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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是戏子,爱上丞相,却被他夫人挫骨扬灰。

我要报仇,可偏偏爱上位和尚,他劝我从良。

我一脸媚态的说:“你若还俗,我便从良。”


“施主,稍安勿躁。

身后响起一个醇厚温润的声音。

年轻的僧人将手中白兰花递给我,笑得像三月的风,舒展又柔和。

“白兰留人,施主与佛有缘。”

我接过他手里的花,轻轻地笑了,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与佛有缘。

“有劳小师父,花枝挂到头发罢了。”

一阵清风吹过,零零散散的翠叶和花瓣飘落下来,悬在小和尚的肩头。我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

小和尚微微后撤一步:

“阿弥陀佛。”

我笑了,用指尖指了指他的肩头。又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从他身边走过,嗯,好闻的檀香味。


回到风雅楼,已是晌午,换上一身月白色对帔,今日要唱大青衣。

我自小在德庆班长大,班主五爷年轻时也是行业里的一位角儿,可过了年岁,也撑不起这台柱子了。

德庆班就落到这风雅楼,吹拉弹唱,不过是换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诶呀,这耍的是什么招式,快下台,别污了大爷的眼。”

一楼场子里一个肥头大耳的看客,指着和我对戏的小凳子说。

小凳子的武生是不错的,他前几日晒把式崴了脚,今日是有些提不上气。

小凳子顿了顿,又提起枪续上。

可台下不满意了,霹雳啪啦,扔了一堆腌玩意儿上来。

这戏是唱不下去了,我瞥了眼二楼雅间天字阁的客人,抄起小凳子的长枪往台面一敦。

“我来!”

于是,我撩起大青衣的长摆,提脚上枪,耍了一套《长坂坡》里赵云的刀枪把子。

事毕,我勾出一丝笑颜,看着台下鼓掌喝彩的

众人,福了福身子。拉着小凳子下台去了。

戏子就是这样,即使指着你鼻子骂,该演还得演,该陪笑还得陪笑。

到了后台,将枪扔给小凳子,坐在镜前卸妆。

“南枝姐,天字间客人请您。”

我抿了抿胭脂,刚好,桃花妆成。

上楼时小凳子拉着我的袖子沉默不语,我回身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南枝,不想去就别去了。”

“去了,可就回不了头!”

五爷和三娘的声音接连响起。

我叹了ロ气,提起了裙角上楼。


“妾身南枝,给几位爷请安。”

“呦喂,果真是个美人,三哥你眼光真不错。

那个被称做三哥的人剑眉星目,穿着黑底金丝常服,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三星贺喜》会吗?”

“回公子,会的。”

那个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我就退到房间窗边,捻指开嗓,唱了一曲《三星贺喜》。

屋子里的两人各搂着两个美姬嬉戏调笑,推杯换盏。

须臾,敲门声响起,二人对视一眼,让我们都出去。

路过那个年龄较小的郎君时,我一不小心,被凳角绊倒,小郎君不由自主地伸手扶起我。

“谢公子。”

在两人截然不同的凝视下,我连忙退了出去。

合上房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刚刚进去的那个,一身短装,腰间还挂着把长刀。

“王爷,我们的人都有去无回啊,宝云寺看似松散,实则………….”

“几位爷,你们要的……酒。”

我刚进门,长刀就横到了我的脖子上,端着酒盘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上首的那个三哥,气定神闲的端起酒杯,细细的品着。

扶我的小郎君,走过来将门合上,小声地问我听到了多少。

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这种时候,保命要紧。

小郎君看似温柔,实则狠厉。

听到我的回答后,目光一冷,幽幽地吐出一句话:“那就留不得了。”

我忙说:“妾身常去宝云寺替亡母添香油,若有能效劳的,万死不辞。”

小郎君看了一眼三哥,那人依旧品着杯中的酒,看不出一丝情绪。

小腰一紧,突然就被身旁的小郎君揽到了怀里,裹到酒桌边上了。

“哈哈,美人可要说话算话呦。”


送走那两位爷,我擦拭着嘴角晕了的胭脂,清水拂面,闭上了双眼。

风雅楼里的戏子并不风雅。

逢场做戏常有,替人送信这是第一次。

那两个人一个是三王爷周胤,一个是小王爷周礼,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我要做的,是将信送到宝云寺偏殿的莲花垫下。

“善哉,施主果真佛缘深厚,昨日刚走,今日又来进香。”

是前日替我解发的小和尚,他正往贡台添着奶酒茶。

我点点头,算是回话,从裙底悄悄放了信,起身便走。

“施主,安贫真味,养良善方能高枕。”

我停下脚步,这又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食着供奉教穷人善良的假把式。

勾起眼角,我转身伸手搭向小和尚的肩头,又一次,被他轻易躲过。

“你若还俗,我便从良。”

我调笑一句,看着小和尚发红的耳根,又悻悻地收回胳膊。

摇摇头,大概是日子无聊的紧了。

“施主留步,贫僧这里有一本心经”,施主闲时可翻开看看。”

小和尚竟从身后跟了上来,递给我一本线装的古籍,看着很有佛韵。

“我这一双手呀,不配。您费心了。”

我看着小和尚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摆摆手,自顾走了。

“贫僧法号明持,若施主回心转意,可随时来取。”

“回心转意?”

我故意拖长了尾音,声音绵长而娇俏。

许久,身后不见半句言语。

在风雅楼多年,有人送我珠花,有人送我银钱,有人送我绫香阁的绸缎,有人送我南疆的鎏金胭脂,还真没人送过我一本书,还是佛经。

这个叫明持的小和尚还真是天真。


“你很乖~”

刚走进天字间,小王爷一把将我扯进怀里,手不安分地摸进罗衫。

“妾身只想做个小戏子,赚点快钱,轻松过活罢了。”

我顺势跨在小王爷腿上,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朱唇轻起,吹出一缕香气。

“很好,要不然这会你已经凉了。”

我倏地站起身,退了两步,脸色微变。

一是猜到那封信中可能喂了剧毒,幸好自己没太好奇。二是小王爷从身后抽出一根龙鞭。

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有这嗜好。

我尽量调整自己的气息,让声音听起来婉转惑人

等小王爷尽了兴,他亲自替我一件一件的穿上外衣,而那染了血的青花里子早已破烂不堪。

“疼吗?”

小王爷握着我的双肩,在耳边呵着热气。

“疼,可王爷应该问值不值。”

他大笑着转身,摸出一袋金丢了过来。

“爷就喜欢说实话的!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回礼拜别。

后院,三娘早已为我烧好了热水,我将那袋金递给三娘,她忍着眼泪花花抱着破布烂裳,替我带上房门出去了。

沁了香料的洗澡水,渍的伤口生疼,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抄起一壶柳州花雕,尽数灌了下去,一会,还有一场《醉打金枝》要上。我是替小凳子扮的武生,三娘唱青衣。

……

“酒来!”

台上我踩着醉步,大喝一声,抬脚提气横架在了两把椅子中间。

小花衫递来一把酒壶,我一点一点地向后下腰,壶中的酒顺势落在了嘴里。

酒壶本是道具,今日我上台前,和三娘通了气,换了壶新的。

真人真酒,效果果然不错,醉眼朦胧中,周胤依着栏杆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眼神里的意味越来越浓。

直到下一场打金枝,他也一直在。

我自是卖力的翻捻跳打,这已经不是常规演法。

周胤这人和他弟弟不同,风月勾不住他,你若不让他觉得你足够有用,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

安禄山起兵犯京畿,

烽火狼烟谁能息?

你的父迁至剑阁地,

那贼子来势汹汹无人敌。

眼看着唐室江山化灰泥,

我的父血战三载把狼烟息。

……”

唱这一段时,我背着众看客,在只有周胤看得到的方向,垂眸轻笑。

回身收势,二楼处传来一下下又一下的击掌声,掌掌跳在我心间,如地狱的催命鼓。

努力稳住身形,暗暗咬住下唇默默对自己说:南枝,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日唱罢,我抑制着起伏的胸口,抬眼望向二楼,栏杆处除了一袋金,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总归,是有收获的。

再一日,宝云寺教场讲经,主持的法座和沙弥的队伍皆从风雅楼前过。

我在二楼的外台上正陪几位客商饮酒。

抬眼就看到小座上的明持,在寺里见他一直奉茶供酒的,我以为他只是个小沙弥,没想到讲经的法师中也有他。

“看那明晃晃脑袋作甚,来陪大爷我再喝一杯。”

我娇笑着打掉揽在腰上的肥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余光中明持似向这边望了一眼。

秃脑袋太多,许是看花眼了。

风雅楼大多时候只是普通酒楼,平常也就德庆班的兄弟姐妹唱几段给食客解个闷子。

人来人往的多了,是有那么几个酒徒不安分的,但都有护卫挡了去。

只有有钱有势的二楼雅间客人,会叫几个人陪着,若是更进一步,也得看娘子们意愿。

不过人微言轻总是真的,上了楼就很难再下去

我戏好,是以多了份照顾,虚与委蛇,做做样子也要得。

有些人喝醉了,怀里抱着的是不是个人怕都是分不清。

我又陪着喝了几杯黄汤水,唤人来继续顶着。

回房洗了酒气,换身衣裳也去教场,实在有些好奇,这小和尚能讲出个什么道道,怕不是又劝人良善的空假套话。

他若这样说,这半条街的人不轰他下台才怪。

“……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江如众生,月如佛性;是谓众生皆具佛性,无二无别。

佛性不显现,只是因暂有‘云’所遮蔽,若是云去,自然是‘万里无云万里天’

……”

我去时,正当他讲。

明持端坐莲台,形态威仪,端庄肃穆。

声音亦是醇正亲厚,化在袅袅檀香中,竟真有种让人平心静气的感觉。

想想自己也是可笑,我一个风月中人,跑来听什么佛经。

不觉一滴泪飞入风中,我醒醒神,提起裙角,跑回了风雅楼。

我回去没多久,就听见街头一阵骚乱,越过门洞一看,十几个黑衣人正追着一群和尚乱砍。

街上已经乱作一团,不少门店已经大门紧闭。

明持也在其中,他皱着眉头,左右躲着刀剑,虽在慌乱中,面色却依然沉静。

“慢着,三娘。”

我绕到戏台后侧方便戏子杂役进出的小门,跑了出去。

抓起明持袖口的那刻,我并没有多想,凭着多年的功底,带着他躲着明刀暗箭。

直到他反手钳着我的小臂,向后一扯,将我护在他的身侧,我才发现,身材修长的我堪堪只到他胸膛,这么近距离的相看,檀香味就更浓了。

他的下巴蓄着青青一层胡茬,五官挺立,眼眸扫下一层淡淡的灰影。

突然就觉得心跳,慢了半拍,这是第一次有人将我护在身后,大部分男人只想让我在他身下,或者替他送信?

“撕拉~”

明持另一只格挡出去的胳膊衫子被划破了,血渐渐渗了出来。

我转身一个横踢,踢倒了出手的贼人。

我们俩个左突右击,终于跨进了院门。

“南枝你?”

我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和明持的手扣在了一起。

脸上一阵烧红。


松开手,明持捂看受伤的胳膊随我去房中包扎,三娘留在院中一边浆洗一边放风。

明持的大手亲厚温暖,我借着翻找药箱的空挡才定住了心神。

他在我身后的圆凳上坐着,沉默不语。

等我端着药箱向前,正准备剪掉他袖子上的污渍时,明持按住了我的手腕。

“施主住在风雅楼?”

一句话让我的心跌入了冰窟,风雅楼是个什么地方,鬼都清楚。

我有些不敢看他,轻点了一下头,抽出手腕,继续手上的动作。

“阿弥陀佛。”

我的手僵到了半空,面前的血还在滴滴答答的渗出。

长呼一ロ气,努力沁回眼里的泪水,一把扯过他受伤的胳膊,开始清理。

“风雅楼再不济此时也是你藏身的地方,我再不清白也只有我先给你止血,忍着!”

明持皱着眉头,面容冷峻,不似他讲经时温雅。

我上了药,他疼的闷哼一声。

“我说过,若你还俗,我就从良,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哦。”

替他缠上最后几圈绷带,我又换回一副柔媚的腔调。

果然,明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好看的眸子像沉进了大海。

“谢施主,贫僧这就出去了。”

“出去?你一个和尚从风雅楼台柱子的闺房出去?”

……

半晌沉默。

“算了,就是个不通人情的秃驴,你且待着,等天黑,我让三娘送你从后门走,可别砸了姐姐的场子。”

明持在屋里坐了多久,我就在院中的台阶坐了多久。

教场的事已有官兵查问,大街上已经封了,风雅楼自是歇业了。

夜深了后,三娘告诉我今日提早宵禁,明持怕是走不了。

院子里人杂,我只好回到房中,将情况告诉了明持。

他只是“嗯”了一声,便又开始闭着眼睛捻他的手串去了。

我端来一碗素面,放到桌上。

“江如众生,月如佛性;是谓众生皆具佛性,无二无别。”

“明持大师父,请问这碗面与宝云寺的可有分别?”

他停下珠子,沉吟一声。

转身对着我的眼说:“贫僧不嫌弃,你也不可妄自菲薄,贫僧还是想告诫施主养良善方能高枕。”

“贫僧,贫僧的,听着就烦,以后在这儿用‘我’!”

扯扯嘴角,我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去铺床了,明持的眼睛让人看不到底,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

身后传来吃面的声音,要是我真能从良多好。

那晚,我打了地铺。

明持让我上床睡。

我反问:“你让我上哪儿?”

明持语塞,自顾躺到地铺上。

我笑盈盈的歪到他旁边。

他气急的站了起来,去了我榻上打坐。

我听他那口里的偈语念的飞快。

许久没睡过整觉的我,那晚看着明持端坐的身影,一夜无梦。

笠日,我从床上醒来,不见明持,三娘说禁卫卯时就撤了,明持跟着就出去了。

我摸着床榻上的的锦被,若有所思。


我知道周胤要来,可没想到这么快,还是和当朝丞相傅晟一起来的。

傅晟的妹妹是当朝皇后,他自然是站在自己侄子的一边。

可以说和周胤是一局棋中的黑白两子,无论如何是混不到一个钵里的。

我扮着妆站在台上,看着他们一节一节的上了楼。

官兵们赶走了多余的客人,却命我继续唱戏。

楼上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曲唱罢,傅晟脸色不是很好的下了楼,临走时回头阴狠的望了我一眼。

周胤望着傅晟的背影。

吐出两个字:“上来!”

我换了常服,还未来得及卸下妆面,就匆匆上楼。

“听说你藏了个小和尚?”

“……”

“要做戏子就本本分分的做戏子,要做棋子就安安心心的做棋子,若是连这道理都不懂,能干成个什么事呢?”

周胤踱到窗前,意味深远的盯着已经走远的丞相马车。

我跪在门边,低着头暗自寻思,听这意思,我还堪用,随即服软,行了个叩拜大礼。

“妾身知错,今后定当谨言慎行,陪王爷唱一场好戏。”

这后半句话我捏着嗓子,说地格外娇媚。

此时我点着虞姬妆,这王爷就是当前的霸王,即使他再冷,我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周胤转过身,一把揽起我的腰肢,另一只手扣住我的脖子,我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以及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我,不是周礼!”

周胤勾起嘴角,一脸玩味。

我瞬时有些心慌,还是太低估这个眼看天上的三皇子。

拭着轻轻扭了扭身子,可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钳的我伤口生疼。

“唔。”

我不自主的闷哼了一声,皱起眉头,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周胤手募地一松,我顺势倒在了旁边的榻上。

他一脚踏在脚凳上,弯下腰,毫不客气的扯开我腰间的衣带。

狰狞凌冽的伤口,如同我的自尊暴露在这个男人眼前。

那是他亲弟弟留下的痕迹,彼时还未全好。

我不敢说话,也不知道周胤会做什么,只是咬着嘴唇,闭上了眼,左右他不会杀了我。

他的指尖在那些伤疤上游走抚摸,点起一串酥麻又火辣的触感。

“生不逢时,生不逢世,可惜了。”

“安心做事,好好唱戏,以后不会有人来骚扰你。”

再出口的声音,听着像从门边传出。

待我起身,周胤的衣角刚刚闪过门槛。

我看了眼腰上,那覆着的薄被轻轻滑落。


夜凉如水,我饮了桌上半壶浊酒,自从搭上二位王爷,便经常难以安眠,想了想,起身点了根檀香。

咣咣!

短兵相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个黑衣人看着

自己手上应声而断的残剑,一时间愣了神。

就在此时,我抬起白日周胤塞进凉被的短刀,毫不留情的捅了进去。

血溅了我一脸。

早该料到了,不是吗?

我抹了一把血污,开始处理倒下的尸体。

尸体身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身份信息,可是谁派来的,我心知肚明。

接着日子倒突然平静下来,没有周礼的骚扰,没有刺客的暗杀,除了还是无法安眠,几个泼皮客人我还是能轻松应付的来。

听说傅晟在教场东巷抓了几个窝藏贼人的店家,那事就算撂停。

周胤的手笔,那傅晟他能查出个什么来呢,不过是为了交差罢了。

我又跑了几趟宝云寺,有时是替母亲上香,有时是替周胤送消息,可一次也没见过明持。

一个秃驴,倒是矫情。

不像天监司的道士,风流的很,这不一边给我灌着黄汤,一边摸我的手,一脸淫笑。

这算假公济私吗,我走到后厨,打开手心里的纸条。

上面写着:八月初五,宏升戏班。

八月初五是太后大寿的日子,宏升是进宫献礼的戏班。

我伸手将纸条扔进炉膛,端起一旁温好的酒,转脸又笑盈盈的上楼。

送走那几个官家小道士,我便要去一趟宝云寺,宏升班的班主信佛,我要自荐,得去准备一些家伙什。

我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沉静有力。

明持提着铜壶从我身边走过,给供桌上的杯子添茶。

茶汤细细的落入的杯盏,水声慢慢的沁入心间。

“那晚………..”

我想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倾茶水柱偏到了一边,杯子倾斜,眼看就要落下。

我忙伸手去接,明持拎着茶壶不便,可还是先我一步伸出了胳膊。

他伸出的胳膊,不是去接茶盏,而是去挡我的手。

哐当,茶杯落地。

我有些错愕,才发现明持双目通红、面色憔悴。

他站着,却不肯看我一眼。

须臾,我便下了然,收了手势,甩着袖子走了。

那日清晨,我见自己在榻上醒来,身上的被子盖的极其仔细,我以为,我本以为…

行至中门,身后跑来一个小沙弥,递给我一本《心经》,说是大师父给的。

明持讲了一次经,怎么就大师父了。

我讪笑一声,挥手将书打落在地上,骂了声秃驴。

回到风雅楼,三娘问我为何不开心,我说被个腌的人恶心到了。

三娘一边帮我整理着需要晾晒的被褥,一边笑着说:

“多吃两杯酒水吧。”

我接过她手中一大包棉花絮子,拉着她的手坐在桌前。

“三娘,我要去宏升戏班。”


起初三娘还是不乐意的,在我再三恳求下,她为我画了一副妆。

铜镜中原本艳丽风情的脸,变得周正端庄。

细细看,是我,再看,又不是我。

“每日上下妆,鬓角的须眉要加重,唇边要用珍珠粉多盖几层,还有你这颗泪痣,记得用香姨子早中晚遮三遍。

三娘细细的叮嘱着。

我望着铜镜里的人,喜欢的紧。

不出所料,我在宏升班班主面前,就清唱了几句《三星贺喜》,当下就入了戏组,这班底没有一个比我唱的好的。

《三星贺喜》是三王爷钦点得贺寿曲目,而且要求极高。

入戏班后的背景审查这些,也是他帮我做平的。

排了几日戏,终于要进宫了。

戏班走的是太监宫女过路的东小门,正门一般留给亲贵胄的。

进门时,宝云寺浩浩荡荡队伍就正从正门穿过,姜国尚佛如此,太后寿宴,一定会大作佛事的。

那队伍的莲花座上,有一方熟悉的身影。

寿宴奢华,戏台子也搭的好,除了亲国戚还有些重臣命妇坐在席间。推杯换盏间,众人按着位份给上首一个老太太的说着吉祥话。

周胤鲜有的微笑着,拱着手说道:

“奶奶千岁,儿孙祝奶奶安康福健,特点一曲《三星贺喜》祝您高寿”。

得了令,班主开锣,点鼓密密的敲了起来。

我扮着福禄寿喜中的喜,是个小生的角色,祝跳拜贺,老太太连连称好。

就是座下有人不好了。

傅晟的夫人叶氏,先是狐疑,后和丞相低头耳语了几句,显然傅晟安慰了她的情绪。

既然火烧不起来,何不浇上一壶热油。

戏到了最精彩的一出,各路神仙下台送喜,我抱着怀里的玉如意,一连三个侧翻,到了傅晟那一桌。

见我过来,傅晟的脸已经黑冷了下来。

我学做丑角,在他和叶氏面前逗乐。

众人顾着接财神撒出的珠宝金银,老太太接着寿桃,皇子娘娘们求禄求福,并没有人过多注意这边。

我一个回身用玉如意敲了叶氏的脑袋,在她将要发怒时,冲她勾出一抹轻蔑的笑。

果然,她忍不住了,忍不住又如何,这是太后的寿宴,是太后最喜欢的曲目。

傅晟狠狠的钳压着她的小臂,她又能如何。

看着这对夫妻起伏不定的胸口,我快意极了,可这还远远不够。

终了,我临走将那柄玉如意塞到傅晟怀窝窝里。

“诶呀,哀家看众卿都不如傅丞相福气啊,唯一一柄如意进了丞相的怀,可怜老身就得一颗桃子,啊,哈哈哈。”

“臣惶恐,臣惶恐。”

傅晟忙拱手请罪。老太太再开口,却是让傅晟这如意供在傅家,佑我大姜朝肱骨中枢顺心顺意。

那夫妻俩脸就更黑了,因为我娘亲就叫如意。


“贱人!”

叶氏扳过我的身子,作势就要扇一巴掌。

谢恩之后我知道她定要来找我,就专门在戏台外一个僻静的地方等。

我钳住了她得胳膊,恶狠狠的盯着她。

就是这个女人,在我七岁时抹了娘亲的脖子,烧了德庆班的房子。

那时娘傻,以戏子的身份怀了傅晟的孩子,为了保住我,她隐姓埋名,再也不做德庆班的台柱子。

德庆班红火,五爷从我娘身上得了教训,开始收留一些身段好的流浪娃娃,小凳子就是那时进的班。

本来五爷轰了我娘走就是了,可他终究于心不忍,也收留了娘亲。

一念之差让德庆班从此风光不在。

等傅晟知道我娘还在京都,百般作难,逼得德庆班一日不如一日。

小时候,我住过山洞,住过破庙,甚至住过义庄,直到后来,年岁好了,五爷终于在城外购置了一套小院子。

谁料那个叶氏带着府兵突然冲进了院子,杀了我娘烧了房子。

一群吓哭的娃娃堆里,我哭的最大声。

要不是顾忌这一院孩子,都杀了名声不好,我也难逃此劫。

从此,德庆班隐姓埋名,只在各酒楼串场子。

想着想着,鼻头就发酸,我忍着眼里的泪水,另一只手捏紧了藏在戏服下的短刀。

我恨不得要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

“怎么,想杀我?贱人生的小•杂•种!”

她另一只手嚣张的抬了起来,我用力一推,将她甩倒在地上。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啪啪扇了她两巴掌。

“我的戏,你可看到了,太后娘娘喜欢的紧,一会还有场压轴。”

“最好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

不过一个被夫君厌弃的女人罢了,她背后是那个薄情寡信的权贵,我还需忍,忍到可以将他们一齐挫骨扬灰的时候。

叶氏一骨碌爬起身,后撤一步,站得离我远远的。

“是,今日我杀不了你,那还打不得了,小翠!”

叶氏开始喊人,我心里一凉,是啊,一个戏子,被打就被打了,今日过后,又有谁会保我呢。

“舅母,是要打谁啊?”

周胤走过来,同我站在一起。

“你疯了?”

我小声的问道,若让对方知道是我给宝云寺送信,不就暴露了,难道周胤要弃了我。

周胤不看我,也不答我话,冲着叶氏明说:

“这是我周胤请进来的人,我看谁敢动手。”

周胤本就冷面,此时一身威压,更让人心慌。

见叶氏哆哆嗦嗦指了指周胤又指了指我,一会惊惧一会发笑,咬牙切齿的说:

“好,好………….”

她慌慌乱乱提着裙角跑了。

“她是找傅晟领赏去了。”

金冠束发,气宇轩昂的周胤转过身审视的看着我。

“不错,我以为你今日会设计杀了那对狗男女,为何不动手。”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答应王爷的事还未做全。”我低眉顺眼的回道。

我虽恨,可还不想死,在宫大内杀人还全身而退,我做不到。

周胤是德妃的孩子,立长立贤之事已经争论许久,皇后一族外戚专权,皇帝和太后已经向周胤这边倾斜

傅晟是皇后的哥哥,又是重臣,早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看准时机,依附周胤,只需要顺水推舟,何故搭上自己性命。

“你倒是识趣……..”

周胤俯身,盯了我好一会儿。

也许是我的错觉,在他眼里,我看到了笑意,看到了不忍,是与风雅楼那些恩客,截然相反的意味。

我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低着头暗自思忖。

“三哥,若是舍不得就明说,何苦呢。”

周礼寻了过来,许久不见他。

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皇帝老儿生的孩子,还就真个个奇葩,谁能想到周礼这么一副温煦小郎君的面孔下,却有着别样的怪癖。

周胤瞪着周礼,冲我说了句:“事毕,卓华偏殿。”便走了。

周礼跟在他身后,戏谑的看了我一眼,用口型告诉我:我三哥可不是好惹得。

那表情好像我一丝不挂勾引了周胤似的。


卓华殿是一处冷僻的空院子,只有一个小太监领着我过去。

殿内一张床榻,一桌酒菜。

周胤,要……

“坐!”

听到声音我转过身,周胤跨过门槛走了过来,几乎坐实了我心中猜测。

他牵着我的手来到桌前坐定,为我蓄上一杯酒。

屋内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先端起酒杯。

入口的那刻,他伸手缓了缓我的小臂。“你可想好了。”

“妾身,妾身命薄,若可报家仇,万死不辞。

他不再阻拦,我一饮而尽。

事到如今,他定是知道傅晟和我娘的事的,不然为何会给我短刀,为何会在叶氏面前救我。

浊酒下肚,一阵燥热,在风雅楼待惯了的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自愿的啊,周胤大可不必如此。

难道,他也有怪癖?

正当我疑惑间,周礼和小太监押进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素袍,端正清雅,只不过眉眼间也尽染了一层情欲。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欲望的,克制的,翻腾着又沉静着,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努力压着海底的汹涌澎湃。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明持,为什么是明持。

周胤不顾我询问的眼神,他甚至不看我,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

对上周礼照面,我才明白他今日说的“不好惹”是什么意思。

门被关上了。

明持闭着眼坐在榻上,浑身颤抖的捻着念珠。

我倚着桌边,内心同样翻腾,身上如同万千蚂蚁在啃食。

别过头,故意不去看榻上玉尊一样的人儿。

额头鼻尖开始一层一层冒着细汗,他也是如此吧。

我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就一眼,腿脚开始不停使唤。

我只是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跌跌撞撞的向他走去。

他听见声响,抖的更厉害了。

整个屋子只有我俩浓重的呼吸声。

靠的越近,他身上的酒味就越浓,混着檀香味直冲我脑门,身上更热了。

“明持,明持。”

“别叫我。”

他沙哑的回道,声音充满了无助和压抑。

我难受的紧,只觉得喊出来会轻松点,没有注意到喊出的名字,婉转又柔媚。

明持的衣服似是被撕扯过,沁的全是酒渍,坚实的胸膛开始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

我扑到在明持怀里,他身形明显一震。

“明持,我难受。”

他突然似一头凶兽拥起了我,发疯般地肆虐在自己的领地。

迷迷糊糊中,那片海上狂风暴雨,波涛汹涌,吞噬着天,裹挟着地,暗淡无光。

初见那个笑着为我解发摘花的小和尚不见了。

一颗泪珠滑落,明持,对不起。


门哐当被推开了,一柱天光倾泻而入。

他说:“南枝,你别怕。

他说:“南枝,我会护着你。”

他说:“南枝,我会陪着你。”

……

我缩在明持怀里,嗅着他的味道,到底是我拖他下了水。

周胤盯着床上点点猩红,微微发怔。

沉着嗓子说:“穿好,出来。”

待他们又合上房门,明持扯过衣服,细细的替我穿上,略显粗笨的给我整理妆发。

我将念珠拿起挂到他脖颈,抵着他的肩窝窝忍不住哭了出来。

“明持,对不起。”

他拥着我,轻抚着我的脊背。

“不要说对不起,明持的戒早都破了。”

来不及思考他说的话,就被他牵起手,一齐走了出去。

周礼同周胤一齐在正殿等我,看着明持扣着我的手,阴阳怪气的说道:

“和尚开了荤就是胆大啊。

明持也不气,径直走到堂前的太师椅,扶我坐好。

“说吧,要我做什么。”

明持和冷着脸的周胤谈着一场交易。

我才知道周胤下了一局什么样棋。

一局好棋,不是在落第一颗子时就布了整个局,而是让棋子自己走,本尊躲在暗处蓄势待发,根据对方的棋路和棋子的脾性,适时的出来推一把。

我也好,明持也罢,甚至傅晟、皇后、太后和龙座上那位,都是他手下的棋子罢了。

周胤在我第一次上二楼献艺,就察觉了我别有他意,他表面收我做暗谍,私下里查了德庆班来路以及我和傅晟的关系。

本想着我不仅能替他传递消息,在关键时刻还可以出面给丞相府乃至皇后一族泼脏水。

谁知,傅晟策划的那场教场讲经,周胤暗地里派杀手绞杀时我救了明持。

我送去宝云寺的信就是通知他的人注意保命。

就在那时,周胤改了注意了,那会儿我就注定是一颗弃子。

在傅晟查到风雅楼时,他在二楼将我事和盘托出,才有了晚上傅家的刺客,不过他又给了我把短刀。

我若有能力手刃杀手他就执行下一步,我若被杀手杀了,他就借明持留宿的事,搞垮他,甚至借机杀了他。

送我进宫是他最后一次试探,试探我能否为了报仇忍得下一时激愤。

然后再让明持同我,同我一起,以我之身威胁他。

这些都是为了下月室祭天,身为辩法第一的藏经阁上座明持能站在他这一边而非另一位,让明持刚好为他所用。

寺庙上座,需斋戒20年以上,地位等同于主持,只是不理寺务,我看着也就20来岁的明持,亲自佛前奉茶添香,从来没想过他竟是宝云寺上座。

“祭天时你们欲做何事。”

我有些紧张的看着明持,他暗暗握了握我的手,让我放心。

“这话不该问我,该问,该问你家岳丈,到时还请明持师父能为胤说句话。”

岳丈,这话说的极不自然,明持却不很介意。

淡淡的说“此事,我还需考虑。”

有什么可考虑的,周胤的话说的很明白,我原本是要杀你的,现在给你留条活路,恩威并施,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也当如此,胤这就送大师父和小娘子回府。”

泼皮无赖,我狠狠的瞪了周胤一眼。


出宫的马车上一路无话,只是明持牵着我的手从未松开。

人,就是这般别扭,今日之前,纵有千翻情谊,都努力在心底压着。

今日之后,又希望不见不识,不恋不陷。

马车路过风雅楼,偏偏不停,径直往西山宝云寺去了。

我暗暗偷看了明持一眼,他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膝头,攥得更紧了。

忽就觉得鼻头一酸,又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三王爷让小的传话,妇嫁随夫,既有夫妻之实,就应回夫家才是。”

驾车的小公公拱手请我下车。

隔着帘子,马车外的明持和我一起发怔,今日晚出宫,虽说周胤做了打点,可在寺庙我同他一起下车,未免遭非议。

“南枝。”

我还在愣神时,明持修长消瘦的手伸了进来,他在等我下车,他要扶我下车。

我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掀开帘子,对上明持温柔的笑颜,可那眉头分明沉的厉害。

我有几分退缩,明持却又伸了另一只手上来。

“小心。”

他的声音依然醇厚沉静,我就像被迷惑了般随着他下车。

一不注意,踏偏了方向,我歪到了他怀里,当那股檀香味还未再次迷乱心智的时候,我猛地推开了他。

“不,不”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小太监驾着车,骨碌碌的走了。

明持撑着伞,将我拉近。

“别怕,周胤还有求于我,宝云寺周边早就没了人迹,他今日这样,只是威胁罢了。”

明持说的道理,我如何不懂,可我一个戏子,一条贱命,虽在给娘亲报仇时想过能够偷生,却也是做过最坏的打算的。

明持不一样,他是上座,他是为了佛法礼仪从五岁开始持戒至今,他是即便满腹经论依然躬身侍佛的圣子,他会因为一句打趣的话害羞,他会在座上讲经时眼里绽出光彩。

而我不能遮住这抹光彩。

所以周胤不是在威胁他,是在提醒我,提醒我与明持有着云泥之别。

“小和尚,今日不怪你。都是喝了不该喝的罢了,忘了它。若你负气离京,此局可解。”

明持久久不说话,钳着我胳膊,细细的看我,让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哈哈,南枝,别调皮,你看上的人不会那么没用。”

明持竟笑出声来,我从未见过他这么鲜活的一面。

“走,我送你回去。”

明持牵起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城内。

周围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周胤的人该是忙着在前面清场了。

本就回晚了,又下着雨,明持一直送我到小门口。

“记着,别再说激我的话,我不会信,但我会难受。”

临分别,他留给我这样一句话。

我站在门框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烟雨中。

后悔了,娘亲,我平时第一次后悔没遵守您的遗言,没听五爷的话。

随着明持的衣角消失在巷口,那细细簌簌的声音又跟着撤出。

暗地里那个明晃晃的身影也负手离去了。


“不要太过分,不要太明目张胆,最后期限是明日’,哈哈哈”

我躲在明持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念的是周胤差人送来的信。

太后寿宴回来之后,我和明持考虑的事,从初一推到了十五,从十五又推到初一,总之一推再推。

周胤想在祭天时让德高望重的明持说一句话,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保证明持还是那个明持,不是同我搅和到一块明持。

当权的人都这么纠结的吗。

我俩常换地方见面,忙坏了周胤手下的暗卫,我和明持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忙着清场,我们走后,又忙着清除痕迹。有时,我会约着明持一天换好几个地方玩。

明持刮着我的鼻头讲我调皮,我就跳上他的脊

明持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时,我就在他的薄唇上故意喙一口。眨眼睛,再大胆一点,就冲他舔舔嘴唇。

“明持师父,这心口和一作何解啊。

我当着众人面,虔诚的向明持请教问题。

每每如此,明持嘴角都会笑到耳朵根,而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有时他也会斥责我,说我不持重,不礼佛,可我将这些年让三娘送去城外和灾区的账本往他面前一扔,他又会说他家枝枝是个小菩萨。

大祭之前,我们都尽量的爱着对方,爱对方的眉眼,爱对方的脖颈,爱对方的心口,爱对方的…

爱对方做的事,爱对方追过的梦,爱对方身边的人。

就是这次没办法推了,明日就是大祭。

我在明持怀里笑着笑着就哭了。

周胤这次除一封信外,还送来一壶酒。

明持接过我手中的酒放到一边,再次揽我到他胸口。

“南枝啊,放心吧,明日你就在家中等我,我做完事,就还俗来找你。”

我听到此,勾上他的脖子,带着一脸期待的天真。

“可我不想从良了,在这方草屋,不想,从良。

我深深的吻了下去,浮浮沉沉。


这晚,明持没有回宝云寺,赖到第二天卯时三刻才走。

我替他蒸了一笼白白胖胖的包子,明持经常辟谷,吃不很多。

他说等他回来,让我再热给他吃,他喜欢。

我欸了一声,说再蒸一屉,并未送他出门。

他走的极慢,脚步声却没有停顿。

我和着面,一下下,心想可能要多蒸几屉了。

码好包子。

我细细的点上了妆,来到了风雅楼。

“三娘,这个是我的首饰盒,这个是我早年买的几亩田,这个是我存在永安金铺的一点小钱,这个是我娘留下的私奁,麻烦你以后月中用这钱替我去宝………

“南枝!

三娘泪花花的看着我。

我叹了ロ气,拍着她的背说“来不及了。”

三娘捂着嘴还是哭出了声。

浮世三千变化,有些人遇上了就是上上签,何必求什么结果呢。

与明持第一次相见那日,我替娘亲添了香油,在堂前摇了签注,解签的师父说:“彼此分明事不通,相争善恶不相同;利名患病皆难吉,何必劳心问始终。”

何必劳心,小人物的心思再细抵不过权势威压。

三日前,我诓五爷替我今日去宝云寺看着明持,五爷是看着我长大的,虽做不了我的主,可我拿他当父亲一样信,娘亲当年是瞎了眼才对。

所以今日,我最亲的两个男人都在宝云寺,挺好的。

我清楚,明持他口中的办法,就是趁着鹬蚌相争构陷死傅晟和周胤,既替我娘报仇又让周胤再无要挟我的可能。

傅晟和皇后从教场讲经开始就策划在大祭时降神谕,逼宫退位。

宝云寺主持是傅晟的人,宝云寺第一坛讲师是傅晟的,宝云寺大半僧众也被傅晟渗透进去不少。

教场那日,是一场混战。明持中正,从没有苟合任何一方,所以他死他们才放心。

可后来周胤用我牵制住了明持,那傅晟那边为何没有任何动作,再没有人刺杀,只有一个解释,明持和两方面都谈妥了。

毕竟是大姜国第一大德,他说一句真,便很难有假,百姓只需要一个接受理由,至于谁坐位,怎么坐的,并不关心,他们关心赋税涨不涨,粮油贵不贵。

今日,宝云寺会有神迹,明持会在祭天时解释这个神迹,同时,持兵祸乱的人会死,主持会换人,新帝也会登基。

只是不会再有一个叫南枝的戏子。

我踏上教场的高台,这是曾经明持讲经的地方。

“……

我欲迎风再留住几步

怎舍寒风吹动我痛处

我说寒山别哭

我带你出

我敬滴酒带你出

我欲成冰再也无退路

怎舍寒冰冰冻我心窟

我说寒山别哭

我带你出

我画美观带你出

……”

台下聚了越来越多的人。

我用力回身勾起一个翻花,长枪在脚腕转着圈,我该伸手接住,可平时在台上第一次失误,枪掉在了地上,我也重重的摔到了台上。

三娘的孩子小九儿少不更事,高兴的拍起了手,三娘将她拉回了怀里,边数落边呜咽。

小凳子攥着拳头,憋红了脸,这傻哥哥,他那瘸了一阵的脚是我故意使坏摔的。

再看看这乌泱泱的人头,多热闹,很快宝云寺就会知道这边的消息,天色尚早,会来得及。

嘴角渗出丝丝甜滋滋的味道,脸颊流下一行清泪,我笑了,每次在这地方,都哭什么。

大不了翻过,咱,再来一折。


这就是死去的感觉吗,就像是睡了一觉。

“醒了,南枝姐姐醒了。”

小九儿的声音跳进耳朵。

我疑惑的看着三娘。

三娘笑着笑着又哭了,她的眼神瞟向我的床头。

一本颇有古韵的《心经》静静的躺在那里。

上面放着一朵干枯的白兰花。

我的手颤颤巍巍的伸了过去,可还未碰到书面,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忍不住“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小九儿吓的也跟着哭了。

三娘手足无措的替我擦着眼泪。

嘴里嘟嘟囔囔,急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

帘子被掀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晃了进来。

我愣了,一身寻常的男子装扮的明持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我一脸怨气的转向三娘。

三娘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想说来着,你,你哭的太尽,尽兴了。”

尽兴?

再我把枕头扔过去前,三娘麻利的抱着小九儿闪出门去。

“我,我哄哄九儿啊。”

我没好气的笑了。

明持走过来坐在床边,依然那么雅正帅气,我不禁看呆了。

“奇怪吗?等蓄上头发会好一些。”

明持的脸色微微发红,我才知道这没有做梦。

一把投进他的怀里,我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的香气,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怎么这么爱哭啊,嘴嘟起来不好看,容易让人

“还不都怪……唔,你,唔~”

明持就这么欺了上来,这一刻,不对,我一把推开他。

“我们在哪儿,周胤不会放过我的!

“现在是我不放过你,好不好。”

明持又把我揉进他的怀里,不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

“我以为我会死的。”

“这样,才证明你够爱我。”

“呀,你可是大师父啊,不该清心寡欲吗?”

“……”

看着明持晦暗不明的眼神,我向被子里缩了缩,他再一次用行动证明我说错话会有什么后果。

“还来!唔~”


那晚等我有精力起床,才发现我们住在帐篷

明持他们带我一路向北,说是要去草原看看。

他们在火堆里烤着兔肉。

我又一次忐忑不安的问了周胤会不会追杀我们。

这次明持没有再发疯,耐心的给我讲了我失去意识之后的事。

宝云寺祭天的事顺利的进行着,只是在傅晟他们精心准备的神谕降临时,明持话锋一转,将天选之人说成了周胤,皇后立即就急了。

可他们留了后手,傅晟仗着手中的权力,带了一队人马将祭台围了起来,又被有所准备的周胤全部诛杀。

这一切都是明持和周胤提前商量好的。

周胤给我的那壶酒也是提前准备的假毒酒,不伤性命的,只是为了让傅晟暗中的探子相信,我和明持会为了彼此的安危互相牺牲,并且因此恨上周胤,这样他们对明持就更多了几分信任。

“那我们知道周胤那么多秘密,后面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所以我带你跑出来了呀,那小子说他不追杀,但他要追你。

明持的眼神忽然又狠厉起来。

我心虚的往后靠了靠。

“三娘,怎么没有主食啊?”

“在这儿。”

明持的脸更黑的掀开了身旁簸箩盖头,满满一筐包子映入眼帘。

我赶紧起身跑路,明持追了上来,身后的三娘、九儿、五爷、小凳子笑开了花。

其实,周胤他对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宅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