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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夏知凉 | 禁止转载

1

尹方情是我见过的,眼睫毛最长的男孩子,忽闪忽闪的,简直迷到我了。

他搬到我们家隔壁的第一天,我就因此输掉了一包阿尔卑斯奶糖,后来看妈妈总是拿着一块生姜擦眉毛,我就去问,妈妈说可以长得快一点,于是,我也偷来一块,用力地擦在睫毛上。于是,我的眼睛肿了两天,眼泪流了足有一公升。

不久以后,我就和尹方情一起被送到了幼儿园,还坐到了一张桌子上,他腼腆害羞不爱说话,老师说小朋友们要相互照顾,然后我就总是拉着他一起去踩格子、跳皮绳,他好厉害,每一次都能赢。

而且,许多同学都跟他比过眼睫毛的长度,他屡战屡胜,所以那一年,我吃了好多阿尔卑斯糖,以至于后来我发胖时,直接把原罪归责于他的眼睫毛。但当时作为他的邻居和同桌,我很骄傲,甚至还有一点小崇拜。

我们就这样一起玩到了一年级,那时候小朋友们上厕所都是手拉手一起去的。我想,我们还没一起去过呢,我就拉起他的手说:“小方情,我们去厕所嘘嘘啊。”

他摇摇头,我说:“为什么啊,别人都是一起去的,我们是好朋友,也要一起去。”

他闷红着脸说:“我是男孩子啦。”其他小朋友哄哄一笑,他就坐回去,把头埋进臂弯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哭。

在我连续给他买了三天“巧乐兹”以后,他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就问他,“你是男孩子为什么睫毛那么长,格子踩得那么好,皮绳跳得那么棒呢?”

他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也说不出所以然。我就又问:“你看你还叫了一个女生的名字,那你应该是女孩子吧?”

尹方情笑了起来,似乎还有点小雀跃,他说:“我是男孩子的啦,我问过我妈妈,妈妈说爸爸姓尹,妈妈姓方,爸爸对妈妈有感情,所以我叫尹方情。”

他咯咯笑着,我也笑着,我说:“我爸爸姓米,妈妈姓范,那我叫‘米饭情’。”

这个压箱底的小段子我跟别人说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尹方情的爸爸出轨,和妈妈离婚,我就再也没和人讲过。

虽然,每个听过这个段子的人都在笑,但那真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2

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可能是尹方情的性格的确有些阴柔,最不得了的是,他还有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和眼睫毛。所以,本来该是青梅竹马的好故事,最后活生生被我演绎成“青梅青梅”。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我去他家里做作业,电视里在放歌曲《最浪漫的事》。我就凑过去说:“小方情,我们也一起慢慢变老好不好,小学读完,我们一起读初中,然后高中大学。”

他转过头,用笔狠敲我的头说:“警告你多少次了,叫我尹方情。”

我冲他努努嘴做个鬼脸,他回味了一会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呀,我们都要结婚的。”

我说:“没关系,我娶你啊。”

他又敲了我的头一下,纠正我说:“是我娶你,我是男生,你懂不懂就瞎说。”

我“噗”了他一下,然后两年就过去了,我们上了六年级。

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像是野地里的杂草一样,在雨季里疯狂地拔节窜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竟然高出我大半个头。

这不公平,很不公平,我去质问他,他的嗓音已经开始变得厚重,揉着我的头发说:“我们发展的方向不一样,我是纵向发展,你嘛,你是横向发展。”

他拍着篮球笑呵呵地跑开了,一个三步蓝命中球筐,旁边的女生发出一阵尖叫。他像一阵风一样,在篮球场上奔跑着,那天的夕阳很美,我看得竟有些出神。

虽然还是会一起上学下学,一起打打闹闹,但是很多东西都在悄然地发生着改变,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再也讲不出口,有时候,坐在他单车后面,转弯时手不经意地就去环住他的腰,又如触电般再抽回来,已经有两年没再叫过他“小方情”。

六年级的下半学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经常一个人在操场上发呆。我过去数落他,再不学习就不能和我一起考重点初中啦。

他笑了笑,得意地说:“单元测验,语文98分,数学100分,美术三个优,体育A。好吧,他说得没错,我有点沮丧,那么努力还是只在成绩上打个平手。”

他收起笑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问:“小夏,你说爱情是什么呢?”

我在脑子里仔细地搜罗着看过的言情小说,但是最终发现,我也解释不了。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把头埋得很深说:“我们班有一个转校生,是个女孩,她要走了,回原学籍的地方考试。”

他把篮球摁在地上转来转去,过了很久才说:“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3

那天,是小学里我仅有的,放学没和他一起回家的一天,为此我还扯了个小谎。心里闷闷的,也算不上难受,所以我也没坐公交车,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几条街,还差点走丢。

到家门口时,发现他坐在楼下台阶上看着我,单车和书包还放在一旁。

我说:“你去哪里了,怎么还没上去啊?”

他没理我,气冲冲地跑上楼,过一会又跑下来喊:“米小夏,我碰到莎莎了,你根本就没去她那做作业,我找了你整整七条街,单车都他妈骑坏了。”

他喊了一通又噔噔跑了上去,我看着他单车瘪了的车胎,忍不住把肚子都笑疼了。

后来回忆起来,那时候的忧伤和快乐,总是那样的简单,因为年幼,连眼泪都是甜的亮的。

最终我也没能知道那个转走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尹方情失落了几天以后,又恢复了活力。我生日那天,他送给了我一本漂亮的日记本,还在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下一句话,“米小夏,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慢慢变老,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逃。”

哼,鬼才要逃,我抱着日记本睡了一觉,做了好长一个梦,然后我们的初中来了。我婉转地求了在教导处任职的叔叔好久,他才帮我和尹方情调到了一个班。

初中和小学有着天壤之别,虽然只是隔了一个夏天,但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好多。女孩子们开始把自己打扮得花花绿绿,男生们也不再邋遢随意,尤其像尹方情这样的男生,走到哪里都很耀眼。

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回想起幼儿园时的他,扭扭捏捏的,娇羞起来像极了女孩子,而如今却已经学会了谈笑风生,逗女孩子开心,和男孩子称兄道弟,成绩优秀,谦虚礼貌,是老师眼里的“宠儿”。

反观我自己,个头没怎么长,肉倒是像发了的酵母一样,气吹着膨胀。所以,每次尹方情用单车驮着我回家时,都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一次,我甚至听到几个女生里,有人低声地说了句:“呸,你说那个米小夏啊,她也配。”

我问尹方情,“我胖成这样,你会嫌弃我吗?”

他说:“嫌弃你倒不会,只是委屈了我的爱车,沐瑶两个也没有你重吧,不过她也太轻了,回头得告诉她加点营养。”

我坐在后面,看不到他说林沐瑶时,是怎样的表情,我猜,那一定是很甜美的。是啊,只有她那样漂亮成绩又好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他吧。

后来,我去操场上找尹方情时,正好碰见他和林沐瑶在说话,我尴尬着想要走开,林沐瑶却先开了口,她笑呵呵地说:“哟,小夏最近好像又富态了啊,你要再发展下去,我们方情可真的驮不动你了。”

尹方情说:“没事没事,我已经准备换电动的了,放心吧,科技解决一切。”

林沐瑶牵着他的衣袖走了,回头时冲我眨眨眼睛,那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和他的睫毛一样长。

我低着头走回教室,与一个男同学撞到了一起,他笑着跟旁边的人说:“撞上了一堵移动的墙。”

我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了他的要害部位,然后我自己却掉下了眼泪,害得那个男生一边龇着牙,一边还问我,“有事没事?”

那天之后,操场上就经常能见到一堵移动的墙在奔跑,上下学二十分钟的路程我都是跑步来,不是尹方情不驮我了,而是林沐瑶每天都骑着电动车去接他,虽然,他们并不顺路。

我在日记本上写,“我就是我,人间最美的烟火。”

是啊,孤芳自赏罢了。

4

这世上如果没有狭路相逢,似乎总是不够精彩。

初二来了,我再次动用关系与尹方情分到了一个班,同时分来的,还有林沐瑶。

他们一起去省里参加数学竞赛,又一起去市里别的学校参加美术作品交流,领奖台上,他们俩真是般配,同样的耀眼,同样的光芒,同样长的眼睫毛。

我不生气也不嫉妒,我就驴拉磨似的坚持每天奔跑,燃烧脂肪。我在尹方情送我的日记本上,跟自己对话。

我甚至在上面写了几个胖妞逆袭成功的小小说,激励自己,然后初二下学期时,我终于瘦到了一个匀称的标准,也因此收到了若干封情书。

我穿起阔别了几年的百褶裙,出现在尹方情面前时,他打量了我许久,左捏捏右捏捏,我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他说:“你怎么突然就这么瘦了呢,你是不是吃药了啊,那可不好,有副作用的。”

我瞪了他一下说:“那是你已经很久没正眼瞧过我了,还不自我检讨一番。”

尹方情说:“是是,都是我的错。”

他又说:“你别动,我要把你画下来,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励志的事,我要用它激励我的人生,遇到困难不放弃,遇到挫折不气馁。”

有时候我就想,很多事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注定要让我们经历磨难才能长大成人。

就在尹方情为我画了这幅画的第二天,升旗仪式刚过,操场上的人还没退。林沐瑶把他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有个男生来追我了,就是上次输你球的那个南涛,我心里好慌啊,怎么办?”

尹方情表情木讷,想了一会把球一摔说:“我去找他。”

林沐瑶拉住他问:“那你喜欢我吗?”

尹方情抓抓头,脸红了起来,林沐瑶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表白,你表白了就没人来跟你抢了。”

尹方情唯诺着说:“那要怎么表白啊?”

“去,站到讲台上,趁着人都在,告诉他们你喜欢我。”林沐瑶说,“你要不去,南涛还会继续追我的。”

尹方情犹豫了一会,自言自语说:“对,小夏减肥都能成功,我也要激励自己。”

他三两步跑到台上,抓起麦克风大喊了两声:“林沐瑶,我爱你……林沐瑶,我爱你。”

整个操场静了下来,连收拾音箱的老师都被惊到了。

尹方情站在台上有些骄傲地看着林沐瑶,像是个在讨赏的孩子。林沐瑶哈哈大笑,腰都弯了下去,良久后她才指着奔跑过来的南涛说:“怎么样,我赢了,说好了请我去吃西餐自助,不许反悔。”

林沐瑶对着尹方情挥挥手说:“还愣着干吗,下来啊,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她说完搭着南涛的肩膀,蹦蹦跶跶地离开了。

那一天,他在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站成了黄昏,站成了日落,站成了一株忧伤绽放的蒲公英,在那场叫作青春的风里,破败,飘远。

然而那天,哭得最凶的却是我。

我们就这样被动地承受着命运或好或坏的赠予,有时候回望过去,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久以后,尹方情把名字改成了方洛。

他爸爸出轨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并放弃了抚养权和监护权,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去了浪漫香都巴黎,那是一个试图让人相信爱情的遥远城市,一个背叛家庭和婚姻的男人试图在那里找到永恒。这真讽刺。

这一切来得像一场飓风,风卷残云地刮走了方洛人生里坚定的所有美好。他够坚强,不落一滴眼泪,只是,不再打球,不再说话,也不再去学习。

有时候,他就坐在教室里发呆,一整天,有时候,教室里一整天见不到他人。我去台球厅找他,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冲我笑。他说:“赶紧给我滚回去好好读书,这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吗?”

一个男生搭着他的肩头,把烟拿过去抽了一口说:“不错啊,方洛,新马子啊,怎么不介绍一下。”

方洛笑了笑,拍拍那个男生的脸蛋,然后抓住把他的头发狠狠拽了一下说······(原题:《我只是难过没能陪你一起到老》,作者:夏知凉。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