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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逐渐爽朗,妙隐轩中,凤兰正在拿着鸡毛掸子上上下下打扫家具,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瞧着心情极好。

“这是遇到什么欢喜的事儿了?”近来身子疲倦,多数时候,我都是倚在榻上看书,只漫不经心发问,并不抱多少期许。

凤兰转过身,将手中的鸡毛掸子横着拿在手里,笑嘻嘻朝我奔来:“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喜事,奴婢只是忽然想起来,明日就是乞巧节,夫人可有打算去庙会祭拜织女神?”

我莞尔一笑,一边继续将膝盖上的书卷端起来,一边摇摇头:“那都是少男少女为求姻缘而去的,我一个成了亲的娘子,去那里做什么,别白白惹人嫌话才好。”

凤兰丫头不依不饶,索性将鸡毛掸子放在桌子上,离我更近些,窃窃私语道:“也可求得夫妇一心,幸福美满。那城外的松清庙最是灵验。”

也恰是这么一去,再回来时,唐家侯爵府已然翻天覆地……

1

轿子晃晃悠悠穿过街市,隔着帘幕也隐约能看到外头的热闹繁华,掀开垂帘一角,随处可见三两女子结伴而行,满面欢声笑语。

“夫人,这些人也都是往松清庙的地方去呢。”凤兰歪着头往轿子里探望,笑吟吟。

她兴许早已是被侯门爵府的琐碎规矩憋坏了,如今能呼吸到外头的自由空气,喜不自禁,一路上几次发出莫名其妙的脆笑。

下了轿子,抬头便是几十层的石阶。上去的,下来的,女使搀着的,自个儿拎着果盒的,阿娘陪伴在侧的……皆是京中年轻貌美的女子。便是那倚春楼中的姑娘,也携着贴身女使在虔诚参拜。

“夫人,你瞧那是……”

顺着凤兰手指着的方向看去,确有一个挽着锥髻的男子背对而立,身形修长,立如芝兰玉树,衫似流风回雪,正同一位寺僧面面相谈。

仅仅是背影,却已经有几分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感。虽仅是一身素衣长衫而立,却在人群中格外出落。

我一时望出了神,直到那人回过身子,我才顿觉浑身一颤,清古秀润的脸面并不是哪家旷世公子,而正是大半年没见的江甫尘。

就在前几日,我还经常梦见他,距离上一次见面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真见着了,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第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许久不见”的寒暄,竟然也觉得难以启齿。脚下更像是突然生了钉子,寸步难行。

“夫人,是五哥儿!快看,是五哥儿呢!夫人前几日还念叨来着,今儿就见着了!奴婢早说了,这松清庙是出了名的灵验!”

没等我做好应对打算,凤兰丫头倒是眉开眼笑,扶着我就向着江甫尘的方向奔去。

我赶紧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略带恼怒地剜了这丫头一眼,埋怨她好不矜持。江甫尘兀自别了寺僧,淡然一笑,缓缓向我们走了过来。

“江晴鸢,许久不见。”

我心下又是莫名一紧,当着凤兰和庙场众人,他竟然直接呼名道姓,显得着实有些不合规矩。即便是愚笨的凤兰丫头,也露出显而易见的狐疑之色。

我环视四周,见并无耳目旁观,只好苦笑点头:“确实许久不见,听闻你……你果真去云游四海了,想来定是好不自在。”我旧话重提,想起当日唐家来提亲时,他曾提出带着我去四海逍遥。

当日,若不是顾忌江家的前程,我怕已经和他纵横湖泊山原,哪里还用来庙里苛求什么夫妇一体。

江甫尘长叹一声,伸出手朝我又紧走了两步,似有什么长篇大论要解释分享,却被我身后来势冲冲的小厮堵住了口。

“鸢娘子,不好了!家里出了大事,主母请您速速回府!”

“何事如此慌张?夫人今日是来烧香拜佛的,这还没进去呢。”凤兰迎了上来,挡在我面前怒意不止。

那小厮瞧着眼熟,确实像是慕氏身边的人。左右瞧瞧,又探着脑袋拧着眉道:“侯爷他……薨逝了。”

“什么!”

我和江甫尘几乎是不约而同叫了出来,见左右京中女眷投来异样眼光,才赶紧收拾好脸色,故作镇定:“什么时候的事情?昨日见着尚且面色红润。”

小厮并不正面回应,却道:“夫人,外面人多嘴杂,赶紧回去罢!”说这话时,他下意识瞧了两眼我后面的江甫尘。我立刻领会,我虽知道江甫尘并非真是吞吐是非之人,但解不了旁人对他生疑。

“那我先……”

“嗯,赶紧回去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且拆人到春江客栈,这几日我都宿在那里。”

我慌忙点头,跟着小厮一路回了家,途中我才恍然大悟,暗暗纠结江甫尘为何没有回江家。便是这么苍然一面,往后再见时却不知道又是哪年哪月。

凤兰却是拧着帕子,一路碎碎叨叨:“在京中,唐家侯爷可谓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两朝元老呢,便是先帝在世,也是要许几分薄面的。因此,即便我们姑爷无功无名,唐家的日子也总归是锦绣繁华。如今侯爷去了,往后唐家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人常言,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偌大的唐家若只依靠老侯爷一人,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终究要诱掖后进,方能保族人长盛不衰。”

“夫人说得有理。往后,所有兴旺门楣的重担便落到咱们姑爷肩膀上了。”

回到唐家时,府外平静如死水,越是往前庭走,才渐闻哭天抢地的声音逐渐明朗,直至内室,才终于看见众人慌作一团的情景。

嬷嬷狠命拽着捶胸顿足的慕大娘子,不至于她的身子一味地往地下沉,养在她房中的两个嫡亲孩子笙姐儿、东哥儿跟着一起号啕大哭。侯爷的另一房妾室曹娘子更是红了眼眶,满面憔悴。

只有唐知谦虚蓬头垢面直着身子跪立在尸体面前,中衣外露,满身酒气,听闻是被小厮从倚春楼急忙叫回来的,因此,他连侯爷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我携着凤兰一同跪在唐知谦身边,在一众哭天抹泪的悲怆声中,侧着脸对他低语道:“节哀顺变,老侯爷年纪大了,总归要走上这一遭的。你身子也不好,切不能悲伤过度伤了自个儿。如今府中乱作一团,家中尚且还指望你主持局面。”

“你倒是冷静得很!听闻一早便跟着京中少男少女前去松清庙拜会,想来娘子很有闲情雅致。说什么怕我伤了身子,你怕最想我随着父亲一起步入黄泉路!”

“姑爷,你误会了!我们夫人是去……”

“姑爷酒气未醒,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不必当真。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搞清楚侯爷为何无故枉死?后续出殡丧礼又该如何筹谋?”

我直接打断凤兰脱口而出的辩解之词,一来清者自清,当下也并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二来,倘若唐知谦当真计较,便能循着小厮问得我与江甫尘碰面闲聊之事,若那时再扣上红杏出墙,私会外男,姐弟不伦的帽子,我与江甫尘的清白便都完了。

唐知谦果真不再继续追问,调转矛头质问身后瘫坐在地的慕氏:“你说!我父亲早上还好好的,横竖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怎么就一命呜呼了?莫不是你做的孽?”

“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与侯爷一直相敬如宾,岂有加害之理?如今我成了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于我何益?”

慕氏一边啜泣,一边掷地有声:“若说害人,那也是你这个逆子终日花天酒地,风流成性,惹得侯爷被同僚嘲讽议论,许是多年积怨郁结于胸,才终于吐血身亡。”

本振振有词的唐知谦听闻这话,倏地垂下了头,不再多说半个字。抬眼望去,侯爷的尸体笔直地躺在床上,听闻是在睡梦中安然去世。

“吃了早点,侯爷便捂着胸口说身体不适,差人去宫中告了假,自己便踱步回了里屋喝药睡下了。江州司马华大人前来拜见,大娘子嘱咐我来房中请侯爷前去,敲门半天也没人应,我进来时,侯爷便已经是面色惨白,浑身冰冷……”

侯爷身边的小厮平日机警,如今却恍如受了惊的兔子埋头跪着,任凭唐知谦如何嘶吼,也吐露不出旁的话。

“姑爷,姑爷!”

凤兰的声音惊恐尖锐,众人顺眼望去,唐知谦的步子微微颤栗,浑身瘫软,好在凤兰及时搀扶住,才避免轰然倒地。众人将悲伤过度惹至旧疾复发的唐知谦送到了房中,又请了郎中前来把脉看诊。

“鸢娘子,恕我直言。这病原就是娘胎带来的顽疾,需后天静心修养才可保全三两年性命。如今怒气攻心,哀思伤身,怕是……怕是要多费些心才好。”

上了年纪的郎中说话迟钝,每说完一句,便惹得众下人斜眼瞧我,许是笃定下一个寡妇就是我。

终于等到郎中将最后一个字念完收口,我方才松了一口气,瞧着躺着不动的唐知谦九转回环,尚有一线生机。

“劳烦了,大郎的病也不是一两日了,往后的三两年里,免不了还要劳烦先生啊!”慕大娘子话里话外便是肯定唐知谦最多只能活三两年了。

说来也奇怪,唐知谦先前几次犯病并不见得她如此紧张,却是今日,侯爷尚且没有下葬,府中大事小情繁多,她却不顾曹娘子劝告,执意要亲自来探望。

郎中摆摆手,笑称:“哪里的话,这是行医者的本分。”说完,便跟着府中管家出了门。

慕大娘子长叹一口气,面对着我居高临下道:“你且好生照看吧,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张罗。你们年轻,自是指望不到的。”

我微微俯身作揖应允,婆媳二人心照不宣,都绝口不提唐知谦是侯门嫡子,理应主持大局的话题。

2

近几日,慕大娘子心情极好,赏花品茶,约了各家女眷房中聚会闲聊,丝毫不像刚经历的丧夫之痛的人。

妙隐轩还是像往常一般无人问津,从前偶尔还有女使上门传话,请我去同大娘子谈心解闷。日子久了,便是女使也绕道而行了。

“凤兰,姑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我突然想起那日骤然悲痛的唐知谦,老侯爷下葬已然过去了一些时日,也不知他的心情好些没。有几次路过书房,很想过去问候两句,走到门口却被告知不许外人打扰,兴致了然,索性再也不去。

凤兰饶有恨意地瞧了瞧我,撅着嘴巴道:“夫人还是管好自己罢,姑爷的身子、心情都好着呢!现下正在倚春楼醉生梦死呢,身边也不知道围着三个,还是五个狐狸精!”

“你是还出嫁的姑娘,又是同我一起从江家陪嫁来的,怎的张嘴闭嘴尽是腌臜的话!”

说起来,这丫头的脾气日渐一日凶悍,并不似从前宿在夕颜斋时温顺,但凡是看不惯的便直言不讳,也顾不上有没有旁人在场,若总是不提点,往后祸从口出惹出事儿来便难办了。

“我这是替夫人生气呢!放着家里的正头大娘子不来往,却在侯爷死了不久就出去鬼混。即便奴婢不在咱们屋里嚼舌根子,外头也早就流言漫天飞了。”

“传什么呢?”

“都说侯爵府的大郎是冷血没用的混账呢!便是主母房里头的女使,也在花园中拿主人当话茬子!”

我闻声愣了一愣,回想起唐知谦当日在老侯爷尸体前的伤痛,绝非惺惺作态。如今家里的、外头的,人人都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份丧父、侮辱、羞愧的情意,又岂是三两杯薄酒和几个红粉佳人能消解的。

“他如今已是众矢之的,我们既帮不上忙,倒也不必往伤口上撒盐。由他去吧,总归是需要些日子缓解的。”

“夫人,您不气他?不恼他?”

我摇摇头,又轻轻端起团扇慢悠悠在胸前晃动,痴痴地看着院子的海棠树,想起夕颜斋也有一株红海棠。

早前跟随小娘看过一部佛法,记不起具体名字了,只听闻小娘常常念及:“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如此想来,我对唐知谦不气不恼,并非大度,而仅仅是不爱而已。

许久不见的女使再次登门,含笑而语:“鸢娘子,主母托我来请您去前厅。”

“可知所为何事?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还劳烦回禀,夫人今日受了些风寒,不便外出。”凤兰抢在我前头问话。

我忍不住心头一暖,嫁入唐家这么久,只有凤兰人前人后尊称我为“夫人”,旁人乃是按照寻常礼制称呼“娘子”。许是在凤兰心中,自家姑娘只要是嫁了人,做了正头娘子,便就是身份尊贵的,唐知谦身边的娘子可以有千千万,但夫人只能有一个。

“无妨,且去回话吧,我随后就到。”

女使恭恭敬敬从院子里退了出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凤兰才慢慢舍身斟茶递水,一并道:“夫人何不推了罢!如今姑爷不着家,慕大娘子又是个牙尖嘴利的,好事轮不上咱们屋里头,叫您去,定然又是什么难事、坏事。”

“正如你所说,如今姑爷并不在家,无人护我周全。推得了一时,又岂能推得了一世,往后许多事,我终究是要面对的。”

凤兰丫头抿着嘴,极不甘心地将头垂在了衣领中,看着脚下的鞋子发呆良思,又道:“夫人不用怕,奴婢陪着您面对呢。”

闲言漫聊间,便到了前厅门口,远远瞧见堂中央坐着慕大娘子,却又有一身形消瘦,面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坐在堂下客椅上,邻着胳膊,侧身坐着一妙龄女子。

见我踏进来,那女子赶紧欠身站起作揖称呼:“鸢娘子安好!”

我微微探身回以礼,又往前走了两步,恭敬毕现向慕氏请了安。

慕氏无意与我寒暄谈心,赶紧拂手介绍右侧二人:“这是江州司马华大人,旁边是华老爷嫡亲的女儿华眉。”我再次俯身作揖问好,却仍旧不懂慕氏如此安排是为何意。

等我稍稍欠身坐下,又闻得慕氏缓缓开口:“说起来,华老爷与我们侯爷祖上也是沾了亲的,两家素来交好。便是这华眉姑娘,也是与谦哥儿、笙姐儿一同玩大的,若不是有缘无份,现在也算是我儿媳妇了。”

本来喝茶看戏的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狐疑和怒火并作。我故意不去看慕氏的脸色,想都不用想,她此时定是对着我挑衅而语,只等我张口恼凶成怒。

不等我开口,对面的华老爷却赶紧仓皇应答,面露羞愧:“是是是,实乃小女无福。如今,唐公子和鸢娘子已然鸾凤和鸣,说来惭愧,按理说,我不该登门张口再提婚事,可……可我膝下只有这一女,非唐家不嫁……”

我这才重新打量毗邻在侧的女儿,肤如凝脂,眉眼含春。着一桃粉色水仙半开华服,内里沉香银丝散花碧色裙逶迤拖地,朝天髻上斜插碧玉绞丝金簪,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闺秀之风姿。

不等华老爷把话说完,其女儿华眉便赶紧迎面碎步走来,温声细语道:“听闻江家最是重规矩,如今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我与谦哥儿纵使青梅竹马,却始终不敌姐姐情深意切,往后若真有幸以姐妹相称,定然不争恩宠,常来常往。”

我放下手中的茶盏,笑意盈盈站起了身子,将华眉的两只娇手放在手心里,且笑道:“初次见面,受不得姑娘的礼。至于其他,全听母亲。”

回过神坐下时,瞧见凤兰丫头的脸色黑沉,死死盯着对面的华眉,恨不得像猫吃老鼠似的扑过去活剥了。我佯装轻轻咳嗽,朝着凤兰使了一个轻微的眼色。

那华眉听闻我这样百般恭顺,承着慕氏的笑意道:“说起来,我还得尊称大娘子一声姨妈呢,从前路途遥远,这才生分了些,往后,定要常相伴!”

慕氏显然也被没来由的一声“姨妈”吓住了,看了看身旁的华老爷,紧跟着尴尬地应了声。

回到妙隐轩,我用手托着下巴发呆,懒洋洋道:“凤兰,我怎的不知侯爵府还有一个江州司马的亲戚?便是大婚当日,也并不听闻。倒是侯爷丧礼上,见过他携家眷前来吊唁……”

“奴婢也不大清楚。且不管这江州司马华大人和咱们老侯爷有什么亲戚关系,夫人当真要允了这门亲事?瞧着那华眉姑娘也不像善茬,日后到了姑爷房中,指不定要出多少幺蛾子呢!”

“哼,姑爷还没说什么呢,你总是一百个不愿意,不如我也让母亲许了你做姑爷的妾室啊?”我打趣道,却不料凤兰丫头吓得赶紧跪倒在地,泪眼涟涟道:“夫人说得这……这是什么话,我是您的丫头啊,生生世世都只要侍奉您,不敢有非分之想!若他人做出逾矩之事,便叫人乱棒打死,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咬!”

“行啦行啦,本就是玩笑话,瞧把你吓的!平日里骂人的胆儿都去哪儿了?快起来罢,别叫人瞧见了看笑话。”

凤兰这才心有余悸地站起身,眼角仍旧带着几滴未擦干的泪痕,怕我看见,又赶紧用袖子揩了去。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往日看着大大咧咧的丫头,背地里竟也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眉下一沉,这些年间,也就只有她,才对我死心塌地。

3

再次见到唐知谦时,已经是满面春风。

那日,唐知谦径直领着大牛快步闯进妙隐轩的内室,不顾凤兰阻拦,立马将手中的折扇扔到一旁,生生砸在了凤兰丫头的手背上,显现出鲜红的血口子。

我站起身,确有几分怒意,扯出怀中的帕子慌忙给凤兰包扎伤口,又瞪眼朝着唐知谦:“你跑到我房中撒什么疯?”

“我撒疯?应该是你撒疯才是!我横竖不过三五日没回来,便听闻你自作主张给我纳了一房妾室?如今,娘子好大的威风啊!”

嫁给风流侯爷,她乖巧顺从还亲自给他纳妾,他却气得黑脸了

“官人房中的妾室,多一个少一个,原本就是早晚的事情,何必动怒。与其便宜了外头的勾栏瓦舍,倒不如成全了华家姑娘的一片痴心。听闻,你们二人两小无猜,若没有我,今日担上你娘子名分的就该是她了。说起来,你理应感谢我。”我故意冷嘲热讽,将唐府一家儿娶两家女的陋习尽数吐出。

“谢你?你可知那华家父女是什么秉性?那慕氏诓你,你便只顺着套儿往里头钻?我以为,你即便是一个庶女,也理应是有脑子的人。如今瞧着,和那外头的侍酒姑娘有什么两样!”

“唐知谦!你!”

手臂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划过一道弧线,重重落在了唐知谦的脸上。

等我的理智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过晚,旁边的凤兰丫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瞠目结舌道:“夫人……”

我被慕氏罚跪祠堂三天三夜,凤兰也随着我一同长跪。

慕氏见我夫妇二人心不和,自是满心欢喜,面上却冷言呵斥:“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能入得了侯爵府已经算是祖上积德。怎的这样没家教,自家官人也是你能动手的?真当这是你们江家呢,没规没矩!”

我自知理亏,委身跪着不敢言语。

在这豪门贵府中,夫妻争吵的原因是次要的,最要紧的,需时刻谨记礼仪忠贤,但凡违背其中一条,便是十恶不赦。

“夫人那日实在是不该动手,姑爷也是气急了。”

回到妙隐轩,纵使凤兰丫头的膝盖同我一样血肉模糊,却仍旧先紧着给我上药。手上不停,嘴上竟然也停不住。事情虽然已经过去良久,但如今听闻凤兰丫头替唐知谦说话,心上仍旧小气不悦。

“你这丫头,往日编排他不见你嘴上留情,如今却临阵倒戈。也罢,不如去他房中服侍!”说完,我将她的手从我的膝盖上拿开,自顾自把头瞥向一边。

凤兰并不伤心,扶着桌子坐下,轻叹一口气,好言好语道:“夫人可知这生肌膏是谁给奴婢的?”她把手中的半瓶子药膏扬在空中,歪着脑袋,十分得意。

我扭头瞧了瞧,那雕花旗玉瓶确实不像是妙隐轩中的。我顿了顿,等她继续往下说。

“这是姑爷托大牛送来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他的东西我才不稀罕,扔了罢!”我仍旧不依不饶,气势汹汹地紧跟着怒骂怨怼。

“夫人,你可知那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原本,姑爷和华眉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可听闻姑爷旧疾复发,外界又传命不久矣,华老爷便赶紧托人来退了亲,这才逼得老侯爷不得不转而求姻江家。要我说,这就是一家子怕死求荣的主儿!”

“那……为何如今又上门来屈尊做妾?听闻她是家中最得宠的嫡女。”

“这便是最可气的。老侯爷过世后不久,宫中便来人宣了姑爷荫封袭爵的旨意。我们姑爷虽说身子不好,难以为国效力,但眼下东哥儿年纪尚小,老侯爷子嗣单薄,官家纵使有多种考量,却也要念及老侯爷往日的丰功伟绩。正因如此,那华家才生出了此等妄想。”

凤兰丫头头头是道,脑子比平日灵光许多,这等逻辑缜密的套话一听就是有人教的。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难不成是叫这生肌膏打通了任督二脉,无师自通?”

凤兰低头哂笑,眯着眼睛道:“夫人如此聪慧,定然早已猜到是大牛告诉我的,又何必打趣。”

我心上的怒气全无,又不觉脸色沉了沉,追问道:“古往今来,攀龙附凤,追名逐利的人家又何止她华家,便是我娘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就这,也值得他横眉怒目,甚至那般羞辱我?”

凤兰几乎要站起来火冒三丈,奈何膝盖生疼,好不容易才收了情绪,道:“便是奴婢也早就摸透了姑爷的脾气,若是他自己挑中的人,即便是烟花贱质也无不可。可若是旁人硬塞的,纵是豪门贵女,也自是瞧不上的。何况那华眉是在困顿时弃了他的,又是慕大娘子的远方亲信。”

我用手一拍脑门,顿时恍然大悟,经凤兰这么一点拨,我总算知道唐知谦何至于那般恼羞成怒。

侯爷刚去世没多久,慕氏便急着将自家外甥女请进府里做唐知谦的妾,且不问唐知谦愿不愿意,便是闲话传扬出去,儿子在父亲过世不久就添了新欢,那这门面上刚承袭的爵位也难得民心。

其二,唐知谦将死未死的病疾早就惹得慕大娘子不耐烦,如今由着一个放心的人时刻跟着,不论是下毒,还是用计,都是极为方便的。

其三,华家父女当日如此谄媚,定不是平白无故。愿意将嫡女屈身送到唐家为妾,想来定是收了不小的好处,至于是钱财田庄,还是买官授爵,就不清楚了。那华眉先前并不属意唐知谦,如今心意骤变,想来也定不是只看中了唐知谦如今的侯爷身份,兴许还有旁的心思。

……

如此种种,唐知谦定是早就先我一步想到了,所以才会指着我的鼻子恨骂“没脑子”,此时细细深究至此,不得不埋怨自己确实棋差一着。

从前,唐知谦几次叮咛我小心慕氏,我还只当是小题大作,想来,他确是一个装糊涂的明白人。

“那现在如何是好?想了半晌,我才终于喃喃自语。

含糊在嗓子眼里的话,却叫凤兰丫头听了去,含沙射影道:“夫人何不找个理由回了慕大娘子?那华家姑娘也是个闺阁女儿家,难不成还能像玉娘一样登门死皮赖脸?”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自然轮不着她出面,便是母亲也足以摆平。我此时出尔反尔,辱了品性不说,便是传了出去,也定不会赞赏我管顾礼仪,只会是议论我善妒。”

我将最表面的原因对凤兰讲清,心中却略略一默。

倘若这真是慕氏早就做好的陷阱,便是如今回了华眉,往后也少不了还要塞进来什么喜鹊、黄鹂。如今,也只能先收下,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或许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不日后,华眉便被迎进了侯府。

“我家大娘子最是宽宏大量之人,不论是谁的妾室茶,也吃得。”

唐知谦的这番话,惹得一旁端着茶的华眉面上无光。说来也奇怪,往日的唐知谦,做事雷厉风行,便是自己不想做的,天上下了刀子也毫不屈服。

如今既是侯爷了,性子反倒软了许多,这房妾室纵是自己百般不愿,既是我应允了,也只是照做。一时间叫我只觉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出言直问,免生了更大的争议。

听闻,唐知谦昨晚虽是宿在眉妩阁,却也只是独自倚靠在榻上小憩,并未与华眉耳鬓厮磨,甚至都不曾闲聊。

4

“夫人,侯爷天没亮就出门了。带着三两个小厮,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凤兰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将听到的小道消息对我讲明。我一颗心提了起来,竟有些惘然,陡然生出一丝惊讶。

“那……眉小娘如何了?”

“日上三竿了,也不见得她来给您请安问茶!”

“不是问你这个。侯爷待她还好吧?”我生怕唐知谦酒吃多了,把前几日对我撒的气,都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说话间,眉娘子已经携着贴身女使已经在外室等候。我胡乱拿了一支梅花白玉簪斜着插入髻中,赶紧迎了出来。

“如今,我也该叫一声姐姐了。”

“嗯!同样是要服侍侯爷,为侯府安危着想尽力的,往后便是自家姐妹。”这是我第三次与她打照面,先前宴上,只是喝了妾室茶,并不曾说些体己话。

华眉此时姑且不知凤兰从大牛那里打探到了消息,侧过身子,用手将头上的发髻整理好,娇羞难掩:“说到服侍侯爷……昨晚折腾到二更天,侯爷也是乏得很。侯爷早晨叫我只管睡饱了再来拜见姐姐,这才迟了些。说来真是委屈姐姐候着了。”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苦笑敷衍,却不料华眉又继续暗箭伤人:“听闻姐姐并不曾近身侍候过侯爷,想来并不懂得这样的闺房情趣,往后啊,我定要常常劝侯爷来妙隐轩歇息。”

“娘子怕是还没睡醒吧,昨儿侯爷几时与你折腾啦?听闻侯爷整整一宿都倚在榻上,倒是把娘子房中的茶水都喝干了。”

凤兰不许我受半分委屈,赶紧端着茶走到华眉面前,一边恭敬献茶,一边隐晦曲折。

“你!”

“小丫头没规矩,说了些没来由的揣测,还望眉娘子不要与她计较。”

眉小娘咬牙切齿,死手攥着手中茶盏,不喝也不放。见房中空气戛然冷冽,我赶紧上来打圆场,并故意怒目呵斥凤兰去厨房拿些糕点来赔罪。

经过凤兰的出言顶撞,华眉倒确实安静了许多,再不敢嘚瑟和唐知谦的闺房趣事,只是微微寒暄了几件琐事,又道和慕氏有些话要说,便早早退去了。

用过午膳,我闭目倚在榻上歇着,忽听到门口帘子的掀动声,又听到凤兰在门口传道:“夫人,侯爷回来了……”我身子一颤,忽觉得耳聪目明,却又念及前几日的大吵,心中有些惭愧,缓缓睁开眼,抚平了衣裳端坐好。

“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唐知谦微微瞧了瞧凤兰,我心领,吩咐凤兰退去,非召唤不得入内。

如此,大牛、凤兰方才低着头欠着身子安然退下,并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只留我和唐知谦面面相觑。

“思来想去,此事只能与你说。倘若你能出谋划策几分,自是不胜欢喜;倘若不能同意,也只管守口如瓶,不必同外人提起。”唐知谦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单刀直入切入正题,倒像是把后果先对我言明。

如此一来,此事定是非同小可。自侯府接二连三遭受变故,往日浪荡随性的唐知谦性子也委婉谦和得多,如今讲话,却有几分温文尔雅,但更多的是多了许多恨之入骨的气焰。

“你若是信我,便只管说;若是不信,如今出门还来得及。”

“我怀疑父亲是被奸人所害!”唐知谦将两只手拳握,攥得发抖。

听他这么一说,又想起唐家上下素来恩怨,心中自是有几分把握,侧目道:“母亲?”

唐知谦微微点头,对我有这般推测却丝毫不诧异。

唐知谦起身,将两只拳头藏在身后,故作镇静道:“先前贴身跟在父亲后面服饰的小厮,昨晚被人勒死遗弃在郊外水沟。我和大牛赶到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叫野兽啃食了,身上尸斑乍现,想来死了有些时辰了。”

“啊?”我忍不住惊叫出声,又慌忙用手捂住了嘴巴,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开口道:“怎么就死了?昨日眉娘子进府时,我还见着他在堂前忙活……”我猛然反应过来,又道:“难不成,人是死在府中,事后才被人抬了出去?浑水摸鱼,趁乱杀人!”

“你还不算很愚钝,你且再思量,我唐家下人上百,为何偏是他死了?好歹也是侍候父亲的,人不见了却并不见人通传,又是何故?”

“侍候老侯爷的不止他一个,偏就他出事了,莫不是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内情?至于并不见府中生乱,不过是有人早就打点好,以至不必张扬。”

“那娘子认为,何人既有杀人的本事,又有打点全府的能力?”

我笑而不语,自是心里有数。喝了半盏茶,仍旧寻不得解决办法,只好张口问唐知谦作何打算。

唐知谦也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微抬下巴,咬紧牙关道:“杀人偿命!从前我母亲的死也与她有关……新仇旧账一起了解,岂不干脆!”

我这才知道,慕氏并不像表面上心慈,纵然唐知谦的母亲是慕氏的亲姊姊,只因不同意慕氏入府为妾,便被设计在药里加了几味药草,惹得亲姊姊油尽灯枯而亡。这才借故照料唐知谦成了唐家的继室。

“如今,唯一的人证都死了,你所谓的偿命,不过是逞能。若没有万全把握,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眼下你的身子虚弱,倘若打草惊蛇,旁人又怎么饶得了你?”我暗示道,将心里的疑惑和担忧委婉托出,不时打量他的面色,只愿他能听懂其中善意。

岂料唐知谦确实是一头倔驴,并不听我劝告,夺过话茬便说:“你不必纠结我的身子,我且问你,可愿与我同仇敌忾?”

“此话何意?”我确实不知道唐知谦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倘若真是疑心慕氏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只管上报给开封府审理便是。

若无果,凭借着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自是写状子呈给官家鸣冤,也无不可。偏他都没有这样做,反倒是关上门对我陈情。

“娘子不必大惊小怪,此事若是流传出去,不论是唐家还是我母亲的娘家,免不了都要受到牵累。那慕氏在京中又识得不少贵府女眷,倘若借故编排,再攀咬于我,反倒大事不妙。不如私下了结了,这一门亲戚不要也罢。”唐知谦的这番话并不像是心血来潮,各种缘由早有思量,拳头朝着桌子上猛一击打,便是非这样做不可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想好怎么做?由谁做?”

“眼前就有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华眉!”

唐知谦语出惊人,让我始料未及,纵然当日华眉背信弃义于他,如今诱使她人借刀杀人,未免狠毒许多。

可我并不敢高声言语,只是叹气不说话。眼前的唐知谦和从前沉迷酒色的唐知谦,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我心里且上下敲鼓生疑。

唐知谦俯身附在我耳畔,将早就拟定好的计划对我尽数说出。

我心下一沉,如此滔天大计何必对我言明,若成功了,往后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失败了,我便是唐知谦棺材中的陪葬品。心念及此,竟生出许多保全自我,不趟浑水的想法。

我原本就是江家送来保全荣华的牺牲品,安稳度过一生便是宿命,何必与不想干的事情纠缠不清。

唐知谦显然并不允许我生出这样的自私想法,冷眼补充道:“娘子,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妇,是只要拴在一起就永远解不开的结。”

此话一出,唐知谦便更笃定了拿捏我的把柄。

5

不知怎的,我始终觉得妙隐轩比不了夕颜斋雅致。同样是冷清,夕颜斋是世事安好的平静,妙隐轩乃是暗潮汹涌的阴森。

我将唐知谦托人送来的糖蒸玫瑰酥烙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又添了一些旁的糕点,含笑正坐,只等着华眉前来。

“姐姐久等。只因侯爷一直缠着我吃酒,本打算差人来告诉姐姐撤了席,又恐传了出去,给侯爷添一个宠妾灭妻的污名。”

凤兰向来看不惯华眉矫揉造作的样子,我也懒于应付她的鬼话连篇,我们主仆二人便赶紧招呼她坐下。

“哟,还是姐姐房里头的糕点金贵,光是瞧着便赏心悦目。”说着,华眉便耷着袖子伸手去拿碟子里的糖蒸玫瑰酥烙,却被我叫住了手。

“眉小娘不如先尝尝别的吧,送来的绿豆糕也是极为爽口。”

“姐姐既是请我来喝茶,怎的又这样小气。”

我眉间一喜,却又骤然蹙眉,佯装难为情:“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这糖蒸玫瑰酥烙乃是侯爷赐予的,听闻是特地吩咐人从外头买来的,偏就可着这么几块,我又怎会不怜惜,还望眉娘子不要见怪。”说话间,我兀自拿了一块绿豆糕放在了她面前。

华眉果真没让我失望,抬手便将面前的绿豆糕扔在了地上,怒言道:“既是侯爷赏赐的,旁人吃不得,难不成当家主母还吃不得?母亲这几日胃口本就不大好,不如我替姐姐送了这份礼,也权当一片孝心了。”

说完,便趾高气扬地端着一碟糖蒸玫瑰酥烙得意出门。

“同样是姑娘出身,怎的华家生出她这样蛮不讲理!”凤兰高声埋怨,唯恐院子外头没人听墙角。

我低头不语,华眉虽是娇惯蛮横,但身上却是名门嫡女才会养成的贵气,我虽同样贵为府门姑娘,却不过是个充数的庶女,如此,又怎可相提并论。

听闻,糖蒸玫瑰酥烙在华眉的好言好语中,竟被慕氏吃了个干净。就连慕氏身边的嬷嬷也称赞华眉懂事贴心。她自然不会提这糕点是从我房中抢夺过去的,只道是自己托了人好不容易排队买来的。

午膳席间,一盘青虾辣羹横亘其中,即便唐知谦并不在席间,我也不难猜测这是他早就吩咐好的。

“听闻母亲近几日胃口不大好,这扬州青虾最是肥美,其羹汤又能生津,不如尝尝?”我随口一提,见华眉不为所动,索性试探性地伸了勺子要去舀。

华眉这才赶紧欠身起来盛羹夹菜,并逢迎道:“对对对,虾蟹的营养最是了不得,母亲需多多进食才是,等您养好了身子,过些时日,我再陪您去庙里烧香还愿。”

慕氏被哄得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那一盘青虾辣羹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夜幕低垂,妙隐轩中的蜡烛在微风的拂动下颤颤巍巍,一会子明,一会子暗,终于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一阵强劲的风力过后,只留下一缕细长的烟气。

“夫人,慕大娘子的房中出事了!”

“哦?何事惊慌?”

“听闻是忽然腹痛不止,派人去请了郎中,郎中的脚还没踏进府里,人……人就不行了。”凤兰脚下的步子颤颤巍巍,用手上的帕子不停地去揩额头上的冷汗。

我忽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吊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抿了一口茶,轻声道:“侯爷呢?”

“侯爷不在府中,前院来人请您去主持局面。”

“他可真是聪明!派人去请,不去倚春楼,去城外的留惠庄!”

前几日,从侯爷妾室曹娘子的口中得知,相比于倚春楼,更多时候,唐知谦其实是宿在留惠庄。

凤兰征了怔,思虑片刻,又只好照做。

“对了,让那郎中别走,带他去慕大娘子的院里头,自有人要找他问话。”

凤兰又是张着嘴巴“啊”,想要张口问话,许是觉得事出紧急,不宜耽搁,又只能依话办事。

慕氏的院子纵然水泄不通,好在房中只有嬷嬷、郎中和华眉三人,死了的慕氏已经被端睡在床上,只从被子里垂下一只苍白的手臂。

“一定是你!”

刚踏进门,华眉就冲上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尖,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

“母亲早上还红光满面,怎的吃了糕点便……便死了……”华眉振振有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糕点呢,可有剩下的?”

一旁的嬷嬷浑身一抖,跑出去拿了一块剩下的糕点,吞了半口唾沫,结巴道:“本来是要全部吃下的,念着要用膳了,便剩了一小块。”见众人不应,又补充道:“先前与眉小娘聊天吃食时,人还好好的……”

我接过半块糖蒸玫瑰酥烙,微微颔首咬了下去,旁敲侧击道:“眉小娘托人从外头买的糕点确实不错,也难怪母亲贪食了。”若真是糕点有毒,慕氏房中的嬷嬷、女使皆可作证,这糕点乃是眉小娘为表诚意亲自奉上,与我并不相干。

咀嚼间,我将剩下的一口糕点递到郎中手中,经银针试探后,确认并无端倪。

华眉忽然反应过来我的话,悻悻地小声说道:“那糕点,那糕点我也是吃了的,兴许并不是有人下毒。前几日就听闻母亲身子不适,尤以脾胃不畅,年纪大了,骤然猝死也是防不胜防。听闻老侯爷也是这般,许是生死有命……”

唐知谦终于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回来了,冷眼瞧了瞧躺在床上的尸体,故作烦闷道:“家门不幸啊!虽是继母,但年纪尚轻,不想也遭此大难。眉儿平日最是孝敬母亲,不如留下来多陪伴些时辰,夜深了,旁的人就先回去吧。”

“别,侯爷!妾身……妾身忽觉得身子不适……”

“那便也回去吧。”

便是这样一张一弛之间,眉娘子心中疑虑渐消。慕氏的尸体旁只跪着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嬷嬷。

院子里阴森可怖,直到凌晨,小厮跟着起灵的人来查看,才大惊失色来报,那嬷嬷也随着撞死在床前了。

唐家上下,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唐知谦虽然心里痛快,面儿上却仍旧愁容密布。

见我神间失色,阔步凑上来戏言道:“江家女儿,总归是要比外头强些的。有劳娘子费心了。糕点里的那点毒,若没有青虾催引,也起不到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我侧目凝视,沉了沉脸色:“那嬷嬷也是你干的?”

“娘子不必这样看我。那嬷嬷跟着自家主子干了数不尽的黑心事,如今没人护着她了,即便她想苟活,也自知我不会容她。如此想通了,最好的法子,便是随主子去了,也落了一个忠心的名声。”

自此,唐家上下只有一个侯爷,万事只听唐知谦做主。

看着凝神静视慕氏棺柩的唐知谦,我忽然觉得,这一刻才是他的真面目……

脑海里又忽然忆起江甫尘,同样是面色冷静,于他却并不令人生厌。(原标题:《庶嫁: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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