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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冬季来临之前,西域的牧民会自发组成小队,带上干粮和冬衣服去深山寻找血灵虫。

一两虫十两金,寻虫的人或暴毙,或暴富。

有时候运气好,一天能找到好几条血灵虫,寻虫的收益可比种田和放牧来的多,只要能找到血灵虫,黑市上甚至能卖到天价。

这些人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所求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和娶个漂亮媳妇,若是能有多余的钱用来修房子置办田地那就更好了。

虽然风险大,但是收益极高,沙罗村的人冬季以前是靠放牧和种田维持升级,冬季以后不管男女老幼全都变成了寻虫人。

血灵虫不食草露,须得以活人鲜血喂养才存活,所以村民们为了吸引血虫,会主动划破手臂用吸引血虫现身。

寻虫的人很多,但是总有人贪生怕死不肯割伤自己,于是寻虫小队的人经常发生内讧,打斗也时常发生,还有人故意戕害同伴,将其变成豢养血灵虫的器具。

张逸的爹娘就是被当成器具的牺牲者。

那时候他只有五岁,跟着父母和邻居一起上山寻虫,他们一进山就是十天半个月,牛羊们都关在圈里,老人和幼童也跟在队伍后头,青壮年都走了,老年和孩子也必须跟着走,否则容易受到土匪和其他村落的袭击。

“大伙们都跟上,今年的雪下得大,血灵虫藏肯定藏得不深,去年我们村找只找到一条虫,今年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说多了,至少这个数。”

老村长身着虎皮袄,头戴毡帽,站在被大雪覆盖的山石上刚刚扬起一只手,手掌张开伸出五个枯瘦的手指。

村民们面面相觑,暗自嘀咕,有人切切查查说起话来。

“去年找一条虫,都死了三个人,今年要找五条虫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何止三个人,算上冻死的和饿死的,少说也有十来个。”

村长大声喊道:“都住口,你们这么怕死,还找什么虫,趁早回家到地窖里躲着等死算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能为全村的幸福生活而死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张逸小脸冻得通红,紧紧挨着自己母亲,听着村长侃侃而谈。

“小逸你记住,进山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性命最要紧,要是有人拿刀让你割伤自己,你就躺在雪地里大哭,只要放声大哭血虫就会被吓跑,到时候他们就不能逼你。”

张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张恩遇伸出手搓张逸的脸:“儿子,冷不冷?”

张逸明明冻得发抖却强撑着回答:“爹,我不冷。”

“好样的,这才是我的好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怕冷怕哭算不得好汉,咱们世代生活在这沙罗村,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祖宗,就该力气往一处使才对,该流汗时流汗,该流血时流血,这样大家才会越来越好。”

张恩遇是个乐于助人而且十分爱笑的人,笑起来爽朗磊落,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就讨喜。

“你闭嘴吧,别教坏孩子,每次寻虫那次不是你身上的伤口最多,分得钱最少,我的儿子,我只希望他平安顺遂就好,谁要动我儿子,我就和他拼命。”

“辛娘,当着孩子的面你不要这么凶,不然以后他都不敢娶媳妇了。”

“快消消气,别动了胎气。”

一家人在帐篷里说话,张逸突然想起早上母亲头上戴的一只银簪不见了,于是想下山去找。

这根簪子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也是父亲送给母亲最值钱的一件礼物。

“不见了,就不见了,以后等你长大了赚钱给娘买。”

“快睡吧,明天早上还得继续大山深处走呢。”

张逸睡不着,心里依然惦记这母亲遗落的银簪子。

于是悄悄从帐篷里爬起来,提上一盏油灯偷偷往山下走。

大雪天里,狼没有吃食会下山觅食,他这时还年幼,并没有真正见过狼,所以并不觉得害怕,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往山下走。

月照在雪地上发出晶莹的光泽,四周静悄悄的他一面走一面找,希望能找到母亲的银簪。

“嗷~”

山林里传来一声狼啸,声音微弱,似乎是被扑兽夹给绊倒了。

张逸大着胆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母狼躺在血泊里,看样子似乎是难产了。

张逸曾经帮家里的母羊接生过,于是蹲在地上帮母狼接生。

说来奇怪,这母狼似乎通人性,知道张逸要帮它,于是用鼻子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仿佛是在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谢,三只小狼顺利出生,小狼崽子也围在张逸身边轻轻嗅他的衣角。

母狼深深地看了一眼张逸,然后带着三只小狼离开了。

或许是山神感念他的善举,在他帮助母狼顺利生产后,张逸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母亲的银簪。

很快天亮出来,路上的雪也化了,银簪握在手里被阳光照着发出耀眼的白光。

“母亲见到银簪应该会很高兴吧。”

也许父亲会责怪他半夜偷偷跑出来,不过他最多训斥他几句,不会动手打他。

母亲和父亲是这天底下最疼爱他的人。

他一想到这里就迫不及待的往山上跑,可是邻居们为什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难道是昨晚帮小狼崽子接生的时候弄脏了衣服。

张逸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爹娘出事了。

“爹,娘。”

帐篷里空空如也,张逸于是往村长所在的帐篷跑去,果然在这里发现了已经不成人样的双亲。

木板上躺着两血淋淋的人,村长围着尸体拍手称好。

“发财了,这下发财了,十条血虫啊,这得多少钱。”

张逸浑身热血翻涌,他爹娘死得不明不白,村长和村民心里却只有钱。

张逸扑上前去,双眼血红,像是一只会吃人的恶狼。

村长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骂道:“小杂种,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我是村长,村长你知道吗?”

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凑到村长耳边说话。

“这孩子留不得,干脆送他一家团圆。”

村长咬咬牙:“扔去后山喂狼,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

张逸被绑在木桩上被两个人抬着往后山走。

抬他的两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其中一人一路上不停的抱怨着,张逸从他的抱怨中察觉了父母去世的真相。

“取妻不贤毁三代哦!你娘也忒小气,要是肯让张叔往胸膛上割两刀,兴许就不用死了。结果她非要撒泼,还说张叔身上伤痕累累,不能再添新伤。”

“可劲儿闹腾,结果自己脚一滑撞在山石上摔死了,张叔也跟着闹,最后还是个死,你说何必呢。”

说话的这个人叫做陈铁,这人是村长的侄儿,另一个人叫关林,全程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可怜张逸,于是等陈铁离开后,他偷偷跑回来解开张逸的绳子,还塞给他半个馒头。

“你为会你今日的善心得到好报的。”

“别说这些了,你快跑吧,有多远跑多远,别再回来了。

说完这话后,关林快速跑开。

张逸手里握着一根银簪,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村长不放心,安排几个轻壮年去查看。

“村长,我们在山坡上看见一群狼围着他呢,这会儿只怕早被狼撕碎了。”

村长慢慢抽了一口旱烟,“撕碎了好,那小子眼神不正,我怕他来寻仇。”

其中一个村民道:“一个孩子而已,怕他做什么,咱们村上百口人,难道还怕他一个小孩子。”

村长笑起来,满脸的褶子抖动着。

又是一年寒冬,沙罗村的村民照例进山寻虫。

老村长须发皆白,如今村长是由他的侄子陈铁担任。

陈铁和老村长一样每次进山前都要发表演讲,“牺牲我一个,幸福全村人,大家要有大无畏的精神,流血流汗不退缩,今年我们的目标是找到三十条血虫,大家有没有信心。”

很显然村民们并没有这个信心,一个个垂头丧气,身上的衣服裹着严严实实,有的强壮年甚至还把贴片穿在身上,生怕附近的同伴突然给自己来一刀。

也不知是得罪了山神,还是怎地,沙罗村近十年来庄稼地收成并不好,进山寻虫也收效甚微,每次要捉到血虫时,总会有狼群突然出现破坏他们的好事。

这些村民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条伤痕,青壮年身上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唯独村长一家皮肤上完完整整的没有一条伤疤。

他们不用割开自己血肉来吸引血虫,每次分到的钱却是最多的。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都不肯割伤自己,甚至还有人做出假伤痕来蒙混过关。

村里的十来岁的小伙子站出来反驳:“光叫我们流血割肉是怎么回事,有本事你也来割一刀试试。”

陈铁生了气,板着脸怒道:“没大没小,我可是村长。”

“村长怎么了,村长就能名正言顺的让我们去死。”

陈铁抄起地上的石头砸了过去,少年顿时扔下手里的刀,骂道:“老子不干了,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拿走大部分钱,我们流血割肉还要受你的气,什么玩意儿!”

少年怒气冲冲下山去。

“走,你们不捉血虫,我看你们怎么过冬。”

“我们怎么过冬不用你管。”

陈铁期的跳脚:“往上数几代,都是同根同族的人,你们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少年怒道:“你杀别人全家的时候,不也做得很绝吗?”

“你放屁,他们自己命里该绝,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

其他孩子也跟着他下山。

老村长拄着拐杖,看着这群年轻人不听吩咐,气得浑身哆嗦起来。

“你们这群人好吃懒做,不敬长辈,天打雷劈。”

自己的孩子被咒骂,当娘的和当爹的忍不住还口。

“老村长如今不是以前,不是所有人都像张恩遇一家那么傻,被你榨干还要被骂命里该绝。”

“啧啧,当时张家媳妇,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他们为了钱,故意把虫养在她肚子里。”

“可怜那个胎儿哟。”

老村长见大家越说越劲儿,忍不住呵斥道:“谁再造谣我打断他的腿。”

村里的青壮年常年遭受村长的欺压,已经忘记了反抗,不敢冒犯村长的权威, 但是少年人则不一样,他们敢于捍卫自己的权力,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会选择抽身离开。

少年们意气风发,老村长和村长没办法用语言蛊惑他们割肉取虫,于是只好将目标又放在中老年人身上。

“冬季割肉寻虫,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这个规矩不能破,沙罗村的基业不能毁在你们后代手里,怕疼怕苦不是英雄好汉。”

小孩子们起哄道:“你是英雄好汉,有本事割一刀给大家看看。”

陈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割一刀实在是不能服众,于是提起刀往手臂上一拉,他的小臂上顿时割出一条血痕,接着他将整条手臂放进雪地里,然而他嘴唇都冻僵了,却连半条血虫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铁傻眼了。

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老村长也是一脸疑惑。

经验丰富的村民站出来解释道:“不是每一次放血都能引来血虫的,不然我们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

周围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陈铁拿出布条包扎伤口,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些以身饲虫的人才是真的勇士。

然而感动归感动,该让他们放血的时候,还得让他们放。

舍不得性命捉不住血虫,没有一场富贵不是拿人命换来的。

这山间的雪雨风霜,吹打得张恩遇,就吹打不得其他人吗?

如果其他人不愿意接受雪雨风霜的吹打,那说明他这个村长做得还不够。

他必须比自己叔父更严苛才行,他要把所有不肯出力的青壮年都变成张恩遇这样的人。

只要每个村民都给他一条血虫,他就能封侯拜相。

陈铁的野心很大,大到让他敢于杀人。

关林落了单,很不幸的成为了陈铁残杀的目标。

关林被捂住嘴,捆住手脚扔在雪地里,他的手腕被割破,温热的鲜血潺潺流出,在雪白的地面留下一抹鲜艳的红。

雪地里的血虫缓缓移动着身子,准备往他手腕里钻。

关林觉得自己死定了,他很认命的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

恍惚中有人扶起了他,手腕也不那么痛了,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我说过你会因为你的好心得到好报的。”

是谁在说话呢,是张逸吗?他不是早就被狼群撕碎,关林醒来时,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身边还有半个馒头,他知道是张逸回来了。

自从关林死里逃生之后,村子里就开始出现怪事,先是有三个人掉进河里淹死,然后是村长家的牛羊一夜暴毙。

沙罗村顿时人心惶惶,村民们连门也不敢出,更别提上山寻虫。

老村长和陈铁坐在篝火旁商议,两人面色凝重,仿佛一夜间苍老不少。

关林死里逃生,陈铁杀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老村长也同样不安,毕竟他当村长的时候手上也有不少人命。

“你说,是不是那孩子回来寻仇,最近这淹死的这几个都是当年对他爹娘动手的人。”

陈铁反驳道:“不能吧,那孩子不是早被狼吃了。”

老村长眼神飘忽喃喃道:“兴许是我多虑。”

虽说冬天经常死人,可今年冬天也太过离奇了,短短七天,已经死了十来个人。

陈铁昨天晚上也差点中招,他好端端家里睡觉,院门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三只恶狼跑到他家里咬伤了他的腿,若不是他故意打翻烛台点燃棉被吓跑这几只狼,岂能有命在。

他家被狼袭击,怀孕得媳妇受到惊吓,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据说陈铁最近精神很不好,天天在家烧香。

关林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张逸做的,可他并没有取告发张逸。

因为他自己就是是受害者,陈铁明目张胆的谋害他,村民们为了能分钱,没有人为他说话,也没有人为他主持公道。

关林养好伤以后,带着钱财离开了双罗村,

多年后他再此回村时,听说村长一家早在三十年前就死在了大山里,据说是寻虫的时候遇上雪崩被大雪给埋了。

关林用家乡话问孩童,现在村子里有没有找血虫的人。

小孩吃着关林给的糖,滔滔不绝的说,“现在不光我们本地人捉虫,外乡人也来捉呢。以前山上还有狼,不过现在很少看见狼了。”

“看不见狼有什么用,有一日这山里的血虫都看不见了才好。”

孩童伸出手继续问关林要糖,关林瞧见他手臂伤层层叠叠的伤口,目光暗淡,心头猛然一跳。

他拿出全部的糖送给孩童,并且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回沙罗村。

关林启程那天,他看见山岗上有一个人朝着他挥手,那个人身边还围着三只狼。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像看得更清楚些,可列车已经启动了,山岗上的人影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他知道此生他与张逸不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