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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主,驸马又去逛青楼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次,我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居然还有后文,“听说,他看上一个花魁,想要纳她为妾。”

按照大祈律例,驸马是不许纳妾的。

不过方永年是个例外,他的姐姐是皇兄颇为宠爱的贵妃,前些日子求了皇兄的恩典,特许他纳一房妾,为方家开枝散叶。

我嫁入方家三年,始终不曾有孕,外人多有猜测,我与方永年中定有一人有疾。

而贵妃的一番言论,明摆着告诉世人,是我傅景蕴生不出孩子,不关他方永年的事。

见我半晌没说话,阿瑶小心翼翼道:“公主,您也别太生气……”

我喝着杏仁奶茶,口腔中弥漫着甜意,心中却在想着,与其过这种守活寡还受气的日子,倒不如和离了自在。

仗着有贵妃撑腰,方家已经越发不把我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开枝散叶?

我为什么没有孩子,别人不知,难道他方永年也不知道吗?

成婚三年,我们始终不曾圆房。

我本以为他身患隐疾,可又时常听到他去青楼的消息。

我折下一枝金桂,悠悠道:“生气?我为何要生气?既然他能纳妾,那我也不能委屈自己。”

他们既然将我的脸面踩在脚下,那我又何必顾及他们的面子,“我要养面首!”

阿瑶愣了愣,不确定地问:“公主,您认真的?”

“自然。”我可不能输给方永年。

“那……那个花魁怎么办?难不成真让她进门?”

我嗤笑一声:“就算你愿意,别人也不见得愿意。”

若说谁最不想让花魁进门,那必然不是我,而是驸马的母亲张氏。

她素来是个势力的女人,最看重家世,这几日已经搜罗了不少姑娘小姐的画像,只求找一位对方家有所助益的女子为妾。

只是她也不想想,方家只是个普通世家,无权无势,全仗着方贵妃的恩宠,哪个世族愿意将女儿嫁过来为妾。

芳菲苑中,桂花香气扑鼻,连茶水都染上了桂花香。

不过张氏无心饮茶,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画像,生怕漏了哪一副。

我自顾喝茶,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

可她打定主意想要折辱我,将一幅画拿到我面前,笑着问:“殿下,你看着宋家小姐如何?虽是庶女,却生的花容月貌,一看便好生养。”

这话分明是暗示我生不出孩子,偏偏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我不愿再忍气吞声,轻笑道:“看着倒是不错,不过人不可貌相,方贵妃看着也是个有福的,可进宫五年了,至今未替皇家开枝散叶。”

张氏脸色一僵,若是眼神能化成刀剑,只怕此时我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讨了个没趣,她也不愿多待,收拾好画像,脸上又挂上了虚伪的笑容,“殿下说得是,毕竟是永年娶妾,我这个母亲看上谁也做不得数,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眼见她走出了院子,阿瑶忍不住“呸”了一声,“真是小人得志。”

从前方家落魄,方永年只有个云阳伯的虚爵,按理说根本配不上我。

可他三次请旨求娶,皇兄感动于他的真心,这才松了口。

我心中却并无波澜,嫁人于我来说,不过是离开皇宫的手段罢了。至于嫁给谁,并无甚差别。

我身份尴尬,虽是长公主,却生母早逝,养母又眼光独到,觉得自己的傻儿子是紫微星下凡,合该去那龙椅上坐一坐,于是毕生致力于夺嫡之争,险些害了皇兄性命。

皇兄继位后,虽未迁怒于我,但也十分冷淡。

宫中之人最会看人下菜碟,表面上虽然对我还算恭敬,可背地里都讥讽我是最悲催的公主。

好在我看得开,生活倒也过得去。

在我十六岁那年,便下嫁方家。

原本他们对我还算敬重,可两年前,方家的嫡女晋封为贵妃,方永年从云阳伯升为云阳侯,我这个长公主便显得没那么尊贵。

阿瑶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心情不佳,安慰道:“公主,明儿奴婢就去帮您找面首,一定找个比驸马好看一百倍的男人。”

我想了想,犹豫着问:“能不能找两个?”

阿瑶:“……”

2

翌日,清晨。

方永年带着满身狼狈回府,走路一瘸一拐,脸上还带着血迹。

张氏心疼坏了,赶忙喊来大夫。

“也不知哪里招惹了时燕青,刚出了醉红楼,他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打一顿!”方永年恶狠狠道:“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大夫诊治一番,只道都是皮外生,没有大碍。

张氏这才放下心,却也一脸愠色,“改日我进宫跟你姐姐说道说道,这还有没有王法?”

我坐在一旁,喝着奶茶,冷漠地看戏,甚至悄悄给时燕青点个赞。

人家是皇兄亲封的靖远侯,手握兵权,可不是一个虚侯能比的,

方永年心情不好,张氏又提起纳妾的话题,他顿时来了气。

“我这辈子,只会纳尔雅为妾。”张氏当成宝贝的画像被撕得稀碎,方永年一副为爱痴狂的模样,本就寒碜的脸越发丑陋几分。

也不知当初皇兄怎会答应赐婚。

张氏憋着一口气,娶了个妓子为妾,方家的脸面往哪搁?她舍不得朝儿子发火,只将火烧到我头上:“殿下,永年任性,难道你也不懂事?”

看戏看到自己头上,我分外无语,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驸马喜欢就好,纳谁本宫都没意见。”

公主下嫁给个落魄侯爷,成亲三年无子,看着夫君从青楼纳妾

张氏一噎,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那我们方家的香火怎么办?难不成,让个青楼妓女去生孩子?”

“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永年脸憋得通红,却没了下文。

眼看张氏像是忽然泄了气,他又道:“至于孩子,妾氏生的哪能比得上殿下生的?何必舍近求远。”

我一头雾水,这又关我什么事?我堂堂长公主,难不成还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张氏却眼神一亮,打量我好几眼,满意地点头。

回到芳菲苑,坐在桂花树下,我还是不能明白他们的意思,“难道是我太笨了?”

阿瑶见我费神,自告奋勇道:“公主,厨房做了猪脑花,奴婢端一碗来给你尝尝。老人不是常说嘛,吃哪补哪。”

我脸色一黑:“那可真是谢谢你。”

吃了早膳,心中那点疑虑早抛到九霄云外。

想起我已经许久不曾出门,趁着今日天气好,秋意正浓,便带着阿瑶出门买些胭脂。

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小贩的叫卖声,心情也放松许多。

忽然传来一声闷哼,马车骤然停下。

好在阿瑶扶着,不然我的脑袋就要撞在车厢上。

车夫吓了一跳,连忙请罪:“殿下恕罪,前方有人挡道,小人过不去。”

这也不是他的错,我没有在意。

掀开帘子,只见挡路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还挂了彩。

“大胆,竟敢冲撞贵人。”车夫呵斥一声,少年却不为所动。

难不成是像画本上写的那样,他受了冤屈,想要找我申冤?

我下了车,走到他面前,细细地打量他一遍。见他虽然落魄,却生得细皮嫩肉,倒不像是个乞丐。

“你为何要拦路?”

少年低着头,耳根微红,“我娘亲生病了,没有钱。”

我嗤笑一声:“所以呢?想打劫我?”

他惊恐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四周聚集了不少百姓,有人窃窃私语,说我不近人情,仗势欺人。

我充耳不闻,只有些许无奈,明明是他挡了我的路,最后被骂的却是我。

不多久,有个姑娘站了出来,拿出一吊钱交到少年手上,安慰道:“拿去给你娘看病,莫要向一些为富不仁的人低头。”

周围的百姓纷纷夸赞姑娘心善,少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吐出两个字:“不够。”

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但看到众人全部期待地看向她,她只能再拿出一粒碎银,勉强地笑道:“这下够了吧。”

少年摇头:“不够。”

姑娘快哭了出来,又翻遍全身,再没找出一个铜板,只怕现在正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出头。

“你娘生了什么病,要不要我帮她看看?”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满脸络腮胡,看上去有些骇人。

少年脸色一变,拔腿就跑,被大胡子拎住衣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少年陪着笑,将钱还给姑娘,“姐姐,我娘的病突然好了,谢谢你的好意。”

这下众人才算明白,眼前的少年是个骗子。

那被骗的姑娘也打算离开,大胡子皱眉拦住了她,“你刚才讥讽这位小姐,是不是也该道个歉?”

姑娘哪敢不从,连忙道了歉,快步离去。

人群散去,大胡子留在原地,目光中居然有几分欣慰,“几年不见,公主倒是变聪明了。”

我一愣,认识我?

可我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他是谁,只好笑而不语。

“不是公主变聪明了,是我们已经被那个少年骗过三次。”阿瑶小声嘀咕,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光辉历史。

我脸上有些发烧,不欲再和眼前的人交谈,只随意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所幸之后的时间还算愉快。

买了不少胭脂和首饰,又去西郊的酒楼吃了饭,恰好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明王兄,便结伴去山上看了看风景,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下车时,恰好见到方永年和个身长玉立的男子走进府中,身后跟着一群肌肉发达的壮汉,大约一拳就能把我打死。

我问了问门房:“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回禀殿下,这是新来的小厮。”

我不禁有些狐疑,方永年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奇怪。

3

秋日里下了一场雨,天气又凉了几分。

一大早,张氏便进宫给贵妃请安,方永年也去醉红楼看他的尔雅姑娘。

我环顾芳菲苑,又出门转了一圈,而后疑惑地问:“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瑶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奴婢知道了,公主还没吃早膳!”

“……”我就不该对她抱有希望。

不过确实有些饿了,便回房吃饭。

今日的早膳上得十分迅速,不多时,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小菜和肉粥。

浓郁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我连喝了两碗粥,觉着撑了才放下勺子。

“阿瑶,陪我去消消食。”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总算觉得舒服些。

我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杏仁奶茶!

是了,平日里这个点,就会有丫鬟端来杏仁奶茶。

我心中惊骇,总算发觉哪里不对劲,院中的仆人都少了大半,我从宫中带来的人只剩下阿瑶,其余的都不见人影。

方永年和张氏都找借口出了门。

还未思考更多,我忽然觉得体内生出一股燥热,脸颊发烫。

我唤来阿瑶,冷着脸斥责:“本宫发钗上的东珠呢?定是落在了昨日的酒楼,你个小蹄子,还不快去找回来!”

若是仔细听,便能发现我的呼吸已经乱了。

阿瑶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从未被斥责过,此时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外跑,“奴婢这就去。”

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盼她能想起,我的发钗上没有东珠,而昨日在酒楼,我们遇见了明王。

她跑得飞快,等到方永年命人拦截时,早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驸马不是去找尔雅姑娘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嘴角勾着笑,语气讥讽。

他听出了话中的含义,脸色铁青。

“殿下,本侯想了想,我们成婚三年,也该要孩子了。”他也不多说废话,静静看着我强撑。

体内的火焰越烧越旺,连头发丝都快燃烧起来。

我咬着牙,直到口中尝到了铁锈味,这才勉强保持清醒。

真是好大的但,居然敢给我下药。

“这满院的桂花竟及不上殿下的风情,果真是国色天香。”

我这才注意到,方永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身量很高。

他慢慢走到我身旁,深吸一口气,而后打横将我抱起,快步走向屋子,一群壮汉守在门口。

被扔在床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男人抚摸着我的脸,嘴里说着下流的话。

我本想拖延时间,却听到方永年不满地声音:“你跟她说那些做什么,莫不是看上她了?”

仔细一听,空气中竟飘散着些许醋味。

男人急忙走到方永年身边,揽着他的肩,哄道:“别胡思乱想,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末了,还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我本有些神志不清,此刻居然犹如灵气入体,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是个断袖!”

怪不得从来不碰我,本以为是他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我,原来竟是因为性别不对。

电光火石间,我思绪良多,又想通了一层:“莫非你还不能人道?”

所以才让这个男人和我生孩子,以延续方家的荣耀。

毕竟长公主之子可封为郡王,而小妾的孩子最多只能降等袭爵。

方永年怒目而视,却没有反驳。

“尔雅,快点让她闭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谅她也不敢说出去。”

一时间,我又被震惊一次。

花魁竟是个男人。

大腿已经被掐出血迹,黏黏糊糊,十分难受。

我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为了转移话题,我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尔雅公子,你待会要轻一些,我一个女人,身娇体弱,未经人事……”

他脸上有几分动容,我又道:“你也知道,方永年他不行,可怜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独守空房……”

当着方永年的面勾引他的男人,他气红了眼,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你个贱人!”

我低着头,掩饰眸中的恨意。

方永年,你等死吧。

4

在我说出要跟方永年和离,让尔雅当我的面首后,两人很快生了龃龉。

尔雅对我的条件十分心动,毕竟当公主的面首可比当个男妾好听多了。

方永年见指望不上他,冷声道:“来人。”

外面飞进来一个大汉。

还砸坏了门。

几息之间,其他壮汉全部倒在地上呻吟。

阿瑶带着救兵回来了,她扑倒我身上,带着哭腔:“公主,你没事吧?”

终于不用在强撑,我抱着阿瑶哀嚎:“呜呜呜,疼死我了。”

见我手掌上的血迹,救兵的表情肉眼可见得冷了下来,一脚踹飞了方永年,“狗杂碎,老子要你的命!”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昏倒了。

醒来时,四周是蒸腾的雾气,我坐在浴桶中,大腿传来一阵痛意。

阿瑶守在我身边,此时她眼眶红红,见我醒来,一脸惊喜:“公主,你还疼不疼?”

我咬着牙,摇了摇头:“不疼。”

穿好衣服,我才知晓,原来救兵还没走。

踏出房门,张氏便冲到我面前,跪了下去,“殿下,求求了放了永年,他不是无心的,而且……而且,你不是也没出事吗。”

我冷笑一声,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失败的后果。

径直走到前院,见到不少官兵,还有一伙人被五花大绑,哀嚎声不断。

方永年已经满身血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尔雅也差不多,鼻青脸肿,正捂着下身呻吟。

“公主,你怎么样?”大胡子眼神柔和了几分,语气中带着关切。

我笑着答道:“不碍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松了一口气,却道:“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时燕青。”

靖远侯时燕青?

我一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面红齿白的少年郎。

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大胡子,实在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好在他并未在意,吩咐一声,便要将人送去大理寺。

我感激地看着他,轻声道:“那便麻烦侯爷,待我入宫面圣,求皇兄为我主持公道。”

方家还有一个贵妃娘娘,若是皇兄不开口,方永年必然不会有重责罚。

那就看我身上的皇室血脉能不能唤起皇兄的手足之情吧。

我换了一身素净的以上,脸上扑了一层粉,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虚弱。

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嫁人后我便甚少回宫,一来是不喜宫中的规矩,二来是宫中与我亲近的人甚少,兄弟姐妹大多已经出宫建府,回来也没什么意思。

好在长公主的名头还在,通传一声,我便来到御书房。

皇兄放下手中的折子,笑着问:“你许久不曾回来了,找朕可有何事?”

正所谓冤家路窄,在我开口前,方贵妃正好来给皇兄送参汤,见我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

“殿下可是为了永年纳妾之事来的?”她笑魇如花,眼中带着轻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殿下不能为方家开枝散叶,总不能断了方家的香火。”

我始终注意着皇兄的表情,见他面上有些许不悦,心中一喜,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求皇兄为景蕴做主,方永年他不能人道,居然给景蕴下药,想要景蕴怀上别人的孩子……”

在我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皇兄的脸黑成锅底。

方贵妃也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殿下,本宫知道你不愿永年纳妾,可也不能这样冤枉他啊!”

将我的话全部归于嫉妒心,方贵妃爬到皇兄脚边,哀求道:“陛下,妾只有这一个弟弟,他向来守礼,而且景蕴殿下看上去哪像是受过伤害,求陛下明鉴。”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门外传来声音,说是靖远侯求见。

现场有些不方便,皇兄本想让他晚些来,我连忙道:“侯爷也知晓此事,便是最好的人证。”

皇兄这才将他宣进来。

行了礼,时燕青不愤道:“云阳侯意图谋害公主,罪大恶极,微臣擅自将其送进大理寺,请陛下定夺。”

皇兄又询问一遍事情经过,时燕青的回答与我基本一致。

贵妃瘫坐在地上,抓住皇兄的衣角,“求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弟弟一命。”

皇兄冷着脸,半晌,叹息道:“方氏,你可知朕为何封你为贵妃。”

方贵妃愣愣地摇头。

“景蕴心思重,朕把她下嫁方家,是看重方永年三次求娶的心意。朕不愿景蕴受委屈,抬举方家,是为了她的脸面。”皇兄挣开衣角,沉声道:“燕青,此案便交由你审理。唯有一点,务必要保全景蕴的名声。”

差点被人糟践,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方贵妃的哭泣声再也压抑不住,谋害公主,足够方永年死十次。

“方氏,去常宁宫吧。”

皇兄一声令下,方贵妃的好日子便到了头。

常宁宫,那可是冷宫。

从前她恃宠生娇,差点害了其他嫔妃的性命都没有如此重的责罚。

我抬头看了眼皇兄,却见他走了过来,将我扶起,“你受委屈了。”

我眼眶一红,竟然掉下了眼泪。

自我记事起,似乎还是第一次。

5

“你自小就不同人亲近,现在知晓找朕做主了,甚好。”皇兄十分温和,嘱咐道:“你是大祁的长公主,莫要委屈自己,天大的事,总有皇兄在。”

他伸手擦去我脸上的脂粉,“也不需要苦肉计。”

小心思被人拆穿,我脸色一红,轻轻点头。

很快又有大臣请旨觐见,我便告退离开。

带着一堆赏赐,心中满是温暖。

时燕青与我同行,他挠了挠头,问:“公主可要回方家收拾东西?”

皇兄亲自下旨许我和离,自然没有再住在方家的道理。

我摇摇头,“带走我的人便好,东西就罢了,晦气。”

时燕青朗声大笑,“我送你。”

他是皇兄的宠臣,前些日子刚去剿匪回来,满身煞气,偏偏不会让人害怕。

有他相伴,路上自然不会出现意外。

回到方家带走阿瑶和几个婢女,我便去了长公主府。

一路上听到百姓议论,显赫一时的云阳侯居然被关进了大理寺,这个消息很快流传开来。

有人说贵妃惹了陛下不高兴,于是方家也跟着倒霉。

还有人说,是他自己要娶青楼女子为妾,藐视皇室,这才被下狱。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丝波澜。

或许,方永年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

到了长公主府,耳边才安静下来。

“公主,咱们新府邸可真气派。”阿瑶眼中闪着小星星,看上去很喜欢这里。

门口的石狮子威武霸气,烫金的牌匾气势不凡,红砖墙,琉璃瓦,每一样都比方家好千万倍。

府中的仆役不少,将宅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连花花草草都有专人照料。

忙碌了一天,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可真的躺在床上,却又怎么都睡不着。

大腿处时不时传来痛意,直到深夜,这才迷糊地睡去。

恍惚间,我梦到了些年少的事。

那时我还个豆蔻少女,被养母利用,寒冬腊月里被推进鲤鱼池。

本以为要死了,是个好看的大哥哥将我捞起。

他的下颌被假山石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却还安慰我,“我是男人,受点小伤不打紧,你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伤不得。”

金枝玉叶吗?

想起皇兄的话,或许是的……

6

在府中待了一个月,大腿上的伤口结了痂,只留下淡粉色的疤痕。

方永年比我惨多了,和他的情人被判午门斩首,张氏和其他从犯皆被流放。

我捧着一杯杏仁奶茶,喝得满口生香。

也不管坊间早已把我传成十恶不赦的女人,就因为丈夫要纳妾,便将他害得家破人亡。

眼下别说是世家贵族,就是平民百姓,也不再找不出一个愿意娶我的。

如此甚好。

“公主,要不咱们出去走走,总闷在府里,怪没意思的。”阿瑶为我添了一件披风,生怕我冻着,“听说西郊那边又来了些新玩意,不如咱们也去瞧瞧?”

西郊是明王兄未婚妻的产业,十分有趣,值得一去。

于是我点点头,阿瑶立马吩咐人安排马车。

我近日不曾出门,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见一片繁华,颇有些欣慰。

皇兄登基五年,大祈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强盛,再没有人食不果腹。

我放下帘子,嘴角噙着笑意。

忽然一阵喧闹声传来,马车骤然停下,险些翻倒在地。

坐马车出门似乎总是出意外……

我掀开帘子,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停在路中央。骏马的主人身穿华服,看上去身份不低,此时正被时燕青踩在脚下。

我下了车,疑惑地问:“这人犯了什么事?”

他胡乱揉了一把胡子,踢了一下脚下的人,“这厮在闹市纵马,撞伤了不少百姓,我要将他送往京兆府,公主去给我做个见证。”

街道上是有不少物品散乱,不少摊贩还心有余悸,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们看向时燕青的眼神充满感激。

听说了我的身份,周围的目光全部看向了我,似乎我也是个英雄一般。

躺在地上的男子见状,连忙搬出靠山,“本公子乃是永卓侯之子,你敢动我?”

时燕青毫不畏惧,三下五除二将人绑了起来,扔到马背上,“原来是赵寿茂那个老乌龟的儿子,怪不得。”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阿瑶很是高兴,“公主,咱们也做了一回英雄。”

我笑了笑,吩咐车夫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京兆府,府尹十分客气,亲自出门迎接。

我本以为是因为我,结果却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没注意到我。

我安静地立在一边,听时燕青控诉华服男子的所作所为。

京兆府尹点头哈腰,像极了路边的大黄狗,“侯爷,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两边的身份都不简单,他谁也得罪不起,此时急得满头大汗,只求早日脱离苦海。

“老子眼又不瞎,有什么误会?”时燕青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景蕴长公主就是证人,不信你问问她,看看我骗你没!”

真不错,前些日他给我当证人,而今我又给他当证人。

府尹这才发现,角落里还站着我这个公主,连忙躬身行礼。

我轻声道:“本宫只是路过,只是看样子,却是如靖远侯所说。”

有了我的证言,事情更加清晰明朗,赵家公子纵马伤人,时燕青见义勇为,将人绑了送进京兆府。

府尹不愿得罪永卓侯,更不愿得罪时燕青,只能暂时将赵家公子收监。

时燕青总算满意,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也紧跟着离去。

被这么耽搁一番,西郊是去不成了,正当我打算回府时,时燕青拦在我面前,笑道:“公主,刚才多亏了你,要是不嫌弃,我请你去吃酒。”

我素来不爱饮酒,刚想拒绝,他却翻身上了马车,占了车夫的位置,“别整日苦兮兮的,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

我一愣,难道这还不算欺负?

马车平稳地前行,速度并不算快。

“公主,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阿瑶苦思冥想,“莫不是看上你了?”

“……”我无语半晌,人家是皇兄的宠臣,位高权重,怎会看上我这个和离过的公主。

一路无话,直到酒楼,马车停了下来。

一只大手撩开帘子,停留在我面前。

我愣住,他这是想要扶我?

虽然如今男女大防不像从前那般严重,但光天化日之下肌肤相亲还是过于放荡了些,于是我拒绝道:“多谢,我自己可以。”

我避开他的手,自己跳下马车。

而后……摔倒在他身上。

结实的胸膛如石头一般坚硬,衣服上似乎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气。

我立刻后退,脸上烧得厉害。

“公主,你没摔着吧?”好在他没有嘲笑,表情认真严肃。

我摇摇头,扶着阿瑶的手走进酒楼,步伐稳健,丝毫不慌。

身后,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终于传来。

我脚底一滑,好在阿瑶眼疾手快,使我堪堪稳住身形。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7

玉盘珍馐摆满了桌,白瓷杯里是淡黄色的杏子酒。

时燕青举着酒杯,豪情万千,“公主,我敬你。”

他一饮而尽,我犹豫着端起酒杯,小小地饮了一口。

入口甘甜,酒味几乎品不出来,只有杏子的清香。

我眉头舒展开来,将剩下的酒液全部喝进了肚子。

阿瑶吓了一跳,连忙阻止,我笑着摇头,“无碍,这酒是甜的。”

时燕青又替我斟上一杯,“来,咱们一醉方休!”

这样的甜酒哪里会醉人?我心中只道是他唬我,又饮了两杯,谁知眼前的人开始出现重影。

“阿瑶,你快看,那里有两个时燕青。”我指着时燕青,开始胡言乱语。

阿瑶急忙捂住我的嘴,生怕我再说出什么胡话。

可我的脑袋开始不听使唤,也愈发手欠,居然上手拽住了他的胡子。

他安然不动,静静看我发酒疯。

阿瑶都快急哭了,拦住我的手,哄道:“公主,那是侯爷,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说。”

此时我脑海中像是有两个人,一个控制着身体,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另一个站在一旁,无能为力地旁观。

然后,时燕青握住我的手,低声笑道:“你这姑娘,酒量这么差也不早说。”

他将我打横抱起,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毅然走出酒楼。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我莫名觉得安心,竟睡了过去。

翌日。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阿瑶立马上前服侍。

“我怎么回来的?”酒楼里的事我记得还算清楚,可之后的便一无所知。

闻言阿瑶一脸的一言难尽,“靖远侯送您回来的。”

正当我尴尬之际,她又道:“回到府里之后,您还抱着他,不让他走,挣扎中拔了一把他的胡子,最后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我:“……”

那一定不是我。

我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么丢人的话要是传了出去,我还不如醉死算了。

“这话有几人听到?”

“当时只有侯爷和奴婢在场,没有旁人。”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时燕青大约也不是个大嘴巴的人,应当不会将我的醉话传出去。

我吩咐道:“派人挑些礼物到靖远侯府,就说我酒后失礼,还请侯爷万勿将醉话放在心上。”

脑袋昏昏沉沉,我又蒙头睡了过去。

梦中居然出现了时燕青,他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挂着大红的绸花,络腮胡已经被剃干净,露出白净的脸。

我笑着向我伸出手,语气温柔:“公主殿下,我来娶你了。”

他满眼温情,我像是受了蛊惑,缓缓伸出手,就在我即将把手放在他手中时,阿瑶的声音突然传来:“公主,靖远侯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才发觉只是个梦。

心中竟有淡淡的失落。

匆忙洗漱换衣,去到正厅时,时燕青已经等了许久。

他身旁放置许多东西,皆用红绸打了结,看上去很喜庆。

我虽不知何意,但也不好直接问。

“侯爷久等,万分抱歉。”我一本正经地道歉,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日之事。

时燕青也没在意,只是看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微微有些脸红。

“侯爷?”我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你唤我燕青就好。”他似是鼓足勇气,红着脸开口:“这种事本该由男人来说,你是女子,又是公主……是我的不是。”

“?”

我转头看向阿瑶,她也一脸茫然。

不是已经派人去解释了吗,昨天的话只是误会啊!

话还未说清,管家就来禀告,说刚才一时失察,送去靖远侯府的礼物中有一双鸳鸯玉枕。

我大为震惊,只是睡了一觉,怎的醒来就要再婚一样?

“侯爷,这都是……”

时燕青打断我的话:“明日我便向陛下请旨,娶你为妻。”

我在心中拒绝,虽然你是个好人,但我不想再婚啊!

8

时燕青果然说到做到,果然进宫请旨。

好在我快他一步,先求了皇兄。

躲在屏风后,听到他言辞恳切:“陛下,微臣真心倾慕公主,求陛下赐婚。”

一个是宠臣,一个是妹妹,皇兄也没有把话说绝,“朕之前便把景蕴推进火坑一次,这次,便由她自己做主,她若点头,朕便赐婚。”

时燕青定定地道:“她愿意的。”

我在心中大喊,这只是个误会啊!

待他走后,皇兄笑着打趣:“燕青是个好男人,为何不愿意?”

我尬笑一声,无奈道:“日久才能见人心,景蕴赌不起了……”

转眼已快到双十年华,是个老姑娘了。

踏出房门后,阴沉的天空飘起雪花,气温骤然降低。

我披着墨狐大氅,雪花一片片落在肩头,不一会便留下一层白色。

今日没有坐马车,冒着风雪前行,竟觉得有几分惬意。

行至莲清池时,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有几分尴尬,还是走了过去,“侯爷,好巧。”

时燕青看着我,有些怀念地道:“还记得从前跟随父亲进宫,曾在这里见过公主。”

我笑了,“说起来,侯爷的救命之恩,景蕴还不曾报答。”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道:“公主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讶异,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听他讲述一番,我才明白。

原来七年前,他随老侯爷进宫面圣,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将军,共同商讨岭南匪患之事。

当时还是父皇在位,他性格阴晴不定,刚愎自用,实在不是个明君。

他们三人恰巧遇到我落水,那将军先行离去,时燕青跳进寒意刺骨的池水中将我捞起。

后来,他耽搁了许久,等到见了父皇,剿匪的事已经交给了将军。

岭南匪患猖獗,将军率的兵却都是老弱病残,最终牺牲在匪徒的刀下。

所幸皇兄继位后,时燕青再次带兵剿匪,几年时间,终平定了匪患。

“想不到,竟有这层因果。”我叹息一声,不知作何评价。

雪越下越大,眼见青丝都要被染成华发,我们急忙出宫。

一路上,时燕青用披风挡在我的头顶,我倒没再染上风雪。

将我送到府上,他才笑着道:“公主,话本里常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我脚步一顿,又差点滑倒。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阿瑶连忙扶着我,嘟囔道:“奴婢明明带了伞,干嘛还要侯爷送,早些回来就没这么大的雪……”

9

春暖花开,京城中热闹不凡,皆是在谈论长公主的婚事。

我坐在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八卦。

邻桌坐着几位书生装扮的男子,正在高谈阔论。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二公主害得夫家家破人亡,三公主还没出嫁呢,夫君就高中探花。”

“人各有命,说不定那二公主命中带煞。”

“只怕以后没人敢娶了。”

一桌人笑作一团。

阿瑶有些不高兴,怒气冲冲道:“谁说公主没人敢娶,靖远侯就等着公主点头呢!”

许是她声音大了些,被邻桌的人听到,有人出言讥讽:“靖远侯前途大好,怎会娶一个晦气的公主?他不怕像方家那样?”

“就是,他又不是瞎了眼。”

“本侯自然没有眼瞎,不过你再不闭嘴,本侯可以把你打成瞎子。”时燕青突然出现,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

我也微怔,他没有胡子的样子竟和梦中一样,明眸皓齿,面如傅粉,下颌处一道长长的疤痕,不仅没有损坏他的容貌,倒增添几分男子气概。

不知他为何总留着络腮胡,真是暴殄天物。

“公主,回家。”他恶狠狠瞪着那桌人,而后牵起我的手,与我一同离去。

一路无话。

到了门口,他又像往常一般停下,目送我进门。

踏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声笨拙的安慰:“那些人无知,你莫要放在心上,在我心中,你便是这天下最好的姑娘。”

这番话大约是他思索一路才想出来的,此时天地俱寂,只能听到他的喘息和我的心跳。

我缓缓回过头,看见他耳尖上的红色,笑道:“不如进来坐坐,燕青。”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脸上的表情变成狂喜,飞快地跑到我身旁。

或许,还可以再赌一次。

时燕青,别再让我输。(原标题:《公主不想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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