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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怜(?—580年?),北齐后主高纬的嫔妃,原是高纬的皇后穆邪利身边的侍女,穆邪利失宠后,将冯小怜进献给高纬,高纬封冯小怜为淑妃。冯小怜聪明灵巧,善弹琵琶,精于歌舞,深得高纬宠幸,与高纬坐时同席,出则同乘。


邺城,深夜。

月光顺着那棵梧桐的间隙照下来,轻风拂过,摇曳着一地的琐碎。

冯小怜抬头看着那并不刺眼的光,想着宫里宫外的月亮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阴晴圆缺,半分不遂着人意。

既然人未变,月未变,那么变的只有赏月的心情。许多人赏月,其实只是叫看月,心思不在月上,不过借着这个仰头的姿势,给自己片刻清闲。只是,常容易弄巧成拙,想那天上人间是什么差别?不是又徒增了伤悲。何况眼泪落下,更比平常容易了些。

北齐后宫里,深夜未曾入眠的不止冯小怜一个人。她是因为初来乍到的欣喜,而穆夫人,怕是近来夜夜如此。

冯小怜眼里的穆夫人,就如同北齐皇宫一样,表面再也没有的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涌动。当然,要不是如此,穆夫人会同冯小怜一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又怎么会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后人选。

冯小怜进宫的时候,斛律皇后已经被废,遣去了寺院修行。这倒不是后宫争宠的缘故,只是纯粹的政治变动。斛律家族满门忠烈,祖上是开国第一等功臣,北齐高氏没有一任君王不对斛律家族感恩戴德。斛律皇后的父亲是“落雕英雄”斛律光,更加骁勇无敌。北齐同北周的二十多年战争中,凡他指挥作战,便无一败绩。以善于用兵闻名的北周统军韦孝宽屡屡败于斛律光手下,对他忌惮不已,于是,便想出了离间计来对付。

韦孝宽找人编了一首儿歌在北齐境内到处散布,里面有“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的句子。百升为一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喻的是耶律光企图谋权篡位。

离间计是自古最考验君主的计策,莫说高纬压根不是明君,便是能够明察秋毫,内心也难免不狐疑。加之一些佞臣煽风点火,高纬就编了个由头将斛律光捕杀,并灭其九族。此举无异于是自毁长城,难怪周武帝闻之狂喜,竟然大赦境内。

穆夫人小名黄花,曾是斛律皇后身边的奴婢,私下被高纬宠幸,生了皇子高恒,也是高纬的第一个儿子。这个襁褓中的小婴儿虽然将穆黄花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可是,要同胡太后的侄女胡昭仪竞争,还是有相当的难度。毕竟,左昭仪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好在穆黄花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支持者,就是皇帝的乳母陆令萱。高纬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虽说是奴婢出身,却从来没有人敢小看陆令萱,连胡太后都惧怕她几分。

看两帮人这样暗地斗着,冯小怜觉得很有意思,谁输谁赢都有可能,看着才算刺激。不过内心深处,她当然是希望穆黄花赢,这样,她也算是皇后身边的人了。虽一样还是侍奉人的角色,别人却不敢不高看一眼。

入宫已多日,冯小怜只远远地见过皇上几面。平日一听高纬要来,穆黄花便赶紧将这些容貌秀丽的婢女遣走,换上些姿色平庸的。从前,她就是由此出身,而今不能不防。

好在冯小怜并不在意,她深信富贵荣华都是人各有命,便是见了皇上也不是人人都能麻雀变凤凰。就像你争我夺了一番,最后当皇后的是胡昭仪,都是前世定好了的。

胡昭仪能当皇后,并非是因为胡太后的势力强大,反而是因胡太后放低了身价向陆令萱低头换来的。连太后都主动与自己结拜姐妹,陆令萱揽足了面子,也就不好意思不让步了。

这样的结局,冯小怜都有些失望,就更别说穆黄花了,简直是痛不欲生。陆令萱见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轻蔑道:不见棺材就落泪,怎么没出息成这个样子!

冯小怜在一旁听了不解,皇后的加冕仪式都举行了,难道还不到该哭的时候?

要论玩转人心,还没有人能及得上陆令萱,旁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即可扭转乾坤。

那日,陆令萱惯常一样去胡太后处问安,寒暄了几句,就愤愤不平地说:还是亲侄女,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胡太后心一惊,忙问何事。答道,皇后私下说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训”。

陆令萱

这句话当然不是皇后说的,但却是事实。胡太后自来生活不检点,顾命大臣和士开便是她的情夫。虽然已是公开的秘密,但胡太后对此极其敏感,听了这话怎能不怒?

可怜胡昭仪没当几天皇后,就被姑母强行剃去了头发,送入寺中修行了,倒是给斛律皇后做了伴,只是不知两人见面该是怎样的感慨。

穆黄花当了皇后,一时风光无限,连身边的人都跟着得了不少实惠。昔日太上皇在位时,曾为胡太后做过一袭珍珠长裙,见过的人都叹为观止。高纬为了表示对穆黄花的宠爱,命人到处收集珍珠,准备做一辆更加奢靡的七宝车。北齐国内的珍珠不够,还千里迢迢跑到北周去寻。

这时,冯小怜已经是穆黄花身边不可缺少的人了,《资治通鉴>中形容冯小怜,用了“慧黠”二字。其实,都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有什么慧可言。不过是在穆黄花身边看惯了世态炎凉,对许多事心不在焉了,一个人如果能放下烦忧、悲悯,是否就是所谓的智慧?

那天,有宫里侍卫找到了冯小怜,报说宫门外有一个半老太太求见,自称是皇后的母亲。冯小怜悄悄跟出去看了,其实只是一个刚过中年的女人,想是历尽了生活艰辛,才显得苍老了。冯小怜不敢自作主张,赶忙禀告了穆黄花。

那是冯小怜第一次看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反复重复着的一句话是:我的母亲是陆令萱。

宫门外她真正的母亲听了该是怎样的痛心,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竟然成了别人家的。这个女人叫轻宵,轻歌曼舞,一宵千金,单听这个名字就知年轻时是怎样的旖旎与风光。可惜一旦年老色衰,就连寻常女人的那种安定生活都没有了。

冯小怜不敢看她蹒跚离去的背影,不敢去猜她脸上的表情是失望还是痛苦。她终于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在北齐皇宫,如果连这样的事都掉眼泪的话,那么该痛哭的事就太多了。

历史上,有不少荒唐的君主,但是像北齐高氏家族这样,代代昏庸悖逆、嗜血淫乱,倒是鲜见。北齐皇宫里,杀人比碾死一只蚂蚁似乎还容易些。建国不过二十余年,高纬已经是第五个皇帝了,前几任君主无一例外地被酒色折磨至死,高纬不但不引以为戒,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势。

或许,唯一能为他的行为做辩解的就是,他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北齐后宫,没有什么新人旧人之分,因为这个家族式的魔咒决定了,没有人能够长盛不衰,穆黄花虽极尽恩宠,却也不能。七宝车未坐几次,上面就换了人,是乐师曹僧奴两个艳丽的女儿。

冯小怜就又像从前一样,当一个旁观者,看这些人孩子似地你争我夺,只是这一次,比以前更残酷了。大曹性情肃谨,难免有事违了高纬的意,竟被他下令剥去面皮,撵出宫外,想也是活不长了的。好在余下一个小曹因此懂事了不少,很得高纬欢心。

可是,这本身也是一个错误,讨好了一个人,就等于同时得罪许多人。穆黄花向来是个争宠的高手,怎么可以坐视不管。于是,还是联手陆令萱,栽赃诬陷小曹,用的就是历代宫廷屡试不爽的巫蛊术。

这不是一个高明的伎俩,所以赐死小曹,就又一次体现了高纬的昏庸。

计策终有用尽的时候,北齐后宫却永远不可能青黄不接。于是,又有了董昭仪,有了毛夫人、王夫人、小王夫.....便是将她们全部赶尽杀绝,民间还有数不尽等着替补的人。北齐有律令:杂户女年二十以下十四以上未嫁,悉集省,隐匿者家长处死刑。谁敢不踊跃?

穆黄花的处境同以前已是天壤之别,连陆令萱都渐渐不来皇后寝宫了,看来,她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被置之死地的人,大多不会甘愿等死,总想着破釜沉舟的一搏。于是,在穆黄花身旁隐匿了许久的冯小怜,正式登场。

后人一直因此事嘲笑穆黄花愚蠢,典型的饮鸩止渴。但在当时,确实没有人能预料未来发生什么,连冯小怜自己也不能,可能她知道的唯一一点,就是曾经还算平静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

五月五日,在忌重的古人眼中,是大不吉的日子。介子推、屈原、伍子胥、曹娥....都死在这一天。传说中的大鬼小鬼会在这天突然出现,正是因此,端午节也被称为“续命节",冲破恶鬼的索命,大难不死,才有后福。

穆黄花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她选在那一天,将自己命运的赌注压在了冯小怜身上,她亲自为高纬送上身边最美丽的女人,替她夺回他的爱。

那一天,宫墙外的杨花开得满江都是。穆黄花一早准备了兰草,菖蒲煎的避邪汤药让冯小怜沐浴。冯小怜偷偷地掩嘴笑,想穆黄花竟然把后宫的妃嫔当作了索命的小鬼。

即将去见高纬的时候,穆黄花牵了冯小怜的手,将一束“五色续命缕”拴在了她的手腕上。看着皇后郑重其事的样子,冯小怜有点心酸,她暗自下着决心,一定不辱使命。

我们无须探究高纬初次见到冯小怜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了,总之,一个世上最荒唐的君主,一个在数不清的女人身边游走的男人,竟然对冯小怜说了“愿得生死一处”这样的话,便是无情也动人了。

此时的穆黄花,应该早已恍然大悟自己的错误。因为,冯小怜打败的所有女人中,也包括她自己。

可见女人较真起来,果然可以不计后果,只要能救得了眼前的急,还管什么明日的忧?

在穆黄花身边时,冯小怜时时收敛着,自来不曾绽放过,也就不懂自己究竟有多么大的光芒。高纬在叹息相见恨晚的时候,总是疑惑,为什么一直不知后宫还有这样一流人物。不过,幸而是见了,如果一辈子不见,此生算是枉度了。

后人对冯小怜的美貌评价甚高,名次紧随四大美女之后。野史笔记更是穷尽想像,说什么肌肤吹弹可破,冬天软似棉花,暖似烈火,夏日则爽滑如玉,凉若冰霜。其实,能让高纬爱不释手,还是因为冯小怜恰能投其所好。

侍奉穆黄花时,冯小怜经常为其按摩。起初,也只是以寻常的按揉来解除疲劳,时间一长,便总结出了一套结合槌、擂、扳、担等手法的按摩术。后来,侍奉高纬,她根据医书悉心研习了人体的穴位和经络分布,使得按摩不仅能够解乏,还能疏通经络气血。许多小病,竟可以手到病除。

高纬喜好音乐,冯小怜恰好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常常在不经意的时候,奏出他谱的曲子,给他惊喜。此一事上,便又是知己。

诸如此类的投合,还有许多,自她一个人的身上,便可寻得许多人的妙处,难怪高纬每日都与她“坐同席,出并马”,一时一刻也不愿分开。

昔日曹昭仪居住的隆基堂,是北齐后宫最奢华的建筑,高纬特地赐给了冯小怜住。可她想到曹昭仪悲惨的结局,不免有些忌讳,还未发话,只略皱了皱眉头,高纬就拨出重金下令将隆基堂拆去重建。便是这样,他总还觉给她的不够,他为她选了千名侍女,每个人的衣饰,都有千金之费。昔日宠妃坐的七宝车费尽了北齐的所有名贵珍珠,如今,只要冯小怜一点头,便是倾尽国库之所有,他也不会吝惜的。

看来,古今男人都一样,喜欢用钱为爱情增光添色,只觉那千金一掷出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女人,都所向披靡。事实好像也是如此,便是那些口里常说着金钱如粪土的女人们,又有几个不动心的呢!

高纬毕竟不是普通男人,他能够给冯小怜的,除了金钱,还有地位。废去穆黄花,改立冯小怜为后的事,他提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她婉言拒绝。冯小怜还算是顾念着曾经的主仆之情,不想让穆黄花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当皇后,就只能做昭仪,可高纬又觉委屈了她。前思后想了几日,终于找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他下旨“置淑妃一人,比相国”,为冯小怜独设了一个位置。

被高纬这样宠着,冯小怜也时有不安,因为她正眼见着他荒废政务。那时候,北齐的边界常常被北周、陈国骚扰,边塞时时传来紧急战报,高纬怕影响玩乐的兴致,常常不看一眼就搁置一旁。男人的失败一向归罪于女人,这样,她不就成了国家的罪人?

她眉头一蹙,总有人会及时地为她化解忧愁,陆令萱的儿子穆提婆是高纬的宠臣,他常对她说,偌大的一个北齐,就是尽失黄河南岸,尚有北岸,但人生短短几十年,今日不享乐,明日该追悔莫及了。

这么谬妄的话竟能说得出口,看来高纬的荒唐,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过错。

其一:

一笑相倾国便亡,

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其二:

巧笑知堪敌万机,

倾城最在着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

更请君王猎一围。

这是李商隐著名的咏史诗,两首写的都是他印象中的冯小怜。几十个字,有大半是带着讽刺意味的调侃,尤其是“玉体横陈”一词,自来引发着人诸多遐想。一国朝堂的大案上,躺着一个全身不着片缕的女人,四周的大臣,都被这蚀骨销魂的美羞红了脸。活脱脱就是一幅香艳赏美图,知道的人没有不感叹,天下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国君。

或许,高纬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自家有宝贝,谁不想给人看,不想听得别人口中说一声“好"。寻常人不敢拿出来,是怕贼偷,怕贼惦记,他又不必顾虑这些。冯小怜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便是无法让天下人知道,也要让他的臣子知道。

如果昔日的荒唐都可以归于他的少不更事,那么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原谅他了。

远处,北周战马的铁蹄声已经隐约入耳。

曾经,入侵者的角色是北齐扮演的。每年入冬,北周国君都会下令捣碎两国界河的坚冰,用这种最无奈和消极的方式,提防着强大的北齐入侵。俗语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经过宇文氏几代君王的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两国力量的根本倒转,却未用这么长的时间。

一直以来,北周都惧怕北齐的两名将帅,一个是已经死去的斛律光,另一个就是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因为太美,怕在战场立不了威严,恐吓不了敌人,临阵前,他都要带上铁质的面具。

那首著名的《兰陵王破阵曲》,便是邙山大战之后,将士们为他所做,来吟诵他的英勇无敌。

还是宫女的时候,冯小怜曾用琵琶奏过这首曲子,她甚至一度幻想能见到这个传说中俊美又英雄的男人。可惜,如今她有了权力,却没有了机会。兰陵王,这个北齐安宁最坚固的屏障,竟是因为一句极其寻常的话,落得了同斛律光一般的下场。

那一次,高纬问他,深入敌阵,为何不惧死?兰陵王想都没想,答道:天下事即是家事,故视死如归。

这本是一句极其妥帖又冠冕的话,高氏家族的天下,当然就是高家的家事,如果能多有几个高家子孙这样想,当是北齐之幸。可是,高纬却不这样认为,江山姓高,只是高纬的高,其他高氏子孙以国为家都是在意淫他的权力。

从此,在北齐就再也听不到《兰陵王破阵曲》了,取而代之的是高纬新做的《无愁曲》。他常操着琵琶与冯小怜对唱,并令百名男女宫人相和,后人便因此称他为“无愁天子"。

可是,如果无愁天子真的没有忧愁,那《隋书》中为何记述这个曲子“音韵窈窕,极于哀思,曲终乐阕,莫不陨涕?可见,说无愁,实是愁已经无处可泄。希望渺茫,往事又不能回首,那么,无论这当下是多么的不堪,也只能在自我麻痹中度过了。

平阳被北周军队重军包围时,高纬正在晋阳陪冯小怜围猎。持箭策马,是她少有的经历,所以一直兴致勃勃。对高纬来说,没有什么比让她高兴更重要,加急战报,就又被搁置了一边。

待她尽兴而归,平阳已经陷落。

那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有明智之士提醒高纬,北周大军定会归去避寒,留守平阳的人马不会很多,正是收复失地的最好时机。

对高纬来说,这些都无所谓,此次出行,是陪冯小怜散心,中途要不要赶去平阳,还得看她的心情。好在冯小怜没有反对,体验了打猎的刺激,她想着真正的战争应该更有意思。

古人视妇人从军为不祥之兆,众人私下议论纷纷,有人拐弯抹角地提醒了高纬,他却不以为然:只要小怜高兴,纵是战败又有什么关系!

御驾亲征,一向是最能够鼓舞士气的。北齐的将士带着收复失地的悲壮,一鼓作气,突破了平阳城的围墙。城内的北周守军,数量有限,只待拼杀进去,胜负已经毫无悬念。

所有人都在等着高纬一声令下,可是高纬却在等冯小怜。这样耀武扬威的时刻,怎么能不让她看到?

很可惜,待冯小怜盛装打扮完毕,款款走出的时候,已是傍晚。北周守军在暮色的掩映下,修好了破损的围墙。冯小怜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远处的平阳城,城内已经是一片安静,丝毫没有了战场杀伐的气氛。

看着冯小怜失望地转身回去,高纬懊恼不已,对等待着的北齐将士说了句“明天再战”,便追逐冯小怜而去。

第二日,漫天飞雪,依然是盛装临阵的冯小怜被寒风刺得睁不开眼睛,更不要说观战了。她无奈只得又一次转身离去,身后,是等候在原地只等一声令下的千军万马。

冯小怜久处深宫,不知战事紧急,难道高纬也不知?兵贵神速,这样一而再地拿军队开玩笑,同昔日的“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分别!

终于等到了雪停风定,天时地利,然而却未能人和。得知高纬军队攻城,周武王亲率的八万大军已经赶到救援。

冯小怜终于等到了一场真正的大战,两国君王亲临疆场,对阵指挥。可是,她却有些害怕了,仿佛刚刚醒悟,这将是一番真刀真枪的搏杀。旁边的高纬拉过她的手,望着远处北周的军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取贼寇之首级,若囊中取物。

高纬的自信,只因还沉浸在北齐曾经的辉煌当中,却不知,大厦将倾,可以是一瞬间的事。后人看这句话,莫不觉得自不量力,可也就是这句惹人发笑的话,让冯小怜瞬时平静下来。她对他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因为,但凡他答应过她的事,都从未失言过。

北齐军队再不济,还算尚有余威,战鼓击起,军阵向前,也有不挡之势。正当冯小怜满怀信心的时候,左翼军队突然退后,这寻常的战术变化将她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她喊着:败了!败了!赶忙拉着高纬策马狂奔。

为了冯小怜,高纬又一次将千军万马抛在了身后。失去统帅的北齐军顿时大乱,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逃到洪洞,他们已经狼狈不堪,冯小怜执意停下马,整理鬓发,重施脂粉。看着冯小怜因劳顿而略带苍白的脸,高纬心疼不已,也自责不已。他没有想到因他而死的北齐兵将,没有想到在战争中颠沛流离的百姓,他只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冯小怜。他看着身后寥寥无几的追随者,想着以后怕再也不能给她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

待重新上马继续北逃时,高纬将一件长衣披在了冯小怜的身上。她侧头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皇后的凤袍。

这是高纬派人冒死回宫取来的,也是许久之前就为她做好的,只要她点头,早就可以穿在身上。北齐后宫中,再找不到一件凤袍有胜于这件的华丽,只是,穿这件衣服的人,似应当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看着百官的朝贺,听着不绝于耳的“千岁,千千岁",而不是如此狼狈地颠簸在逃亡的路上。

但是,她丝毫没有介意,他的心意,她懂。他不由分说地为她披上这件凤袍,只因这是苍茫乱世中,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没有宣诏,没有加冕仪式,过家家似的,她成了他的皇后,继而跟随着他逃到了晋阳。晋阳算是北齐的别都,兵马粮草储备充足,然而她总觉得不安,执意要回邺城。落叶归根,她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他们一走,晋阳也就保不住了。

那一天,群臣跪在高纬面前,劝他留下,安德王高延宗甚至痛哭流涕,求他保住高氏家族的江山。

然而,他还是走了,拉着冯小怜的手,朝邺城,他们的家奔去。

身后,跟随着的人更少了,也许只是一些心怀叵测的小人。

北齐都城,还有最后的十万精兵,但足以同北周的八万大军抗衡了。国难当头,最需一番激励,谋臣斛律孝卿建议高纬检阅军队以振奋士气。可是,对着严整肃穆的北齐将士,拿着解律孝卿为他写好的慷慨激昂的演讲词,高纬还未发一言,竟笑出声来。

如此国君,有谁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邺城,命运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依然没有能够把握住。

回到皇宫,冯小怜发现,她期盼已久的家,在她离开的短短几个月,已经物是人非了。胡太后与穆黄花整日心惊胆战,时刻准备着逃离;穆提婆弃下母亲,叛投到敌国北周,陆令萱于绝望、无奈中只得悬梁自尽。

两个北齐后宫最强势的人,有她们在,便有一股凌人的盛气在。如今都落魄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一种暗示?

冯小怜还记得她初次进宫的那天夜晚,月色清朗疏空,她抬头看着,竟能入了神。而今的月亮,一样圆,一样照人,却没有人敢仰头再看。

被周军俘获,是在又一次逃离的路上。这次,除了冯小怜,高纬还带了一大家子人,胡太后,太子,还有所有他宠幸过和已经不再宠幸的女人们。

当然,他最在乎的还是冯小怜,他在她马鞍上栓了一大袋金子,预备着以后浪迹天涯不至于窘困。

只可惜,高纬不知道,他曾无比信任的宠臣们一直在计划着将他献给北周。禽择良木而栖,既然大势已去,便也无可厚非。

长安北周朝堂上,为了显示胜利者的大度,周武帝为亡国君臣们封官授爵。他故意将四年前已经故去的斛律光写在了诏书的第一位,追封他为上柱国,崇国公,并且对着高纬感慨:此人若在,朕岂能至邺!

被自己灭九族的人竟为敌国如此尊崇,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可惜高纬并没有露出半点悔不当初的神色,他淡淡地谢过周武帝的不杀之恩,提出了唯一的要求:乞还小怜。

天下果真就有如此痴情的男人,面对着一个胜利者的咄咄气势,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不问苍生不问百姓也罢,他甚至不曾问一句他的母亲。

满座哗然,周武帝似也有些气愤,好像高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他提这样的要求,也有损了他的威仪。他哂笑着:“朕视天下如脱履,一老妪岂与公惜也!”

冯小怜当然不是老妪,但高纬听得周武帝这样称呼她,不但不恼,竟然有些高兴。此刻毕竟已不是向旁人现宝的从前了,以他现在的力量,如若别人来抢,根本无还击之力。幸好周武帝当她为老妪,要是也在意她的倾城美色,他怕再也见不得她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高纬终于同冯小怜过起了两个人的世界。远离宫闱,远离纷争,他没有亡国之君惯有的愁绪,或许私下还感谢这场战乱,卸去了他华而不实的锁甲,给了他向往已久的自由。

他一点都没有想,长安城里,另外两个与他息息相关的女人,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胡太后同穆黄花,这两个曾有无比高贵地位的人,迫于生计,沦落到烟花之地,一直到死,也没有人将她们救赎。世人只道太后做妓女,滑天下之大稽,却未想那样的境地与生活岂能是她们可以选择的!

历史上的胜利者,没有几个能将大度饰演到最后。或许是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一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有人诬告高纬有谋反之心,周武帝竟也信了。

在半年前封侯的那个朝堂上,高纬同北齐宗室诸侯百余人,尽被赐死。

那一年,他刚刚二十一岁。

冯小怜本是早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可是周武帝却赦免了她,将她赐给了代王宇文达。都道冯小怜的美无人能敌,令人见之忘性,他偏偏要证明给世人看,他宇文家族的人,可以不被美色左右。

对于宇文达,后世史书无一不是称赞的语气,《周书》说他:达雅好节俭,食无兼膳,侍姬不过数人,皆衣绨衣,又不营资产,家无储积。周武帝果然会识人!

可是很遗憾,宇文达碰到的是冯小怜,昔年高纬倒是阅尽人间春色,遇见她,不一样见之恨晚,宁愿弃去江山来换她一笑。他的禁欲,是因为自律,而不是无情,所以这一次,怕是会让周武帝失望了。

迎冯小怜进门,宇文达比素日更端了架子。他也知这个女人身上颇多是非,不知道多少人在周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能不小心。

宇文达的所思所想,冯小怜一点也不在乎,自打高纬死后,她便是得过且过地活着。她不感叹命运,也不悲怨人生,她觉得能有一段那样光鲜靓丽的日子,经历过那样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此生便无憾了。余下的时间,就是回味从前也能过得下去。

所以,宇文达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男人。如果定要找出他的一点不寻常,也许就是他的看似无情。之所以说看似无情,是因为他不是真的无情,而是将情看作孽欲,藏得很深,整日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人,从来不曾有松懈的时候。

这样的人,对那些趋之若鹜、蜂拥而上的女人当然不会动情,而那些贤良淑惠、温柔可人的女人又无需他动情。所以,如果说世上还有人能让他抛弃所有顾虑,放下所有拿捏,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冯小怜。

因为她的淡然,因为她的不追逐,当然,也是因为她的美丽。

闻其名而未见其人时,宇文达曾嘲笑过高纬的好色,见到了冯小怜,他才发觉自己坐井观天的无知。他可以忍得了一时不去想她,却忍不下每次遇见的擦肩而过,每次寒暄的点到为止。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忐忑。她奏琵琶时,他远远地站着听,却不敢走近一步。

他怕,怕被她的美吞噬,被她宁静若水的心撩缠。

然而有一天,他终于下了决心,又一次琵琶声响起的时候,他朝她走了过去,一脸的视死如归。

原来,美丽是可以致命的。

从前,宇文达就不常留恋在侍妾那里,而今,代王府的女人就更看不到他了。连代王妃李氏都有了怨言,仿佛宇文达一世英名已经毁于一旦,当然,更多还是因为女人的嫉妒。连宇文达这样的人都能被她俘获,那么普天之下是不是所有男人都甘愿在她裙下做鬼?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在自我折磨,李氏怎么就不明白,许多人与人之间无奈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有这个功夫自寻烦恼,不如静下来,将心放了别处。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若无其事,要是打定主意冷他一冷,不拿感情当一回子事,保不住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有几个女人能放得下呢,所以,忧愁的人继续忧愁,而冯小怜,更加自在,鲜妍。

宇文达常央求她弹琵琶给他听,有一次,她弹了《无愁曲》,到那伤情处,一用力,琴弦“嘣”地一声断裂,她便再也弹不下去了。本以为早就遗失在光阴深处的往事又一幕幕重现眼前,惹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仿佛是才知道,那个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人,早已经同她阴阳两隔。

宇文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上前安慰,她这才回过神来。她不想隐瞒她的情感,看着他满是疑惑的眼睛,哽咽着吟出了一首诗:

宇文达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心,一直被曾经的记忆占据着。那个一生肆意妄为,被所有人视作昏庸的北齐后主,是她一生都不能忘却的爱恋。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未能敌得过一个已经故去的人,不免有些惆怅。但他也因此而更加敬重她,倘若今朝也成过往,她这个不忘旧情的人,定也会将他时时放在心上。

庭院无惊,岁月安好,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未能到最后。

虽然未有大动干戈,北周的结局也好不过北齐。宇文家族诸多子孙在不到一年的时间,皆遭外戚杨坚诛杀,宇文达亦没有幸免。

隋替代了北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是,冯小怜不得不再一次,站在了尴尬的位置上,任人处置。

隋文帝杨坚久闻冯小怜之名,也是心向往之,但却不敢有任何举动。他的皇后是独孤伽罗,出身于八柱国世家,是北方最大的门第。新婚之夜,独孤伽罗就逼杨坚发下重誓:绝不纳妾。如若不是娶了这个独孤家的七小姐,他只怕此时还是默默无闻。所以,直至做了皇帝,杨坚也不敢违背当年的誓言。

杨坚只得遗憾而又无可奈何地将冯小怜赐给了他的爱臣,陇西郡公李询。

这就叫冤家路窄,李询竟是昔日代王妃李氏的嫡亲哥哥。因为被宇文达冷落,失望的李氏曾一度想过寻死。所以,李询的母亲,是抱着替女儿寻仇的心来对付冯小怜。

在李询家的日子,叫暗无天日。原本她是被赐给李询做侍妾的,可是刚进李家门,李母就逼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做一般下人的活。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春米、劈柴、烧饭、洗衣,稍有怠慢,便是棍棒相加。

冯小怜自来被人高高在上地捧着,身边侍女一度达到几千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凌辱?一个人可以不挑剔生活的方式,但是不能丧失最后的底线,如果到这个时候还要去苟且地活着,岂不是自我作践!

又到了月圆之夜,推开柴房破朽的门,她想去看看月亮,可是很遗憾,除了阴沉沉将压下来的几片乌云,她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倒也无所谓了,梁上悬下的白绫,已经打好了死结。冯小怜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略带憔悴的脸,撇嘴一笑,那笑,依然倾国倾城。

这个结局,不好也不坏,并非圆满,却也不惹人涕泪。

末了,还是记一首李贺写的诗吧,虽诉不尽她的风流,但聊胜于无。毕竟,山河在,岁月在,情在,佳人在,你还要怎样的过往?

湾头见小怜,

请上琵琶弦。

破得春风恨,

今朝值几钱。

裙垂竹叶带,

鬓湿杏花烟。

玉冷红丝重,

齐宫妾驾鞭。

《冯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