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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定居在加拿大的老朋友,重提起八路军前辈抗战年间在河北易县南管头村吃猪下水的故事,再次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索性再添点文字,凑个热闹,重新回顾抗战年间的那点有意思的故事。

大约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初期吧,我居住的地方北边盖起了三座高高的塔楼,塔楼是文化部的,居住了许多老资历的领导干部和名演员,最有名的,应该是老演员赵丽蓉吧?以前是评剧演员,知名程度不高,后来成了小品演员,名气贯穿中国的大江南北。

起码,这三座塔楼里居住着抗战年间的两位我知道的抗战老兵,一位是晋察冀一分区战线剧社的副社长王佩之,还有一位是1945年接任冀察军区挺进剧社社长的王梨。这二位都姓王,王梨我不熟,只听人介绍过,王佩之是老一分区的,老战线剧社的,所以我认识。他是满城人,1946年,以创作了一首《战斗进行曲》而闻名全军。

1943年日军大扫荡,当时非战斗单位的战线剧社为抗击敌人扫荡,将一些非武装的文职干部分散到了各主力团。因为三团驻扎在王佩之的家乡满城县,王佩之便带着几个文职干部来到了三团,就留在团部。那一次“百日”反扫荡,我父亲杨浩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相互间积下了深厚的友情。

王佩之转业很早,解放军一进北京,接管北京市各文艺团体,他就是军代表。以后成为赵丽蓉的领导,一直在北京评剧团担任团长。1952年的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1954年的华东五省一市戏曲演出观摩大会,1958年的现代题材戏曲联合公演,1960年的现代题材戏曲观摩演出,1964年的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和1965年的中南戏剧会演等等,只要是在北京的演出,王佩之都会给我家送戏票来,一起赠送的还有全套的演出剧本和戏剧照,一次不落,直到文革爆发他被罢官批斗。

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


我从小是个书虫,他送来的那些印制精美的剧本,连同里面的一幅幅剧照,我都仔细读过了,这可能是我最早的历史启蒙读本吧?

我的一位易县亲戚,我的长辈,从抗战时期起就跟这二位的关系很好,当年在农村的老家离得很近,在同一所小学上学,参加八路军后始终都在同一个部队。我这位亲戚六十年代从军队转业,一直在教育部门担任领导职务,晚年时与一位同样担任领导职务的老资格关系处得不好,受到孤立。回到家,又常受到太太的责备,说他顽固,不会作人。我这位亲戚是老实人,不擅争辩,为避开太太的责备,很长时间,他一早就离开家里,到文化部大楼的这二位家中串门,而且很不见外,一待就是一天。

最初这二位都还健在,但年纪都比他大一些,身体条件也差一些,每天早上起床也晚一些。王佩之最先去世,走在1997年,香港回归的那一年去世。王佩之走后,王犁还在,他有一个在首钢当总工程师的儿子专门在照顾他,所以王犁又活了很长的时间。我这位亲戚每天都到王犁家去“上班”,直到自己也年事已高,跑不动了为止。

很多年间,我这位长辈来得很早,一看到人家还未起床,就到我这里来坐一会儿。长辈亲戚嘛,只要我在,就陪着他,哪都不能去。陪着,当然又不能干坐着,于是他就给我讲些过去的往事,一半是自言自语,一半是没话找话。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大都是打鬼子那些年的一些琐碎小事,他从不讲大事、大道理,我也从来都是静静地听他讲下去,从不打断他的回忆思路。

这位易县长辈是狼牙山南的南独乐村人,这里最初是河北游击军七路军孟阁臣的地盘。1937年12月,继赵侗所在的平西斋堂一带被划为晋察冀军区第五军分区之后,孟阁臣所在的易县-满城县的结合部被划为晋察冀军区第六军分区。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南北独乐村正好在易满之间的核心地区。我这位有着小学毕业文化的长辈,就是那个时候参加八路军的,当年叫晋察冀军区第六军分区宣传队,正式的名称叫先锋剧社。

1939年1月,杨成武带领一分区部队进入易县,消灭了孟阁臣,先锋剧社全体成员都合并进了一分区的战线剧社。我看史料记载,以王克修、苏友邻为首,王佩之、我的这位亲戚、苏国柱都排在前列。几十年后,苏国柱被任命为山西省军区政委,应该是这些“老孟阁臣宣传队”中职务最高的一位。

老人的回忆,大都从自己的家乡谈起。老人说,那时候在农村上小学是一件奢侈的事,只有很少的孩子能够读书,所以比起来,他和王佩之,还有苏国柱家那几个兄弟都算是幸运人,读过书。但凡读过书的青年,参加八路军后就是干部,那些跟他们一起参加八路军的本地青年,因为是文盲,一直都在战斗部队当战士。

那时上小学也要捎带脚干点活,一早把家里的猪赶出去,让它们在家里和学校之间的野地上自己找吃的,放学时先去找到自家的猪,再赶回家。但易县人几乎家家养猪,只养,年节时杀猪,自己都不敢动手,因为怕“造孽”,传说杀猪后来生会变为猪。所以社会上七十二行,其中单有一个杀猪的行当,就是“屠夫”。屠夫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杀多了就不在乎了,用屠夫的话说:让我来世变一群猪吗?我不是赚了?

孟阁臣的对头,后来在一分区当上比团长官还大的支队长的赵玉昆,就是屠夫出身。1939年冬天反扫荡结束回到易县,为庆祝黄土岭战斗大捷和反扫荡胜利,一分区各部队杀猪会餐,赵玉昆在众人的喝彩下,亲自动手杀猪,包括吹气、褪毛、开膛、分割、剔骨、灌血肠、煮下水,各道杀猪的工序从头干到尾,没有一点大官的架子。

那年头,屠夫给农家杀猪,当然不会白干,农家也无钱支付,杀猪的报酬就是一个猪头、四个猪蹄和一堆猪下水。当年,或者说在很多年间,猪肉的价格要远远高于猪下水的价格,只是在最近一些年,猪下水的价格——比如猪肚、猪大肠,竟然反超猪肉价格一倍还多。

屠夫以猪下水抵工钱,特别是在封建迷信盛行的旧时代,还要承担来世变牛变猪的轮回风险,所以在那个年代并不是所有农夫都愿意当、也敢当屠夫的。从这点来说,赵玉昆比起身边的那些常人还是有一些“胆略”的。他在抗战初期挑头拉队伍,吸纳了许多旧军官、文化人进来,团结在他的身边,说他这个屠夫没有一点长处,显然是不恰当的。

猪头、猪蹄、猪下水拿回来,屠夫自己是无福全部消费掉的,他要在自己的居所或经营场所把这些猪下水卖掉,以获得钱财来养活全家人。那些杀猪的人家,自己也不会吃掉全部的猪肉,起码将半扇猪肉托付给屠夫一起售卖。旧时代的农户,并不是家家都有现钱的,有些农户就用自己收获的农产品、副产品来折抵钱财换取猪肉。

农村卖肉的屠夫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卖肉及下水,只要有“一案一杠”便成。“案”是木案,十几公分厚、近两米长的一块原木大板,称为“肉案”,案板上永远是油腻腻的,辉映着无数“二师兄”的悲惨遭遇。“杠”是一根碗口粗的铁管,横在肉案的上面,称之为“肉杠”。那些待卖的猪肉、猪下水,有的被摊放在案板上,有的被挂在肉杠上,恭候着顾客。

卖肉的地方,以这根铁杠为名,统称为“肉杠”,即现在农贸市场中的猪肉摊档。

旧时代的易县农户,穷人居多,并不是人人、天天都吃得起猪肉,那时节人们馋肉,常用那些便宜得多的羊肉解馋。现如今却反过来了,就像猪下水的价格反超猪肉一样,羊肉的价格也反超猪肉一倍左右,真乃“彼一时,此一时”也。

因为穷,经常杀得起猪的富户终究是极个别,绝大多数的农户只有在年节时才杀得起猪,所以屠夫和“肉杠”大都是临时性的,有“活”才看得见,平常是见不着的。正因为赵玉昆这样的小屠夫“活”很少,穷则思变,他才拉起几个弟兄干起了“剪径”的无本生意,以后逢抗战乱世,乱世出豪杰,他拉起的这支队伍竟然加入到了八路军阵营。

屠夫的“肉杠”有了肉和下水,也并非好事。由于旧时代穷人居多,买不起肉是多数的时候,屠夫的“肉杠”生意就受到了影响。当天销不出去,冬天尚且好办,有天然冰箱,夏天怎么办?一过夜肉就臭了,所以,许多屠夫都有点烹制肉食的手艺。

屠夫烹肉的手艺无须高深,一把大盐,俗称“粗盐”;一碗大酱,即自腌的黄酱;一包花椒大料即可。大铁锅架高,干柴细火,慢慢煨透,猪肉、猪头、猪蹄、猪下水,都放在同一口大锅里,一个时辰过去,便可飘香四溢,甚至香飘十里。

再说那些农夫农户,你抗得过生鲜肉不买,你抗得过熟肉的香味吗?尤其那些家中有孩子的,哭着闹着要吃肉。家中的大人被闹得急了,一咬牙、一跺脚,从家中积存多年的老票子中抽出一张,面额最小的一张,或者是几个铜板,拿到“肉杠”中去。

到了“肉杠”,站在极具诱惑力的肉锅面前,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肉锅里,肥肥的酱猪肉是买不起的,要解馋,还是买便宜得多的猪下水合算。于是从猪大肠、猪肚、猪肺上割下一块,荷叶一裹,拿回家去,于是应了那句老话:“有酒有肉便是年。”

狼牙山南的一分区八路军辖区,原本就是易县最贫穷的地方,要不怎么能让八路军给占据了呢。在这块最贫穷的地域内,经常可以看到“肉杠”出现的村落,实际上只是三个较大的村子:南管头、南独乐、良岗。其他村子太穷或太小,都不具备“肉杠”的存在条件。

南管头村、独乐村、良岗村位置图示


在这三个村子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良岗。从满清时期到解放初期的几十年间,良岗逢五逢十的集市是易县西部最大的农副产品集散地和交易市场,有“小天津”之称,哪怕在抗战期间也依旧如此。1940年3月2日,赵玉昆在叛变的前一晚,在良岗举办盛宴,宴请一分区八路军团以上领导干部,当年罕见的大虾、鲍鱼,良岗都可以买到,据说都上席了。

在一分区八路军的核心地区,仅南管头村的“肉杠”会偶尔出现,这个“肉杠”由谁开办?我一概不知。我知道的,与这个“肉杠”紧连在一起的,是一家小杂货店,它与“肉杠”是不是同一位老板?很难说。

在人们的印象中,杂货店,一定是售卖店,但实际上其实不然,杂货店的收购功能比售卖功能要大得多。收购,当然以易县西南部出产的农副产品及山货为主,然后运到县城或更大的地方去赚取差价。但这家杂货店作为“肉杠”的辅助功能也不可忽视。

你可以想象:当年,在“肉杠”这边,肉锅里的酱肉、猪下水冒着扑鼻的香气,南管头村及附近的农家小户,手提着一小口袋的山货赶了过来,山货交到杂货店里,然后换成一点生活必需品及一点猪下水回到家去。

在抗战期间最艰苦的那些年月,从大中城市来到贫困山区参加抗战的青年学生,馋肉馋得极了,会把从家中带来的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都送进杂货店,金戒指、钢笔什么的,就为了换一点肉吃。常常,肉是吃不起的,舍不得一下全花光,就只能买猪下水吃。

有时,当新到一批青年学生,杨成武高兴极了,会叮嘱接待学生的政治部领导:去,想办法给他们搞一点肉吃。赶上“肉杠”大锅还在,政治部的干部通常会端上几个脸盆,兴高采烈地赶到“肉杠”,站在肉锅前争执一通:是吃肉好还是吃猪下水好?

当然吃肉的时候占多数,因为曾经买回去猪下水,城里来的青年有的不吃,因为大城市的许多人家都没有吃猪下水的习惯。那好,且不用急,参加八路军半年后再来看,没有什么吃不吃的,那时再买猪下水,你看一个个吃得香着呢。

政治部的老资格红军干部郑秀煜,一开始就是不吃猪下水的。据说,买来猪下水后,热腾腾的,政治部食堂的炊事员加点土豆、白薯、豆角、大白菜一煮,端了上来。老郑先是在一边干看着,不吃,到后来沉不住气了,也挤上前大吃了起来,一点也不挑食了。

八路军干部战士也聚餐,特别是在战斗大捷或年节的时候。这是刘峰拍摄的一团三营营部的聚餐照片


八路军的日常生活中,除非打了大胜仗,当地老百姓犒劳子弟兵,否则你是吃不到肉的。一般的八路军干部,每个月一两元津贴,战士一元、干部两元,我指的是有津贴可发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八路军常常是无津贴可发,所以,指望发了津贴去吃肉解馋,那是个梦想。

怎么办?我听这位亲戚说,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像他这样,家在易县八路军根据地内,可以带几个朋友偶尔回家吃上一顿;而那些家在外地很远的,就只能指望“吃大户”了——刚到一分区的那些人,稍微熟悉了,谁有点钱就吃谁,没客气的。

我父亲就带着李青川到王栋那里吃过大户,王栋在三团侦察连,时不时到敌后甚至进保定担任侦察任务,有机会到敌伪那边“发点小财”什么的,能不吃他吗?当然,我父亲也有被吃的时候。他那时在一分区为平西挺进报写点稿子,人家没有钱付他稿费,就拿邮票——晋察冀边区的邮票付给他。

那时不知是谁发现了,邮票是仅次于晋察冀边区币的纸币,可以代替货币使用,还可以冲抵边区政府的税收,甚至折抵公粮。于是,他们怂恿我父亲多写稿,不是写给一分区的小报,那是白干的,没有稿费一说,而是写给有邮票支付的挺进报。每当手里有了点闲钱——应该是邮票,就会有人自告奋勇地去打听今天“肉杠”煮没煮肉锅。

据说,挺进报编辑部付给作者的邮票,其实给的是寄送稿件的邮资。即使在抗战烽火的晋察冀,当年的“民邮”信件也不是免费的,要贴上邮票才行。跟晋察冀货币逐年贬值一样,邮资也从最初的不要钱,到几分钱、几角钱,到1元钱、500元钱,甚至2500元钱。

最早的晋察冀邮票——免费


初期的晋察冀邮票——1分


中期的晋察冀邮票——1元


后期的晋察冀邮票——500元


最后的晋察冀邮票——2500元


当年我父亲杨浩沾了两个光:一是在一分区司令部当参谋,每隔几天就会有武装通信员往返于狼牙山一分区和平西根据地之间,托他们给挺进报编辑部捎个稿件,不是难事;二是他曾任挺进报编辑,出于关照“自己人”,挺进报编辑部付给他的邮资也会多一些。

至于他拿到邮票后,是当作邮资还是吃进自己的肚子,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当然,邮票抵钞票使用,是要打折的,八折?七折?我不知道,但这点钱,许多人大吃一顿是绝对不够的,顶多是买一小盆猪下水,每个人分几块解解馋而已。

你想象一下,那时一分区司令部在周庄,政治部在岭东村,“肉杠”在南管头村,我没有计算过这几个村子相互间的距离有多远。但为了吃一点荤腥,竟然奔波几里地,在今天听起来是个笑话,但当年笑不起来,那时的晋察冀八路军真的是苦极了,苦极了。

南管头村、周庄和岭东村位置图示


本文作者:杨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