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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春天,河北省的蓟运河一带,有二十八个八路军,由队长包森带领着。

他们有二十五棵步枪,都是些老套皮,七九,金钩。还有两挺机关枪,可是,有一挺打不响,是扛在肩上装样子,吓唬敌人的。

他们二十八个人在敌人的心腹地方活动,倒满威武的,仿佛神话中的二十八宿。所以,老百姓都叫他们“二十八宿”。

一天晚上,他们住在一个村庄。房间里照例挤满了人。油灯丝丝地烧着,灯光里飘动着抽烟的烟雾。烟雾里闪动着人们的脸,老大爷,老大娘,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挂着鼻涕的孩子,都围着战士们说说笑笑。

一个后脑勺留撮麻刷子似的长发、秃脑门的老大爷说道:“我说,怎么老是你们这二十八宿呀?”

“参军哪,小伙子们!”一个战士望着小伙子们的脸,调皮地挤挤眼,“嘿,怎么样?”他的眼光在人们的脸上移动着,“啊?舍不得老婆吧?”

人们都哈哈地笑起来。包森队长也坐在炕头上咧着大嘴笑。这个年轻的队长,一边笑着,一边眼睛盯着小媳妇们的脸,叫着:“是吗?大嫂,啊?是吗?”

小媳妇们都羞得满脸通红,有那敢说话的,嘟哝着:“别拿我们打哈哈啦,八路军有能力就把他们带了去!”

“是呀!”一个年轻的丈夫接茬儿说,“是呀!我们倒想当八路军打日本。嘿,枪呢?”他伸出两手,“拿来!”

“真想打日本吗?”包森往桌子跟前蹭蹭。在灯光底下,歪着头,扬起眉毛,眨着两眼,“真想打日本吗?”

屋子里立刻哄哄起来,人们仿佛受了委屈似地,七嘴八舌地叫着:

“啧!队长,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打日本保中华,人人有责呀！”

“你把我们看成什么啦!”

包森穿着灰布棉军装,敞着怀。左胳臂肘撑在桌子上,手指伸进他油黑粗硬的头发里,右手玩弄着放在桌子上的棉军帽的帽带。两眼一闪一闪地向前直望着。瘦削微黑的脸上,那股严肃的样子,使人们立刻安静下来,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么着,”包队长说,“你们要真想打日本,我出个主意。今天夜里,你们把四面八方的狗都打得叫唤起来。让它们叫一宿,就算你们打日本啦!”

“这容易!”大伙说,“太容易啦！”

“还想打日本的话,你们除了逗狗的,再去些人,拿着锄,到四外山头去抽烟。用不着隐蔽,就在山头上划火!”

“这,更容易!”

“如果还想打日本的话。天亮的时候,你们在山头上,一会蹲下一会又站起来,这么三四回。”

包队长跳下,拿过一棵步枪,当做锄头,说：“锄把向上,贴着肩膀,就这样,这样,立起来,再蹲下去。完了,愿意看打仗的就在一边看。不愿意看就往一边躲躲,没你们的事儿啦!”

“太容易啦,太容易啦!”人们高兴地叫着,“太容易啦!”

这天夜里,东边一个据点的敌人,听西边这一带村庄,到处是汪汪的狗叫声。从炮楼上向西望。

“我的妈,”警备队们叫着,“过来八路军大队啦!”透过黑夜的薄雾,只见那些村外的许多山头上,到处都闪着眼睛似的火亮,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天亮的时候,敌人又见那些山头上,不断地有拿枪的人站起来,又爬下去。还有人弯着腰来回的跑。

警备队出发了。扛着步枪,机关枪,小炮,拉着长长的大队,直奔西边一带村庄。

二十八个八路军,已经在临近据点的山头上爬了半夜。他们派了五个人和那挺唯一能打响的捷克机关枪,埋伏在据点的门口,准备阻击增援的敌人。剩下的二十三个人,靠大道南面一带山头,埋伏下十二个。北面一带山头,埋伏下十一个。

眼看着敌人上了山下的大道。

因为附近的山头没有发现八路军,所以敌人没有搜索。前面的警备队一边走,一边伸着小脖儿向村里和村外的那些山头眺望。

包森蹲在一丛荆条后面,用眼睛数着敌人,一共二百一十二名。四挺机关枪,两门小炮。警备队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埋伏圈。

突然,两边山上的枪响了。手榴弹甩下来,咕咚咕咚山响。如果仔细听,还有铜盆铁桶叮咚的响声。可是敌人已经蒙头转向,朝两边山上乱打枪。火药的烟尘里,八路军已经从两边山坡上端着刺刀,迎着乱飞的子弹冲下来,呼喝喊叫：“交枪不死!交枪不死!”

一个八路军端着机关枪,一边往下跑,一边叫着:“再打枪我就不客气啦,都扫死你们!”

老天爷知道,这挺机关枪,就是那块打不响的废铁。敌人噼里啪啦,把枪扔在地上。把军帽的遮沿往后脑勺一转,举手喊道:“交啦!交啦!”

战士们把枪栓都拆下来,用绳子拴着,背在肩上。指着满地没有枪栓的步枪,向俘虏们说:,“没别的,劳驾诸位,给背一背吧！”

俘虏们扭动着脑袋,前后左右看看,说道:“怎么?你们的人都在这儿吗?”

那个后脑勺留撮麻刷子似的长发、秃脑门的老大爷,一手提着个破洋铁桶,一手拿个锣锤,咧着嘴笑道：“人虽少,可是有了我这‘桶’机关枪,这二十八宿,就顶上千军万马啦!”

不到两天,二十八宿已经变成二百多人的游击队了。

短篇小说《二十八宿》完结，其他小说继续……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管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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