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 女人「闲情偶寄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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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子的教育问题,自古以来就存在颇多争议。“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最为人们所熟知,成为传统文化中关于女性教育的主流观念而为大多数人所接受,陈继儒就在《安得长者言》中写道:“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耻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由此可见,相比女子是否应该读书识字的问题,男权社会更关注的则是女子是否可以坚守妇德。
而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观念,李渔却并不认同。作为有较高艺术修养的戏曲理论家和丰富的舞台演出经验的戏班班主,他比常人更能欣赏女子的才艺之美,而如何培养这种美,也是女子的教育问题的重要组成部分,李渔基于自己的生活经验,对此具有异于常人的独到见解。在《习技》篇中,李渔指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只不过前人一时的愤激之词,不可当真。李渔指出:“吾谓 ‘才德’二字,原不相妨,有才之女,未必人人败行;贪淫之妇,何尝历历知书?” 他认为,女子的才和德并不是互相矛盾的。有才的女子也不一定每个人都德行败坏,那些贪淫的女子又何尝是人人都有很高的学问呢?李渔驳斥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偏颇之论,并提出了“女子才德不相妨“的观点。
李渔认为“女子才德并不相妨”,因此,提倡对女子进行才德兼备的教育,尤其注重对女子艺术修养和技能的培育。他在《习技》篇中,分类讲述了女子学习丝竹、歌舞等等重要性和基本方法,而更为难得的是他对女子学文非常重视。在李渔看来,女子习技之前,要先有学问,要学会识字念书。他对于女子如何学文以明理的具体论述,收录在《文艺》一文中。
在《文艺》开篇,李渔写道:“学技必先学文”,意思是学习技艺之前一定要先学习文字。
为什么学技之前要先学“文”呢?李渔指出,“凡学文者,非为学文,但欲明此理也。”也就是说,学文不只是为了识字作文,而是为了明白事理。而“明理”又对于“学技”极为重要,因为“天下技艺无穷,其源头止出一理”,且“明理之人学技,与不明理之人学技,其难易判若天渊。” 也就是说,这天下的技艺是没有穷尽的,但技艺的源头都是同样的“理”。懂得这事理的人去学习技艺与那些不懂事理的人相比,难易程度简直有天渊之别。因此,“明理”对于“学技”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然不读书不识字,何由明理?”然而不读书不识字的话,又怎能明白事理呢?不明白事理,就无法很好地学习技艺。因此,由“学文”而“明理”,由“明理”而“学技”,层层深入地论证了“学技必先学文”的观点,从而强调了女子学文的重要性。
明白了女子学文的重要性,就要具体讲讲女子如何学文。李渔认为,女子学文识字不需要求全责备,“识得一字,有一字之用,多多益善,少亦未尝不善”。意思是女子认字,认得一个就有一个字的用处。当然认字是多多益善,不过即便认得少也未尝不好。“妇人读书习字,所难只在入门。入门之后,其聪明必过于男子,以男子念纷,而妇人心一故也”。他认为,女子读书认字,入门的时候比较困难,但是一旦入门,女子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胜过男子,因为男子常常有很多杂念,而女子心思专一。那么女子学文入门的时机在哪里呢?李渔认为,“导之入门,贵在情窦未开之际”,即女子学文入门的最好时机在她情窦未开时,是因为当她的情窦“开则志念稍分,不似从前之专一”。
女子学文,首先要从“识字”开始,之后再“教之以书”。关于女子识字,他认为“识得一字,有一字之用,多多益善,少亦未尝不善”。因此,李渔说女子“识字不贵多”,每天只要能认得几个字就行了。而且最初识字要先识“笔画最少”和“眼前易见”的字。“由易而难,由少而多,日积月累,则一年半载以后,不令读书而自解寻章觅句矣。”
随着女子识字逐渐增多,对读书的爱好日益深厚,就要赶紧找一些“传奇之有情节、小说之无破绽者”让她来读。这个时候,这些书就不单纯是书,而是“不怒不威而引人登堂入室之明师也”,好书就是不怒不威而能将人引入知识殿堂的明师。为什么要让她们读这些“传奇之有情节、小说之无破绽者”呢?因为传奇和小说里面的语言都是些“常谈俗语”,女子阅读这些文字很容易理解。
能识字读文之后,就可以和女子中的聪慧者谈谈诗歌韵律,让她们逐渐通晓声律。“但有说话铿锵,无重复聱牙之字者,即作诗能文之料也。”他发现,只要女子说话铿锵有力,没有重复拗口的吐字,那么她就是能作诗写文的胚子。为了证明这一点,李渔写了苏东坡和其妻子王夫人的一则轶事。
苏轼在颍州时,见春夜里明月皎洁,王夫人对便他说:“春夜月胜于秋夜月,秋夜月令人惨凄,春夜月令人和悦。何不邀几个朋友来,饮此花下。”苏轼听后大喜,觉得王夫人说的话既有文采且“合律”,称赞夫人有作诗之才华,于是,他就以王夫人的原话为基础写就诗词名作《减字木兰花·春月》:“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遂成为诗坛一段佳话。
当然,女子中有聪慧者,也必定有不甚聪慧者。李渔认为,女子学文,无论是否于诗文有高深造诣,都有一番意境。“妇人读书习字,无论学成之后受益无穷,即其初学之时,先有裨于观者:只须案摊书本,手捏柔毫,坐于绿窗翠箔之下,便是一幅画图。班姬续史之容,谢庭咏雪之态,不过如是,何必睹其题咏,较其工拙,而后有闺秀同房之乐哉?”这段话中,李渔描绘了一幅绿窗才女图。绿窗翠帘之下,书案之上,佳人摊开书本,手捏柔毫,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已经是一幅美图了。这安静的才女图让人不禁想到班昭续写《汉书》时的身姿和谢道韫作诗吟雪的神态。这样美丽的情景已经足够令人沉醉了,又何必去计较那题咏的内容优劣呢。
班昭和谢道韫都是古代著名的才女。班昭为东汉文学家,替其兄班固续写《汉书》,终成就中国第一部断代史,苏轼因此写诗称赞她“他年太史取家传,知有班昭续汉书。”班固嫁曹世叔为妻,后入宫为后宫女眷老师,被称为曹大家(家:读姑)。《世说新语》中记载了才女谢道韫咏雪的故事。在一个冬天,望着漫天飞雪,她的堂兄谢朗以“撒盐空中差可拟”比喻飞雪,谢道韫则随口吟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佳句,惊叹四座,谢道韫因此被称赞为有“咏絮之才”。
班昭和谢道韫都是天资过人的奇女子,而对于天赋一般的女子,学作诗首先要多读诗。李渔认为,只有多读诗,“能口不离诗”,那么“诗意诗情,自能随机触露,而为天籁自鸣矣” 。既然多读诗极为有益,那么如何选择诗就更为重要了。那么选诗的标准是什么呢?李渔认为,在于“平易尖颖”四字。具体说来,就是“平易者,使之易明且易学;尖颖者,妇人之聪明,大约在纤巧一路,读尖颖之诗,如逢故我,则喜而愿学”。意思是说,平易的诗更容易理解学习,尖颖的诗会让细腻灵巧的女子有兴趣去学习。因此,“所选之诗,莫妙于晚唐及宋人,初、中、盛三唐,皆所不取;至汉魏晋之诗,皆秘勿与见”。李渔认为,为女子选诗,最好是选择晚唐和宋代的诗歌,初唐、中唐和盛唐的都不要选,至于两汉和魏晋的诗歌更是要藏起来别给她们看,因为“见即阻塞机锋,终身不敢学矣”。
关于女子如何学作诗,在《红楼梦》中写了一个“香菱学诗”的有趣故事,其中就写到了作诗的诀窍。在《红楼梦》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中,写香菱前往潇湘馆寻林黛玉学诗。黛玉初听便笑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这句话里,黛玉讲的是作诗中的结构章法。尔后,黛玉又接着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黛玉又特别强调了写诗时立意的重要性。当香菱说自己爱读陆游诗词时,黛玉忙劝阻说:“断不可看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由此可见,学作诗之前,读诗的选择和品位极为重要。后来黛玉直接为香菱提供了一个系统的学诗方案:“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做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这样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这一段文字可以看作女子学作诗的教科书。
熟读诗歌,通晓文义之后,就可以让女子中擅长唱歌的学习作词:“皆可教作诗余”。“诗余”是词的别称。因为词被认为是从诗发展而来的,所以被称为“诗余”。教女子作词的原因在于,词曲中多有长短句,见得多了写起来也就容易了。况且和写诗比起来,作词更为快捷;和作曲比起来,作词的格式较为简短,比如《长相思》《浣溪纱》《如梦令》《蝶恋花》之类的词,每首也不过一二十个字,“短而易竟”。等写词熟稔了,就可以由短至长,扩展成更难的词曲。这样的话,女子便可“自制自歌”,仿佛是“名士佳人合而为一”,这实在是千古乐事。
李渔认为,凡是大家闺秀,必须要学会书画琴棋这四种技艺。不过这四种技艺也不需要全部都精通,只要擅长一种也可称得上是才女了,即“一技擅长,才女之名著矣”。比如习丝竹之技艺,李渔在《丝竹》一文中有详细的论述,他认为““丝竹之音,推琴为首”,女子学琴为最佳;又说“竹音之宜于闺阁者,惟洞箫一种”,意思是女子学洞箫为最佳。此外,李渔认为“画乃闺中末技”,所以学不学画可以听任女子自己选择。
至于下“棋”,也就是“手谈”,李渔认为,“则断不容已”。为什么棋是一定要学的呢?李渔认为女子学棋有许多益处:“其利于人己者,非止一端”。那么女子学棋的益处究竟有多少呢?“妇人无事,必生他想,得此遣日,则妄念不生,一也”。李渔认为,女子常常无事生非,如果学下棋就可以消磨时间,这样就不会产生不好的想法了。“女子群居,争端易酿,以手代舌,是喧者寂之,二也。”另外,许多女子住在一起容易有争执,如果让她们用下棋来代替口舌之争,就可以使她们安静下来不再争吵。第三,女子学棋可以在男女关系中驱赶邪念保持内心清静:“男女对坐,静必思淫,…一涉手谈,则诸想皆落度外,缓兵降火之法,莫善于此”。而且女子学棋不仅对自己有益,对于男子审美也有着极大的作用,试想一位佳人“纤指拈棋,踌躇不下”,只是旁边看着她的姿态就已经让人沉醉了。
关于女子学文习技,李渔虽然并非教育专家,但仍有自己独特且系统的看法。他的思想观念固然带有明显的男权中心的时代局限,但他对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的否定,对女子学文习技的提倡,无不体现出其思想的先进性。因此,关于女子教育问题,李渔的《文艺》一文至今也不失其重要的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