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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人在放烟花,全部都是同一种花色,同心圆圈转呀转,叫人眼花心乱。秀药才刚眯眼睡了一会子就被那混乱的光和响惊醒,江连相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进来,说道:“孩子饿哭了,喂了两口牛奶下去却是哭得更凶了。只能你劳苦下,喂些奶,或许还能好些。”她面带苦色地接过孩子,指着旁边小桌上没动过一口一筷的浮花鸡翅汤说道:“这个拿出去吧,以后叫他们别花时间弄这个,我吃不得这个,闻多了都要吐的。”

婴儿的嘴刚碰到她的胸乳就紧紧往里紧啜,使她难受得“哼哼”叫唤,倒不觉得疼,只是热与潮紧紧跟着她,从脚往上走,推搡在头脸处再掉落下来又重新咬着皮毛攀上去;她又觉得自己身处某个南洋小岛的浓密雨林中,处处都是长爪长牙的乌黑飞虫,它们身上散发着烂树叶的味道,就喜欢往裸露的皮肉上钻,都围成一圈后再齐齐往皮毛孔里钻进去,只一会子的功夫,就留了许多空心的干皮在那里,渐渐又往外爬行……那婴孩仍吸吮不出奶水来,只拼尽力向里咬。秀药满身大汁,湿透的鬓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她哭两句再叹两句:“难受呀,要死了!受罪的呀,我苦命的儿呀…… ”

她丈夫江连相在床头边闻闻嗅嗅,双手别在胸前,上前两步,再后退两步,只是插不进手去,又听见那床上的人哑声嘶喊道:“唉呀,要死了,快去叫催奶师了,不然要完了!”他巴不得一声儿,忙冲出去找父亲,不管话的蠢假,先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得倒尽了才能透畅些:“我们托人情、花那大价钱请来的催奶师,被你两句话就赶走了!既然你能,你便去催!否则把孩子给活活饿死了,你倒给大家再生一个,那才真的能,真的神哩!”

江助河鼻腔里“轰轰”作声,语无伦次说道:“你敢说你老子?!你放屁!你只放屁不拉屎,现在也有人叫你‘爸’了,却两手两脚一放了做闲人去,你倒有脸说!”又气冲冲说道:“你们这些人,没一点本事,一有风吹雨动,就只躲在我胯下藏着;又觉得我好性子,稍不顺意却寻上我来究根探底的,这算什么本事?”没等众人反应,他便往秀药的房间里冲,“我就是能,再不济也比你和你那干皮空心的破锣妈强些;你就瞧着吧,看我能不能,看我敢不敢行!?”

楼上的住户大概撞上了什么得意事,买了面大国旗挂在阳台上,此时天是阴的,风更是没有的,那旗帜更是静默着,耷拉地从上层阳台挺挺地垂下去,糊了楼下满层满房的旧书烂木味。秀药只是喘一口气续一口气地撑着罢了,怀里的孩子现时变成发热黏糊的钻地机,声响震天地噘着嘴往她的胸乳上啃嗫着。她全身着了火般,她被烧得失了力,意识模糊,恍惚中看见有人冲进房来,只问了句:“怎么样?还能受得住么?”说着便大踏步上前来为她推拿胸乳。

秀药只呆在那里,口舌先是热的烫的,后又是干的凉的硬的,再又是暖的炎的,跟着就融了化了;她看着门,希望有人拿桶水进来将自己淋透,生冷僵硬些才能变回人形,她便得力,才能阻开胸前不符常规、不合人伦的怪动异作;她看着门,见到丈夫和婆婆都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站在那里,佝偻着的并排,站在那里; 秀药闭眼转过头去,只感到原该活着的人或物都死了,原本死着的事或物竟活了,里头的空气更是欢腾胡闹,舞起了风后就顺便扬起火来,火儿烧得噼里啪啦直响,又炸出许多金色或黑色的叶子,掉在地上,推推掇掇的,原地跳着跃着唱起歌或念起经来。在她眼里心里,这世界是真的乱了。

街心公园的大门是用老旧的回收钢铁做的,涮上红色的漆,再特意做旧做古,人们都以为那是木门,尤其在不怎么下雨的夏天,那门被晒得滚烫滚烫的,一碰针扎般的疼,人们都不经意,却唬了一跳。花青每次经过那红木铁门都用手背去碰,但每每都是吓一跳。她在门后的小贩那里买了几个灰色的盐煮鹌鹑蛋,全都剥了壳塞进嘴里,而后将那壳揉碎扔在地上。她进门拐个弯沿着石板路靠着墙走,又下了三个石阶,来到一片空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正在草地上用石头雕刻的旗子摆旗局。他对花青笑笑,站起来在身上找了许久,拿出一包水煮的花生扔给她,问道:“你那孙女囡囡哪里去了?”

花青把袋子里的发霉花生挑出来,才应道:“幼儿园里的老师选中她为下周的母亲节晚会跳舞呢。叫我这几天晚一个钟去接。”那人又说道:“看看这天,就要下雨了,你怎么还在外面逛,怎么还不回去。”这头答道:“家里都没人。若回去就得我一个,怪没趣的,索性在外头逛逛,等接了孙女才回去。”那邋遢的中年男子有又说道:“你家里有人,我知道的。”花青笑道:“这话如何说起?我们家里的事你如何知道?”

中年男人应道:“怎么不知道?才刚刚见你家媳妇和她公公沿着那边新灌了水的人工湖在逛圈儿。有人拿了熏干的糟板鸭在这里卖,他们买了半只就回去了。刚才那会子风大,我虽离得不近,但也能听见他们说要回去把刚买的板鸭肉蒸了吃,再配上用莲花蕊泡的茶来喝,听说电视上还有什么选美比赛要等着看呢?”花青立时警觉起来,吊眼鼓鼻地发了一阵呆,甩着头醒过来便喝喝骂骂道:“你脑子是被你手上的石头锤子砸塌了还是怎么的?竟连最家常的道理都不能通的,有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正对厅堂门的客梯坏了,花青只得绕过两个梁柱,从货梯上去。她先在房门口猫腰听了一阵子,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刚打开外面的安全门就听见来自电视的闹响,她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只是坐在一处看电视而已;她开了里门,惦着脚穿过玄关,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却没人在那里,茶几上散落着板鸭块,两只绿翅膀的苍蝇在上头停停落落;她隐约听到卧室里有人说话,便关了电视,再认真听却是静默一片,她停在那里屏息听着,却只是苍蝇的“嗡嗡”闹响。

阳台上用塑料带扎编的菊花风铃轻轻摇荡,花青又听到短促间断的笑声,她坐到沙发上看着外头来回摇晃的风铃,心里想着:“大概是听岔了,风铃碰到墙听起来像人声也是有的。”她脚都麻了,从茶几底下翻出织了一半的小孩毛衣,拔出织衣针来,使劲往自己浮肿的脚踝扎去,插出一个个深浅不同的孔洞来。茶几上的板鸭此刻吸引更多的绿翅苍蝇前来,它们在上头不停转圈。花青伏在房间门口在听,其实并没听清什么,只觉得全身被抽尽了力般,轻飘飘的,头却是重的,鼻干口燥眼热得很哪,也许是有人拿她的脸当锅,只等着上头的油热了就炒起青椒烩猪肝那道菜来。

花青终于下了大决心,去厨房接着水龙头喝了好几口冷水下去,又在刀架上取了一把专门砍肉骨的大扁刀出去,走到半路折返回来换了把小点的通用切菜刀又重新走出去,这次走到门口再次回来,在厨房旁的杂物间找了半桶油漆和一个羽毛球拍。


未完待续,两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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