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他弟 小说 「嫁给前夫他爹」
最近很多人关心嫁给前夫他弟 小说 「嫁给前夫他爹」这个话题,卢子百科整理了嫁给前夫他弟 小说 「嫁给前夫他爹」相关内容,希望对大家有用。
建安元年,二月。
时下虽然已过了冬,可窗外寒风却依旧凛冽,位于皇宫最北面的一处宫殿不比其他宫宇繁华,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冷清。
殿中几点烛火昏昏沉沉,并不能照清殿内光景,却依稀可见一座观音像前有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正跪在蒲团上。
她的手上握着一串佛珠,此时正合着双目,捻着佛珠,红唇一启一合,却是无声得念着佛偈。
“吱呀——”
厚重的宫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漏进来几许冷风,打得殿中烛火越发昏沉,不过很快宫门就又被人掩住了,那烛火在经历几晃之后又重新归为平静。
进来的是一个年幼的宫人,她的手上抱着一只粗糙的鎏金手炉并着一只食盒,眼看着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的女子。
双眼便忍不住晕开几点泪花,只是恐人瞧见,她忙拿着手背擦拭了一回,而后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朝人走去。
“娘娘,该用膳了…”
宫人一面是把桌上早已冷了的几道残羹冷炙放进食盒中,一面是布好自己取来的菜肴,而后是笑着同人说道:“今日的膳食不错,还有您最爱的珍珠粉圆子,厨房的李嬷嬷见奴嘴巧还特地多赏了奴些。”
她这话说完便又擦了擦手,而后是走到女子身侧半躬着身子朝人伸出手。
原先一直合着双目的王珺在听到身侧的动静时也终于睁开了眼,她生得一双桃花目,左眼下方还有一颗朱砂痣。
衬得面容风流,偏偏她的气质清冷,倒使得这幅多情面也平添了几分不可亲近的模样。
此时她目视着眼前那座多慈多悲的观音像,面上的情绪也未有什么变化,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把手放在了宫人的手背上,起了身。
桌上膳食唯有三道,隐约还能瞧出是拼凑而成,不过较起前几日,的确是好了不少。
宫人见她未曾出声,只是平静得看着那几道菜肴,便忙出了声:“娘娘,这些是奴从厨房里取来的,都是干净的。”
王珺听出她话中慌乱,终于是开了口:“我知道。”她的声音清冷,容色也很平静,说完便坐在椅子上接过筷子用了起来。
纵然不干净又能如何,左右总要好过那些残羹冷炙,何况如今于她而言,纵是山珍海味也不过是味同嚼蜡。
宫人看着她吃起晚膳,心下却还是有些难受不已。
娘娘以前位主中宫,何曾受过那样的委屈?可如今待在这冷宫里头,竟任由那些宫人如此蹉跎,她想起偷偷来这的那一日,这屋子里竟是连个厚实的被子都没有。
她想到这便忙把手中的暖手炉给了她,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先委屈娘娘用着这个,等过几日奴再去寻个好些的给您。”
“不用了——”
王珺闻言却头也不抬,她只是把手中的碗筷置于桌上,而后才看着宫人淡淡说道:“过了今夜。
你也别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后宫也是一样的道理,没得让人瞧见,也平添个罪名到你的身上。”
宫人耳听着这话却是忙跪在了女子身前:“奴不怕…”她这条命本就是娘娘救得,就算为了她死,也是愿意的。
王珺听着这话,先前一直平静的面容终于泛起了些许波动。
她微垂着眼,手掌温柔而又怜爱得抚过她的头顶,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丫头,人活着不是为了求死的。”
等这话说完,她见宫人还要说话,便又轻轻笑了一回:“你若真想帮我便替我做一桩事罢。”
…
“咚,咚——”
长长的宫道上,打更的小太监为了躲避寒风正猫着身子躲在避风处打着梆子。
而那冷宫自从宫人离开后也迎来了今夜的第二位客人,来人穿着披风,面容皆掩在兜帽之中。
等推开门瞧见坐在长椅上喝着清茶的素衣女子,她的步子微顿,唇边也泛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姐姐还真是清闲呢。”
她一面与人说着话,一面是合上门朝人走去,待走到女子身前,便揭下了兜帽,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而原先半垂着眼喝着茶的王珺在听到这一句后也终于掀起了眼帘,她的眼中依旧是清平一片,只是在触及到来人的面容时,握着茶盏的指尖稍稍有些收紧。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目光仍旧流连在她的面容上,而后却是想起往日有人曾与她说过的话。
“你若不说,我还以为这位林姑娘是你的妹妹,远远瞧着,你们两人的面容倒很是相似呢。”这样的话,她以前也听过不少回,只是那会她也只当做是笑谈。
如今想想,倒还真是一场笑话。
她所以为的好姐妹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妹妹,抢了她的夫君,坐上她的位置,还赚尽众人的美名。
如今这长安城中,谁不知道是她这做姐姐的行为不洁,天子忍无可忍只好废黜了她,王家这才只能把她这个好妹妹送进宫来,以求偿还她造下的罪孽。
还,真是好啊。
王珺这心下不是没有波动的,可经历的事多了,总是能够隐藏这些情绪的。
她轻轻吹了吹盏中的茶沫,这茶并不是好茶,经了一个冬日添着些霉味,入口也是涩的很,可她面容端庄、仪态高贵,却像是在饮什么琼浆仙露似得。
林雅见她这幅模样,脸上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阴狠。
她最厌恶的便是王珺这幅模样,好似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是王家那位最高贵的贵女,是这长安城中最受人尊敬的长乐郡主,是他们大燕的国母。不过看着这幅环境。
又看着她这幅素衣素钗的样子,林雅却又笑出了声,她解开自己的披风置于一侧,露出她身上的华服。
属于王珺的好日子早已经到头了。
如今她才是王家贵女,是这大燕的新任国母,而王珺不过只是冷宫弃妃,是一颗无用的棋子…若不是陛下不肯,她甚至早已经是一缕亡魂。
林雅想到这,脸上的笑更是肆意,她坐在王珺的对面,口中是娇声一句:“姐姐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茶已饮尽,王珺便又倒了半盏,握于掌中。
而后她是平静得看着眼前人,起初刚被废的那一日,她心中有无数疑问,在得知林雅是父亲的女儿时,她更是有许多想问的话。
可在昨日,知晓林雅成了那人的新后时,有些问题,倒也无需问了。
如今她要也只有一个问题要问——
“当日你送来的那蛊酒,是你的主意,还是萧无珏的主意。”王珺问这话的时候,面容平静,唯有那握着茶盏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林雅曾设想过许多回,王珺在见到她时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倒是未曾想到她头一个问得竟是这样的话。
不过既然她问了,她便好心给人一个明白…左右,她的余生也只是囚于这冷宫之中,掀不起什么水花。
“姐姐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陛下这么多兄弟里头,最忌惮得便是这位齐王。”
“新帝登基之日,齐王却在宫廷内院与自己的嫂嫂有染,这样的事传出去,你说齐王这条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如今陛下褫夺齐王爵位又收了他的兵权,这日后坐拥天下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眼前人的声音不曾间断,而王珺原先紧握着茶盏的手也终于松开了些力道。
这么多日子——
她对萧无珏尚还存有一丝念想,她想着,这或许只是林雅一人所为。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对于她那位好夫君而言,多年的情谊哪里比得过这天下,这龙椅?或许,就连这多年的夫妻情谊也不过是伪装得罢了。
什么鹣鲽情深,左右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笑话。
林雅看着王珺一直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眼中的笑意更深。
她独自一人来到这冷宫,不就是想剥开王珺这层冷静自持的面容,让她痛彻心扉?这不过只是开始罢了…
她娇娇笑着,像是为了让眼前人更痛苦,更难受,林雅便继续说着:“你以为陛下爱你吗?他不过是为了你身后的王家才会对你多献殷勤,就连当年救你,也不过是他的苦肉计。”
“如今王家因为你的丑事,在这长安城中早已抬不起头,对陛下又羞愧难当,以后陛下行起事来自然也方便许多。”
“对了,还有你的母亲和弟弟——”
林雅这话刚落便见王珺突然就抬起了头,她知晓对于王珺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这两人,因此看着她这幅模样更是吃吃笑了起来:“我的好姐姐,难道你以为当年真得只是一场意外?”
当年…
母亲去寺庙参佛时遇见流匪被人奸.污至死。
而她的弟弟因母亲惨死的缘故也日渐消沉,整日沉迷喝酒,终于在一日和别人起争执时从二楼摔落。
原来当年这些事竟不是意外。
王珺紧握着茶盏的手因为用力,甚至连指骨也清晰可见,外头寒风拍打着轩窗,屋中烛火因为燃得时间太久也变得越发昏沉起来…而她紧闭着双目,像是在平静自己的思绪,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冷声道:“很好。”
这两字落地很轻,可林雅却听得分明。
她不解王珺此为何意,刚想说话便看到那厚重的宫门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来势凶猛,没一会功夫,就连那轩窗处也开始蔓延开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雅的声音带着仓惶,她起身想去开那殿门,可门却被人从外头锁住了,竟是怎么推也推不开。
她好似不信似得还想再去推,只是殿门被火燃烧得浑身滚烫,指尖刚刚触及,她便疼得叫出了声。
外头的烟气打进里头,林雅一面掩着唇往后退,一面是怒瞪着王珺喝道:“王七娘,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
王珺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倒是少了些许清冷,多了几分媚气。她就坐在那娇娇得笑着,眼下的朱砂痣越发鲜活:“当日你要与我义结金兰,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当年?
林雅的眼中有些迷茫,却是回忆了许久才想起当年说过的话:“王姐姐,我家中无姐妹,见你亲切便想认你做姐姐。”
“王姐姐,我不求与你同年生,但求与你同年死…”
…
“疯,疯子,你这个疯子!”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不怒反笑,她的笑声在这寂寥的夜里,尤为清明…疯子?是啊,她早就疯了。
她只恨,不能亲自杀了萧无珏以平心头之恨!
眼看着那火即将吞噬整座宫殿,王珺的笑声却是越来越响,只是越到后头,她眼中的笑却化作泪,倘若当初未曾选择萧无珏,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
冷宫外头,那个年幼的宫人眼看着熊熊烈火笼罩了整个宫殿,听着从那处随风带来的笑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伏在青石板上,哭个不停,眼前却是回忆起那个素衣女子手撑在她的头顶,极尽温柔得与她说着:“丫头,我想求你一件事。”
“丫头,人活着不是为了求死,可有时候,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娘娘…”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她的娘娘了。
…
而此时的宣政殿。
穿着常服的萧无珏仍旧坐在龙椅上批阅着奏折,等听到一侧传来的鸟叫声才循去一眼。身侧内侍躬身替人新沏了一盏茶。
见人循目看去便轻笑着说道:“这外邦送来的东西倒还真是不错,听说这鸟声音犹如女子,不仅会学人说话还会唱歌,倒适合送给宫中的娘娘赏玩。”
萧无珏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用了口茶才开了口:“送去冷宫吧。”
那内侍闻言刚想躬身应“是”,等回过神来却是一怔,冷宫?今日清晨,皇后娘娘过来的时候与陛下怎么讨要都不肯。
如今…却是要送去那位处?他心中疑虑不减却也不敢多问,只能恭声应了一声,而后是提着那画眉鸟笼打外头送去。
外头候着的小太监在听到这一句时也是一副怔忡的模样:“公公,您莫不是说错了吧?”
内侍啐了他一声:“多嘴,还不去送?”
那小太监见此也不敢耽搁,只能忙提着步子去送。
眼见着人走后,内侍才继续转了身子往宫中走去,他看着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的男人,心下疑惑仍是不解。
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若论心思,他惯来也是能猜得几分,只是主子对冷宫那位到底有情无情,他如今却也有些说不清楚了。
不过日后还是得朝底下提点几句,冷宫那处还是得照看着些。
他心下刚起这个心思,外头便有侍从匆匆忙忙得在外头跪喊道:“陛下,出事了!天,天牢那处有人过来传话,萧无珩他,不见了。”
这话一落——
不管是内侍还是萧无珏脸色都是一变,萧无珏手握朱笔,六角宫灯映衬下的面容阴沉着,口中也是冷声一句:“还不派人去找?”
“不用找了——”说话的是一道与先前相较尤为不同的男声。
男人声音低沉,犹如金玉敲击在一道,伴随着这道声音,沉重的宫门被人踹开,殿中烛火打在来人的身上,他穿着一身黑衣,披着寒风与肃杀之气手持滴血的长剑,正一步一步从外头走来。
宫灯照映下的大殿烛火通明,映衬得来人棱角分明,凤目幽深,他的身上除了那肃杀气还有掩不住的血腥气,就连眉梢眼角也添着几分血色,倒使得那张淡漠的面容也多了些邪气。
“萧无珩,你,你大胆!”内侍似是不敢置信萧无珩竟敢如此大胆,眼看着人越走越近,他忙朝外头尖声喊道:“来人,来人!”
可不管他怎么喊,外头却仍是沉寂一片。
他心下一个咯噔,脸色也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而与内侍惨白的面容相较,萧无珏的面容倒显得平稳许多,他只是手握着朱笔,注视着萧无珩一步步朝他。
走来,眼看着他越走越近才淡淡开口道:“二弟,你是想弑君称帝吗?”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却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若想,你以为当初你能坐得上这个位置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沉沉,脸上神色却似笑非笑,端得是邪气万分。
萧无珏闻言,握住朱笔的手一紧,素来温润的眼眸此时也沉了些许。
不管他愿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倘若萧无珩真想与他争,这皇位花落谁家还真的不一定。
内侍见人越走越近似是想拦,只是刚刚提步便见人侧目睨来一眼。
那一眼看起来无情无绪,纵使无言,也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挟住了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只能接连倒退避开那人的目光才得以有片刻喘息。
萧无珩便这样旁若无人得走到了萧无珏的身前,等把剑架在他的脖颈处才沉声说道:“当初她跟了你的时。
我就曾与你说过,倘若你敢伤她,我必然是不会放过你的。齐王也好,军权也罢,你要,都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骄矜,身上是掩不住的天家贵胄的清贵气质,只是说到后话时,身上气势尽变,就连目光也开始变得微沉:“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她的心。”
其实伤她心的又岂止是萧无珏一个人?
只是他的过错,他会用尽一生去赎,至于现在——
“把她交出来。”
萧无珩看着他,如是道。
萧无珏早知他这个二弟对他的妻子情谊匪浅,因此当日才特地让王珺亲自替他斟酒,可他未曾想到,萧无珩竟然能突出重重天牢还敢独自一人持剑到他这儿,让他交人。
他不知怎么了,竟突然想起当初朝堂上,曾有将士禀道玉关山一战,萧无珩以一人之力冲破千百敌军斩杀敌方将领。
他也是头一次才清楚得认识到,纵然眼前人不再是齐王,不再掌握兵权,可他依旧是萧无珩。
当年他可以以一人之力斩杀敌军首领,今日亦可突破重围取他的性命,萧无珏想到这,眉目微皱,还不等他说话,脖颈外露的皮肉那处便被锋利的剑身滑过。
身侧内侍惊呼出声,而萧无珏袖下的手也紧握成拳,他知道,倘若他不交人,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会杀了他。
他沉了沉眼,刚想说话,原先去送鸟的内侍便提着鸟笼仓惶得跑了进来,他未曾瞧见殿中的模样,等跪下之后便颤着身说道:“陛下,冷宫,冷宫走水了。”
“奴过去的时候,火已经蔓延开来,外头扑火的宫人说,说里头,里头无人出来。”
夜色幽幽,那画眉笼中的鸟儿扑扇着翅膀轻吟婉叫着,犹如女子似泣似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走水了,死了,死了,娘娘死了。”
“咣当——”萧无珩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而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头一回显现出往日从未有过的怔忡模样。
她…死了?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抿着唇转身阔步往外走去,刚走到廊下便瞧见北面那处火势滔天。
夜间的风好似又大了许多,却扑不灭那远处的大火,萧无珩刚想继续跨步往前走去,只是步子才迈出。
唇角竟忍不住溢出鲜血,长达一个多月的天牢生活,未能使他低头,可先前内侍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一直挺直的脊背忍不住佝偻下来。
寒风沉沉,而他弯着腰不停咳着,鲜血在喉间翻滚,就连胸腔之处也疼痛难忍。
他一手撑着长柱,一手撑着胸口,目光却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北面那处,火光映衬下,他那双幽深如墨的凤目好似也添了几分血色。
来前,他曾想过…
这一回,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带她离开,日后她恨他也罢,怨他也好,他都认了。
可如今看来——
他…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元嘉二十一年。
春暖复苏,百花皆开,没了冬日的萧索,这天地间已然又是一片朝气蓬勃的样子。
去往长安的官道上,正有几辆以乌木而制的马车穿行着,马车两侧还有十余个腰系长剑、训练有素的护卫,纵然马车外头未有什么标志,却也能瞧出是大户人家出行。
而头一辆马车中,一个年约三十五岁,身穿紫檀色圆领长袍、头梳如意髻的妇人正拧着一双眉朝对侧那个身穿丁香色对襟褙子的年轻女子看去。
她名唤崔柔,是武安侯府的姑太太,也是成国公夫人,此时她正看着年轻女子担忧道:“娇娇,你是怎么了?”
崔柔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女子的手,秀眉微拧,却是一副未曾遮掩的担忧模样。
她也不知自己这个娇儿是怎么了,自打出了金陵城便一直恍恍惚惚得,有时候与她说话也不见回,得喊她个两三回才能听到个回话。
王珺耳听着这话,终于回过神来,她收回思绪面朝着妇人,开口道:“母亲,我没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弯弯,使得眼下那颗朱砂痣越发鲜活,等前话一落,见妇人仍是担忧不已,索性便倚到崔柔的怀中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许是坐马车有些坐累了,有些恍神,母亲不必担忧。”
崔柔闻言,却是又看了一回她的面容,见她面容虽如常,可眉目之间却萦绕着掩不住的疲态便信了半分。
见人倚来,她仍是握着王珺的手,另一只手却是怜爱得撑在她的头上轻揉着,口中是无奈道:“若不是长安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也不必这么着急回去…”等前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也不知你那太子表哥如今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她们收到从长安送来的信,道是太子在围猎的时候摔下山坡伤了腿。
事情紧急,她们也不敢耽搁,忙收拾行囊启了程,可如今过去半个月,究竟现下太子的腿见不见好,她却不知。
而倚在崔柔怀里的王珺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沉下了眼,母亲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表哥此次围猎正是冬日,他被摔下了山又在大雪堆里挨了半日,能救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那条腿,自是好不全了。
王珺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想起这半个月来的光景。
当初她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和林雅,未曾想到再度睁开眼,却是回到了元嘉二十一年。
元嘉二十一年,无疑是她人生转折的一年,这一年,她的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认识林雅、嫁给萧无珏,母亲和弟弟接二连三的离开…
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老天怜她,让她回来,还是那几年的光景只是她的一场黄粱梦?
可不管是梦,还是她真得回到了过去,既然上天给了她警醒,便没有重蹈覆辙的道理。
她想到这,目光黑沉沉得,恍如一口幽深的古井,好在她歪靠在崔柔的怀里,倒是也无人瞧见她神色的变化。
身侧崔柔仍是絮絮说着担忧的话,而王珺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却是抬起了头,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一句:“母亲别担心,等回到长安便知晓了。”
崔柔耳听着这话便也未再多言,就算如今她再担心,也无用,只能回到长安再看了。
好在…
这一路劳顿,倒是也快到了。
她刚刚想到这,外头的车夫便长长得“吁”了一声,车夫在王家赶了几十年的车,惯来是个稳重的,因此尽管此次事态紧急牵住了缰绳。
倒也未曾让里头的人有所颠簸。只是好端端得突然停了马车,到底还是让马车里头的人皱了眉。
跪坐在崔柔身侧的明和见自家夫人皱了眉,便打了帘子朝外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听出话中的不喜,自是忙道:“回姑娘的话,有人突然从马路旁闯了出来,马儿受惊才会如此,小的马上遣人把她赶走。”
他的声音虽低,可里头的人却还是听了个全。
崔柔轻蹙着一双眉道:“好端端的,这官道上怎么会有人?”她这话说完便又看着明和道:“且去把人请过来,问问出了什么事,若有什么能帮的便帮衬一回吧。”
马车里的人耳听着这话,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崔柔的好,在长安城中都是出了名的,布粥送衣,就连如今长安城中救济穷人的善慈坊也是由她出钱开办的。
因此明和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低着头打了帘子往外走去,没一会功夫便领着那先前拦车的女子走了过来。
“夫人,原是位年轻姑娘。”
明和侯在马车旁恭声说着话:“她说是打姑苏去往长安的,只是来的路上碰到流匪,身边的护卫和丫鬟都死了,独她一人在此处。”
她这话刚落——
便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夫人,您慈悲,可否捎我一程?只要回了长安,我便能去寻我的家人了。
”女子的声音犹如黄莺一般,娇滴滴得很是动人好听,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走了太多的路,听起来便显得有些疲态不堪。
崔柔透过那一角车帘打外头瞧去,正好能瞧见一个身穿粉白衫儿、水碧裙的年轻姑娘站在马车旁。她的身上虽然沾着灰尘就连头发也有些微乱,可仪态端庄、气度清贵,瞧着倒很是知书达理。
“可怜见的…”
“这样可人的一个姑娘也亏得福大命大,未落入那流匪的手中,若不然也不知是个什么后果。”崔柔的声音透着些怜悯,她这话说完,刚想发话让明和带人进来,只是还不曾开口便被王珺握住了手。
王珺按着崔柔的手背,见她眉目带惑便压低了嗓音与人道:“母亲,此处是官道,流匪可不敢胡乱行事。可若是在别处,她一个小姑娘不仅能躲过流匪,还能安然无恙得站在我们跟前,您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话说完,见人眉目起疑便继续道:“您瞧她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脏乱却未曾破损,就连那鞋子也唯有鞋面有些脏污,这可不像是躲避流匪该有的样子。”
“何况——”
王珺说到这,神色也开始变得微沉:“这官道上每日来来回回这么多车马,她却好似盯准了我们似得,倒让女儿不得不多想了。”
她说着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透过那角车帘看着外头,眼看着那个清雅如白莲的女子,唇边却泛起一抹凉薄的笑。
可不就是盯准了他们吗?
林雅…
王珺握着帕子的手紧攥着,目光沉沉的,喉间却是无声得念着这个名字。
记忆中也是这样,林雅说自己是遭受流匪才会孤身一人在此地,母亲素来心善,一听此话自是忙让人上了马车,而她和林雅的牵绊也自此展开。
林雅是个嘴巧的,从那回之后便多次来王家谢恩,一来一回,她们两人竟也成了好友。
如今想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罢了。
崔柔耳听着王珺这一番话,神色也开始变得有些微沉,她是心善,却不代表喜欢被人欺骗,娇娇说得对。
这处来往车马这么多,怎么就像盯准了他们似得?她想到这也就收起了一片善心,只是朝外头淡淡道:“明和,给这位小姐一些吃食,我们先回去。”
左右此处离长安也不远,留下些吃食给她果腹之用,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明和依言行事,等从后头的马车取来吃食递给人便上了马车。
而林雅却被这番行事错了神,她怔怔得握着吃食,眼看着丫鬟上了马车才回过神来,刚想再往前说话,一侧的护卫却拦住了她,不准她靠近。
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辆马车往前驶去,没一会功夫,这几辆马车并着那两排护卫皆紧随其上,车马掀起一片黄沙,而林雅看着他们离去,面上的神色也从最初的怔忡变得凝重起来。
母亲不是说这成国公夫人最是好心不过?往日就算路边随意的乞丐都会赏些银子和衣物,今日却是怎么了?原本按着她先前的那番话,那位成国公夫人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想到这,眉目微拧,眼中也有沉吟之色。
车帘轻翻,王珺透过那角车帘往后头看去,隔得远了,那人的身影也有些瞧不清了,可她却能想象出那人此时是副什么面容。前世是她傻,才会把她当做至交好友,如今她倒要看看,这一回林雅要怎么做?
只是想着她们两人的关系,王珺却又忍不住朝母亲那处投去一眼,倘若母亲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想到这,袖下的手却是又忍不住握紧了些。
…
马车一路朝长安驶去,刚到城门口,还未曾进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就连地面都开始变得颤动了起来。
伴随着这激烈的马蹄声,车夫自是忙赶着马车避至一侧。马车刚刚停好,便传来周边人的声音:“看这阵势,是齐王回京了。”
齐王?
王珺原先平静的面容有些微凝,她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便见身后那一众人,领头的那人正是齐王萧无珩。
他坐在马背上,好似刚从战场归来仍穿着一身黑甲,墨发高束,棱角分明,凤目幽深,身上带着北方独有的肃杀气,与这繁华旖旎的长安城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她心中一直有所疑惑。
按理说,萧无珩的心思缜密,当日若是她递过去的酒有问题,他不应该不察才是,为什么他还是入了萧无珏的圈套?
崔柔看着她脸上的出神模样便轻声问道:“娇娇,怎么了?”
王珺耳听着这声倒也回过了神,她落下了手中的车帘,回头笑说一句:“没事。”
她这厢刚刚落下车帘——
萧无珩倒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得,他手牵缰绳停下马匹,幽深的凤目扫过场上众人,而后是朝那避让在一侧的马车看去,身侧的将士见他循目看去便压低了嗓音说道:“王爷,看那些护卫的打扮,这应该是成国公府的女眷。”
成国公府,王家…
萧无珩的目光因为这一句话有些微闪,只是也就这一瞬的光景,他便收回视线淡淡道:“让他们先行。”
萧无珩身侧的将士耳听着这话,面上却有些怔忡。
他们从边陲一路回来就连在路上都未怎么歇息,如今城门在即,陛下还在宫里等着王爷回话,怎么好端端得就让人先行了?
那成国公府虽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士族门阀,可往日就算是成国公在王爷面前也未见他有什么反应,今日却是怎么了?
他心中疑虑不减,却也不敢多加置喙,只能拱手应是。
原先侯在一侧的民众见齐王这一行人突然停下还往这处过来,各个都忍不住脸色苍白,就连王家那十余个护卫也皱了眉围在马车两侧。
场上气氛十分紧张,那来传话的将士眼看着众人这幅模样却是见怪不怪,他只是骑着马停留在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的样子开了口:“我家王爷请贵人先行。”
他这话一落——
众人的目光却忍不住朝那辆马车看去,能让那位煞神有这样的举动,这马车里头坐着得究竟是谁?
而坐在马车里头的崔柔母女耳听着这话也是眉目微怔的模样,先前外头那位将士的话,她们自然也是听全了。
倘若是其他几位王爷、皇子有这样的举动,她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疑惑,王家身处长安又和皇家关系匪浅,纵然是皇室子弟,对他们也很是礼遇。
可这位齐王殿下自十五岁便去了边陲,这么多年也只有年节才会回来一趟,与他们的关系可算不得亲厚。
只是既然他已发了话,那么也没什么好再推辞的了。
因此崔柔也只是看着明和点了点头。
明和会意便掀了一角车帘探出身去,对着那位将士福身一礼,口中是跟着客气一句:“多谢王爷。”等这话说完,她便又回到了马车中,而后马车继续往前驶去。
等到马车离了那处,王珺看着崔柔仍旧紧皱的眉便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不过是件小事,母亲何必放在心上?”
她知道母亲心中在想什么,不过齐王此人前世对皇位可是没有半点心思,何况以他那个性子也绝不是会好讨好别人的,因此她也未曾多想。
崔柔耳听着这话便移了一双慈悲目朝人看去,眼看着面前娇儿这张鲜活动人的面容,心下却是叹了口气。
倘若是以前,她自然也不会放于心上,可如今东宫出了那样的事,若是太子的腿能好也就罢了,若是不能…
她的娇儿怕是日后也得和皇家扯上关系了。
偏偏如今这位齐王又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举措,却是不得不令人多想,只是这些话,如今却也不必提及。
左右娇娇也未过及笈,纵然要成婚也得有些日子,何况这事情,或许也没有她想得那样糟糕。
因此崔柔也只是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未说什么。
…
将士已经回到了萧无珩的身侧,他这心中也是有所猜疑的,太子在围猎时落马,如今外头的百姓不知道,可他们却清楚…太子那双腿怕是保不住了。
这样一来,储君的位置自然也是要换人了。
王爷这个时候向王家示好,难不成是有意那个位置不成?只是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可从来不曾见他对那个位置在意过。
萧无珩察觉到身侧人的目光却也未说什么,他只是看着王家的车马队伍,眼看着他们越行越远,粗粝的指腹却是放在右手腕上那串黑檀佛珠底下的貔貅上头。
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那个丫头成了副什么样子?想着记忆中那个小姑娘,他素来淡漠的那双凤目却少见得显现出几分笑意。
不过这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眼看着城门口已没了那一行队伍的身影,他也就收回了手重新放在缰绳上,淡淡道:“走吧。”
这话说完,萧无珩便率先策马朝城中去,身后将士见他离去自是紧随其上。
等到这一众队伍的人皆消失不见,先前侯在一侧的民众才终于落下了那颗高悬的心,甚至还有不少人忍不住擦拭起额头的汗。
可算是把这位煞神盼走了。
…
而此时的成国公府,崇安斋。
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精神气却十足的老妇人,她穿着一身檀色绣仙鹤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紫檀色的马面裙,额前戴着一块暗红色的抹额,此时正捻着佛珠闭着眼。
两侧候着不少丫鬟、婆子,底下也坐了不少人,这会一个穿着朱色长袍的妇人端着一盏茶,眉目微挑。
声音也是一副埋怨模样:“二嫂也真是的,早半个时辰前便送来了信,如今这茶都喝了个底却还不见人影。”
她这话刚落,对侧坐着的那个素衣妇人便柔着嗓子轻声回道:“二弟妹惯来是个守时的,许是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
素衣妇人面容清和,身上也无过多的装饰却是一副在守孝的模样。
她是府中的大太太,名唤林清。
而原先说话的是府中的三太太,名唤冯婉。
冯婉虽然名字里有个婉字,性子却一点都不温婉,如今听得这一句,她便把手中的茶盏置在一侧,握着一方帕子抿着唇看着人似笑非笑道:“大嫂可真是…”
只是她这话还不等说全,那坐在罗汉床上的庾老夫人便睁开眼淡淡道:“好了,若是不想等,你就先回去,左右家中也没有什么外人。”
老夫人的声音淡淡的,落在冯婉的耳中却烧得她有些脸热。
崔柔也就罢了,可林清一个庶出子的媳妇竟还要比她更得老太太的欢心,这让她怎么不气?可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平日也不怎么管事,威望却还在,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悻悻然闭上了嘴。
屋子里这番动静,倒是正好让刚进门的母女两人听了个全。
崔柔的面容未有什么变化,可见是早已习惯了,倒是王珺的面容在听到这道声音后终于泛起了些变化。
祖母…
她已有几年不曾见到祖母了,当年母亲和弟弟死后,祖母的身子也变得越发孱弱起来,后来更是一病不起,想着记忆中那个对她慈和的老妇人,王珺的眼眶也忍不住晕开了些泪花。
“娇娇,怎么了?”崔柔原本正想往里头走去,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便停下步子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低着头合了合眼,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后才重新笑着朝人看去:“我没事,母亲,我们快进去吧,别让祖母她们久等了。”
崔柔见她面容无碍,倒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朝人点了点头。
帘外丫鬟禀了声,两人便举步往里头走去,屋中因为先前老夫人的那句话已重新归为安静,只是眼见着她们进去,坐在屋子里的那些人自是不住地朝她们这处看来。
“母亲。”崔柔进了里头,就像往常一样朝人打了礼。
而王珺在看到罗汉床上的那道身影时,眼中还是闪烁起泪花,只是恐旁人起疑便又压了压嗓音朝人喊道:“祖母。”
庾老夫人眼看着底下两道身影也终于笑了起来,她把佛珠套于手腕上,而后是朝那道丁香色的身影招手道:“我的好娇娇,快到祖母身边来。”等王珺走到她身前,便笑着握了人的手细细打量了一回,越瞧,她这眉皱得便越紧:“怎么瞧着倒是瘦了许多?”
等这话一落,她便皱着眉朝身后候着的容归道:“让厨房把七姑娘的菜单改改,多添几道菜,可得把我娇娇儿的身子给补回来。”
冯婉耳听着这话却是不高兴得压了压眉,她的珍儿、珠儿天天在老太太跟前孝敬着,也未见她老人家有个什么表示,如今这二房的丫头刚回来,便各种宝贝着。
老太太这心还真是够偏的。
只是先前被老太太板着脸说了一通,她也不会这个时候再去寻什么不痛快,索性便握着茶盏自顾自喝起茶来。
王珺看着眼前老妇人的担忧模样,心下也动容不已,脸上却还是如常笑道:“祖母惯是会唬人的,我哪是瘦了?前几日身边丫鬟还说我这春日的衣裳又缩了一个手指,您再让我补,只怕这些衣裳都穿不着了。”
“穿不着便都换了,咱们又不是换不起…”
庾老夫人虽是这样说,可脸上的担忧却还是消了下去,她握着王珺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才朝崔柔问道:“亲家公,亲家母的身子可都见好?”
崔柔端着茶盏,闻言便轻笑着回道:“回您的话,父亲、母亲的身体都好,来时母亲还特地让儿媳递话给您,说是让您顾着身子,等来年来长安的时候还要同您一道打马吊呢。”
她这话一落——
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口中却是轻嗔一句:“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就爱耍赖,我可不敢同她打。”
屋子里崔柔和庾老夫人说着话,王珺索性趁着这段时间打量起底下的人来,坐在林清身侧那个身穿胡服的姑娘是她的六姐,名唤王瑛,她仍是记忆中的那副英气模样,眼瞧着她看过去还同她眨了眨眼。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
再往另一排看过去,坐在冯婉身边的两个姑娘,年纪大些的那个名唤王珍,是她的五姐,另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名唤王珠,是她的八妹。
两人也都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好似因为先前祖母的那番话还有些不高兴,不过王珍惯来是个会遮掩的,眉梢之间倒也瞧不出什么。
王珠却是未曾遮掩,见她看过去还忿忿瞪了她一眼。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未说什么,她这厢还在打量着,崔柔却是想起半个月前寄来的那道信便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上回家中寄来信说起太子的事,如今却不知道怎么样了?”
屋中原先的说笑声消停下来,众人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沉默下来,就连王珺也收回了视线。
庾老夫人重新捻起了佛珠,虽然容色如常,可声音却还是低沉了些:“前几日,中宫递来信,太子虽然已经醒了,可那双腿,却保不住了。”
崔柔虽然早先就已有所预料。
可此时耳听着这一句,脸上却还是忍不住显露出了悲戚的情绪,就连坐在一侧的冯婉,这会的脸色也算不得好。
东宫和他们王家的关系可是密切相连的,如今东宫出了事,他们自然也不好受。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崔柔想起先前城门口发生的那桩事便重新肃了神色开了口:“母亲,儿媳有桩事想同您说。”
庾老夫人看着崔柔面上的表情,知她是有要事说,便开了口:“你们先回去吧。”
便是要同崔柔说私话了。
冯婉眼看着这幅模样,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眼中的不高兴却是又多了些,老太太先前还说一家人,可若要说起什么私话却从来没有他们的事。
不过见林清先领着王瑛站了起来,她也只好搁下茶盏领着两个女儿朝上头打了一礼往外头退去。
庾老夫人见她们退下便又握了握王珺的手,跟着柔声一句:“娇娇,你也先回去。”
王珺心中倒是能够猜到几分母亲要说的话,不过有些话,她如今却不好说,因此便也只能轻轻应了一声退下了。
眼瞧着王家几位大大小小的主子都退下,庾老夫人便又挥了挥手,身后的容归会意便领着丫鬟、婆子往外退去,等到屋子里没了旁人,她这才重新捻着佛珠开了口:“出了什么事?”
“先前在城门口的时候,我和娇娇遇见齐王了…”
崔柔把城门口发生的那桩事同人说了一遭,眼瞧着她也皱了眉便又压低了嗓音说道:“如今东宫出了那样的事,储君之位必定是要换人了,如今齐王行出这样的事,倒让儿媳不得不多想。”
庾老夫人手捻着佛珠,眉目微垂,却是一副在沉吟的模样。
那位齐王常年待在边陲,她也有些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脑海中也只是隐约有个印象,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一颗颗佛珠在她指腹下流走,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道:“齐王出身不高又不得陛下喜欢,就算他有意,只怕陛下也不一定会理会。”
崔柔耳听着这话,先前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沉了下来。
娇娇的婚事必定是和皇家有关的,可这齐王驻扎边陲整日行军打仗,身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偏又是那样的性子,若让娇娇嫁予他,她委实是怕委屈了娇娇。
可纵然不是齐王,崔柔这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母亲,娇娇的婚事,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她实在是不愿娇娇嫁到天家去。
庾老夫人看着崔柔面上的神情,又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话语间也有些不忍:“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好在几个皇子同娇娇也是自幼认识的,又有我们撑腰,总不至于委屈了她。”
崔柔闻言,纵然心中再不情愿却也无话可说,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
“母亲总说一家人,可每次商量什么事,却只同二嫂说道…”冯婉自打出了崇安斋便没好气得开了口,她看了看身边的林清,见她还是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眉目微挑,紧跟着便又是娇笑着问道:“大嫂,你说里头在说什么呢?”
林清听着这话,脸上仍挂着清浅的笑,口中也是柔声回道:“我又怎会知道?倘若是家中事,母亲总会与我们说的,若是别的,三弟妹又何必要要过问呢?”
她这话刚落,冯婉脸上的笑一僵,连带着声音也尖细了些:“大嫂可真是个好性儿,我看就算您这头顶的天破了个洞,您呐也就守着您那院子,什么都不理会。”
她最不喜欢的便是林清这幅和稀泥的性子,刚进府的时候,她看崔柔处处压她一头,便想着让林清与她站一头。
可这林清年轻的时候两边不得罪,如今年纪大了也仍是这幅样子,尤是两年前成了未亡人,更是如此。
真是——
烂泥扶不上墙。
林清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倒是王瑛忍不住板起了脸。
母亲性子柔和,好说话,她可不是。
这会她便停下步子,沉着一张脸看着冯婉。
冯婉骤然看着这样黑沉沉的一张脸却是被唬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她便没好气得开口道:“我说大嫂,瑛姐儿如今也是过了及笈待嫁的年纪了。
你瞧瞧她,整日穿得不伦不类的,还一副目无尊长的模样,日后还不知嫁不嫁的出去?”
林清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有了变化。
她握着帕子的手一紧,双目微垂,只是话出口却仍是如往常那样隐忍的一句:“瑛儿年幼,冲撞了三弟妹是她的不是。
三弟妹大人有大量,且别与她计较…”等这话说完,她便又拧头朝王瑛那处看了一眼,跟着是沉声一句:“瑛儿,还不快向你三婶道歉?”
“母亲!”
王瑛性子傲,哪里肯?
她还想说话却被林清握住了手,眼看着母亲眼中隐忍的神色,王瑛到底也只能咬了咬牙低下头,瓮声瓮气道:“三婶,是我的不是。”
冯婉眼看着面前低着头的母女两人,原先的不喜消去几分,眉间神色也多了些自矜,连带着声也是高高扬着。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做三婶的还是得提点你几句,在家里就罢了,可别让外头的人瞧见你这幅模样,没得败坏咱们王家的名声,连累了…”
她这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连累什么?”
伴随着这道声音,却是王珺走了过来,她仪态端庄,行走起来就连底下的衣角也未有半点散乱,等走到众人跟前便朝林清、冯婉各自问了安。
又同王瑛等人行了平礼,而后才又看着冯婉笑道:“三婶真是多虑了,我们王家的女儿,谁敢胡乱说道?”
“何况——”
王珺说到这,便又握了握王瑛的手背,跟着是又看着冯婉娇娇一句:“大伯是陛下钦点的有功之臣,多得是有人求娶六姐,再说六姐有大伯母和祖母照看着,又何须三婶操心呢?”
这话说得分明,却是在说冯婉多管闲事。
冯婉自是被气得红了脸,可王珺不是其他人,她不仅是陛下亲封的长乐郡主,还是崇安斋那位的心肝肉,她这厢若是敢说道什么,只怕不消一会功夫便能传到老太太的耳中。
她想到这也只能压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得说了句:“几个月不见,娇姐儿的口才倒是越发好了。”
她这厢说完也不等人开口,只是沉着脸往前走。
王珍、王珠两姐妹自然也是朝她那处看了一眼,而后才跟着冯婉的步子往前走去。
等她们走后——
王珺才又朝林清看去,她的眉目弯弯,语气也很是温和:“大伯母,我想请六姐去我那坐坐,不知是否方便?”
林清此时神色已恢复如初,耳听着这话便笑道:“你们两姐妹也许久不见了,快去吧,我还要去礼佛就不打扰你们姐妹说话了。”等这话说完,她也未再多言只由人先扶着往西院走了。
王瑛眼瞧着母亲越走越远才收回视线,朝王珺看去:“先前多谢你了…”若不然先前那副样子,指不定三房那位还得说出什么糟心话来?说她也就罢了,她惯来是懒得搭理这样的事,只是恐母亲听着伤心。
自从父亲去后,母亲日夜垂泪,她心下不好受,连带着声也弱了下来:“若是父亲还在,必然是不会让母亲如此委屈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心中也有些难过。
大伯是个温和又儒雅的性子,对待他们这些晚辈向来是一视同仁的,偏偏两年前去陕西公差的时候路上遇见流匪没了命,好在祖母对嫡庶向来一视同仁,二哥又是个有本事的,大房的日子这才不算难过。
她想到这便又宽慰了人几句,而后才又开口问道:“对了,二哥这几日在家吗?”
“哥哥前几日外出公差了,得再过几日才能回来…”王瑛这话说完,眼看着王珺皱眉不语的样子便又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王珺闻言却不曾说话,她的确是有几桩事要问二哥,不过既然他不在家,稍候几日却也不打紧,她想到这便又重新拾起了笑同人说起话来:“没什么,我知你喜欢袖弩,正巧金陵有个巧匠便给你做了一副。”
王瑛听着这话,果然不再多想,她的眉目微扬,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走,快带我去瞧瞧。”她惯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这话说完便直接握着人的手往前走去。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是又好笑又无奈,却也未再多言。
…
平秋楼。
等送走了王瑛,王珺由人服侍洗漱后便穿着一身常服歪靠在软塌上,眼瞧着连枝把那缠枝莲镂空香炉里的香换了一回,却是招人过来说了话:“你替我去办一桩事。”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是忙恭声道:“郡主要奴做什么?”
“今日在官道上遇见的那个姑娘,你取了这张画像着人去外头打探一回,看她住在哪又同什么人有过往来…”
王珺这话说完便把原先拟得那张画像递了过去,见人接过后却是又跟了一句:“这事你私下去办,莫让旁人知晓。”
连枝接过画像却是一怔,先前在官道上,她也只是透过帘子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身影,未曾想到郡主竟是把人的模样都给记住了。
不过…
郡主为何对此人如此关心,难不成那人真有什么问题?
她心中疑虑未消却还是恭声应下,待把那小像卷起来放于袖中便往外退去。
等到屋中没了人,王珺便往身后的引枕靠去,接连半个月,她在人前唯恐旁人瞧出什么不敢有丝毫松懈,如今四下无人,才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
这会她手撑着头,合着眼,却是在理脑中的思绪。
表哥如今腿疾难治,只怕不需几日,姑姑那处便会来信让她进宫,她身为王家人又是嫡出的小姐,婚事自然是同皇家扯不开关系的。
前世她会选择萧无珏,一来是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因为他那八面玲珑的性子,让众人都以为他是个好的。
可这一回…
她必然是不可能选择萧无珏。
不仅不会,她还要阻止萧无珏坐上那个位置,那人野心勃勃,前世让她和家人受尽如此苦楚,她怎能再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至于其他皇子,若是要选的话,秦王倒是个不错的,他与她年纪相仿又是个率直的性子。王珺刚想到这,外头便传来一道少年意气的声音:“我听说阿姐回来了,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