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作品第二炉香「张爱玲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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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聊聊张爱玲小说集《传奇》，这本书当中，以时间为序，她创作的第二篇小说叫《沉香屑 · 第二炉香》这篇小说。是张爱玲的作品当中，相对来说比较冷门和小众的一部，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读过或者听说过也可以。
我现在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作品，这部小说名字叫《第二炉香》，但是它并非是《第一炉香》的续篇，人物呢，也并不是上一篇的延续。但是可以说《第二炉香》是《第一炉香》的姐妹篇，因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同样是发生在香港。与《第一炉香》描写华人上等社会，故事不同的是，《第二炉香》它讲述的是英国殖民者圈子内的婚姻恋爱故事。这个圈子非常小，也非常沉闷，受限于英国殖民地，当时维多利亚文化时期的管控，所以这个圈子给人总会带来一种窒息之感。
那张爱玲就在《第二炉香》这部作品当中，写出了殖民地高等教育背后，地位相对来说比较高的英国白人殖民者，他们的故事。故事是从男女主角结婚当天开始的，男主角是香港某个大学教授，物理化学的这样一个老师，他叫罗杰，他已经四十岁了。教授了十五年的化学物理专业，然后又做了四年的理科主任和宿舍监管。身份地位放在我们今天来看是一个非常体面的工作。
那当然了，放回到当时那个时代呢，也很好，会给人一种很老实，踏实稳重的感觉。这天他非常开心，因为他马上就要娶到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了，这女孩子的名字叫做愫细。愫细她是单亲妈妈—— 蜜秋儿太太的女儿，还有一个离婚的姐姐叫做靡丽笙，当时愫细嫁给罗杰的时候，是二十一岁，在某个因缘际会的时候，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罗杰，并且答应嫁给他。
故事发生到这里，能看出来罗杰四十岁了，娶了一个非常年轻貌美优雅的妻子，只有二十一岁，是一个很典型的老夫少妻的组合。那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罗杰，就感到很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还会有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爱自己。
他其实一方面是感觉到非常的欣喜和快乐的，但同时呢，他也难免会有一些疑惑，这个小姑娘到底喜欢自己啥呢？于是呢，小说里面就有一段专门写罗杰，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困惑，向愫细反复地去确认他的情意。
她问到【累了吗？】愫细摇摇头，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如果你不累，我希望你回答我一句话，】愫细笑道【又来了，你问过我多少遍了。】罗杰道【是的，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现在已经太晚了一些，可是还来得及】，愫细把两只手托住了他的脸，柔声道【滑稽的人。】
罗杰道愫细【你为什么喜欢我？】促膝把两只拇指顺着他的眉毛，慢慢的抹过去，道【因为你的眉毛这样】又顺着他的眼眶，慢慢的抹过去，道【因为你的眼睛这样。】
罗杰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去吻她的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喜欢我，到和我结婚的程度吗？我的意思是，你确实知道，你喜欢我到这个程度了吗？】她重复了一句道【滑稽的人】，他们又吻了。
到这里需要讲一下，这处细节很关键，大家发现没有，在罗杰再三地想从愫细的口中听到他到底是为什么喜欢自己？愫细的态度是什么？小说里出现了两次愫细评价罗杰说【他是一个滑稽的人】，这里呢，罗杰是一种认真的询问，但是愫细的回答就带着挑逗，又有一点逃避。试想一下，假设我们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人，决定要跟他走入婚姻的时候，你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和这个人相伴一生吗？面对一个人如此真诚，如此认真地提问，你会以这样的方式去回应他吗？所以这里搞得还有一点点奇怪，对吧？
我们先留一个悬念，接着来往后说，没有得到明确答案的罗杰，这个时候并没有失望，因为他深知这份感情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非常可贵了，他很珍惜愫细，也想要对她好。其实到这里了解到，罗杰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小说里面有一句对他的形容，【他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傻子】。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男孩有点这种为情不顾一切，有点恋爱脑的感觉。
但是，不管如何，不管外界怎么看？不管愫细心里怎么想？他内心的想法是什么？傻就傻吧，反正我一生就爱这么一个人，就爱这么一次，无所谓了，谁爱说就让他说去吧！后来，结婚的事宜就正常的发展，罗杰开始满心欢喜地准备他的婚礼，还特地去订了白色和水晶子的兰花送，给愫细的母亲和她的姐姐妹妹。
当他来到女方家里，准备去商讨这个结婚事宜的时候，却看到了非常让人诧异的一幕，他看到蜜秋儿太太和她的三个女儿，正在一起哭泣。这个时候，罗杰就感到很奇怪，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的婚礼，今天难道不应该是个大喜的日子吗？你能在这里哭什么？罗杰进了家门，然后又去看一下是什么状况？
原来愫细的姐姐靡丽笙，她的婚姻非常不幸，离婚了，于是就失去了对于整个男人群体的信心，她就非常害怕妹妹嫁给罗杰之后，会重蹈覆辙。罗杰上前询问原因，靡丽笙回答说【因为她觉得她的丈夫是一种野兽】，这个时候呢，小说就有这样一段描写。
靡丽笙颤声道【你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为了要你同情而告诉你，我是为了愫细，男人都是一样的。】罗杰满心不快地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道【这一点你错了，像你丈夫那么的人很少很少】，靡丽笙把她尖尖的下巴和抵在手背上，惨惨兮兮地瞅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少数中的一个，我的丈夫外表是一个极正常的人，你也许还没有发觉你和旁人有什么不同，因为这是你的第一次结婚。】
罗杰当然不相信他会成为靡丽笙太太口中的，那个跟她的丈夫一样，禽兽不如的人。他非常有信心，能够让愫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这在结婚当天晚上，愫细哭着跑出了他们的新婚之家，先是躲进了学生宿舍，后来又到了校长办公室，引发了当事所有人的围观，大家问他原因，她有点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只是巧合的是，她也和他的姐姐一样，哭着逢人便说【罗杰是个畜牲，禽兽不如】。这儿就有个特别巧合的事，愫细的亲姐姐靡丽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她的丈夫离婚的。这个就奇怪了，难道说蜜秋儿太太一家就这么倒霉，她的两个姑娘都刚刚好遇到了，所谓禽兽不如的丈夫，都刚刚好遇人不淑吗？
其实不是的，张爱玲在小说当中，有一些非常隐晦的铺垫，她在告诉我们蜜秋儿太太不简单。回到了靡丽笙和罗杰对话的那个场景，他问靡丽笙说【你有没有告诉妹妹愫细，你离婚的真实原因？】靡丽笙说【她不知道，你想我母亲会允许她知道吗？连我们所读的报纸，也是要经过母亲检查过才让我们看的】。
从这里可以了解到蜜秋儿太太一家，是一个有点变态的家庭，家里比较清寂空冷，蜜秋儿作为一个单身的太太，带着三个孩子，而且还是三个女儿，把她们都培养成了一种欲望的绝缘体，她们对于性好像是没有任何认识的。于是呢，就把这种欲望，看成是一种非常丑陋、肮脏的东西。
所以不仅是二女儿愫细，还有大女儿靡丽笙，在她们的成长过程当中，蜜秋儿太太对她们的教育，是非常苛刻和严厉的，缺乏了对于她们性方面的教育。因此，对于愫细和靡丽笙来说，夫妻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真实的夫妻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在她们的认知当中是没有这个观念的，甚至她们会把这个认知推向另一个极端，就是她们认为这个夫妻之间的一些事情是很脏的，只要是有欲望加身的事情，在她们看来都是一些禽兽之举。
其实这里诡异的，还不仅是蜜秋儿太大的这种所谓禁欲式的家庭教育，她的外貌也很值得我们关注，因为张爱玲这里写得非常的巧妙。蜜秋儿太太在出场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喜气，罗杰看到蜜秋儿太太，也就是他的岳母，应该是他快要结婚的时候了。罗杰眼中的岳母是这样子的形象。
她腋下汗湿了一大片，背上也汗透了，枣红色的衣衫变成了黑色的，眼泪与汗的炎热，阴阴的炎热的天，结婚的一天，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里就感觉到很奇怪了，这可是结婚当天呀，你怎么能穿黑色的衣服出来呢？用我们中国读者的眼光来看，黑色是丧服，枣红色、鲜红色、大红色才更加适合去参加婚礼，显得喜庆。这里呢，张爱玲写道【她把蜜秋儿的衣服从喜气的枣红色，变成了丧服的颜色，好奇怪而且有一点点诡异和恐怖】，这里就是张爱玲埋下的一处伏笔。
这里我觉得它预示着罗杰和愫细以后的婚姻，会非常的不顺利，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或许就是现在正在穿着黑色的丧服，去参加罗杰婚礼的这个蜜秋儿太太。在这里，或许大家就会有一个疑问啊，蜜秋儿太太不是英国人吗？她不是英国殖民者白人吗？怎么西方的性教育，好像比我们国家还要封闭呢？
在故事的一开头有一段叙述者 {我} 和克茘门婷在图书馆的对话，这里呢，克茘门婷就像一个局外人，给 {我} 讲述的。正是刚刚我在讲述的故事主线上，那个蜜秋儿太太，还有他的二女儿愫细，还有她的大女儿靡丽笙，以及将要与他们结婚的罗杰之间的故事。克茘门婷是谁？他是一个19岁的，刚刚接受了性启蒙教育的爱尔兰女孩和 {我} 的对话，克茘门婷是这样评价蜜秋儿太太这个故事的。
她说【这是一个脏的故事，可是人总是脏的，沾着人就沾着脏】。小说开头的叙述者 {我} 在听了克茘门婷这样子的回答之后，她觉得很奇怪，所以呢，她就有这样一段对话。
“我觉得很奇怪，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晚。多数的中国女孩子很早就晓得了，也就无所谓神秘，我们的小说书当中比你们的直爽，我们看到这一类书的机会也比你们多一些。”
通过这里我们可以了解到，这个对于性禁忌话题产生疑问的不止屏幕前的你和我，还有小说当中的叙述者 {我} 。这里我们就一定要了解，小说写作发生布置的背景，是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环境当。那我们知道啊，就是在很多我们中国人的印象当中，西方应该是非常的开放，包容，自由的，对于性的认识，自然也是非常前卫的。但这其实是在西方性解放运动之后的，我们所才能有的一个社会化环境。
在性解放运动之前的维多利亚时代，她们对于性的禁忌和忌讳的程度，其实远远超过了中国的。法国哲学家 —— 福柯就在他的《性意识史》当中，提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化管控的现状，他写到说【不仅这个时候，对于性陈述的内容本身是控制的，还要严格的规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在什么人之间、什么样的社会关系上，不能谈性。】
而当时香港作为英国殖民者的这样一个圈子，在发展方面本身其实是相对落后于英国本土的。因此在这种对于性文化的管控上，他只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让我们继续回到故事的主线。
之前说的愫细把罗杰是一个色情狂，变态狂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现在知道了，这个里面可能是有一些误会的。这个和蜜秋儿太太错误的家教，有很大关系。但是这个事情本身呢，就是属于有理难说清，所以不管是愫细跑到男生宿舍，当众喧哗一般。然后，有很多想为愫细出头的文科男生，还是愫细接着前往校长的办公室去告状。他们看起来反正都是与这个看起来非常无辜、可怜、很无知、很天真的二十一岁的年轻少女站在一边，就不由分说的指责罗杰。
他说服自己说【愫细只是一个孩子】，她对于性的物质，让罗杰觉得自己一定有责任。所以说要给她一定的时间，挑一个时间地点，都比较好的状态，去对她进行一番耐心的【爱的教育】。罗杰后面，他就想要去带着愫细一起，换一个城市去度假。但是吊诡的是，两个人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罗杰与愫细新婚之夜之后，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和好的机会，事情闹开了，罗杰必须向愫细去道歉，请求她原谅。愫细也觉得来道歉的罗杰，也看起来很可怜，就原谅了他。但是两个人的打算是不一样的，罗杰的计划是到别的地方工作，或者利用度假的机会，把愫细带你这里，对他是以爱的教育。偏巧愫细也是这么想，她也要对罗杰实行爱的教育，她必须让他知道爱应该是纯洁的。
在这里 【爱的教育】出现了两次，分别是愫细和罗杰两个人对于爱的教育的不同的解释，这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是需要爱的教育的。而他们想象当中的爱的教育，其实完全相反的，对于罗杰来说，他把吸引看作性是一个非常正常的，需要去普及的知识。可是对于愫细来说，把性却看成是一种极端邪恶的东西，事情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没有商量妥，所以他们两个也没有去度假。罗杰还要继续留在香港，要继续忍受着周围人对他的一种不友善的气氛。
这里事情有点奇怪了，罗杰难道不能离婚吗？或者他搬离香港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不可以吗？为什么这里在张爱玲的笔下，罗杰只能是走投无路，只能顶替着一个变态的身份，甚至还要受到他同事的报复，却毫无出路可言呢？因为这个问题呢，我们就要提到张爱玲非常强大的一个她所谓建立意象的能力了。张爱玲笔下的意象，往往都并非实质，实际上都是有一个他们更大的所指的范围，常常会隐喻着主人公的内心状态和一个更大的社会文化。
小说在写到殖民地人们的生活样貌时，用了【白铁小闹钟】这样一个意象，张爱玲是怎么说的呢？
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按着时候吃饭喝茶、坐马桶、做工释放，脑筋里除了钟摆的嘀嗒嘀嗒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是因为东方炎热气候的影响，钟不大准了，可是一嫁终还是一嫁终，女的成天的结绒线，白绒绒毛脸也像拉了毛的绒线衫。
但事实上，罗杰本人又何尝不是在殖民地文化环境当中，众多的白铁小闹钟当中的一个呢？
罗杰十五年来，他没有换过他的讲义，物理化学的研究是日新月异的在那里进步着，但是他从来看不出新出的科学书籍和杂志。连以前读过的也忘了一大半，他直到现在用的还是十五年前他所采用的教科书。二十年前，他在英国听说时听讲的笔记，他仍旧用作教材，偶尔他在课堂里说的两句笑话，那也是十五年来一直在讲的。
这一段就说明了罗杰本人，他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铁小闹钟，他照着他的自己维持的生活方式生活了十五年。他是一个非常安分守己的人，从来没有爱上过谁，就本来想着日子日复一日过他的生活，每天这样像钟摆一样去走就好了。可是呢，却因为这样一个与愫细的婚姻，对于罗杰来说，他非常无辜的因为婚姻丑闻，而遭受了周围人的鄙视。
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之前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那么合理的地方，原来是如此的不合理。只是因为他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变故，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失去的立场，无法向其他众多的白给小闹钟去解释这一切，因为自己本身也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他没有办法去改变任何人，当然她也改变不了自己。这个时候，罗杰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存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的有意义和有价值。
然而，这个小说的悲剧性就在于，罗杰他并没有逃离这个圈子的可能性，罗杰，此时四十岁的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可是，他觉得如果年轻的时候，更早认识到这一点，或许他还有勇气离开这里，可是现在是不可能的事。此时的罗杰已经被学校开除，他原先住的学校给罗杰他的公寓，当然也被撤销了，现在全香港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兽性大发的变态了。
他又以然像那个很多人都一样的白铁小闹钟，就这么日复一日，非常正常平稳的，安稳的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和大家融为一体了。这个时候，故事的结局可想而知，罗杰他其实早就已经走投无路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正当罗杰平日的生活圈子，都在暗暗评论他的一举一动时，他忽然听到了那个与靡丽笙离婚的 —— 他的姐夫，最后，是跳桥自杀了。此时，罗杰仿佛看到了自己不可逃脱的，像姐夫一样的困境，最后呢，罗杰拿煤气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一炉香就渐渐地淡下去了，沉香屑烧完了，火熄了，灰冷了。罗杰的故事，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从《第一炉香》到《第二炉香》，从香港的上等的华人社会再到英国殖民者当中的高级白人—— 殖民者。张爱玲无一例外向我们展现的，都是他们人生当中无可救药的悲剧。在看似稳定、快乐、幸福，繁华的表象之下，你看不到的或许就是这些文化环境，生活场景，将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慢慢消磨掉。
我也想要借《第二炉香》这篇文章呢，来探讨里面提到的，我觉得两个还比较有趣，也比较有意义的话题。一个话题就是根据蜜秋儿太太对于她的孩子们的性禁忌方面的教育，想借由此来讨论一下，我们今天应该如何去进行性教育的话题。前面已经说到了小说设置的背景是在维多利亚时期。这个时期，对于性是讳莫如深的，我们通过蜜秋儿太太严格去监视她的女儿去阅读的报纸，就能够看出来，当时整个时代的这种文化管控是非常强的，它是通过一种禁绝知识传播的方式来进行的。
在维多利亚那个时代，有的小说也写到殖民地，当时那非常保守的教会图书馆，是设有检察员的。当每进一本新书，这些检查员都会从头看到尾，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所谓危害妇女的内容，只要是跟性有关的，这些描写都被视为是有害的内容，那这本书呢，就不会再被图书馆进入，就把他置之高阁了。那么在这里其实就有点疑问，难道说这样做的话，就可以去完全的杜绝掉危害妇女的知识本身吗？
起码对于这个图书馆的检阅来说，他们是看过这些内容的，在图书馆管理员看过之后，他难道真的不会在私下里，某个和朋友的聚会上，讨论到这些话题吗？而且有的时候，传播它不一定是要靠知识书本去进行的呀，比如说在文革时期，我们的内心诗歌怎么传播的？它也可以去通过口头讲述，或者是手抄本的写出来进行的，所以你通过禁绝这种书本类的传播物，我觉得是非常一叶障目的行为。
福柯曾经说过【政府要求人民不可以淫乱，甚至适用法律规范，这么做，就是为了使人民回归到正常的家庭生活，去生养更多的人口。】可是当颁布这样的禁令时，无形当中就让更多所谓描写性的叙述流出，其实我们就能看到，本来是不存在所谓性的论述，但是因为你要定义正常，所以你就必须要把什么事不正常清楚的叙述出来。
于是呢，涉及到性的部分，就被这样子生产出来，并且被规定为是不正常的。比如那些非常保守的教会学校，他们认为学生不可以谈论性，于是三令五申而发布禁令告诉大家，禁止谈论性，可是，当你一次次把性以严令禁止的方式去讲述的时候，反而其实是在一直的陈说性的本身，这恰恰就是问题的吊诡之处。一次一次的规定说不可以谈论性，可是性就在这样一次一次的规训当中呢，被大家公开地讲述出来。
如此一次次的禁令，反而可以成为一次次的反向引导，这个就好像是小说当中的蜜秋儿太太，在家庭教育当中绝口不提性，但是性从未真正的，从他的女儿们的心里完全消失，而是一直以一种不正确的方式来存在着，觉得他们认为性本善是错的，肮脏的是病态的，但其实这些所有的认识，都不是以一个性正常的方式去看待的，这样只会造成人一叶障目的无知和愚昧，而做不到真正的去了解和看待这个问题本身。
那第二个想和大家谈论的问题就是，当无知成为一种武器的时候，其实我们发现是非常可怕的。小说当中有一个意象不能忽视，就是【小蓝牙齿】。这个意向总共出现了四次，在愫细和罗杰两人关系尚未破裂时，罗杰眼中的愫细是，【她把两只手掩住了眼睛，头向后仰着照的时候，露出一排排小小的牙齿，白的发蓝，小蓝牙齿，但是多么美呀！】后来当愫细的无知害了罗杰之后，罗杰就觉得苏茜像魔鬼。再看她的小蓝牙齿，就不再是纯真美丽的，而是一种让人感到无名的恐惧。
愚昧的残忍，圈子外面又何尝不可怕，小蓝牙齿庞大的黑影子在头顶上晃动，直指戳戳，许多冷酷的思想像新枝的蜘蛛网一般，飘粘在她的脸上。
小说结尾，小蓝牙是再度出现，罗杰不能回英国，也不能去其他有租界的地方工作，他的性丑文呢，已经传遍了整个当时香港的英国人圈子了，可以说讨生计之路完全被截断。靡丽笙的丈夫呢，也和罗杰的遭遇差不多，没有人理他，也没有工作，无处可去，那小说里最后的时候，它是这样子写的。
他把火渐渐关小了，花瓣儿渐渐地短了，短了快没有了，只剩下一圈儿齐整的小蓝牙齿，牙齿也渐渐地隐去了，但是在完全消灭之前，突然向外扑一扑，生成两个以两寸长的尖利的獠牙，一刹那，就啪的一声，化为乌有。
这里的小蓝牙齿的最后一次出场，就更加一步的进化，为所谓尖利的獠牙，小蓝牙齿形象上的变化，象征着愫细从一个甜美无知的形象，到恐怖，纯真最后就变成了她的武器。这个比喻的线索是非常清晰的，其实我们通过愫细而一步一步在这无意识的状态之下，却把罗杰逼到死路，走投无路的悲剧当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人在无知状态的时候，他是非常容易占据在道德高地的，会因此而博得很多人的同情。
但是，无知本身并不可以作为我们原谅的那种，我们看到愫细就是因为得到了大家同情的无知，一步一步的把罗杰逼上了死地，最后杀死了罗杰。这里小蓝牙齿象征的已经不仅仅是愫细还未被开化的性观念本身，它是整个大众的接受圈子，是非常容易被大众所归倒的两种包裹在纯洁和仁慈当中的无知、愚昧和残忍。愫细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类人，而是一种在无知的这样一个笼罩之下，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
无知是原罪，但是当无知套上所谓的正义、仁慈、单纯、天真、可爱的外衣，进行传播的时候，它的杀伤力是比无知之本身更强的。在社会普遍同情弱者的一种舆论之下，所谓的无知和单纯，天然的就会占更多的话语权。反而能看到，作为一个正常的、健全的人，罗杰在这个时候就被当做了不正常的人。他因此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工作，被整个社会的疏离。
这种群体上的无知，会带来一种特定的所谓的【正确】，或者更多的是一种多数人的【正确，但是却不一定是真实的情况。而这种群体性的无知呢，也非常能够使愚昧以一种共识的方式存在出来，从而产生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直到今天，我们能够看到像罗杰这样具备一种群体性无知的力量所摧毁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所以这一点本身是非常值得引起我们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