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宠的大龄公主被指婚名门嫡子,成婚才4年,就守了寡「乌汶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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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站在檐下,看着李绍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府门外,重重禁军高举火把,摇曳灼亮的火光破开浓重夜色,他身上玄甲满是暗红血迹,仰起的面庞蒙上一层暗沉浮灰。他看我良久,忽地扯唇一笑,将手中黑布裹住的东西重重扔到地上,骨碌碌滚到台阶下。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恶心得厉害,扶住身边的丫鬟青云,强自镇定:“这是什么?”
李绍仰面望我,那抹笑意仿若一张面具,在重重火光下逐渐扭曲。他说:“这是宁卓,姑姑亲自推上去的宰相。”
霎时我只觉浑身血液逆流,俯身呕出一口腥甜,火光映过,是暗红的颜色。我按在青云胳膊上的手逐渐用力,猛然起身拔出身后侍卫的佩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刺向李绍。
这毫无章法的绵软出剑被李绍轻易破解。他握住我的手腕,稍一用力,剑刃便落在我二人脚边。
剑刃落地的脆响在寂冷寒夜中几乎振聋发聩,我满腔愤恨悲痛:“李绍,你杀兄除良,残暴成虐,即便你登上皇位,你也会遭报应的。”我终于泪流满面,“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李绍渐渐收起笑意,忽然握住我另一只手腕,将我狠狠拽近身侧。他垂头看我,头顶是凄白孤寂的明月,眼底黑如深渊,却又藏着令我恐惧的碎光。
他说:“我已经遭到报应了,阿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声“阿昭”让我恍惚了一下,我望着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们二人到底为何走到了如今这番境地。分明许多年前,他还拉着我衣袖说,阿昭,我想吃糖。
从我出嫁,再到我寡居,我忽略李绍太久,以至于他再次被我注意,就是弑兄逼父垂涎帝位不忠不孝的逆子叛臣。
我想问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可我到底什么也没问。李绍松开握住我的手,又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姑姑”,随后翻身上马,携一众禁军离去。
他好像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没看。
寒风中,我望着他的背影,猛然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太子李嶂遇刺,宰相宁卓被杀,司马家在朝中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灰飞烟灭。如果夫君司马谓还在,他会不会怪我呢?
怪我没有守好家业,怪我什么也做不了。
2
我出身武将世家,父亲卢延是保家卫国的骠骑大将军,母亲亦是领军打仗的女将领,两人长年驻守于北境,震慑虎视眈眈的胡人。
父母不愿让我随他们在北境受苦,便让我留在京城与祖母一同生活。那时我最爱做的事就是爬上府中最高的老槐树,望向遥远的北边,期盼父母能平安归来。
可驻守边疆,哪能奢求平安无恙。
天顺二十三年,胡人突然起兵,声势浩大,一路杀伤劫掠,将我父母连同余下将士困在北境城中。我父母死守城门,直至弹尽粮绝。最后胡人破开城门,而他们,也落了个万剑穿身,死无全尸的结局。
消息从北境传来时,祖母当场便昏厥了过去。我守在她床头数日,哭得两眼红肿。我祈祷老天网开一面,求他留下我这唯一的亲人。
可祖母还是没有撑下去。
她咽气的时候,我在满屋呜咽的哭声中,倒在了地上。
我做了一场大梦。
我看到父亲、母亲还有祖母,他们站在我面前朝我笑,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去。我大声地叫他们,可他们好像根本听不到,我不停地向前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
最后他们消失了,只留下无尽的黑暗。
我终于从梦中惊醒,急促地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
天已经黑了,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惨白的月光越过窗子洒向地面。我掀开床帐,大声唤着丫鬟的名字。
可我唤来的,却是皇帝的圣旨。
因感念我父母为国捐躯,皇帝收我作义女,册封城阳公主,即日入住皇宫。那时我不过十二岁,尚不到及笄之龄,可皇帝却已子嗣无数,最大的皇子比我父亲还要年长。这样一个公主的名号,于他而言,算不得金贵。
所以直到入宫后我才明白,这是皇帝在世人面前演的一出戏,一出不至于寒了众臣之心的戏。
我在宫中过得并不好。虽头顶公主头衔,可并未有人将我视作宗室子弟。宫人即便没有明面上为难我什么,也会在言语间流露出真正的想法。他们将“区别”二字掩饰得极好,又恰到好处地让我察觉到。
只是我这公主之称刚顶了三个月,便又变成了长公主。
天顺二十三年冬,皇帝逝世,他第二个儿子以兵权胁太子退位,自己登上了皇帝宝座,改年号建成。
我对这宫中权力更迭的剧情并不感兴趣,只是按照礼制,我这种尚未出阁的长公主,需向新帝庆贺,还要去面见凤仪宫的新主人——张皇后。
那时正值初春,我收拾整理妥当,跟在带路的大宫女身后来到凤仪宫向张皇后请安。和风微醺,翠柳吐芽,张皇后立在殿前仰面而望,不知在看些什么。我随她视线望去,就见雕花梁柱下有一个泥筑的燕子窝。
张皇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侧身嘱咐身侧宫人:“把这窝除去吧。”
我当时到底年幼,忍不住插话:“燕筑房梁是喜兆,娘娘不如将它留到夏末再除去吧。”
张皇后回身看我,眉目间流露出一丝讶然,随后又换作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个表情我记了许久,因为我在她的眼底,隐约看到了不屑,乃至鄙夷。
只是那时我并不确定,直到她笑了笑,说:“倘若只是燕筑房梁,那自然是喜兆,只是这燕窝已被麻雀所占。世人只道鸠占鹊巢,却不知雀侵燕窝,归根结底,这些鸟雀,不就是德不配位,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我已经十三岁了,自是听得懂她的意有所指。只是我到底不明白,我父母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我是先帝亲封的城阳公主,即便并不金贵,也不应遭到这般辱没,甚至连一国之母的皇后也不惜说些刻薄之言来排挤我。
春日杲杲,我愣愣站在殿前,直到张皇后离开也未动一步。疾风穿堂而过,吹得我鬓发凌乱,不知站了多久,我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你是谁?”一个稚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身看去,是位身穿常服的小少年。他双手背后,颇有几分故作老成的趣感。一旁大宫女连忙躬身:“三殿下,这是城阳长公主。”
三皇子,便是张皇后所诞的嫡子——李绍。他面容与张皇后有六分相像,只是同样的五官,在张皇后脸上是为人精明心思缜密,在他脸上,却是心智单纯稚气未脱。
按照礼制,他该称我一声“姑姑”,再不济也该唤我“城阳”。可他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没有宫人敢答,我回望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眸并非墨黑,而是带着浅淡的琥珀色,好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碧玉琉璃。我抬手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垂眸答道:“我叫卢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出名字的那一刻,他好像松了口气,连那几分故作的姿态也抛之脑后。他抬起手,在我面前伸开五指,掌心里躺着几颗被油纸包裹成球状的东西。
“这是饴糖,你吃吗?”像是怕我拒绝,他又软软地叫了我一声,“阿昭。”
我猛然一怔。在这声带着稚气的“阿昭”中,我终于确定,这是与他母亲脾性南辕北辙的皇子,他不会说我鸠占鹊巢,亦不会对我冷嘲热讽。
和煦春风中,我捏起一颗糖,剥开放进嘴里。他身后是碧瓦朱墙的深宫,是遥不可及的飞檐翘瓦,可他就站在那里抬头冲我笑,胜似三月阳春。
这便是我与李绍的初遇。他那时应当只有八九岁,背负着嫡出皇子的压力,却是个天真单纯的性子。皇帝未封太子,他是朝堂中呼声最高的人,母亲贵为皇后,一切都显得名正言顺。
可我却想,李绍大约并不适合做皇帝,他脾性过软,又被张皇后保护得极好,从未经历过人世冷暖,毫无李氏历代皇帝的血性和手腕。
这样的少年若成为皇帝,必然会有贼子佞臣生出贰心。
3
只是我没想到,李绍还未成为太子,便永远失去了机会。
建成三年冬,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后,张皇后染上风寒,不出半月便病逝了。她死得极为蹊跷,尚未下葬前,中宫凤印便由丽妃代掌。这一切过于顺理成章,顺利得难免让人猜忌这背后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只是这一切,终究与我无关。
张皇后的病逝未在我心底掀起丝毫涟漪,细究起来,我惯会掩饰的内心甚至生出一丝恶毒的快慰。谁能想到,这个总对我抱有鄙夷笑意的女人,会落得这般下场。只是这抹快慰却自我在张皇后灵堂看到李绍后,变成了羞于启齿的酸楚。
大殿雕梁画柱间缠满的白绸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肆意纠缠。我自熙攘呜咽的人群缝隙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李绍。他一身粗麻孝服,跪坐在大殿的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瑟缩着,似乎下一刻便要晕过去。
灵堂间熙攘拥挤,却无一人上前安慰他。张皇后病逝,李绍自此孤苦无依,太子未立的前提下,权势地位即将更迭新的秩序,我明白,后宫这群惯会捧高踩低的人精更是清楚。
只是我到底不会走入权力争斗的中心。
待众人散去,我缓步朝李绍走去,空旷的大殿发出细微声响。李绍抬头看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雾蒙蒙的,鼻尖通红,细白的面颊满是泪痕,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兽。
好像多年前父母战死时,我也是像他这般,独自一人跪在灵堂角落里。我只觉心口好似被人捏了一下,缓缓蹲下身子,轻声问:“饿吗?”
他瑟缩着身子摇了摇头,良久,像想到什么,抬头看我,软声道:“阿昭,我想吃糖。”
其实那时我在宫中的日子比他好不了多少,可我还是沉声答应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御膳房弄到一包饴糖,返回灵堂时天色已沉,墨蓝夜幕裹挟着星河低低压在头顶。殿内燃亮了一排白烛,火光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摇曳不止。
李绍仍以相同的姿势跪在棺椁旁,我走过去,把饴糖捧到他面前:“吃吧。”
他捏起一颗塞进嘴里,表情却木然得好似在嚼一块无味的木蜡。他垂下头,良久,才有细小的声音传来。他说:“阿昭,饴糖真的好甜。”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掌心,滚烫灼热。
我抬起手,缓缓搭上他耸动的瘦弱肩头,将他带进怀里。殿前白帆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在满室凄寒的灵堂中,在张皇后的灵位前,我紧紧抱住李绍,右手一下下拍在他的后背,好似安抚。
我知道,自此以后,等待他的,是长路漫漫,是前途未卜。
可即便能隐约猜到他生命中即将面临的艰难险阻,我也无能为力。我是宫中备受排挤的先帝义女,如今已经及笄,未来便等一道圣旨,将我婚配出宫。
这也是我的人生,与李绍一般的长路漫漫,前途未卜。
4
在张皇后死后,到我出嫁前,我在皇宫又待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看着皇帝将他一众妹妹嫁出宫外,配给一个又一个他的心腹家族,我知道,我还要等。收我做义女,是先帝在众臣前做的一出善待忠烈遗孤,安抚群臣的戏。
我在宫中并不受宠,背后也无家族支撑。这样的长公主,又有谁愿意遵守“尚公主则不娶妾”的规定来娶我呢?
所以我学会了察言观色,谨小慎微,成了众人眼中“怯弱无能”的城阳长公主。
整个宫中,我只敢与同被众人忽视排挤的李绍亲近。自张皇后去后,李绍便成了宫中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在丽妃的授意下,宫人们都敢明目张胆地克扣他的吃穿用度。
没了母后庇护,单纯温和的李绍很快吃尽苦头。
其实最开始,我并不敢在明面上忤逆丽妃帮助李绍,只是私下送去一些吃用物什。直到有一年隆冬大雪,我在临近暮时前去找他。
整个宫院安静无比,没有一个宫人,我冒雪踏入正殿,一步步走向凄寒的深处,终于在床上找到了裹紧被褥瑟瑟发抖的李绍。
我站在原处良久,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
富饶如大元,征战沙场开疆扩土,上朝天国四方来贡,谁能想到,一国皇子因后宫纷争在严寒时连煤炭都用不上,只能瑟缩在被子里以微弱体温取暖?
后世史书如何书写?李绍又会以何种姿态出现?
李绍已与皇权无缘,往后,无论是他哪位弟兄即位,史书中有关他的过往只会被一笔带过,或许大多笔墨还是为早逝的张皇后而留。没有人知道他受过的苦难和苛待,也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我一步一步朝李绍走去,点燃了一旁桌上歪倒的烛台。
光亮瞬间盈满整个殿内,成为暮色渐深的雪夜中唯一的温度。李绍从被中探出头,眼眸亮了亮,轻声唤我:“阿昭”。
我敛去之前的悲愤,轻笑着朝他走去。我坐在床头,握住他冰凉的手,拇指一下下摩挲着他指节分明的手背。我依稀记得,张皇后还在时,李绍递来饴糖的那只手,是圆润饱满,充满肉感的。而不是如今这般,嶙峋修长,苍白冰冷。
呼啸寒风猛然破开窗子,李绍肩头轻轻一抖。
大雪纷洒而入,殿内唯一的烛火也骤然熄灭。我在这黑暗中探出双手,将他揽入怀中。
我知道,我在走向泥沼,可我还是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李绍愣了许久,随之而来的是轻声啜泣,他额头抵在我肩膀,像终于找到停泊处的孤舟。他嘴里嗫嚅着什么,可寒风呜咽,我并未听清。
直到多年后午夜梦回,我偶然想起,才隐约猜到他说了什么。
他似乎说:“别离开我。”
我与李绍明目张胆的亲近很快传到丽妃的耳朵里。起初她并未有所行动,只是差人提点警告,而我全都忽略了,依旧陪在李绍身边。
我这般公然忽视很快惹怒了这位娘娘,她借故来我住处,故意将首饰落下,又反咬一口说是我偷去的,甚至告到皇帝面前。
碍于我名义上长公主的身份,皇帝没有大动干戈,仅罚我禁足三月。
这正合了丽妃的意。她并非希望皇帝如何罚我,只是让他表态,以此坐实我偷窃的行为,任我在宫中何处都抬不起头。
这是清誉被毁,是遭人诬陷,可于我而言,这算不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从我执意陪在李绍身边那刻起,我就已经预想过这一天了。
然而我能接受的事,李绍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那是在我禁足快要结束的时候,春末夏初,阴雨连绵。有个岁数小的宫女从外面回来,在我面前说漏了嘴:“三皇子似乎是病了。”
我心头一紧:“如何病的。”
“淋了雨,染了风寒。”她答。
我不解:“为何淋雨?”
她突然噤了声。我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提高嗓音又问了一遍:“三皇子为何会淋雨?”
她还是不答。我猛然起身,摔碎了手边的茶盏,碎瓷迸溅,吓得她跪到地上。我鲜少在宫人面前发火,她哆嗦着身子,颤抖道:“三皇子……三皇子有求于圣上,便跪在太极殿前……”
我猛然怔住:“跪了多久?”
“已,已经快三个月了……”
窗外大雨淋漓,我回过神,不顾自己尚在禁足中,疾步冲进雨幕里。
有求于皇帝?
求什么?
自然是求皇帝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我太了解李绍,我甚至能想象,他是以如何单纯稚嫩的口吻去哀求他的父皇,又是以怎样笨拙固执的姿态在太极殿前久跪不起。
雨水很快淋湿了满头满脸,我站在太极殿前宽阔的广场尽头,看到了李绍跪在百级玉阶下的瘦小身影,隔着雨幕,显得那样遥远而模糊。
我抬起脚,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直到我与他并肩跪下,他才意识到我的到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打断道:“别怕,有我在。”
淋漓雨幕中,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望了许久许久。
算起来,我的运气当真不错,那日有一群老臣与皇帝在太极殿议事,出来时看到了我。我不知他们跟皇帝说了什么,兴许是感念我父母为大元的付出,又兴许是唤起了皇帝对张皇后的思念,最后皇帝竟差人过来传话,说会好好查明事情真相,让我们先行回去。
我被扶起后,靠在宫女身上,向李绍递出一只手:“圣上答应了,我们回去吧。”
可他却迟迟未动,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有放在膝头因紧攥而微微颤抖的双拳暴露了此时内心的惊涛骇浪。
雨水顺着发梢一滴滴落在石砖上,他用尽全力,几乎咬牙切齿:“阿昭,你等我,你等我,往后,我绝不会再让旁人欺你至此。”
我一时怔住,许久,才轻笑着柔声又说了一遍:“回去吧,好不好?”
有一滴泪自我眼角落下,只是夹在雨中,无人知晓。
李绍的话自是让我感动至极,可我到底还是不信的,只当那是童言稚语。
时间一久,兴许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后来“偷窃”之事也不了了之,皇帝没有追究我破了禁足的事,丽妃也没再为难我与李绍,以至于我与李绍难得能在宫中度过了一段平静祥和的日子,无人问津,也无人约束。
直到,我等来了皇帝的指婚。
5
嫁给司马谓,一直被我当作苦楚怆然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我那名义上的皇兄一直以为,那场他为我指婚的宫宴,是我与司马谓的初遇,后来我与司马谓成婚后曾提及过此事,司马谓却摇头笑称自然不是。
我又反问:“那我们是何时初遇的?”他屈起一指敲我眉间,笑回:“在玉苑湖边,你问我会不会吹笛子。”
我闻言也随他笑,却摇了摇头。
那是司马谓以为的初遇,而早在那之前,我便已经见过他了,连带“司马谓”这个名字,一同记进了心里。
有一年上元节,宫中大宴,我与李绍在后半场偷偷退场,一同登上宫中最高的殿宇。凭栏而望,京城中心的长平街人头攒动,街道两侧由近及远皆是形制各异焰火灼灼的花灯。
这是京城一年中最明亮热闹的夜晚。李绍立在我身边,鬓边碎发在夜风间飘起温柔的弧度。他忽然偏头问我:“阿昭,往后的上元节,你也能陪我看花灯吗?”
“明年……应当可以。”
“那后年呢?”
“后年……”
我忽然顿住。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因为过了后年,我就是真真正正未出阁的老姑娘了。即便皇帝再不喜欢我,将长公主留到这个岁数,也辱没了皇室的尊严。
他应当会为我指婚,无论我是否愿意,无论对方是否为良人。
可我没想到,仅是第二年的上元节,我便食言了。
在那场宫宴上,皇帝与众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我欲如去年那般偷偷离开宴席,却突然被皇帝提及:“城阳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朕想给你指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我心头一颤,却还是保持了面上平静:“悉听皇兄安排。”
他朗声大笑,转向一旁坐席,问:“司马谓,你觉得朕这皇妹如何?”
我错愕抬头,与司马谓略带讶然的目光相逢。但也仅仅是片刻,司马谓收起惊讶,双手交叠起身行礼:“端庄娴雅,仪姿尊贵,若臣有幸得城阳公主青眼,定是三生有幸。”
他话音将落,整个大殿都回荡着皇帝的朗笑。我没由来得屏住了呼吸,好像一分一毫的动静都能惊醒这场美梦。
若能嫁给司马谓,也定是我洪福齐天,三生有幸。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司马谓,是在皇子习书的上书房。
那时正是我与李绍无人问津的时候,我时常扮作男子打扮,假装李绍的侍从,躲在学堂窗外,听夫子教书布道。
有回我去得晚了,发现讲堂坐满了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日是翰林院的大学士讲学,好些官家子弟也都跟来听学。
我站在学堂后侧的雕窗往里看,企图找到李绍。时值初春,窗外柳枝依依,春日透过窗子落入室内,斜斜照亮学堂一角。我努力踮脚找寻之时,被春日照亮的那一角里,忽然有位青衣公子回头,在熙攘人群间堪堪与我对视。
明亮的日光映在他清隽的面庞上,衬得面若冠玉,他望着我,忽然浅浅一笑,而后转过身,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我却捂住胸口,在那里听到了石子落湖的清响。
后来人群散去,李绍走到我身边,问:“阿昭,你怎么了?”
我望着那个公子与同伴相携而去的背影,不由问:“你认识那位青衣公子吗?”
李绍随我望去,却沉吟了片刻,才答:“认得,司马家的嫡长子,司马谓。”
尚未来得及萌芽的情愫在此戛然而止。
我垂下头,苦笑一声。若我父母尚在,我卢家依旧安康,兴许我还有机会与司马家结亲。而如今,我是凭先帝垂怜得公主之位的孤女,在宫中可有可无,位高权重的司马家,又怎是我能肖想的呢?
只是我没想到,我再次见到了司马谓。
那段故事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似乎又是我与李绍相伴去御花园。后来不知怎的走散了,我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柳暗花明,水声潺潺。隔着重重树影,我看到一位公子坐在湖边,一身浅青色长衫,手里攥着把玉笛,身姿卓然,一顶黑色硬脚幞头衬得他面庞莹润如玉。
只一眼,我便认出了他,是司马谓。
我不知他为何会在这儿,远远望了他许久,才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我那日身着宫裙,他侧身看我一眼,忙避嫌垂头,似要起身离开。我叫住他,问:“你会吹笛子吗?”
他微微一愣,侧身点头。我站在他身后,又问:“可以吹一曲吗?”
他顿了片刻,将笛子递到唇边。乐声乍起,鸟雀和鸣,我便那样望着他,将他的背影一寸寸嵌入未来漫长的时光中。我与他仅几步之遥,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可在这袅袅笛声中,我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6
所以当得知自己被许配给司马谓时,我可以说得上是喜极而泣。
在备嫁的那段时间,我成日里喜笑颜开,这喜悦感染了周遭的人,连过往漠然待我的宫人都变得亲近了不少。
除了李绍。
他成了宫中唯一一个不想让我嫁出去的人。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我走后,他便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他还要等,等他父皇最终想起他,封他王爵,赏他府邸,才能彻彻底底离开这方金碧辉煌的牢笼。
我出嫁前最后一次见到李绍,是在一个暮春的傍晚。
将要入夏,晚风中已有了些许燥意,我靠在窗边的斜榻上小憩,醒来时天色已沉,我的视线越过雕窗,李绍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院中央的合欢树下,面庞隐在阴影处,看不真切。
我隔着窗子唤他:“李绍。”
他终于动身,抬脚朝我一步步走来,身形现在夕阳缥缈的余晖下。这些年他成长许多,十五岁的年纪,身量已经超过了我。可不知为何,他背负夕阳的身影显得极为落寞,我正欲开口,却突然被他打断:“阿昭,你要嫁人了吗?”
这话问得有几分莫名其妙,我点头,遂又听他问:“阿昭,你为何不能嫁给我呢?”
我恍然了一下,骤急的晚风中,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可当我抬头对上李绍那双闪烁碎光的琥珀色眼眸时,我知道,我没有听错。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浑话?”我怒斥,“且不论你我辈分悬殊,单就我比你年长五岁而言,我也是你的长辈。李绍,往后莫再叫我阿昭,你且记住,我是你姑姑。”
李绍并没有回应我,他只是垂下头,好似苦笑一声,喃喃道:“是了,你不可能嫁给我,你要嫁给别人,你会离开我。”
我还要说些什么时,他忽然转身,在夕阳最后一抹薄红消失前离开了这方院落。其实我还有好些话想交代他,我想告诉他,往后在宫中,要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我那时想,下次吧,总归是有机会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次的不欢而散,竟成了我离宫前与李绍的最后一次相见。
后来嫁到司马家的那些年,每逢暮春时节,我便会想到李绍,以及他站在海棠树下,满身的落寞。
我知道自己在李绍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所以我曾问过自己,我将李绍当作了什么?后来我想到了答案,我与李绍,或许就像漫漫长路上的两个孤独旅人,我们相伴前行了一段日子,然而前路漫漫,我们终将迎来分别。
我无法拒绝,他亦无法改变。
好在司马谓待我极好,他是家中嫡长子,为人正直,礼数周全,我们婚后可以说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嫁给他的那些年,应是我苦涩一生中难得的快活日子。
只是这样的幸福,在第四年戛然而止。
建成十一年初春,冬雪未消,宫中忽然传来大皇子染病身亡的消息,随后司马谓被皇上诏入宫中,可直到天色大黑,司马谓也没有回来。
我在惴惴不安中熬过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皇谕昭告天下,司马谓不幸染上与大皇子相同的病,暴毙宫中。
不受宠的大龄公主被指婚宰相嫡子,成婚才4年,就守了寡
我得知消息时瘫倒在了地上,我以为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可面上泪水滑落的触感那样真实。我挣脱丫鬟青云的搀扶,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皇宫跑去。
昨日司马谓入宫前,还同我商议回来时吃什么,只一晚上,他便与我天人永隔。染病暴毙,我自然不信,我又如何能信?
无诏入宫,我跪在太极殿玉砌长阶下,只求见皇帝一面,求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司马家顾忌君臣之殊不敢做的事,他们不敢做,我来做。
我跪了许久,不时有宫人自我身边经过,却无一人上前。寒风瑟瑟,在我跪得膝头发麻,感觉迟滞时,终于有一人停在我的面前。
我仰头看去,灰白的天空下,那人颀长的身形满是陌生的气息,他看了我许久,才轻声开口:“地上寒凉,姑姑回去吧。”
这声“姑姑”让我迟滞的思维终于有了波澜,我看向他的面庞,泪水忽然涌出眼眶。
是李绍。
时间仿佛骤然回到多年前那个大雨淋漓的暮春,我与他并肩跪在太极殿前,浑身湿透,满是狼狈。
只是四年未见,他抽苗长大,已然是成熟的青年模样,一身罗锦官袍,立在我不远不近的位置,眉眼间带着些恰到好处的疏离。
这四年间,即便从未相见,我也听过他的消息。十六岁时,他入军营,征战沙场,屡屡立功,受他父皇赏识,得封魏王。
我以为他还在边疆,没想到他已经回京了。
我们便这样对望着,隔着四年的光阴,在对方身上依稀辨认着曾经熟悉的影子。但这样的对望并没有持续多久,丧夫的剧痛折磨着我,我泪眼模糊,沙哑着开口:“李绍,我要见你父皇,能帮我传达一下吗?”
他看向长阶上太极殿,随后垂下头,极轻地叹了口气:“父皇不会见你的,姑姑,回去吧。”
他顿了顿,似要拂袍离开。我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急声叫他:“李绍——”
他身形随之顿住,我哽咽道:“李绍,看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上,你就帮姑姑一次,就帮姑姑一次,好不好……”
他终于转身,像记忆中无数次那样,一步步朝我走来。他屈膝俯下身子,将我二人距离拉得极近,我得以看清他粗糙了许多的皮肤,以及眉眼间隐忍压抑着的我看不懂的情绪。他再次开口,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悲戚:“阿昭,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参与的事情。”
可我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说,我直起上身,摒弃了所有礼制,双手紧紧攥住李绍的衣袖,好似癫狂。
“李绍,你是不是知道真相,你告诉姑姑,你告诉姑姑……”
他看着我,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我攥紧他衣袖的手霎时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寸寸向下滑落。我垂下眼睫,苦笑了一声。
只是我仍旧没有回去。
那日的记忆许多都已经模糊,我不记得自己究竟跪了多久,我只记得,在李绍离开后不久,黑云压城,飘起了碎雪。
后来有宫女过来为我撑伞,她屈膝轻声道:“长公主,魏王差奴婢送您离开。”
这是记忆中最后的画面,等我站起身后,无尽的黑暗将我淹没,我终是在这滔天的悲痛和绝望中昏了过去。
7
失去司马谓后最初的日子,绝望和无助折磨着我仓皇脆弱的精神。
我不明白,他是司马家的嫡长子,皇帝对他的死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司马氏一族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大元公主没有为亡夫守节的礼制,司马谓葬后,我很快被皇帝接离司马家,送到城东一处僻静府邸,正是我出嫁时他赐给我的公主府。我用尽浑身解数,却仍旧没能见上皇帝一面。他越是避我,我越是觉得司马谓的死绝非染病暴毙。
可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寡居公主,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宁卓找到我。
他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学识眼界皆高于常人。如今得圣上赏识,在官场更是平步青云。他找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城阳长公主,臣知道您对司马公子暴毙的原因心存怀疑,如今真相不明,与其苦等,不如做些什么,总好过坐以待毙。”
我苦笑:“可我能做些什么?”
他笑得胸有成竹:“公主难道忘了自己原本的卢姓?”我微微一愣,他又继续道:“卢将军夫妇虽已阵亡,但他麾下卢氏旧部大多仍留在军中,若公主有意,他们不见得不会给公主面子。”
我打断他:“我要怎么做?”
宁卓收起笑意:“支持二皇子李嶂,助他成为太子。这是司马家的赌注,也是司马谓生前唯一的努力,公主,你明白了吗?”
我在床边枯坐了一夜,次日一早,我回应了宁卓,也彻彻底底与司马家站进了同一阵营。
我终于摒弃了所有顾虑,踏入了那名为皇权争斗的深渊。
宁卓说得没错,在他帮我牵线搭桥的秘密联系下,那些军中卢氏旧部不少都表明了忠心。这些征战沙场的将领多是目不识丁的莽夫,他们数年来铭记我父母的英勇和恩情,根本不等我如何表示,便投诚达意,表明忠心。
我为二皇子争取太子之位的道路添砖加瓦,也使宁卓在朝堂上步步高升,一路升至相位,成为大元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那时我不断安慰自己,即便暂时无法得知司马谓暴毙的真相,站到二皇子阵营,支持他夺得帝王,假以时日,定能解开曾经这段宫闱秘事。
如此,也能抚慰司马谓的在天之灵,帮他守好司马氏的家业,保他一族繁荣昌盛,福泽绵延。
可我忘记了李绍,已贵为魏王的李绍。
8
得知李绍领军入宫后,我第一时间就冲进了皇宫。
可我还是去晚了。
我赶到太极殿前时,就见李绍拎着滴血的长剑自殿内走出,立在百级玉阶上。黑云压城,整个皇城皆笼罩在风雨欲来的摇摇欲坠中。他身旁一个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开口,尖利的声音破开呜咽寒风:“太子李嶂意欲谋反,魏王李绍救驾有功,圣上自感力不从心,特封魏王为太子,不日禅让皇位。”
这变故来得太快,我思绪混沌许久,才堪堪明白了几个字。
谋反?皇位近在咫尺,李嶂他怎会谋反?
无诏无旨,无章无印,仅凭这太监几句话,这皇权就变了天?天下就易了主?当年皇帝便是以兵权相逼坐上了皇位,莫不是李绍也走了他的老路,弑兄逼父,以谋皇权?
我终于明白,那时我跪在太极殿前,李绍为何不愿帮我,又为何说这不是我该参与的事。
他自然不想让我参与,因为我一旦选择与司马家共进退,支持的就是二皇子李嶂。那么于李绍而言,他的夺位之路,便更加艰难险阻,遥不可及。
想通了其中关节,我突然苦笑起来。
我查不出司马谓暴毙的真相,亦守不住司马家苦心经营的家业。
我太过渺小,在皇权更迭下不值一提。
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跌跌撞撞地走上百级长阶,李绍看向我,极轻地叫了声“姑姑”。我停在他面前,好像从未认识他一般,将他面庞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我问:“李绍,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不惜弑兄逼父,也要得到的皇位?你就不怕有一天,你会遭报应吗?”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看向遥不可及的天际,低声喃喃道:“我早就遭到报应了,不是吗?”
他一身玄甲,满身血污,合该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杀神,可我却在他身上看到了落寞,好似回到了建成七年那个暮春的傍晚,他站在合欢树下轻声问我:“阿昭,你为何不能嫁给我呢?”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公主府,可我并不甘心。
李绍此举可以说是断送了司马一族的政治生涯,往后他再继位,司马族无一人可有安生之日。
我要做些什么,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可没等我有所行动,李绍便取了宁卓项上人头,扔到我公主府前耀武扬威。若说他杀了李嶂我尚且只当是政治恩怨,可他杀了宁卓,这个我推上去的宰相,更是我多年来的心腹。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可李绍继位在即,除了联合司马家和卢氏旧部的势力与他来一出鱼死网破,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我改变了策略,我买通大批文人,写檄文表书痛斥李绍弑兄逼父的残暴,在民间广为流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不信李绍不在乎自己在民间的形象。
只是我没想到,李绍直接找到了我。
我以为的兴师问罪或是苦口相劝都没有,李绍只是来到我府上,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静默坐在厅堂里喝了许久的茶。后来还是我没有耐住性子,忍不住出言嘲讽,李绍也不恼,只轻声问我:“姑姑想知道司马谓是怎么死的吗?”
我如当头一棒,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他却并未直接解释,而是如说书般从故事的开头娓娓道来:“先帝满腹城府,算无遗策,你父母死后,他忌惮卢氏旧部的势力,便将你收为义女留在皇宫,昭告天下这是皇恩浩荡圣眷不绝。可事实只有你知道,你在后宫饱受冷遇惨遭奚落,有谁将你当作公主?先帝这样放任自流,不过是因为他拿你做了人质,以钳制卢氏旧部的势力罢了。”
我放在茶几上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是倔强地扬起头颅:“你不是要告诉我司马谓怎么死的吗?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呵,司马谓啊……”李绍终于揭开平静的面具,冷笑起来,“你以为司马谓一个嫡出公子为何愿意娶你这不明不白的公主?当真是因为他喜欢你吗?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即便你要出嫁,我父皇也会继续把你当作对卢氏旧部的钳制。司马家是朝中权贵,用来制衡卢氏旧部再合适不过。对于司马谓而言,他娶你是挺身而出担起了家族大义,得他父亲满意,也得我父皇圣心。”
“阿昭,从一开始,你就身不由己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身形微微晃动。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能相信李绍的一面之词,司马谓分明不是这种人。
可我还是流泪了,我说服不了自己。我又问了一遍,几乎咬牙切齿:“告诉我司马谓暴毙的真相。”
李绍终于沉默。许久,他才漠然开口:“大皇子谋反,司马谓出策,他们都是被我父皇赐死的。”
我哽咽着摇头:“不,不可能,司马家是支持二皇子李嶂的……”
“司马谓很早之前就背叛了司马家。”
“那李嶂呢?李嶂也是谋反?”我几近癫狂,“他已是太子,皇位唾手可及,他不可能谋反,李绍,你骗我,你没有说过一句实话!”
“是啊,皇位唾手可及,可惜他太心急了。”李绍似乎轻笑了一声,“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你多年来想得到的真相。你全权信任的宁卓,是玩弄权术的佞臣贼子,你敬爱有加的亡夫,是助纣为虐的反贼叛臣。”
“司马一族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人,是我。”
李绍捏住我的肩头,眉眼间带着我看不懂的癫狂:“阿昭,我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即便你离我而去,我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我不知李绍是何时离去的,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天色大黑,才在青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我望着窗外凄寒寂冷的夜色,终于泪雨如下。
9
我癫狂争斗了数年,最后却落了个草草收场的结局。
我远离了权力中心的斗争,一如我最初在宫中的选择。我开始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祈求上苍饶恕我这荒唐混乱的半生。
可我没想到,司马家反了。
其实事到如今,司马家已与我没了干系,只是他们以我的名义骗来众多卢氏旧部,加入了反军的阵营。反军刚入京城,便被李绍带军镇压,打头将领全部入狱。
我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正要寻李绍求情,他却拎剑登寺找我兴师问罪。
暮色渐深,佛堂内寒风阵阵,李绍手里那柄长剑在烛光下闪着寒光。他望着我,几乎咬牙切齿:“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再与我作对了。”他猛然将长剑狠狠掷于地面,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甚至听出了一丝无助。
他问我:“阿昭,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拼命地摇头:“不,不是我,那不是我做的。”
他苦笑一声,作势要走,我蹒跚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手指一寸寸收紧,身子却颤抖得厉害。我哽咽道:“李绍,你放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被司马家骗来的……”
李绍慢慢蹲下身子,抬手为我拭去泪水,他的动作那样温柔,可语气却如寒冬般冷冽:“阿昭,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不是你该参与的事。即便他们是被骗来的,他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皇权,是丝毫容不得觊觎惦记的东西。”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面前的这个人,再不是那个与我相依为命的三皇子,而是大元的太子,是皇权更迭中的获胜者,杀伐决断,全凭他一人。
好像许多年前,我还天真地断定李绍不适合做皇帝,而如今,李氏历代皇帝的血性和手段,都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的手一点点松开他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握住。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我,声音温柔得与之前判若两人:“往后我做了皇帝,我们便能如从前那样,每年上元节登高凭栏,遥望整个京城,若你又有了心悦的公子,我也……也能为你指婚。”
我低垂着眼睫,似乎终于找到了他言语中的柔软,猛然抬首对上他的目光,哑声问:“你想让我嫁给你吗?”
他始终游刃有余的模样终于有了裂缝,我步步紧逼,语气好似蛊惑:“你我本无血缘,你将我逐出宗室,换回本姓,我就能嫁给你了。”
这样的蛊惑似乎打动了李绍的内心,摇曳烛火下,我看到他眼底闪过莹莹碎光,直到我再度开口:“我嫁给你,你把那些人都放了,好不好?”
刚刚燃起的星火骤然熄灭。
李绍好似大梦初醒,缓缓起身,往后退了数步,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在佛堂内经久不绝,他望着我,不停地笑着,直至笑出了泪水。
他说:“我母后逝后,你是宫中对我最好的人,你总说‘别怕,有我在’,我就天真地以为,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可我忘了,你会嫁给旁人,你终究会离开我。”
“你离开后的那些年,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身不由己,是别无选择。所以即便你早已离开,我也要履行那时的诺言。我需要权力,我需要地位,我要护你周全,再不让旁人欺你负你。”
“可是阿昭,我可以骗自己,你是因圣旨难违才嫁给司马谓,可在他死后,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我与你之间,自始至终,那个一厢情愿的人,只有我自己。”
“你一直问我不怕遭到报应吗,或许你永远也不知道,早在你离我而去时,我便已经遭到报应了。”
“我应该早些明白的,如今的你,是卢氏遗孤,是司马谓的发妻,是大元的城阳长公主,却唯独不是我的阿昭。”
我泪流满面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问我:“我一直有一个念想,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茫然摇头。
“我时常想,若你父母未亡,建成二年的春天,你及笄之时,定是王公贵族争相求娶的将门贵女。那时我母后尚在,我是大元最有望成为太子的嫡皇子,与你门当户对,天造地设。我定要求父皇为我指婚,让你名正言顺地嫁给我,自此比翼双飞,白首不离。”
他最后一次回望我,一步步朝佛堂外走去:“可这只是一个念想,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空寂的佛堂终于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寒风低声呜咽。
我忽然想起,有一年初春,我从御膳房弄来许多饴糖带给李绍,他却摇摇头拒绝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夫子不让他们皇子贪嘴嗜甜。我说没关系,只吃一点,我不会告诉旁人。
他望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明明饱含稚气,语气却一丝不苟。他说:“阿昭,饴糖真的很甜,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爱吃糖。”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爱憎分明,心中有度了。可我却自作主张地忽视了他,以至于到头来,缘起缘落,时过境迁。
好似大梦一场。(原标题:《寒雨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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