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道《秘密访客》「秘密访客细思极恐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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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雅莉
带着看《催眠大师》《记忆大师》期待来看《秘密访客》的人可能要失望了。
没有强情节，没有大反转，节奏甚至有点儿慢。一直以来，陈正道都被视为国内最擅长拍商业悬疑片的导演之一，但这次的《秘密访客》看起来并不商业，口碑也有一定的争议。
这是一个绵密悠长的故事。豪宅里每个家庭成员都有秘密，他们在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吃饭、上学、工作……直到影片结尾，观众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故事并不曲折，核心梗放在今天也不算新奇，以至于有观众把它概括为“缉了寄生虫的魂”，“《寄生虫》 《小偷家族》”……
但《秘密访客》早在2018年11月就已杀青，彼时《寄生虫》和《小偷家族》尚未公映。某种程度上，《秘密访客》的设定是具有超前性的。
“撞梗”之外，另一个引发讨论的地方在于，这个故事太风格化了。事实上，这是导演有意为之。陈正道很清楚，这不是一个特别“市场”的片子，上映后口碑或许会两极分化，事实也确实如此。
许多媒体都爱问他如何平衡艺术和商业，但陈正道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其实不是我选的，我是被选的。”有些导演本身的审美就更大众，喜欢讲述大众的情感，拍大众爱看的类型，但陈正道显然不是这种。
“受众是你内心的选择，想表达的东西是你自我成长的经验，最后造就了每个导演在电影中个人化与商业化内容比例的不一样。”某种程度上，《秘密访客》是一部自然生长出来的电影，导演把自己的成长经历融入其中，虽深知这么做意味着风险，却无法不遵循自己的内心。
“只拍自己关心的主题”
拍摄《秘密访客》，是在连续拍了《催眠大师》和《记忆大师》两部商业悬疑片之后。“一是不想再拍重复的东西，二是想挑战一下新的类型。”陈正道告诉河豚影视档案，他知道拍摄惊悚片要面临很多限制，但又确实很想试试看。
这是一部带点心理惊悚气质的电影。张子枫饰演的姐姐半夜梦游、许玮甯饰演的妈妈哭诉家里有鬼……影片成功地把悬念留到了最后。如果说以往陈正道的电影追求的是解谜的快感，《秘密访客》想表达的就是内心深处的恐惧。
郭富城饰演的汪先生严肃、掌控欲强。作为父权制家庭下的牺牲品，他压迫着家里的每一个人。陈正道表示，《秘密访客》“有一点反映出自身身份”，小时候的他也有很多秘密不敢跟家人讲，“很多家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理想。”
在家庭压迫下，人会不会从受害者变成压迫者？这是影片的核心主题。影片不仅主题相对个人，探讨的社会话题也相对禁忌。校园霸凌、阶级矛盾、性别关系……这些议题被包裹进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里，等待观众发掘。
“不是因为我想跟别人不一样，才这样表达，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关心这些主题，我是那种只拍自己关心的主题的导演。”陈正道说。
“没有选择”的陈正道，在这次拍摄中融入了更多的个人趣味。最早版本的《秘密访客》比现在节奏更慢，开局就是家庭戏，观众会从家庭生活中一点一点发现不对劲。但这样的故事距离观众更远。
“拍之前我其实没想过怎么平衡艺术和市场，现在快上映了，确实有一点焦虑。”陈正道说。不同阶段他的想法不一样，但总的来说，是一个逐渐向市场回归的过程。所以在后期剪辑时，陈正道把强情节戏“车祸现场”搬到了电影开头，“至少先让观众注意到有这件事建立，再展现吃饭、睡觉等大量慢节奏的、家人相处的细节。”
比起考虑如何平衡艺术和市场，陈正道考虑的更多的，是如何在游戏规则内玩好这个类型。“更大的困难在于如何完整地把故事呈现给观众。”随着年龄的增长，陈正道越来越意识到，电影是给全年龄层的观众看的，影片应该传递正能量和希望。
也正因为考虑到全年龄受众，影片有着一个和全片暗黑气质略不相称的明亮结尾。领养来的弟弟汪楚祺一直想给姐姐吹小号，几次姐姐都拒绝了，但最终还是听他吹了一曲。听着听着，姐姐突然发现，似乎也可以和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成为一家人。
从个人角度出发，艺术家陈正道想拍一部纯正的心理惊悚片。但作为肩负社会责任的中国电影人，他需要在个人表达和市场、规则之间找到平衡。
“只讲性价比的世界多么不美”
无论是“大师”系列，还是《秘密访客》，陈正道的影像风格都一如既往地冷硬精致。《秘密访客》的剧情或许有争议，但出色的摄影、灯光和构图几乎无可指摘。
在电影中，妻子做每道菜的过程都经过细细描摹：开篇做鹰鲳鱼，她要把鱼头对准男主人；做八宝鸭，杀鸭的特写镜头残忍而冷酷。每场饭桌戏，汪父都是正面机位，位于画面中央。同时，室内的旋转楼梯和门窗，也和运镜结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逼仄压抑的氛围。
电影在韩国首尔拍摄。剧组租了一座豪宅，把内部结构拆掉重新装修，想打造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富人家庭。人物服装上的图案很少，很多看上去很简单的场景，都造价不菲。比如家中的玻璃墙，是从意大利定制的，每一块砖都不一样，灯光打上去看起来很高级。
除了在美术方面花费重金，电影在拍摄上也颇费了番工夫。比如电影中作为重要造型元素的旋转楼梯，实际设计是不合理的，走上去很容易滑下来，且很难打光。这都是为了“美”付出的代价。
尽管拍摄不易，但作为导演的陈正道很兴奋。得益于产业和市场的高速发展，像陈正道这类已有多部电影经过市场验证的导演非常抢手，不少影视公司愿意投资他的电影。有了充足的预算，他便可以在影像上更大胆一点，实现更多自己的想法。
“一定要用最精致、最考究的办法去拍所有类型的电影。这是一个导演应该做的事情。”设计系出身的他迷恋一切精致、富有美感的东西。年过四十，有时他在看一些主要面向低龄观众的青春偶像电影时，还是会被折服，“比如《暮光之城》，一部纠结情爱的电影，竟然是用这种摄影、灯光和美术去拍的。”
有时这些工夫花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比如《秘密访客》里主角们的家，装饰并不奢华张扬，却用料昂贵。“如果做任何事都讲性价比，这个世界多么不美。”
形式>内容？是“形式大于情节”
无论是风格化的美术和摄影，还是精心设计的叙事结构，都让《秘密访客》面临一个常见的批评——故弄玄虚。
在《秘密访客》的豆瓣评论区，不时有这样的声音出现：为什么汪先生要布这么大的一个局？悬疑氛围塑造得这么带感，谜底揭晓后就是这样而已吗？
早在去年《摩天大楼》播出时，河豚影视档案就把“剧情是否大于技巧”这个问题抛给过陈正道。当时陈正道的回答是，《摩天大楼》的故事足够复杂，可以承载这些技巧。
但《秘密访客》的故事并不复杂。“电视剧要给观众一个追剧的理由，要有一个钩子吸引观众看。”陈正道解释说。但电影不同，陈正道希望在满足观众需求的同时，在电影里呈现一点自己想要的美学，“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气氛、呼吸或是气质，然后灯光、美术、摄影、剪辑等一切都要朝着这个气质贴近。”
再者，从内容上来讲，《秘密访客》的剧情虽然不复杂，但人物和角色足够复杂。上映三天，网上已有不少解析《秘密访客》的文章出现，从单个镜头的隐喻，到人物的潜台词和微表情，都有观众深挖。
“确切地说，这个故事是形式大于情节。情绪和每个角色的复杂度都比情节高，但是没法完整地呈现给观众。”陈正道说。父权制家庭的压迫、女性在爱情和婚姻中的悲剧、阶级差异导致的校园霸凌……话题很深，但都浅尝辄止。
造成这种不完整表达的，有客观原因，也有陈正道自己的原因。善于自省的他反思了这部影片的不足，“我在连拍的两部‘大师’电影甚至是《摩天大楼》里，太注重反转给观众带来的爽感。在《秘密访客》中，又太想追求情绪和微妙的细节，想让观众自己拼凑故事，以至于强事件的设计太少。”
采访在4月30日，《秘密访客》正式上映的前一天进行。彼时《秘密访客》的口碑尚未释出，但陈正道已有预感，这会是一部口碑两极分化的电影。他清醒地向个人表达迈进了一步，也清醒地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失去部分观众，同样清醒地接受一切批评和可能的票房损失。
在电影公映前几场为数不多的提前点映中，他多次表达了自己的焦虑，“如果这次市场不接受，或许以后就只能拍《重返20岁》了。”观众的选择左右着他的选择。
“到多少票房，您觉得可以再向个人表达走一步？”
被问及这个问题时，陈正道沉默了一会儿。坦白讲，电影能有今天的市场热度，已经超乎他的预期。“以现在的发行规模来讲，发行方已经最大程度地提供了平台和通路，让喜欢这一类型的观众看到。”
同样的，陈正道自己也尽力了。从强情节到心理惊悚，他想拓宽华语悬疑片的类型之路。
“不赔钱是最基本的底线。如果硬要讲一个标准答案，只要不赔钱，我就可以继续拍这个类型。”在漫长的创作生涯中，陈正道谨慎地试探着市场空间，并展现出了他认为的最大的宽容度——不赔钱。
“如果真的赔钱了，我下一步就去做别的题材，我们还得‘重返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