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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内院各项事务乃至府中产业每年出息等等,这些理应由府中正妻掌管,虽然南洲乃赵氏祖籍,但他们这一支早就于京都立足。赵逸明只带着妻妾儿女在南洲当差,府中没有高堂,故南洲赵府内院应由赵夫人梁氏当家。

然而每每赵逸明提起此事,赵夫人总言“我嫁与君前,由方姨娘掌事,万事皆有所安;我嫁与君后,仍由方姨娘理事,大事均无差错。”来拒绝,让赵逸明不禁赧然。

当初赵逸明以赵侍郎三公子的身份求娶宣武将军的外孙女梁玉芷,梁父虽未曾致仕没有任何官职,但梁家出身显贵,梁父于书画方面造诣颇深为人所称道,是为大家,且梁家治家颇严,除非满四十而无子否则一律不允许纳妾。自然很多人对梁家此规定褒贬不一,而赵逸明则对此大为赞同,多次公然表示“不纳妾则内院安稳”。赵逸明此举获得梁家小姐梁玉芷赏识,却也因此给他以后的夫妻生活造就非常多的波折,此处先略过不提。

此时赵夫人提出中馈之事,赵逸明自然顺杠子就爬了:“正是此理。”

方姨娘大惊失色:“夫人向来对府中事不敢兴趣,何必麻烦夫人呢,更何况夫人身子不太好,妾自当为夫人分忧,又怎敢将此等俗事拿到夫人跟前去烦扰夫人呢?”

赵夫人最是看不得方姨娘装腔作势,她本不愿拿此事与方姨娘交锋,并非是惧怕这小小一个姨娘,而是见到她就想起赵逸明的满嘴谎言。但前几天申娘子的话她却是听在了心中,哪有长久河水不犯井水的生活,自己做得这正妻,必须压住赵逸明所有的妾,这管家之权她是不得不拿回来。

“既是你受罚才令我烦扰,那便是罪上加罪,禁足三个月改为禁足六个月,你从明日起便开始禁足,账册我明日自会派人去取。”赵夫人懒得多说,直接下令。

“老爷……”方姨娘正要求助赵逸明,赵夫人一个眼色,便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捂住了方姨娘的口鼻,直接拖了下去。

“……”赵逸明看得呆了。

“有错自然要罚,还望老爷别心痛才是。”

“自然按夫人说的,不过方姨娘好歹也是为夫的表妹,还望夫人多宽谅一二。”

“老爷的表妹,自是没人敢苛待的,不过若是我,却是宁可一辈子当表妹,也不当一日的姨娘,你说呢老爷?”

赵逸明脸色颇为难看,却是一贯的沉默作风,没开口接话。

柳姨娘适时站出来,无非就是报告大少爷赵阳羽是最近又是身体有恙,请了多少次大夫,吃了多少药,赵逸明听了却是真心实意的神色担忧,随即开口说过去看看赵阳羽。

虽是庶子,名义上也是赵夫人的孩子,此时柳姨娘一番陈词,虽语气无甚起伏,却令人觉得赵阳羽病情比以往又重了几分。赵夫人只得跟着赵逸明往柳姨娘的如云小筑走去,赵贞自然也跟着去了,出正院时还拦住端着点心的乐儿,顺了好几块点心装进了荷包。

说起赵阳羽,讲究点也说不上是什么庶子,只能算是个外室子,只因他出生在府外,三年前被赵逸明带回时还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为了给赵阳羽上族谱,赵逸明生生挨了赵夫人三鞭子。

由于不足月,赵阳羽从生下来时就病怏怏的,却也无人敢看轻他,毕竟赵逸明一妻两妾就只生有一个儿子,就连方姨娘管家时也只得松手,月月如流水般花钱去供着这个小祖宗。

“给老爷,夫人,二小姐,柳姨娘请安。”

赵逸明却是快步越过如云小筑的下人往赵阳羽的房中走去。

“爹。”赵阳羽躺在床上,一副苍白的病色,小脸瘦削得厉害,声音更是弱得仿佛不仔细点就听不清似的。

“夫人。二姐姐。”赵阳羽看了眼赵夫人和赵贞,垂着眼眸,除了赵贞没人留意到他少叫了一个人。

“怎么瘦得如此厉害,可是没有胃口用饭?多少也应该用些,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住?”倒是赵夫人先开口,她站在床边看,也觉得这小孩子很是受罪。

赵逸明侧坐到床边,粗糙的大手摸摸赵阳羽的小脸,叹口气,转头吩咐自己的小斯松木去库房取人参,却被赵夫人阻止,“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住人参呢!老爷也是糊涂。”

“是,是,唉,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赵逸明叹气。

柳姨娘眼中含着泪,抬头道:“妾身感谢老爷夫人善心。妾已请过许多大夫,都说是从娘胎带下来的毛病,只能慢慢养着。”

赵贞挤上去:“阿爹。我也要看看弟弟!”

赵逸明夸了赵贞几句,便站起来往桌子边走去,柳姨娘回身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热茶,奉给赵逸明,喜儿从另一个丫鬟手上接过热茶,奉给赵夫人。

赵逸明撇撇茶沫子,却是没喝,又放下了,“这段时间郎中可开了什么方子?”

“开了好几张方子,妾身现在去取。”柳姨娘去取药方子,赵逸明和赵夫人便安静地坐着品茶,两人均没有说话。

那边赵贞看了好几眼在床边伺候的小丫鬟,这个小丫鬟也没有退下的意思,赵贞不禁撇撇嘴,小声道:“你先下去,我有悄悄话要跟弟弟讲。”

小丫鬟却是不肯的:“少爷身子弱,柳姨娘吩咐奴婢得寸步不离的守着,还请二小姐体谅。奴婢站在此处,绝不偷听。”

“你站在这里,分明就是‘光明正大的听’了,那还能是‘偷听’。不行,你下去!”赵贞瞪着眼意图恐吓她。

这个小丫鬟却固执得很,赵贞回头看到柳姨娘取药方回来了,她只好趁小丫鬟不注意,将荷包塞进赵阳羽的被子里,还故意推得深一些,顶了顶赵阳羽的胳膊,这才昂着头对小丫鬟“哼”了一声,又对赵阳羽说道:“弟弟好好养病,姐姐有空定会常来看你的。”

赵阳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却又很快变回苍白无力的样子,点点头,眼睛却是变得亮亮的。

###第六章 病弱的赵阳羽(一)

赵贞上辈子知道赵阳羽的生病是“饿病”,大概是在她十岁的时候。

那时候,赵夫人已是缠绵病榻许久,赵贞的所有精力都放在赵夫人身上,并没有时间关注她的庶姐或庶弟。只是那时赵夫人胃口奇差,甚少能吃下东西,即使吃下了转头便要吐出来,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便换了好几个大夫。

其中有个大夫请了三趟才愿意来,赵贞对于这位大夫的印象很是深刻,花白的胡子,充满皱褶皮肤的脸,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要抖着胡子生气骂人的,那次他骂的是他们赵家,说赵逸明是个贪官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不然哪有这样能吃的人没有东西吃,好吃好喝供着的人却是什么都吃不了。那个时候赵逸明脸黑得颇为厉害,却是忍到这位大夫开了药方子才叫人把他赶出去。

“好吃好喝供着的人却是什么都吃不了”显然说得是赵夫人,那谁又是“能吃的人没有东西吃”?赵逸明找来管家,才知道前些时候赵阳羽又病了,曾请了大夫来,谁知那大夫一把脉便骂骂咧咧,说这赵府黑了心肝虐待庶子,生生将人饿病,一个五岁庶子竟将养得不如别人家三岁小孩大。管家怕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当时便让人将这疯老头扔了出去,却没想到今个儿三催四请来大夫,就是当时的那一个。

后面便听说柳姨娘的院子里建了个庵堂,日夜为夫人祈福,赵逸明又将赵阳羽接到前院照看。

看那柳姨娘虽然经常低着头,一副安份的样子,但也是养得白白嫩嫩的,衣衫首饰虽说不是极好,也不是便宜货,怎么看都不是被人苛刻了月银的,怎养得亲生儿子如此病弱,还是长期饿病的?显然这柳姨娘城府极深,一头猛虎装彘,所求之事定必不少。

可惜当时十岁的赵贞并没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当时听了只感叹赵阳羽生母不慈,又感慨自己母亲病弱,却不作多想,以至于后面狠狠吃了亏,在柳姨娘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赵逸明夫妇看着方子讨论了一番,无非是些温补的药,也没甚结论,只按照柳姨娘所说,还等好生将养着罢了。

赵逸明也不得空,杉木来报告有客人拜访赵逸明,赵夫人也不管赵逸明外头那些事的,赵逸明自去忙碌,赵夫人又到赵阳羽床边坐了两刻,便要回正院了。

回正院的路上,赵夫人一边走一边跟赵贞说话,温声询问赵贞是跟着她回正院,还是回她自己的望舒阁,回头便见赵贞低着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听见赵夫人的问话,也没注意赵夫人停下来了,还呆呆的往前走,差点撞到了赵夫人身上。

“你这泼猴,又怎么了?”

“娘亲,我在想,古有画荻教子,亦有孟母三迁,没有母亲是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吧?”

赵夫人一听,想起了早上自己失手打了赵贞,先是感到一阵心虚,俯身摸了摸赵贞的左脸,虽已不见红肿,但仔细看还有些不自然,“怎么,可是责怪娘亲了?”

赵贞握着赵夫人的手撒娇,“才没有呢,娘亲对我最好了。只是,我是看到了弟弟……”

赵贞神神秘秘地看了看身旁,丫鬟们也懂看主子眼色,自发退后了好几步,赵贞留意到此处也无人经过,才靠着赵夫人小声道:“我觉得弟弟的病很是蹊跷。”

赵夫人听了却没有说话,搂着赵贞,又伸手摸摸赵贞小巧的丫髻,略有所思。

赵阳羽此时依然躺在床上装病,也算不上装吧,他一个小小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整天才喝了半碗稀拉拉的米粥,饿得头昏昏,确实只能躺着,比较省力气。

柳姨娘走到床边来时,他不禁抖了一下,赶忙闭上眼,额上还出了些虚汗。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吃饭,他饿得很厉害,但是每次问都会挨打,不知道从何时起便不再问了,也没再挨打,但是他依然惧怕柳姨娘。

柳姨娘低眸看了一眼赵阳羽,又快速看向在床边伺候的小丫鬟:“方才二小姐跟少爷说了什么?”

小丫鬟怯怯的跪下来回话,方才与赵贞对峙的硬气此时是一丝也寻不着了:“二小姐想支走奴婢,说跟少爷说悄悄话,不过奴婢不敢走开,故并没有说什么话。”

“你做得很好。”柳姨娘随手拔下发上的一支簪,赏给了小丫鬟。

小丫鬟诚惶诚恐的接过,是一支镂空的赤金梅花簪,款式有些旧却耐看得很,连忙摆手:“不敢当姨娘的赏赐,这……这太贵重了……”

“算不得什么,给你,你要便是了。”柳姨娘看了小丫鬟一眼,转身便走了。

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确认柳姨娘已经走了,赵阳羽便睁开眼睛。

“我要喝水……”他看到小丫鬟拿着金钗,喜悦的神色在她的眉毛处扬起,压也压不住,虽不想打搅她此时的喜悦,但是他渴了。

小丫鬟努着嘴,“姨娘吩咐过,不能随便给少爷喂吃喂喝,少爷不许胡乱作主。”

这想喝口水也变成了“胡乱作主”了,但赵阳羽却是已习惯小丫鬟这样的回话,“我,我就喝一口,可以吗……”

“不行!少爷等等吧,得再过两个时辰,姨娘会使人送少爷的晚饭过来。”

晚饭不过又是半碗稀拉拉的白粥……赵阳羽看了看小丫鬟,没再开口说话,被子里的手握紧了一只荷包。

###第七章 病弱的赵阳羽(二)

望舒阁。院名取自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此时赵贞捧着一本书歪在贵妃榻上。贵妃榻正好在窗户旁边,早些时候谷芹怕此处过于刺眼会坏了赵贞的眼睛,便取了一块轻薄的白纱,绣上葡萄架,挡在窗前正好。此刻半开着窗户,风吹进来,扬起葡萄架的一角,甚是美好。

谷芹留意到赵贞许久都没有翻页,也没有去打扰,换了杯温热的茶放在她手边,便带着其他几个丫鬟在一旁,开始准备今年的冬衣。

不一会,赵逸明惯用的小厮杉木带着另外几个小厮,抬了两个箱子过来,说是赵逸明给赵贞带回来玩耍的。无非是些布匹料子,还有一些款式别致的饰物。

赵逸明外出干正经事呢,想来也没什么空闲时间买这些,定是派人去打点的,虽然如此,赵贞还是感到很欢喜。

谷芹拿起一块鹅黄的料子,“这块和这块的布料正好可以做冬衣,颜色要如何配得再想想……嗯,这块又轻又薄,摸起来又舒服,倒是少见得很,不适合此时了,但要是做了夏衫,小姐穿起来定好看得紧。”

“哇,岂不是像只小鸭子?”谷冰一时快言快语,刚说出口又赶紧补充道:“但……但肯定也是最漂亮的鸭子!”

屋内众人便哄堂大笑。

赵贞没有开口打趣,只是笑眯眯的看了羞红了脸的谷冰一眼,说道:“那这块料子先收起来,等到明年再用。”

又将首饰也把玩了一翻,让众人收拾下去,除了挑出来的几块布拿出来做冬衣,几个别致的发饰拿出来用,其他都收起来。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赵贞叫住了谷雨。

“小姐有何吩咐。”谷雨蹲在美人榻旁,见赵贞脸有倦色,正欲给赵贞脱鞋,被赵贞一把拉住,跌坐在了榻上。

赵贞个子比谷雨小,便倚过去,“谷雨,我记得你有个同乡在如云小筑的。”

“回小姐,是的,在如云小筑当差呢,奴婢记得她被派去做洒扫了,名字叫冬青。”

因为靠得近,赵贞微微抬头,冷不防说了句题外话:“谷雨你长得可真漂亮。”

谷雨听了有些羞,却依然呆着一张脸看着赵贞。赵贞微微一笑,问道:“谷雨,我有些事想让你帮忙,此事可你知亦可我知,你却万万不能告知旁人,你可做到?”

“小姐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到的。”谷雨眼睛亮了亮,一副被委以重任却无限荣光的样子。

另一厢,赵夫人派人去取了如云小筑这三年的嚼用账本。此事派了喜儿和几个粗壮婆子,绕过方姨娘去办的。赵夫人自然不是怕方姨娘,方姨娘固然非常讨厌,只是不想方姨娘磨磨唧唧的闹起来,绕过她自然最好了,手段无非强硬些,却是省事得很。

“三年便花了两千多两医药费,还每个月从库房那边支取人参……赵阳羽……”赵夫人曲着手指敲敲桌面,转头唤来丫鬟乐儿,“你替我办件事,去打探少爷往常请的是哪个大夫,然后你再出府一趟,替我问几个问题。银子找喜儿去支。”

“是。”乐儿领了事便退下。

赵夫人的奶嬷嬷汤妈妈端着参汤上前,“看来夫人是真真转了性子。”

赵夫人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神态:“汤妈妈竟打趣我。”

“老奴可不是啊,老奴啊,是高兴。托大说一句,夫人自嫁过来,便使着性子,其实这有什么,就算夫人你对老爷的事介怀,也不用整日整日的想着此事,既然已经这样了,夫人又能如何?为难自己、委屈自己,缩手缩脚的,哪里像是梁氏一族的女儿!”

“是,汤妈妈说的是。”赵夫人道,“为着贞儿我也不应该如此,以往是我偏执了。申娘子说得对,这赵府,我不管事,岂不是任人欺侮,我在尚且,若他日我不在,贞儿该怎么办?”

虽然赵夫人依然没有为自己考虑,但是起码转过弯来了,汤妈妈不禁眼红,“夫人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哼,赵逸明纳的妾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乌烟瘴气的,看我不把这些个魑魅魍魉抓出来扔到赵逸明跟前,也好羞一羞他。”

“夫人能这样想,极好!”汤妈妈是赵夫人的奶嬷嬷,赵老爷怎样她可不管,反正夫人开心就好,便奉承着赵夫人,狗腿得很。

“贞儿说得对,赵阳羽的病很是蹊跷。”

汤妈妈眯着眼,猜想道:“莫不是那柳姨娘为了争宠,故令自己儿子装病……”

赵夫人打断汤妈妈的话,“此时没有证据,汤妈妈可别松嘴往外说。”

但汤妈妈明白赵夫人大概也是如此猜想,点点头,没多说。赵夫人却又想起赵贞说的,古有画荻教子,亦有孟母三迁,没有母亲是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吧?

“此事只怕大有内情。”赵夫人嘟囔了几句,便见喜儿进来了,“何事?”

喜儿行了礼,见房中只汤妈妈在一侧伺候,便也无须顾忌什么,说道:“方姨娘闹起来,还……还在……自个儿的院子里面,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

“哼,你也用不着躲躲藏藏,什么不大好听的话,定是狗嘴骂人。你去厨房,把厨房所有的胡莱菔都收笼统了,然后全部送去给方姨娘。”

“是。”

方姨娘居芳晴院。除了正院,要说哪个院子最好,就数这个芳晴院了。此刻方姨娘正在骂骂咧咧呢,瓷器碎了一地,没人敢收拾。

###第八章 赵夫人掌中馈(一)

方姨娘的大丫鬟红叶虽穿得一身俏红,此时却脸色发白,慌慌张张来到门口,探头往里看,见方姨娘依然脸有怒色,不禁揉捏着帕子,一只脚迈了又欲收回,差点绊倒自己……

方姨娘哼一声,又摔了一只瓷白的杯子,瞪了红叶一眼:“红叶,还在看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是,”红叶捏着帕子擦着脸上不存在的汗,小心翼翼地开口:“姨娘,这,夫人派了人,送了些东西过来……”

“她今天可是威风得紧,这回倒是装起来了……”方姨娘又冷哼了一声,“送了什么过来?”

“几大筐的胡莱菔……”红叶低着头,回道。

方姨娘的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沉默了一瞬后转而露出愤怒的神情,“装着鹌鹑不过问府中事已八九年,怎么偏偏是此时……都是你这昏丫头,劝我用这计,而今被人抓住了把柄,火上浇油,这账册,明日叫我是交还是不交?”

红叶心中暗道此事她只是起了个头,因为自己娘亲跟她说起过此事她才知道一二,前些日子见老爷赞这胡莱菔多吃对眼睛好,厨房便多做了几日,这胡莱菔吃起来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哪知道方姨娘会喜欢?虽厨房不过只多做了两三日,但红叶为了在方姨娘跟前讨好,便说起了胡莱菔不能多吃的事,谁料方姨娘……

方姨娘见红叶低垂着头,心中怒气减了些,“此事你待如何?”

红叶也怕方姨娘将此事推在自己头上,便认真思考着如何给这事掐造个说法,很快便道:“此事,怕是厨房那些婆子听了老爷的话才做的,姨娘也不过是迎合老爷的喜好,对夫人那边的吃食又着紧了些,哪里说得上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更不能说是什么把柄,姨娘这是好心呢!”

方姨娘一听,眼睛都亮了,怒气更是减了大半,“你这丫头,倒是巧嘴得很。”

“要奴婢说,姨娘明日干脆装病,让丫头们说得严重些,夫人若派人来也不好硬抢不是?最好能把老爷也引来,到时候姨娘再哭诉一二,老爷还能不心软么?”

“红叶果然聪明。”红叶说的跟方姨娘想的差不多。可不是么,这么多年的掌权,还有那丰厚的庄子铺子收入,更甚……只要此事拖一拖,到时候她再掉那么几颗金豆子,她那个表哥哪有不同意的?梁氏那个婆娘最好识趣些,不然到时候她给京都的姨母去信一封,还不把这婆娘休了去?且八九年来一个嫡子都生不出来,不定她那姨母早有了些想法。想起这些,方姨娘的心情更好了。

红叶看着方姨娘神色缓过来了,便将外面的丫头们喊进来收拾。唉,可惜了地上这一件件的好东西,都成了碎片。

晚饭时,赵逸明仍在忙于公事,只赵贞一人到正院蹭了个饭。饭后赵贞得了几本字帖和书,就回望舒阁了。赵夫人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直到喜儿过来催她去沐浴,赵夫人才惊觉时间有点晚了。但赵逸明没有来,赵夫人在等他。按照惯例,今日赵逸明应该会留宿正院,赵夫人为了明日顺利拿回中馈,需要在方姨娘找到机会哭诉前,快她一步再次得到赵逸明对此事的首肯。

赵夫人想了想,派了个小丫鬟去打探,不一会,小丫鬟一路小跑回来,“老爷应该在书房呢,奴婢远远见到书房的灯还亮着,书房门前,老爷的小厮杉木也在。”

赵夫人点头,说要出门,喜儿便去挑了一条绣有红色石榴花纹的衣裙给赵夫人换上,担心外面露水重,又挑了件黑色的金丝祥云绣纹棉斗篷,赵夫人挥挥手示意不用,又随手指了指桌上的汤,让喜儿找个食盒装起来,提着往书房走去。喜儿觉得新奇得很,以往可是从未见过夫人送汤给老爷的。

平儿和乐儿在前面各挑着一个雕花月兔的灯,平儿跟在赵夫人一侧走在中间,喜儿提着赵夫人方才随手搁下的参汤跟在后面,一行人来到书房前,果然看见杉木候在此处。

待杉木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赵夫人问道,“老爷还在忙公事?”

“是的,老爷交代不许任何人叨扰。”夫人生得貌美,还带着四个俏生生的丫鬟呢,杉木低着头,可不敢乱看。

“嗯。”赵夫人点点头,继续向前走,杉木愣了一下,追过去阻拦,“夫人,老爷交代不许任何人叨扰!”

“我知道,你可以下去了。”赵夫人直直地看着杉木,杉木冷汗都出了,还想说什么时,赵夫人再次出声,“下去。”

“……是。”杉木一边退下一边想,棍子奴才已经准备好挨了,老爷您自求多福吧,然后又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吩咐了四个丫鬟在外面等候,赵夫人接过食盒,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桌上摆了茶具,却没有泡茶,赵夫人收回视线,将目光挪在了屏风处。屏风绣了一副牡丹亭的画,绣工平平不太出色,但画却是好画。这幅画是赵夫人出嫁前绣的,屏风上这牡丹亭美景是由赵夫人与赵夫人的爹,二人一起画的,梁家人大多能书会画,赵夫人的爹更是将天分、才情与后天勤奋集成一体的书画大家,而赵夫人,可以算是她爹的嫡传弟子了。这幅画分外珍贵,尽管绣工确实算是瑕疵,但是瑕不掩瑜,这个屏风一直是她爹的心爱之物。

赵夫人记不得自己嫁妆单子里有这个屏风,且这个屏风意义非凡,她爹也应该不会给她添进嫁妆里去。甚是奇怪。赵夫人皱皱眉。

越过屏风,有一张很长的书案,书案上东西很乱,赵夫人一眼扫过,转而望向另一边的一张床榻。嗯,色泽淡雅匀整的楠木打造而成,还刻有些花纹,颇为精致趣雅。

赵夫人回身坐在书案前,撑着脸在思考,为什么书房里面没有人,赵逸明又在何处?

###第九章 赵夫人掌中馈(二)

赵夫人坐了片刻,想起赵贞说过曾在书房里见过她的小像,便仔细查找起来,尽量不碰有可能与赵逸明公务相关的内容,轻手轻脚地翻了翻,回身见到架子上摆着一个约摸四掌大高两寸的檀香盒子,看着不太显眼却有些熟悉,便拿下来,打开一看,全是她的小像。

一张一张翻看,从孩提时到及笄,神态各异,或嗔或怒或笑或哭,赵夫人看湿了眼,这皆是赵夫人的父亲,梁先生所画。

赵夫人毫不犹豫地收缴了这一盒小像,正欲走,又见一画桶内插着两卷画。赵夫人放下檀香盒子去看画,逐一卷开来看,没看出什么来,便放回去,拿起檀香盒子打算走人。

“老爷还请注意休息才是,我先回房了。”杉木听见书房内传来赵夫人的声音,惊讶望着书房门口,又见赵夫人走出来,还顺上了门。

“我们回去。”赵夫人对丫鬟吩咐完,然后又极有深意地看了杉木一眼,“杉木,老爷,就交给你伺候了。”

杉木心虚地应着,“……是。”

待到将近子时,赵逸明才踏进内院,此时内院已经下了钥,守内院门的婆子还以为赵逸明会宿在书房不回了,却没想到被叫醒了开锁。

赵逸明来到时,赵夫人房里灯没熄,赵夫人正等着赵逸明呢。

待赵夫人遣走所有的下人,赵逸明才开口:“夫人今晚歇得倒是晚。”

“这不是在等老爷么。”

“今晚……”赵逸明话锋转了一下,“夫人为何拿走我的东西?”

“老爷不打算先说说,为何要瞒着府中人,偷偷外出么?”

“芷娘……”赵逸明叹口气,“今晚之事,所涉颇深,请原谅为夫无法告知。”

赵夫人多少能猜到点什么,看了赵逸明一眼,“我不知道老爷是在给哪一位贵人做事,但是还请别连累梁家。”

赵逸明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来,便自袖中抽出一叠银票,“夫人既要掌中馈,少不得换一批人。我猜这几年方姨娘定是亏空了不少银子,还望夫人从轻处理,这里的银票算是我为她填补这些年的空缺。”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岂不是同意她掌中馈,又提点着让她换一批人,而且还知道账上被亏空不少,却自己拿出钱来补贴,但不允许她发落方姨娘。

赵夫人听完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冰冷,“是。”

第二日,赵府所有的下人都被唤到正院,赵夫人坐在上首喝茶。前去取账册的喜儿回来道:“夫人,方姨娘病了。”

坐在一侧的赵贞拉了拉赵夫人的袖子,小声道:“娘亲,方姨娘定是装病的!”

赵夫人慈爱地摸了摸赵贞的头,对喜儿说:“没关系,账册不要了,我们也不必查,重做便是。开始吧,卖身契我已经从管家出拿过来了,你跟平儿、安儿、乐儿给所有下人重新登记,没来的,叫来牙婆子,全部发卖出去。”

“是。”

赵贞看傻了眼,她记忆中,赵夫人少有这么杀伐果断的时候,“娘亲,这……”

赵贞还不知道赵夫人被昨晚赵逸明那一叠银票给气到了,“贞儿,从今天起我要当这赵府的家,你便跟在我身边学习,可知道?”

“是!”说起来,赵贞上辈子确实活到十四岁都没有管过家,“那贞儿要怎么做?”

赵夫人一听便笑了,“傻孩子,娘亲会教你的。”

红叶听了消息,赶忙闯进方姨娘的房间,方姨娘一点装病的样子也没有,正对着镜子在梳妆呢,皱着眉骂到:“红叶你好大的胆子!”

“姨娘,出大事了!”红叶神色十分难看。

“怎么,那边知道我生病,还是要来抢账册?”方姨娘一点都不怕。

“不、不是的……夫人知道姨娘病了,也没让人来取账册,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夫人拿了身契,吩咐所有的下人到正院去,没到了要全部发卖出去!求姨娘救救奴婢!”

“什么?”方姨娘一听,猛的站起来,失手摔断了一支玉簪。

原题《赵氏嫡女》来自若初文学网,作者粽爷萌萌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