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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有习俗,公主出嫁,需挑选适龄女子试婚,试验驸马爷是否有隐疾,以保证公主的幸福及皇家的颜面。

而试婚的女子,若是运气好,便能随公主一同出嫁,成为驸马的姬妾。若是运气不好,遇上善妒的公主,那便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世间。

1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太阳渐渐西沉,绚烂的晚霞铺满天边,宛若凤凰浴火。在这红光下,一顶小轿晃晃悠悠,从宫门一路行至定安侯府。

轿中的莫羡鱼不安地绞着手帕,黑黢黢的脸上透着几分紧张。

听说定安侯段倚年杀人无数,活像个冷面阎王,极不好相与。

思及此,莫羡鱼不由得恨上了采桑。

采桑乃是佳慧长公主的贴身丫鬟,生的花容月貌,清新脱俗。

公主下嫁定安侯,她亦是原本的试婚丫鬟。

可谁知,就在前一天,她突然生了怪病,浑身长满红疹,看上去可怕至极,自然无法进侯府。

在所有丫鬟的百般推脱下,这倒霉差事最终落到了貌若无盐的莫羡鱼头上。

毕竟谁都知道,公主善妒,要是成了驸马的人,以后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莫羡鱼在思考自己的死法,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侯府到了。

她心中惴惴不安,直到有人前来迎她入府,看打扮应该是侯府护卫。

侯府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段倚年是曾是武将,征战沙场,威名赫赫。本以为他的府邸简约大气,却不想竟是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处处都透露出浮夸。

莫羡鱼暗暗摇头,段倚年的品味怎会如此别具一格。想到自己将要与这样的人同房,简直生无可恋。

无人知晓她的想法,便是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左右不过是个丫鬟。

经过了九曲十八弯,莫羡鱼被带到一间屋子前。

“姑娘先进去等候,侯爷随后就到。”护卫态度冷淡,显然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莫羡鱼咽了口气,认命地推开房门。

屋中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破败,看上去很久没人打扫,桌椅上皆是厚厚的灰尘,被子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莫羡鱼无语凝噎,段倚年这是什么意思?

犹豫了再三,她擦干净一张凳子,开始坐着等待。

虽然刚才的护卫说的是“随后就到”,可莫羡鱼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了,段倚年才姗姗来迟。

莫羡鱼一惊,慌忙行礼:“奴婢见过侯爷。”

段倚年面色冷峻,没有应声。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皆是小心翼翼。

莫羡鱼鼓起勇气,抬头望了一眼,恰好与段倚年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段倚年这才道了句:“起来吧。”

莫羡鱼起身,眼见他要坐下,立马掏出手绢,铺在凳子上,狗腿道:“侯爷请坐。”

段倚年打量着她,微微颔首:“你倒是很懂事。”

莫羡鱼十分谦虚:“能为侯爷效劳,是奴婢的荣幸。”

段倚年嗤笑一声,扬眉道:“如果,让你只为本侯一人效劳,你可愿意?”

莫羡鱼顿住,不敢吱声。

段倚年这话分明就是大逆不道,她是宫女,顶头上司是皇帝,岂能认他人为主?

她额角浸出冷汗,她敢肯定,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她铁定再也踏不出这个房门。

思虑良久,她咬咬牙,十分识时务地扯出一个笑,声音坚定:“自从踏进侯府,奴婢便是侯爷的人,一生一世只为侯爷一人效劳。”

2

烛光摇曳,床幔轻垂。

莫羡鱼捂住嘴巴,努力压制自己呕吐的欲望。

段倚年这个变态,居然让她看这种场景!

里面的两个人看上去诡异至极,莫羨鱼险些支撑不住,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看清每一个细节。

因为段倚年要求,她要将整个过程复述给他听,若是漏了哪一步,便让她亲自体验一番。

段倚年端起一杯茶,轻啜了一口,饶有兴致地问:“看清楚了吗?回去后知道该怎么说吧。”

莫羡鱼咬着牙:“就说侯爷雄风不倒,让奴婢如坠云雾。”

段倚年猛呛一口,这女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含蓄吗?

不过无碍,他倒是很想知道,宫中那人听了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

夜阑更深,人群退去,候府陷入寂静。

房中只剩莫羨鱼一人,夜风拂过,残破的窗户吱呀作响,凉意渗了进来。

床上一片狼藉,无人收拾,莫羨鱼打了个哈欠,即便已经十分困倦,她也不打算去床上睡觉。

随手扯了一块布,擦干净桌子,就趴在桌上凑合一晚罢了。

好在她适应能力极强,虽然睡得不太香甜,好歹补足了精神。

清早,有人唤她起床,照规矩,她该回宫了。

推开房门,清新的空气涌进鼻腔,掺杂着些许血腥味,她定睛一看,院中陈列着两个尸体,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可以看出死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正是昨日的那两人。

段倚年不知何时出现,冷眼看着尸体,阴恻恻地道:“背叛本侯,就是这个下场。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莫羨鱼两股战战,颤抖着摇头:“奴婢不敢!”

见段倚年满意地点头,她再也忍不住,冲向一旁的花坛狂呕不止。

3

皇宫。

皇帝傅谨端坐在龙椅上,挥毫泼墨,气势不凡。佳慧长公主站在他身旁,满脸焦急,却不敢出声。

莫羨鱼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她眉目低垂,手心满是汗水。

好不容易,傅谨放下狼毫,随口问道:“昨夜如何?”

莫羨鱼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佳慧长公主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她立马慌乱地低下头,喏喏道:“侯爷嫌弃奴婢粗鄙,直至亥时才勉强与奴婢同房,因侯爷不愿见奴婢的脸,屋中未燃烛火,所以奴婢不曾看清侯爷的表情。后来……大约半个时辰,侯爷便离开了。”

傅谨似笑非笑:“半个时辰?倚年风采不减当年啊。佳慧,朕可以放心地把你嫁过去了。”

佳慧长公主脸色微红,娇笑道:“皇兄,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

作为先皇最小的女儿,当今皇帝的胞妹,佳慧自小受尽宠爱,即便当年夺嫡之争血流成河,也无人敢动她分毫。

因此,也养成了娇纵的性子,除了皇帝和段倚年,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看着跪在地上的莫羨鱼,她不由得皱眉,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更别说她还是尊贵的公主。她原本打算将试婚丫鬟杖毙,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莫羨鱼相貌平庸,皮肤黢黑,站在她身边岂不是最好的陪衬?而且将她带在身边,更显得自己大度。

反正段倚年不喜欢她,也不怕被她分宠。

佳慧施恩般地道:“你退下吧,过些日子与本宫一同入侯府,左右已经是侯爷的人。”

莫羨鱼连忙磕头谢恩。

好险,总算保住了小命!

4

公主下嫁当日,整个皇城都洋溢着喜气。

大红的灯笼挂满街道,鲜艳的红毯从皇宫直铺到定安侯府。

佳慧长公主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娇艳得宛若盛开的牡丹。

莫羡鱼便跟在她身边,一点也不起眼。

大婚的仪式繁复,月上柳梢头,等到莫羡鱼守在新房外,可以喘口气时,段倚年也带着醉意而来。

她急忙行礼,可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吃东西,一时间竟双腿发软,直直地倒在段倚年怀中。

段倚年轻笑一声,伴着醉意,他将莫羡鱼打横抱起,“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既然你主动投怀送抱,那本侯就却之不恭了。”

他将莫羡鱼抱回自己的寝屋,原本朦胧的眼神豁然清醒,“不许出这个门,不许靠近本侯,懂?”

莫羡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但她最关心自己的小命,此时哪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很快,段倚年便脱去外衣就寝,而她,只能干坐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东方既白,清晨的第一道光线照进侯府,段倚年已经穿戴好,他轻咳一声,趴在桌上的女人陡然惊醒:“侯爷有何吩咐?”

她昨夜睡得不甚安稳,加之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此时看上去十分疲累。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段倚年伸出手,轻轻触碰到她的脸颊,而后手指缓缓下移,抚摸上她的锁骨。

莫羡鱼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用力,自己的脖子就被拧断。

而段倚年似乎在欣赏她的恐惧,许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而后手中加重了力道,莫羡鱼的锁骨四周便出现了几个清晰的红印,看上去像极了欢好后的痕迹。

他推开门,见佳慧正在门口等候,满脸怒容,却又夹杂着几分委屈。

“大婚之夜,侯爷让妾身独守空房,便是为了这个丫鬟?”昨夜她满心欢喜,终于嫁给了心上人,可等了半天,却听到丈夫带走了别的女人的消息,她堂堂长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长公主下嫁入侯府,大婚夜夫君留她守空房

本以为是段倚年喝醉了,他道个歉,哄哄她,那便也罢了。

可哪知,段倚年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维护起莫羡鱼:“公主,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丫鬟,而是我定安侯府的鱼夫人。”

佳慧气红了脸。

这算什么?她才进门一天,他便不顾她的脸面,抬了一位夫人,分明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5

佳慧回宫一顿哭诉,傅谨却什么也没说。

不过是纳妾,若以此为借口惩罚有功之臣,那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当年南昱四面楚歌,江山不稳,是段倚年率军出征,苦战五年,大败敌军,这才换来如今百姓安居乐业。

在南昱百姓心中,段倚年的威望甚至比皇帝更高。

想当初,段倚年归来,群臣上奏,建议封段倚年为王,以示嘉奖。

傅谨表面夸赞段倚年劳苦功高,可最终,不过是封了侯爵,还以段倚年身体不适为由,收回了兵权。

险些激起民愤。

所以眼下,断不可以纳妾为借口惩治段倚年。

“不过是个丫鬟,还能骑到你这个当家主母头上不成?你若不喜,寻个由头小惩大诫一番,量她也不敢说什么。”傅谨对莫羨鱼印象颇深,看上去谨小慎微的人,似乎没有敢与公主争宠的胆量。

段倚年啊段倚年,莫非你还没死心?

……

侯府。

莫羨鱼成了夫人,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不必再做伺候人的活,也搬去了新的院子。

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段倚年命人送去一箱一箱的珠宝首饰、华贵布料,美其名曰聘礼。

甚至,段倚年还将家传的玉佩送给了莫羡鱼,那可是段家媳妇代代相传的宝贝。

渐渐地,坊间传闻,侯爷和鱼夫人才是真爱,不过碍于权势,不得不娶公主为妻,委屈自己的心上人当个妾室。

这话最终传到佳慧耳中,无疑是火上浇油,气得她当下便失了分寸,怒气冲冲地来到莫羡鱼的小院。

比起主院,这里更显得精致,显然是被人用心打理过。

此时,莫羡鱼正在绣一件寝衣,她绣工极好,当初也是凭借这个技艺才得以留在公主府。

佳慧直冲上前,一把抢过寝衣,用剪刀剪得稀碎,而后将破碎的布料甩在莫羡鱼脸上:“下贱坯子,居然敢散播流言,辱没本公主的名声,来人,掌嘴!”

莫羡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在自己的院中给自己做件衣服,碍着谁了?

只见一群大汉闯了进来,两人按住她,另一人的巴掌用力地打在她的脸上。

这些人都是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即便她用尽力气,也不能挣脱分毫,只能生生受下。

火辣辣的痛感在脸上炸开,她能感觉到,她的脸颊在慢慢肿起来,嘴角也流出温热的液体。

仿佛过了许久,在她支撑不住之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而后,她又一次倒在了段倚年身上。

那一刻,她看见他深情的眼神,差点溺毙其中。

侯爷演技能不能别那么好,我可能会真的爱上你啊……

6

莫羡鱼醒来时,段倚年正坐在她身旁。

四下无人,他的态度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热络:“还疼吗?”

莫羡鱼哪敢拿乔,乖乖摇头:“不疼。”

只是微微抽搐的嘴角暴露她的伪装,即便她心性再坚强,身体却只是个普通女子,哪会真的不疼。

段倚年难得有些人性,吩咐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莫羡鱼受宠若惊,直呼“使不得”,再借给她八个胆,她也不敢让段倚年喂啊!

她快哭出来了,求您了,让我多活几年吧!

段倚年却笑了,不似平日里那种阴森森的笑,此刻,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像是初春的冰块融化,莫羡鱼看傻了。

“这是江南来的厨子做的酱菜,听说是江南独有的,我从前也听一位副将说过,他说他女儿就很爱吃,说来也巧,他的女儿胳膊上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梅花胎记。”

莫羡鱼看着裸露的手臂,脸色有些僵硬,“真、真巧啊,不知道我能不能见见这位将军?”

“他殉国了。”段倚年似乎很是惋惜,眼神也变得落寞。

莫羡鱼大着胆子问:“他是怎么死的?”

“我命他假意投降敌军,窃取情报,后来,情报是取来了,不过他也暴露了。”

“敌军杀了他?”

段倚年摇头:“没有,他自尽了。”

敌军不仅没有杀他,还给他加官进爵,赏赐千金。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叛徒。

皇帝震怒,下令抄家灭族,听说他家中几十口人,除了一个偷跑出去的女儿,无一幸免。

敌军拿这个消息嘲笑他,他在前线出生入死,而他效忠的皇帝却杀他全家。

就是在那一晚,他趁人不备,自尽了。

莫羡鱼咬着牙,质问道:“那你为何不救他?”

段倚年苦笑一声:“我曾率军突袭,想要救出他,却中了敌军的诡计,险些丧命。后将此事上报朝廷,皇上又认定我有心包庇。待到大军凯旋,我……突生恶疾,又被收了兵权,等我再回到朝堂,已经再无我的立足之地。”

世人只看到他定安侯风光无二,却无人知晓其中的艰险。

功高盖主,引得皇帝忌惮,若是再不小心,那下一个抄家灭族的便是他自己。

他身死无惧,可他不能不顾那些追随他的将士。

段倚年放下碗筷,良久,轻声道:“对不起。”

莫羡鱼眼眶通红,她便是那位副将的女儿。

那年她才十四岁,向往常一样溜出家门,再回去时,却见血流成河。

自那以后,她便隐姓埋名,心惊胆战地生活。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还寻了秘方,将脸上涂得黑黢黢,掩盖了清丽的容颜。

而后她找到机会,以莫羡鱼的身份混入皇宫,只求能为全家报仇。

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她的父亲不会是卖国求荣之人。

7

故人之女的身份到底是有些作用,段倚年对莫羡鱼的态度不只是表面上的宠爱,私底下也变得柔和许多。

莫羡鱼不必再小心翼翼,只是,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段倚年在筹谋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安静地当一个名不副实的宠妾。

晚间,段倚年照例来到小院,面色有些阴沉。

莫羡鱼沏上一杯茶,关切地问:“侯爷怎么了?”

“公主遇刺了。”

好在侯府虽然外表松懈,实则内里犹如铁桶一般,守卫森严,刺客未能得手,却一口咬定是受鱼夫人指示。

“刺客还在主院,公主命你过去。”段倚年皱着眉,他还没开始动手,就已经有人急不可耐了。

莫羡鱼更是可怜,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无奈道:“他们说不定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侯爷干脆挑一个婢女带过去,见刺客怎么说。”

若是认不出,那谎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段倚年嘴角微扬,目光中带上几分欣赏:“你就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莫羡鱼乖巧地点头,静静地坐在院中喝茶,喝了半天,这才惊觉自己用的是段倚年的茶杯。

她脸色一红,见人不在,也懒得换茶杯,干脆继续用下去。

直到月上中天,段倚年才姗姗来迟。

莫羡鱼趴在桌上小憩,听到脚步声,急忙抬起头:“怎么样了?”

段倚年露出笑容:“如你所料,他们根本不认识你,公主也无话可说。”

眼下刺客被关押在侯府的地牢,段倚年亲自审问一番,只是那些人嘴硬得很,什么也不肯说。

不过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段倚年也能猜到幕后之人是谁。

只要公主一死,那无论凶手是谁,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皇帝自然有理由问责于他。

都说帝王无情,没想到,他连亲妹妹也不放过。

8

盛夏来得悄无声息,段倚年也日渐忙碌,莫羡鱼时常几天也见不着他。

许是天气闷热,莫羡鱼总觉得心中烦闷,连吃饭也没有胃口。

想来段倚年应当也是如此,她便泡了些许绿豆,在小厨房煮了一锅绿豆汤。待到晾凉,在食盒下铺一层冰沙,送到段倚年手中时,喝起来清凉爽口,又可防暑降温。

与之一比,佳慧送来的鸽子汤就显得油腻了。

莫羡鱼暗叹一口气,心血来潮给段倚年送个绿豆汤,居然还碰上了佳慧长公主,可真是倒霉。

在段倚年面前,佳慧不好发作,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意:“夫君要注意身体,不可贪凉,妾身就先回去了。”

主母都要走了,莫羡鱼这个小妾哪还有留下的道理,放下食盒便也告辞,只是段倚年出言道:“阿宁,留下。”

莫羡鱼一愣,她本名林鸢,小名阿宁,只有家人才会叫这个名字,想来也是父亲在他面前提过。

他居然记下了。

“侯爷有何事?”

段倚年起身,牵着她的手,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烈日炎炎,两人坐在马车中,双手依旧没有松开。

莫羡鱼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的手掌像他本人一样,带着凉意,摸起来极为舒服。

莫羡鱼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若是到了冬天,他的手会不会热起来……

思绪乱飞,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这是是西山脚下,不远处便是村落,而段倚年在此拥有一座庄园。

莫羡鱼一头雾水,这是要做什么?

她跟着段倚年走进园子,四处观察一番,也不见什么特别之处。

段倚年却未停下脚步,拉着她从前门走到后门,而后踏上小路,往西山去了。

山间林木茂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山上有人。

越走越心惊,莫羡鱼惊讶地张大嘴巴。

山上居然全部都是人!

他们穿着农户的衣服,手中挥舞着锄具镰刀,排列有序,漫山遍野的人,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嘈杂的声音,唯有风声阵阵。

莫羡鱼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撼。

“他们都是我的旧部,这些年,以各种理由被驱逐出军营,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最后却只能像贼寇一样在此地偷偷训练。”段倚年语气森然:“他不配坐在那个位子上。”

莫羡鱼心中骇然,更多的却是欣赏,段倚年正在做一件她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9

段倚年的军队遍布西山,平日里便伪装成农户,劳作耕地,只等段倚年一声令下,他们便能拿起武器,直捣黄龙。

莫羡鱼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虽然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是她自觉她还不配知道这个秘密。

段倚年忽然沉默了,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开了口:“我需要一个孩子。”

莫羡鱼双颊染上红云,低下头,纠结了半晌,道:“我……”

“你和别人的。”

“愿意”两个字被咽下,莫羡鱼震惊地抬起头,确定段倚年没有在开玩笑,不禁鼻子一酸,语气中带上了委屈:“这是何意?”

“我已近而立之年,若是起事,侯府后继无人,难免军心不稳。”

“而且,有了孩子,傅谨便会按耐不住,对定安侯府出手。到时,便是他逼我造反,百姓亦会站在我这边。”这些年,傅谨能够容忍定安侯府,不过是侯府后继无人,没有动的必要。

可一旦侯府有了孩子,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开始做出宠爱莫羡鱼的假象,散播流言,不过是为了孩子做铺垫。

可谁知,半路发生了变故,莫羡鱼居然是林副将的遗孤。

“为什么,不能是我跟你的孩子呢?”因为他不喜欢自己,所以宁愿将她推到别人的床上,也不愿碰她。莫羡鱼神色木然,眼神空洞,良久,道:“和谁?”

段倚年闭上眼睛,“挑一个你喜欢的。”

莫羡鱼摇了摇头,轻声呢喃道:“若不是心上人,是谁不都一样……”

回到侯府时,莫羡鱼整个人都呆呆的。

晚间,段倚年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他身边的护卫,莫羡鱼第一次上门时见到的人。

院门紧闭,三人都保持沉默。

是莫羡鱼先开的口:“沐阳是吧,快进来吧,别浪费时间。”

沐阳求救般地看向段倚年,谁知对方只是点点头:“去吧。”

月凉如水,莫羡鱼缓缓关上房门,她眼眶蓄满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期待着段倚年会阻止她,但是他没有。

段倚年一人独坐在院中,眼见月色被乌云笼罩,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噼里啪啦,落在他的身上。

他端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眼泪混着雨水流了下来。

想起当初,林副将出发之前对他说,“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唯有一个小女儿,烦请将军替我照顾一二。”

他那时,信誓旦旦,若是林副将有何不测,他就娶了林鸢,一辈子对她好。

可眼下,他让她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思来想去,他一把砸了茶盏,踹开房门,将沐阳扔了出去。

10

相顾无言,莫羡鱼正襟危坐,衣服整齐,连衣带都还未解开。

她脸上露出窃喜的表情,偷偷打量着段倚年,却见他眼睛猩红,“侯爷?”

段倚年突然道:“我不是个男人。”

莫羡鱼不明所以,却见段倚年面露癫狂之态,眸中恨意滔天:“我一心为国,他却猜忌我,忌惮我,毁我身躯。既然如此,我便如他所愿,夺了他的天下又何妨!”

莫羡鱼呆住,满脸不可置信。

段倚年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下身,空空荡荡。

他道:“懂了吗?我为什么要你和别的男人生孩子,因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是傅谨,亲手毁了他,他怎能不恨!

莫羡鱼终于懂了,为什么段倚年和父亲口中的段将军一点也不一样,父亲口中的段将军一身正气,义薄云天,是世间少有的伟男子。而她所见到的段倚年,阴晴不定,心狠手辣,像个活阎王。

原来竟因如此!

她抱住他,心疼到无以复加:“别怕,你还有我。”

段倚年安静下来,紧紧回抱住她。

翌日。

雨后初晴,莫羡鱼在段倚年的怀中醒来,保持了一整晚的姿势,导致莫羡鱼脖子生疼。

她刚一起身,段倚年便醒了过来,见到两人亲密的姿势,脸色瞬间僵硬,而后好似想起什么,这才放松下来。

莫羡鱼的心脏忽然抽疼,脸上却是甜甜的笑意:“侯爷,早啊。”

段倚年微微一笑,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道:“我字云止。”

莫羡鱼歪着头,这是让她唤他云止的意思?

“云止?”

“嗯。”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满大街抓孩子吧。”说罢,她突然眼睛一亮:“他既然知道你不会有孩子,那哪来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管他是谁的孩子,进了侯府,那就是段家的孩子。

段倚年却笑着摇头:“不,不需要了。从前我总想着,傅谨疑我害我,我便夺了他的天下。可是如今,我不想要天下了。”

我只想要你。

11

南昱安稳了几年,四方诛国都忌惮段倚年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可不知是哪里传出了流言,段倚年早有谋反之心,断不可能再上前线,只等时机成熟,便会举兵,取皇帝之位而代之。

有敌国细作前来打探虚实,轻而易举地知道,段倚年早被夺了兵权,虽然娶了公主,却只是个闲散侯爷,没有一点实权。

消息传回本国,他们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迅速集结人马,出兵南昱。

朝堂之上,傅谨的眉头紧皱。

丞相带头举荐段倚年挂帅出征,毕竟放眼整个南昱,都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可傅谨居然拒绝了!

当初他好不容易才夺回段倚年手中的兵权,哪能轻易地还回去。

于是他不顾群臣的劝阻,派了一位年老的将军挂帅,点兵十万,奔赴前线。

可笑的是,老将军还未抵达战场,便倒在了半路上。他早已年迈,哪还能担得起这份重责。

傅谨无奈,又派老将军的儿子接替他的位置。

一时间,民怨四起。

老将军之子乃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只怕是连刀剑都拿不动,更别提上阵杀敌,这岂不是置南昱将士的生命于不顾?

百姓自发地跪在宫门前,请求派段倚年出战。

可百姓越是如此,傅谨便越是忌惮,后来干脆派侍卫守在宫门前,见到百姓聚集便去驱赶。

定安侯府。

佳慧候在书房外,她前日入宫求了傅谨,派段倚年出征,却被训斥一番。

傅谨说,段倚年早有不臣之心。

佳慧不信,亲自来问段倚年,却听到了段倚年与部下商议举兵之事。

她愣住原地,只想悄悄离去,不想又遇到了莫羡鱼。

“参见公主。”莫羡鱼行了礼,却见佳慧一脸慌张。

她嘴角勾起一个笑,突然抬高了声音:“侯爷就在里面,公主为何不进去?”

佳慧愤恨地看着他,强撑着道:“本宫想起有东西落在宫中,正要和侯爷知会一声,回宫去取。”

莫羡鱼笑而不语。

房中的段倚年听到声响也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有不少幕僚。

佳慧一慌,猛地推开莫羡鱼,拔下头上的金钗,与众人对峙:“段倚年,我皇兄对你不薄,你居然忘恩负义,想要造反!”

段倚年神情冷漠,他本不欲伤害她,可她既然知道了,那眼下定然不能让她踏出侯府半步,“公主神志不清,把她带回去,好生‘照看’。”

得了吩咐,便有护卫上前,只是还未近身,佳慧突然发疯了一般,将金钗插向莫羡鱼。

莫羡鱼一时分神,竟待在原地不躲不闪。

“阿宁!”段倚年一个闪身,将莫羡鱼护在身后。

佳慧来不及收手,一头撞在段倚年的胸膛,手中的金钗扎在了他的肩膀。

她惊恐地松手,后退几步,眼神盯着段倚年的小腹下方,宛若失语一般:“你、你……你居然……”

刚才她撞在他身上,左手不小心碰到一个地方,本该是男人象征的地方,居然什么也没有。

她终于明白,为何成婚那么久,他始终不曾碰自己。

佳慧忽然大笑,眼角浸出眼泪,嘲讽道:“你居然是个……”

声音戛然而止。

莫羡鱼手中握着金钗,狠狠地刺中了佳慧的脖子。

那两个字再也无法说出口,佳慧带着不甘倒了下去。

此时,莫羡鱼也才反应过来,慌忙后退几步。

段倚年揽着她的肩,手掌微微颤抖,声音却十分坚定:“公主突生恶疾,在侯府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明白吗?”

众人低着头,齐声道:“明白。”

莫羡鱼在心中叹息一声,她也不想杀人,可是,她更不能让她说出段倚年的秘密。

12

公主去世的消息到底没能瞒住多久,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定安侯府抄家灭族,不留一个活口。

可是派去定安侯府的人全都有去无回,而整个定安侯府忽然人去屋空。

前方战事吃紧,皇帝却要在此时处死昔日的大将军,百姓议论纷纷。

朝堂之上,傅谨依然不顾群臣求情,固执己见。

有大臣不惜以死相谏,以头撞柱,血溅当场,依然不能改变傅谨的想法。

这一天,天象突变,原本晴空万里,却忽然乌云密布,黑云压城。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在金銮殿前,屋檐上的螭首应声而碎。

螭为龙子。

百官惊骇,这难道是上天示警?

没有人注意到,那螭首上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流言很快传到宫外,加之有人推波助澜,“皇帝无德、引来天谴”的说法很快得到百姓认同。

很快,段倚年率军而来,万千将士气势如虹,振声高呼:“正天道、诛昏君!”

所到之处,百姓相迎。

宫城守卫不战而降。

金銮殿上,段倚年与傅谨遥相对立。

傅谨瘫坐在龙椅上,颓然道:“你终究还是反了。”

段倚年不语,眼前这人至今还是执迷不悟。

“哈哈哈哈哈!”傅谨突然大笑,“你登上帝位又如何,还不是一个阉人!”

段倚年神色微变,只是想起某人,眼神恢复坚定,缓缓开口道:“皇上,微臣对这帝位并无兴趣。待您殡天之后,微臣会扶持宁王登基,您放心,微臣会依旧守护这片河山。”

傅谨愣在原地,他不敢相信,他猜忌多年的段倚年,会将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让人。

可是退位诏书摆在他面前,上面分明地写着,将皇位传于先皇第三子傅晏。

他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恍惚,不确定地问:“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对你,你还会不会造反?”

段倚年笑了,拿好诏书,留下一壶鸩酒,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还有人在等着他。

13

新皇登基,封定安侯为帅,赶赴前线。

段倚年善用奇兵,很快扭转战局,打得敌军节节败退,退回本国。

又一次得胜归来,段倚年在百姓心中宛若天神一般,地位不可撼动。

只是这一次,段倚年不敢再赌帝王的信任,他已经有了值得守护之人。

大殿之上,新皇亲自扶起段倚年,慷慨道:“定安侯劳苦功高,应当嘉奖,便晋封为定安王。”

段倚年却拒绝了。

昔年他便是觉得自己担得起王位,并不推辞,结果成为傅谨的眼中钉。同样的错误断不可再犯。

他道:“陛下,臣斗胆,愿用赏赐换一个恩典。”

新皇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温和无害:“爱卿请讲,朕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昔日臣手下有一副将,名唤林松,他曾奉臣的命令,假意投降敌军……臣想为林副将平反。”

皇帝沉思片刻,点头道:“平反自然是应该的,只可惜林副将一家都去了,没人看得到了。”

……

定安侯府。

莫羡鱼正在收拾行囊,大大小小的包袱一堆,显然不只是她自己的东西。

想起前几日,段倚年答应过她,待到尘埃落定,他便陪她回江南游历一番。

她想得太过专心,以至于段倚年来到她身后也不曾察觉,“阿宁。”

莫羡鱼一惊,回头嗔怪道:“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段倚年眼中划过惊艳之色,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涂料已经被洗去,现在这张脸完全是原本的样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段倚年将她揽在怀里,向她诉说朝堂之事。

皇帝已经下令为林家平反,听说了林家还有一位女儿,特封为县主,以示补偿。

莫羡鱼舒了一口气,多年来的夙愿终于达成,她轻轻回抱住段倚年,小声道:“云止,谢谢你。”

如果没有段倚年,那她这辈子都会是个罪臣之女吧。

段倚年嘴角噙着笑意:“拿什么谢我?”

“当然是……以身相许。”

段倚年却突然松开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落寞:“阿宁,你值得更好的人……一个男人。”

莫羡鱼鼻子一酸,扑倒在他怀里,闷声闷气道:“段倚年,就是做姐妹,你也得跟我一辈子!”

段倚年哭笑不得:“不后悔?”

“不后悔。”

尾声

莫羡鱼七岁时,曾被她老爹偷偷带去军营。

彼时,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嫩黄的衣裙,打扮得娇俏可爱,将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萌化了,纷纷上前逗弄。

小姑娘胆子大,见到一群怪叔叔也不害怕,还偷偷跑进了大将军的营帐,喝了桌子上的“水”。

而后,她便晕晕乎乎,好像飞上了天宫,见到一个极为好看的大哥哥,便死皮赖脸地要人家抱。

大哥哥眉目含笑,声音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阿宁,我叫阿宁。”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哄她睡觉。

她却宛若流氓一般,一口亲在人家脸上,糊了一脸口水。

她说着醉话:“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大哥哥失笑,轻声道:“那你要快快长大啊……”(原标题:《试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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