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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顾北笙,顾老将军的独女。从小到大爬墙,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总之,就是除了琴棋书画无所不为。

隔壁孙尚书家的公子就是被我带坏的,以至于孙尚书见了我总是骂骂咧咧的,而我有我爹撑腰,总是指着他鼻子骂他教子无方还要怪我,他被我气的指着我话都说不利索。

后来我爹找我质问,我才知道孙尚书连着三天没上朝。我知道了这件事笑的更欢了。我爹总是一副恨我不成器的样子。

为了这些个事儿我娘不知道训了我多少次,说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叫我要温婉端庄,念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本以为我就这样过完一生。

那年,我年芳二八。正是花容月貌,啊呸,正是虚度光阴的大好年华。我正在我院里逗大黄呢,我爹却一脸严肃的拎着我去了大厅,我正疑惑着。

“顾小姐,接旨吧。”突然一道尖尖的声音传入耳际,打乱了我的胡思乱想。

“啊?”

“你个逆子,还不跪下接旨。”我爹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哦。”我连忙答了一声,学着旁人的样子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顾将军顾宴之女顾北笙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特封汝为令德皇后,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举行封后大典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我听到念的圣旨,嘴角不由抽搐。娴淑大方,温良敦厚,你哪门子知道了。咳,至于品貌出众吧,我便勉强接受了,不过本姑娘何止是品貌出众。

就这样想着,突然我爹咳了一声,我才想起来要接旨:“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将军好大的福气。”我只听那来人说了这句,随后我爹便引他出去了。

这几日,将军府全都忙着,只有我还闲着溜溜猫,逗逗狗。

直到那天我凤冠霞帔,我才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不过这也并不影响我吃吃喝喝。我坐在铜镜前,满嘴都塞的是芙蓉糕。

我娘一边给我梳着头,望着铜镜里,连叹了好几口气。

“娘,你咋了。”我娘以前被我爹宠着,我从未见过娘这般,这几天下来,娘竟然瘦了不少。我望着铜镜里,娘也有了白发。

我扭头抱住我娘的腰,埋在她怀里撒着娇。

“你这孩子,都当皇后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你这性子,也不知在宫里……”娘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没有再说下去了。

那天,我着大红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云髻峨峨,戴着五凤朝阳挂珠钗,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我爹说我是一个气质雍容贵气又带点娇气的女子。那日,我第一次望见我爹眼里含着泪,像他这样铁骨铮铮的将军可是流血不流泪的。而我娘则是直接哭了出来。

我安慰她我是进宫当皇后享福的人,我娘反倒哭的更厉害了些。

我娘叫我好好安分守己,做一代贤后。我表面上笑着哄她开心应承了,实则压根没放心上。

封后大典完了,我也完了。

骨头都快累散架了,皇上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期间还出了不少差错,还好他没怪罪还替我开脱,虽然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我掉啊。

“咕~。”望着我平坦的小腹,我又往嘴里塞了块芙蓉糕,嘻嘻,在将军府时我没吃完舍不得扔的。

“皇上这么大度的人,应该不会怪罪吧。”吃完我实在困的不行,便把盖头随手一掀,扯了扯被子随意盖上倒头便睡了。

迷迷糊糊当中,我听见了门开时的吱呀声,后来那人替我脱掉了鞋袜,拆掉了头上那些硌人的发簪,还把我抱进了床榻里面,我感到异样,在宋南笺怀里扭动了几下。他又替我盖上被子后就宽衣熄灯了。

我睡觉老不安分,宋南笺便伸手揽住我的腰,把我禁锢在他怀里。他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耳边,弄的我一阵酥痒:“别闹,睡觉。”

他的声音清冷如玉,又酥酥软软的,格外的好听。我想来定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那夜我睡的极好,醒来时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了,此时早已天光大亮。

当我出门伸了个懒腰时才发现他就站在门口,我连忙收了我那慵懒的样子规矩的行了个礼。

后来一路无话,我是一息不说话都闷的慌。

我走在后面,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望着皇上,嘴角不觉翘起,如今的皇帝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我虽然不学无术,可对这描写天下美男子的诗句,咳,那可谓倒背如流。

后来在寿康宫,我只顾埋头吃饭,到了哪儿也不能阻止我吃饭。后来吃完饭就是一阵寒暄,不知怎的却突然扯到了我身上。

“皇后啊,这既然作为一国之母,便要端庄,懂礼数,懂得为皇帝分忧,管理好后宫。”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嗯,皇帝刚刚登基,后宫空虚,选秀的事便交由皇后负责吧。”

我能说不嘛,心里这样想着到底还是恭恭敬敬地答了一个是。

坤宁宫内,我正端着一碗桂花莲藕羹吃的正香,宋南笺却来了。

不是,他来我宫里干嘛。

“皇上。”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话说这当皇后是真累啊。

宋南笺望了望我桌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倒是没说什么只叫莲雾添了一双碗筷。

“明日你照着上面的名单选就是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挑些。”用完膳之后他就递给我一册名单,而我只是想着终于有人可以进宫陪我了,真好。

“你笑什么?”

他坐在书桌前,看我拿着一本小册子笑得差点从软榻下滚了下来。听他这么一问我才记起原来他还在这里,笑容顿时僵了。

“没,没什么就是觉着这些人个个知书达理,皇上好福气,好福气。”

“不对。”说着,我突然跳起来站在地上,一拍脑门,在宋南笺那看傻子似的眼神中缓缓开口。

“能被皇上看上是她们的福气。”随后又强行挤出一副笑脸,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替我宽衣。”

“我叫李公公进来。”我“莞尔一笑”,准备溜出门外。

“他回景仁宫了。”

“啊。”我一个没注意便喊了出来,随后对上他那冷冽的目光。

“你不愿意?”

“哪有。”随后又是战略性牵强一笑。

替他宽衣时才第一次仔细打量,皮肤白皙,直挺的鼻梁,静默冷峻如冰。紧闭的双眼更显出长而卷翘的睫毛。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也格外好看。

虽然长的是好看,可说好的温润如玉呢。

“皇上你每日在宫中无不无聊啊?反正我是无聊。”

“你每日都干些什么啊?”

“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我推荐推荐。”我说着,还用手肘顶了一下旁边的人,一提到吃的我就来劲。

“你安分点。”

我偏不,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的,一下窜进他怀里,不得不说宋南笺怀里的温度正合适,我从小就有抱着东西睡的习惯。小时候抱着我娘睡,后来都是抱着枕头睡的。

在这静谧的夜里,我能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心跳的好快。”我仰头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脸。

“你放开我好好睡。”

“我不,这样睡着舒服。”

我熬了好久,终于等到这天有人进宫陪我玩了。进宫来的,那长相都是没得挑剔的。瞬间觉得旁边的宋南笺配不上了。

我按照他给的名单选了人,封了位份。还差几位,选了些温婉的姑娘还有几位性子同我差不多的。

就这样东西十二宫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此次共选了二十位,可把我累的够呛,可想着日后,我便也含泪坚持了。

晚上,皇上就派人送来了一碗桂花莲藕羹,一定是犒劳我这个尽职尽责的一代贤后。

本以为她们进宫了,我便可以同姐妹们一起吃喝玩乐。害,终究是我错付了。

一大早的,我便要被莲雾叫了起来。我顶着一脸的睡意,坐在坤宁宫内。听莲雾说她们已经等我将近半个时辰了。

“皇后娘娘可是没休息好?”

“不碍事,多谢嘉嫔的关心。”望着嘉嫔脸上的忧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启禀皇后娘娘,内务府昨日多分了些冰块在臣妾宫内。”

“启禀皇后娘娘,昨日珍妃拿了臣妾的一套首饰,怎么也不肯还与臣妾。”

“你前日还来我宫中顺走了一幅画呢,本宫还没找你算账。”

……

“皇后娘娘?”

“啊。”我双眼正欲合上之际,不知是谁叫了我一声。她们当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吵的起来。

我扶额,一阵头疼。

“那个,我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臣妾告退。”她们倒也并不为难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我不禁在心里默默竖起我的大拇指,不愧为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自成贵气。当然,我是个反例。

赶走了她们,我大字一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娘娘你这样成何体统。”莲雾望着我这样,叹了口气。

“反正现在我娘不在,也没人管我。”

“那也不行,你是皇后。”

“皇后怎么了,皇后也是人。”随后莲雾露出一副像我爹一样嫌弃的眼神,替我盖上被子退了出去。

以前我在将军府时我娘总让我早睡早起,我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娘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打折了几把扫帚,但其实我娘压根没舍得打在我身上,都是被我避开,打在桌上的。

我娘就是看起来凶,其实我知道她的心比谁都软。

“李公公今天吃什么好吃的。”我跟在李公公后面,一想到吃的,心情瞬间大好。

午膳时李公公来坤宁宫,说宋南笺宣我同他用膳。我想他可真是矫情,吃个饭都要人陪。

“皇后娘娘去了便知道了。”李公公躬着背,恭敬的回答我,笑眯眯的。

我刚跨进景仁宫,李公公便把门带上了。

“坐。”我感觉宋南笺这个人像是多说一个字都嫌多。

我坐下望着桌上的菜,拿着两只筷子眨巴着眼望着他。

“原来你还是会拘谨的,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他笑了笑,夹了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红烧肉?”我嘴里包着肉,有点含糊不清地说道。

“就不能是我恰巧也喜欢吃?”我想了想也是,毕竟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做给皇上吃的果然不一样,好吃的我含泪刨了两碗饭。

我抬头时,他突然倾身过来。我脑袋瓜顿时嗡嗡的,我们之间的距离近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一重、一轻。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说完他就去了书桌前,留我一人在那一愣一愣的愣了半天。

不过好吃的饭,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想着又重新吃起来,我觉得我可以天天来蹭饭,我很勤快的,不嫌懒得走。

我看见他在桌前批奏折,便放轻了脚步到书桌前坐下。

“你可会沏茶?”

“弹琴?”

“写字?”

“……”他一连问了我好几个,我的头像拨浪鼓似的都快摇晕了。我想,你倒不如问我会什么,我会……

“你会吃。”我抬头望他依旧在批奏折,认真极了,睫毛一动一动的。

他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帮你磨墨吧。”我笑嘻嘻的,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当然,只是有点。

磨着磨着,我的双眼就快合上了,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突然间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揽过我的肩膀,一下我就靠在了宋南笺怀里。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流口水。

再次醒来时,我是在床榻上,还盖着被子。他还是那么认真,微低着头,手执着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着,阳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仿佛集齐了这世间美好。

许是我的目光太炙热,他循着我的目光望了过来,把笔放在桌案之上。他一直望着,我俩对视了好久,盯的我满脸通红,急忙撇开目光。

我双手捧着脸,不对,明明就是热的。这天也太热了,对,就是这样。

“皇上。”我随着声音望去,目光一眼便定在了李公公端来的桂花莲藕羹上,不过,为什么只有一碗,我内心汹涌澎湃,怒气顿时上来了。

宋南笺他怎么能那么自私,怎么不给我准备一碗,虽然说他来我宫中时,也没他那份。但也不至于这么报复我吧,后来我叫莲雾去给他也弄了一碗啊,他还好心当成驴肝肺,只吃了几口。

“放下吧。”我一直盯着那碗,眼睛都没动一下。那碗落在了宋南笺面前,李公公便退了出去。

我连鞋都没顾得穿,就跑去了书桌前。我又是磨墨的,磨的可认真了。

“皇上,你看我这磨的手都酸了。”我转动着手腕,楚楚可怜地眨巴着眼望着他,又盯着那碗看了许久。

“哦~那皇后甚是辛苦。”他笑着,还望着我,极具意味不明的说道。

什么啊,你都不表示一下的吗?我心里嘟囔着。

我一脸闷闷不乐地继续磨墨没再开口。

突然间,一勺桂花莲藕羹送到我嘴边。我又是一愣,不过还是将那整整一勺全部吃了下去。

“皇后辛苦了,既然手都酸了,我喂你~”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噙着笑,声音清冷,但却带有温度。

我心里咯噔一下。

脑袋瓜里又是嗡嗡地响,停止了思考。

我以为他只是故意挑逗我呢,没想到他真的喂我吃完了那碗莲藕羹。

莲藕羹,冰冰凉凉的,夹杂着桂花淡淡的清香,随着习习微风,直荡胸怀,激起阵阵温度,在唇齿留香,在鼻尖萦绕,在心中激荡。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见了碗放在桌上的声音。

我扭头去看宋南笺,他又拿起了奏折,心虚似的遮住了整张脸。

“你奏折拿反了。”我提醒着他,他迅速将奏折拿正。我望见他耳尖泛红,红的可以滴下血一般。

闻言的李公公愣在了原地,我望见李公公手里又端着一碗桂花莲藕羹。

我跑了过去,一把端起莲藕羹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还拿袖子狠狠地擦了嘴角。捉弄我,那我就一口都不给你留。

“宋南笺你玩我呢?”

“扑通。”闻言李公公一下跪在了地上,那声音我听着都疼。碗还滚落在我脚边上。

“皇上息怒。”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头还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半分,声音微颤。

我管他的呢,看都没看身后的宋南笺一眼,就慢悠悠地走出了景仁宫。

“我鞋呢?”出来都走一半了,才发现有些硌脚。用衣带打着一颗无辜被我牵连的大树。

我想了想宋南笺明明有两碗他竟然故意先只送了一碗,害得我还磨了半天墨。想想就来气。我顾北笙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我,还被我知道。还是用我最爱吃的桂花莲藕羹,真是越想越来气。

我的原则就是骗我可以,别被我知道。

最后我决定算了。

以至于我走到坤宁宫门口时,莲藕惊呼着说:“娘娘你鞋呢?”然后又怕我着凉,毕竟虽然是盛夏,现在已是黄昏,路上还是有些凉的。

“被狗脱了。”我一边走进宫内,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是哪只狗啊,惹得我们北笙火气这么大。”刚一进去,就看见了云丞相之女,云家嫡长女云贵妃云绾容,沏茶、喝茶,动作高贵优雅。

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她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

“云绾容,你不在你的未央宫呆着,跑我这里干嘛。”

她活得精致,比之她,我却是随便很多。

“瞧瞧,多大的火气。不过是听你说身体不适来瞧瞧你罢了。”她放下青瓷,不重不轻,轻启唇霏。

“我的鬼话你也信?”我扯了扯嘴角,虽是这样说,心里倒是有丝丝暖意。

我和云绾容认识了不过一两个月,但我们却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我们在彼此面前从来都不会伪装二字。她今年十六,我也十六。其实,进宫的姑娘,大多都是这个年纪。

“怎么被这个才华横溢、品貌出众、端庄贤良的我感动到了。虽然吧,你像个泼妇一样,但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她笑着。莞尔一笑,嫣然如方。

我闻言,对云绾容翻了个白眼。她是一天不说我坏话就要憋死一样。

“真漾慕你。”

她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还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脸皮比城墙还厚。”

“还年纪轻轻就遇见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能吃能睡、脸皮比城墙还薄那么一点的我,你说你幸不幸运?”

“得了吧你,洗洗睡了。既然你没事,我便先回宫了。”

“对了,落云。把我们今天顺手做的芙蓉糕留下吧,带回去怪麻烦的。”

“是,娘娘。”落云含笑着将一盒芙蓉糕递给了莲雾之后便随云绾容离开了。

“皇后娘娘,李公公派人来说皇上今晚来坤宁宫。”云绾容前脚刚踏出我坤宁宫的门,桃酥就跑过来跟我禀报。

我现在严重怀疑宋南笺是不是故意的 。

“桃酥,你就说我病了,我现在不想见那狗男人。”

“是吗?皇后今日在景仁宫可是有吃有喝的,精神的很呐,转眼不见怎么会病了。”

“皇……皇上。”我一下从软榻之上跳下,我现在后悔还……还来得及吗?我刚才这是说了这么话,我紧咬着下唇,突然想一巴掌扇死我自己。

我就不明白了,家有祖坟,坐北朝南,依山傍水,风水绝佳,怎么我还是这么倒霉,看来改日得叫我爹挖了重埋。我发誓,用云绾容存了三年的私库修一个更好的。

“李公公来了吗?我今日不想见着他。”说完,我又冲着宋南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来是不想见李公公,恰好,他今日没来。”说完,我又笑了,这次是真笑。

“不过皇后怎么就病了。”

“咳,不过是昨日没睡好今日头疼,不碍事。”

“那便好。”宋南笺坐在我刚刚做的位置上,把玩着青瓷,笑得人畜无害。

呸。

“还要不。”他放下青瓷也不知从哪儿拿出我的绣花鞋,还拿着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两下。

正红色的鞋精致小巧,鞋头为尖形,微微上翘,做成了凤头的样子。鞋边上有刺绣,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勒。我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

我准备去抓,却被他一下夺过。拿着我的绣花鞋又在手中晃了两下。

“皇后,你说我跑这么远就为了给你送双鞋,你是不是该补偿我点什么?”

“是你自己要送的,我可没逼你。”我实话实说。

“那你要干嘛?”我一口咬掉半块芙蓉糕,愤恨不平地说到。

他似是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皇后给我绣条手帕,上面的图案我要皇后绣在水里游的。”

什么嘛,这不是故意为难我是什么,全天下谁不知道我顾北笙不务正业,我怎么可能会刺绣。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见我低头,他又乘火打劫。额,这个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管他的呢,反正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又是留我在那一愣一愣的,根本没给我返回的机会。

真是气死我了。

不过最终我这个美若天仙的善良人儿还是妥协了。

“桃酥,你说他让我绣在水里游的是什么意思啊?”

“皇上这是让你绣鸳鸯呢。”桃酥笑眯眯地望着我,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

“鸳鸯,哦,鸳鸯。”我嘴里自己嘀咕着几句。

“鸳鸯,不对。”

对于我的一惊一乍,桃酥早就习惯了。

“娘娘,又怎么不对了?”

“鸳鸯鸳鸯,鸳和鸯,那我岂不是要绣两只。”宋南笺这个狡诈、阴险、恶毒的卑鄙小人。

说好的言念如玉,公子世无双呢?

“给。”我一把将绣好的手帕拍在桌上,又坐下倒了一杯茶一口喝掉。期间还时不时地眼珠子转动望着他。

我放下水杯,摊着左手问他:“我鞋呢?”

他笑着不语,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弯腰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挑起桌上的手帕。

打开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冷着一张脸问我。

“你绣的什么?”

“你傻啊,鸭子啊。”我才不傻,鸭子跟鸳鸯不是差不多的吗,我干嘛要绣两只。

他把手帕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衣袖里,生怕弄褶了似的,真是矫情。

随后他又叫李公公把我的绣花鞋拿了来。我当即就换上了,蹦跳着出了景仁宫。还扭头说了一句:“你就那么喜欢我的绣花鞋啊,我大方,送你好了。”

“要回来了?”云绾容见我如此,手上的动作没停,不咸不淡地问也不算问的问了一句。

“嗯,你不知道他看到我绣的是鸭子的时候有多好笑。”

“那我问你,你花了几天的时间来找我学刺绣,一针一线的,手都不知道扎破过多少次了,我也没见你说一个不字。手帕也是用你最喜欢的软烟罗来做的,你做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娘亲手给我做的绣花鞋啊,还能为了什么。”我随手在桌上拈了一块糕点含在嘴里往门外望去。漫不经心,满不在意的,其实脑袋里也不知再想什么。

“顾北笙,别陷得太深了。”

“云绾容你说什么胡话呢,百花宴要开始了,磨蹭什么。”我拽起她就要往坤宁宫外走。

“但愿我说的是胡话吧。”她说得很小声,我还是听见了,只不过一股脑地往前面走。

百花宴,顾名思义赏花的。却被我办成了个和后宫小姐妹唠嗑的。说是我办的,其实宫中的大小事情都是云绾容打理的。她说从小丞相夫人便要她学。

“话说皇后娘娘和皇上闹掰了以后啊。”琳妃讲着讲着,突然一顿,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快讲啊。”珍妃是个急性子,说话做事见不得别人这样。

琳妃放下茶杯,素手将手中折扇一展,放在手中轻轻一扇:“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随后咧嘴一笑。不过话说回来,还倒真有几分说书先生的模样。

“琳妃,你可真是扫兴。”嘉嫔嘟着嘴,一脸不悦。

我含着满嘴的糕点,听她们说着。琳妃平日里就爱说书,还净是编排我和宋南笺的。

“好了,收钱收钱。”

“一人一两银子啊,不许耍赖,我讲的喉咙都快破了。”琳妃站起来,一个一个挨着收,许多人都没听够。

琳妃凭着这一身说书的本事,在宫中那可谓呼风唤雨,赚的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到我这儿时,我拿着前几天刚从宋南笺那骗来的五十两银子在琳妃跟前笑着晃了晃。

“琳妃,再讲一章呗。”

琳妃拿了钱,讲的卖力,她们也听的欢喜。

而我只顾吃着满嘴的糕点笑盈盈地看着她们,望着琳妃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着。其她姐妹拍案叫绝地听着。

讲到男女主吵架,闹矛盾时,大家都吵嚷着。就连视钱如命的宜嫔花钱也要买个破镜重圆的结局。

我觉得这个百花宴,根本就是琳妃的茶话会。琳妃总和我抱怨,若是她不进宫早就可以富甲天下了。

各宫的小宫女们也时常去琳妃的琳安宫凑热闹,我每次去,必定是满座。

后宫中,云绾容擅诗、擅琴、擅画……总之就是我和她完全就是两个极端,我会的她不会,我不会的她全都会。一般去她那的,都是去学习的。

当然,我除外,我是去蹭吃蹭喝的,她就连厨艺也是一等一的绝。每次吃的我是热泪盈眶,实在是太好吃了。云绾容简直就是个完美的人,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才艺,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嘉嫔会医术,医术一绝。我们生点什么小病,一般都不找御医,找她。她就不一样了,她的嘉怡宫前写的对联横批就是医者仁心。所以她看病都不要钱,整个人都是清清冷冷的。

玥美人则是“佳人舞长袖,回纵轻如燕”了。及笄之时一个翘袖折腰舞,便颇负盛名。一舞成名。父亲因此被人提拔,连跳几级。但若是不会跳舞,便也不会入宫。

云绾容的厨艺,琳妃的说书,嘉嫔的医术,玥美人的舞姿。此便称后宫四绝。

后宫,个个都是大家闺秀,都有一技傍身。我还是依旧当然。她们有的温婉端庄、有的娴淑大方、有的温良敦厚,各有各的美。

我和珍妃就是吃喝二人组。一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几个性子稳重的,也被我和珍妃带坏了,整日就约着去云绾容的未央宫吃吃喝喝。玩得不亦乐乎。

这不,今日清早皇上刚赏我只鸭子,我就几乎连滚带爬地提着鸭子叫上我吃喝二人组的好姐妹珍妃去了未央宫。不过我没敢告诉她们这是御赐的,不然到时候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你说我们是吃香酥鸭、白果鸭煲 、冬瓜焖鸭、桂花炖鸭、竹笋烧鸭还是八珍扒鸭。 ”我用手戳了戳我手里的大肥鸭,眼睛也不移一下,问着珍妃。

“不能吃八珍扒鸭。”珍妃一脸严肃。

我一脸懵逼地问她:“为什么?”

“一只鸭子胆敢用本宫的名讳,除非它不想活了,不过,它落入你手中,根本不可能活。”

“……”什么叫落入我手中根本不可能活。

最后,我俩选择了香酥鸭。一人扒了个鸭腿,刚出锅的,烫的我手心通红。不过我和珍妃吃得可香了。

鸭肉肥而不腻、香鲜味美,具有香、酥、嫩的特点。口感酥滑,仿佛入口即化,香味浓郁。

云绾容则是不会同流合污的,她一生只钟爱茶。这么好的手艺自己却没吃过几回,白瞎了这么好的厨艺,幸好遇见了这么一个能吃的我,倒也不亏。

晚上宋南笺来我宫中了,话说他自登基以来都怪忙的,这都两年多了。还有些位份低的妃嫔,他压根儿就没有踏足过她们宫内。不过,她们才不稀罕。

倒是我这一个月再忙也会来几次,也不知是不是太后授意。

“香酥鸭好吃吗?”

“好吃。酥酥软软的,香味久经不散。”我拿着话本子,回味着白天香酥鸭的味道,毫不犹豫地说了出口。

后来才反应过来那是御赐的。不过,好在他没说什么。

那年除夕前夕,下起了小雪。窗外雪花还在柔柔的飘洒着,覆盖着这座皇城白日的喧哗,把这个本来就很宁静的夜晚渲染的更加宁静。

我们从这天起,就期望明天的带来,我们又可以像往年一样玩雪了。

这年我十九岁了,宫中最大的妃嫔也该有二十二三了,最小的也有十八了。

“笙姐姐,你耍赖。”我捧了雪,一把撒在玥美人,不对,现在该是玥昭仪了。宋南笺去玥霜宫宿了一宿后,她便升了位份,后又连跳几级。也难怪,她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我看了都欢喜。

我看着玥昭仪跺着脚,被我气红了的脸蛋,笑着说:“也没规定不能耍赖啊。”

随后我就被几个人追着往我身上撒雪。

就连珍妃也“背叛”了我:“你就知道欺负玥儿。”

“你不也就知道欺负我吗?”我向珍妃吐了吐舌头,还做了个鬼脸。

“都别闹了,来喝碗姜汤去去寒,别着凉了。”云绾容明明和我一般大,却成熟稳重的多,像是我们这帮一道进宫的妃嫔的姐姐。

“还是我的绾容对我好。”我被冻的通红没了知觉地手握着滚烫的姜汤坐在炭火旁,说着还望了望坐在我旁边的珍妃。

“什么叫你的绾容,又不是专门给你一个人准备的。”

“切,你就嫉妒吧。”

“我的玥儿也好,你才是嫉妒。”

除夕宫宴也热闹极了,虽然冷了点。但好歹能见着自己的亲人,一年也就那么几次机会。

我望见我娘了,她见着我一次就要哭一次,生怕我在宫中受什么委屈了。每次写信给她说我过得很好叫她不要担心,她总不信。

反正每次见面就是我笑着说叫她不要担心,她就哭着说让我受委屈了,进了这皇宫。

那夜的饭好吃,烟花也美。

我们后宫的小姐妹也是亲人。

我被烟花迷了双眼,云绾容却在我耳边道一句:“ 烟花易冷流年逝,浮华褪尽,人比烟花寂寞。”

顿时眼泪便从眼眶溜了出来,烟花醉、泪已坠。

后来我们去了太后宫中,太后提及了子嗣。后宫中,两三年了,还没添过人呢。

回宫的路上,玥昭仪一直吵嚷着:“笙姐姐你还不努力努力,诞下皇长子。”

我笑了笑,鼻尖许是起先吃的酸的,也跟着发酸:“不是不想,是不能。”

云绾容闻言也望着我,眼神黯淡不明。

“为什么啊?”

“你想啊,我这么能吃,生的孩子肯定也能吃,我的俸禄连我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去未央宫蹭吃蹭喝的,养不起他的。”

“怎么会,那我的俸禄加一起呢。”我又摇了摇头。

“倒是我们玥儿可以生,生个男孩。”玥昭仪被我说的脸唰的一下便红透了,我笑了笑,为她高兴。

日子还是照常过不是。

这年,我二十岁的生辰。没有大肆举办,只是那几个人罢了。

云绾容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我们举杯相祝。有祝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有祝我多喜乐、长安宁的,有祝我岁岁常欢愉的……

今天,我很开心。

只有云绾容唯一一次没有那么文绉绉的,只是对我说了句:“吃吃喝喝,开开兴兴。”眼泪瞬间决堤了。

吃完晚膳她们便散了,宋南笺来了。已经一个月没见他了。

我们坐在台阶之上,那满天的清辉,遍地的水银便是我们互倾的思念。明月清朗,繁星闪烁。

“怎么哭了。”他双手捧着我的脸,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地为我拭去脸上的泪。

“没,我高兴。”说完,他就一把将我捞进他怀里,他怀里好烫,我不由在他怀里埋得更深了,双手环在他腰上。

只见他从袖里拿出了一支白玉簪子,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更显娇巧,几条流苏垂下。

“别动。”我仰头想望得清楚些,他的声音便从耳畔传来。

他将白玉簪斜插在我发间,发间盈盈一点。随着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没想到我曾经随口在宫宴上说的一句嘉嫔的白玉簪好看,只是随口地提一嘴,连我都没放心上的东西,还会有人为我记得。

“翡翠玉簪,睹物相思。”他声音低低的,好像和我说话,又好像没有。

“我心悦于你。”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像阳光洒在湖面上一样,暖暖的。在我的心头撩拨,酥酥的,痒痒的。

我心头一颤,久久不能平复。风吹过,谁也没再说过一句话。静的可怕,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在等我的回应。

“白玉簪很好看,我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

一夜无话。此后,他时时来我宫中陪我。晚上拥我入睡。

这夜也是如此。不过我实在是难受的紧,浑身上下热气一股劲儿地涌动,脸颊发烫,口干舌燥,意识模糊不清。

我一滚,便贴上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热气瞬间缓解了,只想往那边凑。脸颊一碰上,我感受到了旁边的人微微一颤。

“顾北笙。”他轻轻唤了我一声。

“嗯。”明明我只是应他的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便成了娇声娇气的,酥酥软软的,糯糯的。

“你……你怎么了。”他浑身僵硬,不敢动一下。

“我难受,热~”我扭动着身子,扒着领口,希望能缓解这股子燥热。却丝毫没有缓解。一触碰到我的肌肤,那就是绯红的,似乎是滚烫的一般。

“顾北笙,你……你放开我,放开就不热了。”他小心翼翼地拈起我的衣袖,准备将我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刚一拿开,我马上又搭了上去,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抱的更紧了,无论他说什么我怎么也不肯放开,只觉得这样微微能缓解一下。

“顾……顾北……笙,你清醒点。”我感觉他也越来越热,大口喘着粗气,动都不敢冻一下。

我无奈,只好解了腰带,一只大手却突然覆了上来。

“你别这样。”他声音有些颤抖。

令人发狂的燥热和难以控制的冲动,突然流窜过全身,越来越热了。人越来越迷乱,此刻脑海中什么也没有,只是涌动着疯狂的渴望。

我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很快褪去了衣衫,只剩下一件单薄而隐隐透明的中衣。难以抑制的冲动,使我伸手探进旁边人的衣衫,爬向他变得炽热的胸膛。

嘴唇一直往上,移到他厚薄适中而又红润的唇,吻住。我只觉得顿时世界都清明了。舌尖尽数侵入他口中。

慢慢的,他深邃的眸子染起几分异样的色彩。

“你确定要这样?”混乱的意识根本无法思考回答这个问题,只觉得他强撑着意识,强忍着冲动,喘着粗气问我,吐出的气息都是燥热的。

我只能顺着那股子冲动,胡乱加深着这个吻。只看到他眼眶猩红。

阴阳合体,男女合欢,他亦是我,我亦是他,合而分,分而合,乾坤颠倒,鸾凤合鸣。

“娘娘,你醒了?”

痛,很痛。头似要裂开一般。

“娘娘你怎么了?”桃酥望着我这个样子,焦急地问我。

我没事。”我急忙摆手,只是全然不记得了昨夜发生了何事。

浑身有些酸痛,都怪昨天珍妃非要拉着我到处玩,肯定是昨天玩的太疯了。

“桃酥,帮我捏捏肩。”

“那是什么?”我望着不远处桌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皇上没说,只叮嘱我叫你醒来时喝。”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也是不大在意的,宋南笺还是像往常一样宣我陪他用午膳。

“你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他刚说出口,脸就唰的一下通红,从脖子直红到耳根。

“没什么啊,就是睡觉前吃了点从玥昭仪那儿顺来的糕点。”我继续低头吃着饭,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脸红什么?”我发现宋南笺今天好奇怪,莫名其妙的。

“咳,没,辣的。”

我扫了一眼桌上,全然无一个辣菜。况且,刚进宫时,皇上要来我宫里用膳,莲雾还特意像李公公打听过他喜欢吃辣菜,怎么可能会被辣到。

像他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就被我玩烂了。

进宫四年了,终究是要添新人的。原先同我一道进宫的能升位份的升了位份,不能的也赏了金银若干。

他还是同以前一样,每个月都会来我宫中几次。每日宣我同他用午膳,下午帮他磨会儿墨,有时也会陪我放风筝。

天稍稍凉了,坤宁宫定是第一个马上得到炭火的,天热了,我宫里的冰块甚至比景仁宫的还多上一成。整个后宫的人都说我是一个例外。

早上来给我请安,不是因为琳妃说完书珍妃不乐意不想给钱了,就是珍妃又找谁的麻烦了,或是宜嫔和玥昭仪又看不对眼了,或是皇上去了嘉嫔宫中,害得她不能好好研究医书了叫我撤了她的牌子云云。

我这么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人儿怎么可能会给她们收拾这些烂摊子,想都别想。当然是交给我们十项全能又高贵优雅的云贵妃了。我只负责看戏。再笑着坐着走个过场就是。一个月甚至有那么几天,我的位置上还是空的,她们几个的矛头毫不犹豫的指向了我,赖不过珍妃日日起早半个时辰来我坤宁宫看我,我简直感动的痛哭流涕。

我怀疑珍妃就是个善妒的小人,就是见不得我比她多睡会儿。

òᆺó哼。

还有可恶的琳妃,次次讲的都是我和宋南笺的绝世虐恋。什么阴阳两隔、生离死别、爱而不得,得而不惜、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害得我们不知道坏了多少个手帕。

自从她们知道我绣了只鸭子给宋南笺的壮举之后,全都笑话我。

不是什么“皇后娘娘的想法清奇,自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说这句话的人,自然是我们阴阳怪气人——珍妃了。除了她,全天下还找得出第二个这么损的人吗?

就是“笙姐姐好想法。”

笑话我就罢了,还全都叫我帮她们绣,鸭子。

真是。

可怜那惜财如命的宜嫔不知道因为这些个结局往里砸了多少银子。

她们一不满意全都凑到我宫中来叫我主持公道,说的好听。找我要钱来了。我砸进去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我们下午,全都聚在御花园的荆竹亭里。吵的吵闹的闹。我只专心打我的叶子戏,横扫八方。

“拿钱拿钱。”也学着琳妃的样子讨钱。

“瞧你那嘚瑟样,你怎么吃进去的我叫你怎么吐出来。”珍妃拿着银子重重的拍在我掌心。

“来啊来啊,谁怕谁。”我一脸的得意。

这时候总会被云绾容抓去不远处看账本,简单来说就是看我赢她不爽。随后又悠哉悠哉地在我面前泡茶。

“云绾容,你故意的。”我看着我走后,她们仍打得火热的叶子戏,心里愤恨不平。

“那又怎样。”她喝着茶,缓慢的放下青瓷,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不带这样的,云绾容。”

理都不理我。

“玥儿,你等等我。”不得不说,年轻气盛啊,终究是我老了。还没跑几步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笙姐姐,你倒是快点啊。”她在前面一直招着手叫我快点。

“再晚,就赶不上琳妃娘娘的大结局了。”

我突然一阵眩晕,幸好她反应快跑过来扶了我一把。

“笙姐姐,你没事吧。”她吓得惊叫了一声,脸色苍白。

“没事,就是刚刚跑的急了些,不碍事。”我连忙摆手,随后又拉着她小跑了几步。她见我这样,也觉得没什么。

“笙姐姐你发现没有,你长胖了。”

“哪有,你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虽然没你的小腰细,但我也不胖好吧。”我双手插在腰间,佯装生气。

“好啦好啦,我不说便是。”眉翠含颦,唇角微漾。

直到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足月时,嘉嫔无意间发现我有孕。

怎么可能?在嘉怡宫里的妃嫔先是一愣,后又都笑着。

云绾容一直冷着脸。

后面出了嘉怡宫,一把拉过我的手问我。

“怎么回事,顾北笙。”云绾容大声的质问我,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过。

“我……我不知道。”我也彻底懵了。

问了桃酥才知道,她以为我是知道的,害羞便也没提过。

没过一天,我有孕的消息整个后宫都知道。

宋南笺第二日就派了太医来给我把脉。他问太医我的脉象稳不稳,会不会小产,若这个孩子不在了会怎样。

太医也如实回答,说我脉象很稳,不会小产。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若没了,恐会伤及根本,终身不孕。我从桃酥口里听来时也不惊讶他为什么会问这些。

我问桃酥:“你说他为什么问会不会小产啊?”

“肯定是担心娘娘的身体啊。”桃酥笑着,笑的明媚。

“是吗?也许吧”我望了望门外,仰着头。随后又笑了,桃酥也笑了。

“你是喜欢皇子还是公主?”晚上他来坤宁宫时,我坐在床榻之上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着问宋南笺。

“还是公主好,像你一样。”他低着头批着奏折,看不清眼神。

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和云绾容漫步在御花园中。

“云绾容,我想赌一把。”

“输了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一生就赌一次。”我摊开手笑着,仿佛在下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顾北笙,以前觉得你傻,后来发现你没那么傻,现在我才知道,你比以前还傻。”她说着,云淡风轻的。

“那万一呢?”我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顾北笙,你清醒点好不好。在这红墙绿瓦的深宫之中会有万一吗,能有万一吗?”她越说越激动,指着桃花开得正艳,满墙春色的红墙,手都是颤着的。

云绾容表面上云淡风轻,说着才不会在乎我,却早已偷偷红了眼眶。

最终这个话题以我的一句我想赌一把开始,一句她们都说我是个例外呢结束。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在仿佛嵌着桃花的红墙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照的人眼发花。许是阳光太刺眼,眼前变得朦胧,仰着头,笑一下。

都笑我傻,我又何尝不傻呢?

后来就不是我抱着他了,每个晚上,他都会温柔的搂着我,把下巴搁在我头上。不敢搂重了,却让我很安心。自从我有孕后,他便没去过别的宫里。听李公公说他很忙,却从来不会等我去景仁宫找他,把奏折都搬来了坤宁宫,怕点着灯我睡不着,就在偏房处理政事。

每顿饭都是云绾容亲自做的,那个在闺阁中只是学了一身厨艺,却从不下厨的大小姐。做了很多小公主穿的漂亮衣服,她说她能做的都为我做了。

嘉嫔也时时送来药膳,琳妃说书都不要银子了,小心眼的珍妃也不来吵我睡觉了,就连宜嫔也特意寻了些西域的稀奇玩意儿,听说花了她不少银子呢,肉疼,好几天吃不下饭,特意来我宫中说她心都在滴血。

这些也都是莲雾说了句我心情不好。

我很感谢她们,我被任何人都照顾的很好,不管是他,还是她们 。她们所有人都当我是妹妹,明明该是我照顾她们的。

她们会和我开玩笑,会故意说我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却对我很好。我不开心时会哄我,我高兴时,比我还高兴。

那段时间,过得很好。

二十一岁这年,我再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我生孩子时,云绾容一直陪着我。都说血是不详之物,特别是大户人家最是在意这些。我血崩时,宋南笺要进来的,被太后拦住了。

我血崩时她哭着一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叫我不要怕,结果她自己先落泪了,还是我跟她说没事的。

生了个小皇子,云绾容当场就哭了。仿佛她才是亲娘。

这孩子终究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却偏偏被赐名怿,高兴之意。

我抱着他,轻轻呢喃:“宋怿,多好的名字。”

我将他护得很好,日日不离身。各宫嫔妃皆视为己出。

宋怿四个月时,玥昭仪也有孕了。

“顾北笙,早跟你说过,不要陷的太深了。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怿儿很受喜爱,我们还是像以往那样每日去荆竹亭里,望着她们都抢着逗怿儿开心我笑了,她们还像一帮小孩子一样。

从此琳妃的话本子多了个小主角,便再也没那绝世虐恋了。

云绾容的世界里多了个小家伙,每日忙着绣衣裳,还得研究以后怿儿要吃的食物。她们知道了便再没吵嚷要吃这要吃那了。

一向几乎与世隔绝的嘉嫔也时不时往我宫里跑。

云温温柔柔,风醉了人。

也挺好。

玥昭仪有孕不过两月些许,便小产了。都说是淑妃害得。淑妃就是去年刚入宫便盛宠加身,风光盛极一时的宠妃。皇帝大怒,将她打进了冷宫,母族李氏一族也遭牵连,被扣上了谋害李氏一族谋害皇嗣的帽子。夺了权势,发配边疆。

玥昭仪也升了位份,成了玥嫔。

明眼人谁不知道,就淑妃那不争不抢地性子,怎么可能会谋害皇嗣。不过是李氏一族因淑妃得宠势大,要个发配的理由罢了。玥嫔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个理由。

那也是他的孩子。

据说,淑妃被人指证时,不争不辨,面无表情。怕是受宠那天便料到了,也对,谁能像我这么蠢。

其实在冷宫也不会怎样,只是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个人罢了。

我喂着怿儿吃着饭,云绾容说了一句:“还有信心能赌赢吗?”

“我不知道,也许呢?”

“我们去看看玥儿吧!”

宋南笺再忙也会抽空陪我,从不对我发脾气。生气连说话都是温柔的,从来都不会生我的气,还会哄我。

“我信他,信那个对我说我心悦于你的少年。”

“抹后。”

“抹妃。”

怿儿会说话了,说的含含糊糊的,带点小奶音,萌化了众人的心。这后宫所有人都是他母妃。

他有一群很爱他的小孩子。

那日去给太后请安时,我的心好痛好痛。

“皇帝,皇后那孩子,留不得皇后是个好皇后,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太后说着,有些惋惜,声音尽量降着最低。我不相信这是平常疼爱怿儿的祖母。

我捂着嘴,眼泪哗哗地便从眼角滑下。

“嗯。”

我拼命地跑,我听不下去了。跑着直直的摔在了石板路上。

“——嗒嗒。”两行清泪落在了上面,我捂着脸,泪从指缝流出。

手肘膝盖的血往外流着,好像不痛。

后来落云路过,云绾容不久便来了。把我扶起一把捞进怀里,任我可得天崩地裂。

后来怿儿也没了……

说是玉贵妃推下水的,株连九族。

我,无能为力。

“没了玉贵妃,是不是后来还会有张贵妃,王贵妃,孙贵妃啊,没了淑妃也会有德妃、娴妃。”我躺在床榻之上问他,语气一点儿也不偏激,像是说一件寻常的再不能寻常的事。

我病了,卧床不起。谁都不见。莲雾、桃酥全都被我赶出了宫。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好好,睡一觉。

一闭眼,就是怿儿叫我。拽着我的衣角,水汪汪的眼睛,樱桃般红的唇,像个像个小团子一样。后来就是落水苍白的小脸。

一会儿又是寿康宫外的话,一个嗯字剜了我的心。

我不想醒了,就这么永远睡去,去见怿儿。他还会软软糯糯地喊我,还会黏着我,还会用白白胖胖的小手擦干我脸上的泪。

不猜天道,不赌

人心。

我累了……

可是一会儿,又是我和珍妃一起狼吞虎咽吃香酥鸭,琳妃专门开小灶给我讲的话本,还用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叫我别告诉其他人。

一会儿又是玥儿笑着叫我笙姐姐或是云绾容气急了时叫我顾北笙,又或是娘叫我的闺名筠颜,我爹拿着鞭子追着我跑,叫我小兔崽子,逆子。我看见她们了,笑了好久。

过了一会,又是我们一起在荆竹亭里,冬天追着玥儿撒雪,云绾容熬的姜汤,热乎的。

我睡了的话就在也见不到她们了,我好像舍不得。

梦里好好啊,我却不是梦中人。

我醒了。

一滴泪静静地流了下来,他伸手去拭。泪温热,我的心却早已凉了个透彻。

“好起来,别离开好吗?”

“妾~遵旨。”

后来宫中再无顾北笙,我亦不是顾筠颜。

红墙绿瓦中,有的只有令德皇后。

“怎么只有辣菜,你喜欢甜的。”

“皇上喜欢吃辣的。”我尝了口桌上吃的菜,辣,很辣。顾北笙吃不得令德皇后吃得。

“皇上吃完便去未央宫吧,此次云丞相要去江南赈灾,皇上不会不懂。”我一直吃着菜,提醒着他。

“你偏要如此吗?”

“妾只是做好妾分内之事。”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鼻尖又酸了酸。

后来听说他又有了新的宠妃,据说和我眉眼如出一辙。直升到了四妃之首。宠妃跋扈,霸道,嫔妃们受了委屈。

我便动了中宫表笺,让他雨露均沾。

他罚了我一月的禁足。理由是:善妒。

我,有资格妒吗?

我们就这样淡化一段感情,他选择新欢,而我选择了时间。

我闭了坤宁宫的门,抄起了佛经,竟也信起了佛。

据说边疆动乱,我爹随帝出征。

桃酥说他离开时,来过坤宁宫。而我始终没再见他一面。来过又怎样?不来又怎样?

当初新帝登基,前朝腐败,先帝宠臣隐隐有要反之势,时局动荡。先帝无能,民不聊生,任人唯亲。

我爹曾在先帝出征时护先帝一命,因而备受信任,又本身骁勇善战。手握兵权,大权在握。

时局动荡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让大权在握的人为自己所用吗?全天下谁不知道,顾老将军独女,那是将军府放在心尖上长大的人。娶了我做皇后,谁又敢反。

我爹什么都不求我学,只望我平平安安过了此生,嫁个好人家足矣。

先帝信任我爹他可不信。

我的出嫁,本就是一场天衣无缝的阴谋罢了,也许有一天,又是哪个皇子公主被我“害死”,沦落个满门抄斩或是发配边疆的结局。从我是将军之女那刻便已经注定了我不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唯一的变数就是我傻,简直傻透了。

皇上刚出征不久,便发生了宫变。

其实,出征也不过是瓮中捉鳖的一个阴谋。右相将后宫嫔妃抓起来都关在了坤宁宫。

一些胆子小的,早就哭哭啼啼。

“笙姐姐,我怕。”

“怕什么,要死也是本宫先死。”我转动着佛珠,闭着眼。

右相挟持了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冰冷的触觉,像是随时都会死掉一般。他推着我往前走,锋利的刀刃瞬间脖子上便渗出了鲜血,随着刀刃,在末梢滴下。

“我数三二一交出兵权,不然她就没命了。”他说着,又将刀刃往前移了些许。

“三。”

“扑通。”我闭着的眼睁开,我爹直直地跪在地上。才第一声我爹就听不下去了。旁边的人眼神没有丝毫情绪。

“你放了她。”我爹双目猩红,恶狠狠地直盯着右相,生怕他动手。从怀里缓缓地掏出虎符。

“嗒。”泪落在冰冷的刀刃之上。

右相叫人拿了虎符,握在自己手上。他不可能放过我的,我爹也知道,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交了,他是将军,虎符是他的命啊。

“——咻。”一支箭直穿右相的脑门。

望着落在地上,刚刚差点要了我命的刀刃。若是箭晚射了一点呢?

早就设好的局,我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都是棋子。

我转身,径直回了坤宁宫。

“顾北笙。”云绾容叫了我一声。

“我累了,你们都回宫吧。”

她早料到了今日之局,特意让我去未央宫,她扮做我在坤宁宫。我没应,若是换做她,早没命了。

说我傻,自己更傻。

这下,除了我爹和左相云丞相,朝中该去的势力也去完了。下一步就该是他俩了,不会有例外。

云绾容也有孕了,不过她必须得瞒着。

“顾北笙,是生是死,我赌一把。”

“说我傻,你不也这样。”

“不一样,我赌的是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没有人会傻到像我那样赌。红日西沉,光撒下,给我镀了层金光,仿佛与天同辉。我笑了。

云绾容幸运,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赐名宋安悦。平安、喜乐。这将是以后宫中第一个能活下来的孩子。丞相之女不可能有儿子,我也不能,还是不会有例外的。

“小容儿。”我将她抱在怀里,逗得她咯咯笑。宋安悦谁爱叫谁叫,这里只有小容儿。简直就是第二个云绾容。

小公主的模样慢慢长开了。肤色是如雪般的洁白,烟霞一样的绯红,粉嘟嘟的,眼睛半睁,小巧的唇瓣似桃花般。衬得如瓷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小容儿到我这里来,你母后无趣极了。”我笑着向窝在云绾容怀里的小容儿招着手。

不知怎的,看着小容儿,好像回到了当初。

“皇后,最近顾将军经常上书后宫之事,手伸的是不是太长了。皇后解释一下。”

“妾无话可说。”

后来将军府被抄,顾氏一族发配边疆。永世不得为官。至于是用的什么理由,用的是何手段都不再重要。

当初眉眼和我如出一辙的宠妃,我见过和我倒是有六分像。如今早已被打入冷宫。每次都是盛极一时又跌落谷底。

左相也被架空了权力,如今只是个噱头罢了。

如今,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了。

那年,我二十五岁,怿儿四岁。

宫中又添了令德皇后生的二皇子宋慎,宜嫔生的三皇子宋珂。他们都会活得好好的,他会留下慎儿。

我进宫的第十三年,我二十九岁。又有了惠妃的二公主宋舒兰,新进宫的瑜美人的四皇子宋烨,新晋宠妃的五皇子宋霖。

生下皇子没过多久,五皇子宋霖的生母便在宫中自缢。五皇子交由没有子嗣的嘉嫔抚养。

我知道,宫中又能安安稳稳的十几年了。

宫中妃嫔不争不抢,皇子公主被教养的很好。公主活泼伶俐,皇子文武双全,宫中和睦。

再没有皇嗣遇害,亦没有妃嫔专宠。

只是,好像再回不到从前了。

令德皇后会弹琴,会刺绣,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温婉端庄。将后宫治理的很好,史书上都记载的一代贤后。

“听说皇后会弹琴?”皇上坐在坤宁宫的书桌前,画着我的画像。

“回皇上的话,妾的确会弹。”

“噔。”弦断了,指腹的血不断的往外涌着。

落了泪,不是疼的。

皇上小跑着过来,忙替我包扎。望着手指上拙劣绣艺的鸭子,还有皇上焦急而又细心的眼神。

我笑着说了句“皇上,弦断了。”

痴念也断了。

不是我回不到曾经了,是我们回不到曾经了。

吹着自由的风,看着温柔的云,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在余生里做着只有自己的梦。

世间再无我,只有史书上的一代贤后。

我这一生,也许只活了十六岁,也许只活了二十一岁。十六岁那年没有了顾筠颜,二十一岁那年没有了顾北笙。

番外1

“母后,母妃她们都说我和怿哥哥很像,简直一模一样。”我牵着慎儿在御花园的池边,慎儿指着湖面的倒影说道。

“怎么会,她们不知道母后知道。怿儿是怿儿慎儿是慎儿。你们喜欢吃的不一样,习惯也不一样,你们是俩个是不一样的人,都是母后爱的人。”我蹲下来摸着慎儿的头,确实像,但他不是,他就是慎儿。

“今天是你怿哥哥八岁的生辰,但怿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帮他许个愿好不好。”

“好。”他答地欢快,望着他紧闭双眼认真许愿的样子。眼前瞬间模糊了。

我支开了他,在池塘边抱头痛哭。自石板路哭的天崩地裂后,此后,连空想都会落泪。

小容儿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追着追着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不像云绾容一样高贵端庄反而跳脱的紧。

“小容儿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小容儿笑着,明媚似阳光。

“十六好啊,这才是十六岁该有的模样。”我笑着,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我的十六岁。

它国使者来时,请求和亲,以佑两国交好,两国臣民安康。宫里最大的孩子只有小容儿。

小容儿那么跳脱不让人省心的人,不哭也不闹。

和亲那天也满嘴都塞的是糕点,笑眯眯的,眼睛像月牙一般。

云绾容没哭,话说我没见她哭过。

小容儿的嫁衣是我和她一起绣的,绣的再好,小容儿也不会快乐。

自此又少了一个人,再无小容儿。只有懿公主。

后来二皇子宋慎十八岁那年娶孙氏宛宛为妻,他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但不是孙家嫡女。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慎儿对孙宛宛疼之入骨但却不爱。

孙宛宛来拜见我时,我只说了一句:“不要喜欢一个明知道不可能喜欢你的人,没有例外。”我觉得旁人一定觉得我疯了。

三皇子宋柯喜欢的姑娘嫁了人,终身不娶。

二公主宋舒兰嫁了个将军,驸马不能掌权。夺了将军一生最在意的东西,她愧疚一生。明明互相喜欢,最后也在一起了,为什么还是不会快乐。

只有四皇子宋烨的婚事,是所有人都所羡慕的。却是羡慕不来的。世界上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是几位皇子公主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才换来的一个圆满。因为所有人都喜欢美好,就像视财如命的宜嫔也会拿银子换个破镜重圆的结局。他们总是觉得,那是另一个他们,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辛福美满。

五皇子宋霖,弱冠,病逝。他心心念念的人也跳了江。

那个医术一绝的嘉嫔终是没能救活自己最爱的人,疯疯癫癫地过了一生。

我五十岁那年,帝薨。

“你喜欢吃甜的就不要逼着自己吃辣的了,吃多了不好。”

“你那么怕苦怕疼的一个人,以后就不要受伤生病吃药了。”

“还有,怿儿今年二十九岁了。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呢。”

他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我,我在坤宁宫的台阶那里坐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去了。

“最后你那么喜欢笑的一个人,就别哭了。”

我还是哭了,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哭的够多了再哭不出来了。

我还是错了。

“宋南笺我原谅你了可我不爱你了。”

我花了二十七年去原谅一个人,也花了二十七年去不爱一个人。

我爱的少年,那个因我一句上元佳节就在上元节那天带我逛遍都城的少年早就死了。死了二十七年。

新帝宋慎登基,孙宛宛为后,立皇长子宋承为太子,后宫无妃嫔。

这年我成了令德太后。

云绾容病了,硬撑了那么久。她说她极羡慕刚进宫的我,可以有自己的意愿,可以活得那么肆意。

“我从小就被爹娘当成皇后的料子培养,练女红、练字、练琴、练画……不能有自己的意愿,像个傀儡一样,就是个争权夺利的工具。”

“做饭是我此生唯一喜欢的东西,他们唯一不会逼着我学的东西,但我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必须得完全听她们的。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我的庶妹,她受爹爹宠爱,姨娘疼爱。而我只能被我娘逼着学这学那。”

“十五岁那年喜欢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他们活活打死。自此,再不敢喜欢。”她说着说着便哭了。

我好怕她撑不过这个寒冬。

“小容儿来信了,说她的夫君对她很好。敬她、疼她、爱她、惜她。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你别骗我了,她是我的女儿,我还不了解她。她只会说她又过的如何如何不好,怎么可能写信说她过的好。她一定受了委屈,这个傻丫头,可惜好多年没见她了,也见不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握着她的手凑的极近才堪堪听见。

她睡了,再没醒来。

小容儿来信说,小容儿只活了十六岁,死于明德年间三十四年冬。懿公主宋安悦死于明德年间四十四年冬。

她自缢了,时年二十六岁。

最后啊,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过生辰时却祝我长命百岁。我想,这是世间最毒的诅咒。

琳妃死前说的最后一个书,第一次良心大发现,结局大圆满。

可惜,故事里的人有结局,我们没有。

宜嫔散尽了万贯家财,出了家。

玥嫔小产后,自己去了冷宫。听说,那里夜夜都有琴声伴舞。最喜爱的跳舞害苦了她的一生。

明德年间五十三年,令德太后六十九岁寿终正寝,殁。

看着皇孙宋承娶了心爱的姑娘,夫妻恩爱。也许下一代,就没有悲剧了吧。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番外2

最初的我十六岁,进了宫。所有人都说我傻乎乎的,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一进宫门深似海,还要安慰我娘我是皇后,是进宫享福的人。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将军之女,不可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

所以我爹和我娘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来弥补我,我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会伙同孙尚书家的公子玩得鸡飞狗跳,会到将军府的大榕树上看都城的风景。

会羡慕常安街张大娘的女儿,也会看到皇城的一睹红墙。

我很清楚顾筠颜会有十六年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生活,也清楚那堵红墙将困我一生载出不来。所以我特别珍惜。最后要出嫁的时候,还可以有闲心溜溜猫,逗逗狗。会在午后拿一本书遮住脸,在满是温和阳光的院子里小憩。因为那是顾筠颜最后的时光。

在旁人看来,就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爹,等我进宫局势稳定后你就马上带我娘离开这里,解甲归田,永远都别回来了。”

“不行,我不走,不能留我的女儿独自一人在深宫中,我走了,她受欺负了,谁在朝堂上给她撑腰。”

进宫前我爹的一席话,让我哭的不成样子。

可是红墙中的那个人真的好温柔。会在大婚之日我睡着时替我拆了妆发,脱掉鞋袜,会替我盖好被子。

会在来过坤宁宫以后,看我端着桂花莲藕羹吃,看到我桌上的饭菜就记住我喜欢吃什么。李公公说他喜欢吃辣的,我跟他吃饭时,却是满桌子的甜菜。

会任我胡闹,记住我的喜恶。会在我睡着时允许我靠在他肩膀上,会抱我去床榻上。偶尔也会捉弄我,从来不生我的气。那么丑的一个手帕也好好地叠来放在衣袖中,从不离身。

云绾容叫我别陷进去,可是,我好像早就出不来了。

就连我随口提到的白玉簪他也放在心上。

当他说我心悦于你的时候,我真的动容了。所以我赌,赌他爱我,赌他不舍得让我伤心,赌我是那个例外。

我知道我不能有孩子的,他也知道,所以那么多年他都没舍得碰我。是我误打误撞吃了太后给玥儿放了药的糕点,太后想让玥儿有孩子。

那晚他极力隐忍,问了我好多次。

天意弄人。

我偏偏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也因为怕苦没喝避子汤。我有孕了,他知道后问了太医,怕伤了我的身体终究是没忍心让我小产。

后来生了怿儿陪了我两年,他是帝王,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人。

我知道,可我心里有芥蒂,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我不可能放下怿儿的死。

我傻,傻到明知道不能爱上的人却还是爱上了,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也许呢,可根本没有也许。

他好心狠。

顾氏一族被发配边疆,顾氏之人永世不得为官。

莫大的恩宠还是抵不过帝王的猜疑。

可是他又对我那么好。在我生下慎儿的那刻我就知道,他是喜欢我的。我的手受伤时,他比我还紧张,可是,宫变的时候,却又拿我的命来赌。

是喜欢,可是例外又好像差了那么一点。

终究是没能成为他的例外,只因他是帝王,而我是将军之女。若是换个身份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最后的我六十九岁,原谅了他,也放下了。

(喜欢点赞)这篇文完结后,我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开坑了,虽然已经构想好两篇文了,一虐一甜。但没有时间,具体什么时候写,看心情,看时间。如果你们评论或私信呢,还可以考虑考虑。

万水千山总是情,给我点赞行不行。(´,,•ω•,,`)♡

最后感谢大家的喜欢。

第二篇,书名《云寻》(已完结)

云绾容and姜念

明德十二年冬,云丞相府。

雪落满京都,盛了一年的心事。

——辞旧轩

这年,我十五。

“你,换壶热茶过来。”我正看着亭外的雪景,就听着云绾月的声音。

她声音空灵极了,只是这话说出来偏是不好听。

我扭头一看,那人低着头脸泛白,高高瘦瘦的,都这般天气了,还只着单衣。跪在雪地里,冷的发颤。

“本小姐叫你换壶热茶,你耳聋吗?”眼见云绾月就要一茶杯砸了过去。

“行了,绾月。你今日不是要出去吗,时间不早了。”

云绾月愤愤地将杯子砸到了地上,嘟囔着嘴,一下坐到了我旁边。

“阿姐,他都这般欺负我,你还不允许我教训一下他。”

“绾月,该走了,不然姨娘该等急了。”

“那好吧,阿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啊,我跟你说,南街那家桂花糕哦,特别好吃。”云绾月今年十四,比我小一岁,是府中赵姨娘的生的女儿。

云绾月从来如此,从小赵姨娘千娇百宠,人长得灵动清秀,性子活泼,就是说话尖酸刻薄。每月,赵姨娘必定抽时间陪她出门一趟。

“不了。”我垂眸,示意她快走。

“起来吧,地上凉。”我低头继续看着书。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抬眸时,一双眸子,清澈明朗,干净。说“多谢小姐时”,声音清冷如玉,闻起来像雨前的月光。温润如玉,大抵如此。

看着他的背影,不免生出些许难过之意。

像我这种多愁善感的人,想什么都容易难过。

“小姐,我替你沏壶梅茶可好?”

“不用了,落云,我今日还没练琴,去将我的岫玉取来吧。”

落云望着我,动了动唇,终是没说便去取琴。期间,还时时扭头看我。

她啊,不过是担心赵姨娘带云绾月去了南街闲逛,怕我会难过罢了,这么多年,早也该习惯了。

“小姐小姐,大公子回来了。”旋即,落云就一脸堆着笑朝辞旧亭跑了过来。

“当真?”我听闻,立刻站了起来,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眉眼也在笑。

“当真,大公子现正在前堂和夫人请安呢,小姐,你要不要过去。”

我特别想去,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等大哥先给母亲请安吧,我晚点再去。”

“回庆春阁吧,我要沐浴更衣。”

落云笑眯眯的,眼角弯弯:“是,小姐。大公子回来了,小姐终于开心了些。”

“哥。”

“大公子。”

黄昏时分,我还没去,我哥就来了庆春阁。我哥其实并非和我一母同胞,他是赵姨娘生的,因我母亲膝下只我一女,我哥便记在嫡母名下,为云府嫡长子——云皖阳。

我哥在军营里当个官职,具体是什么,军营里的事,我也不懂。不过有云府嫡长子的身份摆在那,想来也不会差。所以军务繁忙,鲜少回家。从小练武,因而生的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做事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绾容,你瞧,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雪弄?”当我哥打开檀木盒子时,是一只极漂亮的木簪。

这只簪子是我自己画的,本想找人做出来我及笈时戴,那日只是给他看了一眼,提了一嘴,没想到便记住了。

“哥做的可辛苦了,只可惜还是没赶上你的及笄礼。”

我接过,嘴角含笑,是真的极开心的:“谢谢哥。”

“我娘和绾月呢?”

“去南街了。”

“那我去找她们。”

好字还没说出口,便已没了人影。我哥是极懂得分寸的,每次必定先去拜见母亲,再来看我,最后才去找赵姨娘和云绾月。虽说待我不如云绾月亲热,可如此便也真真够了。

我母亲抢了赵淑兰的儿子,从小养在身边,她恨我母亲恨的要死,但这也只针对我母亲。她从来不会为难我,也不会教唆我哥和云绾月疏离我,因我母亲缘故,倒也实在喜欢我不起来,但也不会讨厌。

她们之间的你死我活,从前我不知道,以后也不想知道。

我哥难得回来,按以往的惯例,今日会为我哥设宴。

“落云,晚饭设在什么时候?”

“回小姐的话,奴婢早打听过了,估摸着快开始了。”

我从檀木盒子里拿出了雪弄,递给了落云:“你替我簪上吧,我们这便走。”

“是,小姐。”

白雪禳红墙,碎碎坠琼芳。

夕阳撒下余辉,映照在青石板路上。眼看天一点点沉了下去,周遭愈显寂静。

路过一所院子时,院门轻掩,留一道缝隙。里面的人看得见外面,外面的人也堪堪瞧得见里面。

只是一瞥,便见了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此刻显得绝望,看见我时,好像又变得清明些。

里面拳打脚踢,不堪入耳的辱骂的声音,将我的脚步拖慢了,还是走了。

没走几步,那双眼睛,那个少年终还是教我折了回去,这时便走的快些,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救他。

落云瞧出了我的心思,也没问。便推开了门,提高音量:“什么人,也敢在府里惹是生非,扰了府里清静。”

那些人我认得,是专管府里新买下人的。以管教之名,做抢劫之事。跋扈的很。见我倒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大小姐,我正管教这个不听话的畜生呢,不想扰了小姐,惹小姐不快,还请小姐见谅。”

“既然知道惹了我不快,此事便就此了结。我庆春阁恰好缺人,烦请李总管将此人给我送去吧。”说完,我便出了院子。

落云是我院里的一等大丫鬟,自小便跟着我,是个有眼力见,聪明的丫头,见我如此说。便上前递给了他一些银两笑着说道:“劳烦李总管了。”随后也跟了出来。

“不敢不敢,既然是大小姐要的人,我定然将事情办好。”嘴上说着不敢,早已把银两一把抓来揣在了怀里。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少年,眼睛依旧明朗,希望他永远如此,在绝望里,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新生。保持不屈与倔强,酒意诗情,仗剑天涯。

我是永远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但我希望他能。

“小姐,李总管这样贪财又嚣张的人,直接打一顿板子就是,何必如此?”

“打了以后,他这样的人必然记恨,他是不能拿我怎样,可不代表他不会把怒气撒在你们身上。”

“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等到前厅时,晚饭已经摆好,人已坐齐,只差了我一个。

“父亲,母亲,赵姨娘,兄长。”我一一行礼。

“我怎么教你的?”母亲一脸严肃,怒气正盛。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从小到大,我必须遵循礼仪,恪守规矩,不能有半点含糊。今日来迟,又惹恼了她。

这个时候,我不能解释,否则她会更恼。

“绾容啊,坐吧。都是一家人,以后不必如此拘礼。”父亲似没听见母亲话似的。

“有些人啊,整天就跟谁欠了她银子似的。”赵姨娘抿了一口茶,还时不时望向我母亲。

云绾月望我一直站着,忙跑了过来:“阿姐,父亲都发话了,就别站着了,我早饿了,你过来挨着我坐吧。”

我被她拉着坐下,大家这才开始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

这一顿折腾下来,菜有些凉了。我有点过意不去。我哥夹了片肉在我碗里,示意我不要多想。

一顿饭下来寂静无声,我们这个家好像从来都不曾热闹。也许这就是大家都想在自己院里吃的原因吧。可惜,我至今都不知道,吃饭时大家一起说笑,是个什么滋味。

吃完饭,每人上了杯热茶。我不小心掀翻了。

烫。

很烫。

整个手背都红了,滚烫的茶水在手背上直流向手臂,那滋味倒真不是人受的。我咬着牙,也不禁哼了几声。也溅了些在云绾容手上,她则直接叫了出来,痛的跳起来。

“娘,我好痛。”云绾月说着,眼里还闪着泪花。

“娘看看”赵姨娘见女儿如此,忙拉过云绾月的手。

“绾月,没事吧。”我哥见状,也忙上前查看。

“抱歉,绾月。”云绾月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虽说茶水只是溅在了手上,肯定也是极疼的。

她摇了摇头“阿姐,你没事吧,我只是大惊小怪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我……”

“老爷,妾身带绾月去房里上点药,便先退下了。”赵氏平日里最疼云绾月了,适才被烫着,她心疼坏了。

“爹,我也去。”我哥也连忙追了出去。

我今天犯的错事还真不少。

母亲冷着脸,不疾不徐地到我跟前。她抬起手,我见着,紧闭着双眼,偏过脸来。

“够了,你要怎样,你还要把这个家搞成什么样子你才开心。”我爹伸手拦住了,把我母亲的手狠狠地甩在一旁,也走了。

“我要怎样,你该问问她要怎样,都是她把这个家搞的鸡犬不宁的。”母亲怒气冲冲的指着我,朝我爹离去的背影怒吼。

我吗……

走时,她眼睛是红的。从头到尾,也就要掌掴时看过我吧。

“小姐。”落云哭着抓起了我的手。

“走吧,我们也该回了。”

那晚月色如绸带,长街吻过千堆雪。

风吹过,手上火辣辣的疼。眼泪灼痛了我的心。

我遣退了所有人,坐在台阶上。我可以放心大胆的哭了。抱着腿,把头埋在手臂里,任眼泪肆意的流淌。

并不是我有多委屈,也并不是我有多娇气,只是想不通母亲为何……为何,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若是旁人说,兴许不会放心上,偏那是你最爱的人。

我哭够了,想回屋睡觉了。扭头便望见了那个少年郎,寒冬的风吹皱了庭前月,吹动少年墨蓝色的发带。

他递给了我一块手帕,动了动唇,好不容易开口:“姜念不知如何安慰人,唯愿小姐忘却烦心事。”

姜念,真好听的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我形容不出来,就像雨前的月光,就像风吹过山野。

他站在我身后两步的距离,我坐在台阶上。每一朵云飘过,每一次月光闪烁,每一缕微风拂动,说不完,道不尽。

第二日我一早便起了,去了赵姨娘的水溶院。

见了赵姨娘,心想真是好看。云绾月也在,与她说了些道歉的话。

“也没谁怪你。”赵姨娘淡淡地说道。

后来去给母亲请安,带了她最爱的糕点。

母亲没见。我早知道会是这样,将它递给了春梅姑姑,帮我与母亲道歉,教她莫要在恼了,日后必定严守规矩,不再如此。

春梅姑姑见我和母亲如此,只是摇了摇头,也教我不要往心里去。

折腾了半天,我才回了庆春阁吃早膳。我们家按照惯例,若没有特殊事情便都是在自己院里吃的。许是和别人家反着来吧。

我问了落云,本来院里也不缺人,就将姜念安排了个洒扫的差事。这差事不累人,主要是得勤快。天没亮即起。

日子照常过,光阴随水流。

我依旧每天练这练那,被一身枷锁勒的喘不过气来。

我每日黄昏,便喜欢在院里练琴。而姜念每日总喜欢在院里的梨树下看书。

他是我见过最安静的人,不喜欢说话,把活干完了,就喜欢一个人拿本书在院里的梨树下看。见他喜欢看,我便经常去我爹书房里取。

夕阳一点点染开,晕红了半片天。看他读书是件极美好的事。

我不贪念多的,认为如此便极好。

那日,云绾月来我院里,我们坐在梨树对面的秋千上,那里,恰能望见他的背影,微微转头便能见着侧脸。

云绾月玩弄着手里的腰带,问我:“阿姐,你院里怎么养了个呆子?”

“我不知道,就觉着喜欢。”我望着姜念,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这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说喜欢,可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云绾月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日,我们聊了许多。她字里行间都离不开“我娘”和“我哥”,偶尔抱怨,嘟囔着嘴。更多眉眼弯弯,嘴角含笑拉着我的手说。

至于我我,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羡慕她。

至今我也不明白,母亲二字。

我只知道,赵姨娘是温柔的。

“阿姐,我该走了,我娘又该骂我不省心了。”她蹦蹦跳跳地出了庆春阁,还笑着同我挥手。像春天盛放的桃花,明媚张扬。

我应了。她活得明媚张扬我也替她开心。

云绾月走后,我又望了眼姜念,笑了。

姜念和我总是礼貌却又不疏远。

我坐台阶上赏月,他便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我坐秋千上做女红,他便倚在梨树下,什么也不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偷看我一眼,反正我就喜欢趁他不注意偷偷瞧上一眼,仿佛窃来的一样,也不敢多看。

他是个极不爱说话的人,我也是个极不爱说话的人。

我们之间就是这样,我弹琴,他看书。若是我看他,他也正好看我,便也能羞红脸,高兴好半天。那时晚风恰好吹过,白云恰好温柔,一切也都刚刚好。

除夕夜,下了雪。不大,平添几分烦恼罢了。

婢女大多遣回家过年,三日后回来。落云没有家人,一直都是她陪我过年的。吃完年夜饭,都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是如往年一般冷冷清清,水溶院今晚却是热闹。

庆春阁,我每人送了个红色的香囊图吉利。都是我一针一线做的,都是一样的图案,只不过有真正想送的人,有只是祝福的人。

其实也不是完全一样,我在每个香囊里都放了不同字条,只不过应该没人会把一个香囊放在心上,我也没说。

旁人都是祝安好之类,他的我却不知怎么写,什么都想写,又什么都不敢写。想了许久,知道他这么喜欢看书是为了博取功名,只写了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日是唯一一次,我坐台阶上,他坐我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我知道这是分寸,是礼节。

“姜念,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没有望他,而是仰着头,双手撑着地面。

“小姐想听什么?”他也没有扭头,就看着院里,像自言自语。

“你愿意讲,我便听。”

“好。”他说的轻轻的,也飘进我心里。

他闷了半天,好像不知从何讲起。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我并没有急切想要了解他的过去,但我想了解。如果他愿意讲,我便愿意听。如果不愿,那我便了解他的现在,静候他的未来。

“姜念啊,他其实连自己真正叫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只是一个脏兮兮又可怜的小乞丐。

整日和一帮小乞丐混在一起乞讨,那时他天真的以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一样的可怜。

有天,他遇见了一个小女孩。那日,红红的太阳,小女孩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将自己好不容易捡来的馒头掰了一半给他。后来,他天真的想要保护那个妹妹一辈子。

他们一起乞讨,一起有这顿没下顿,一起住过漏雨的破庙,一起偷过发霉的馒头。他们真的像兄妹一般,哥哥呵护妹妹,妹妹体谅哥哥。

他还记得一个极寒冷的夜,小女孩发烧了。很烫,这个小乞丐不知道要怎么办,他问小女孩想吃什么,女孩说想吃糖。可是这个小乞丐连糖是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女孩死了,这个小乞丐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是一个人了。他出了那条黑漆漆的街才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是这样过的。

可以吃饱喝足,可以听曲唱戏。他进了大户人家当打杂的,还是想发奋苦读。有的主人心好,见他年纪小,可怜,有时也随手扔两本自家公子不要的书,扔几件不知穿了多久的衣服。而旁人不要的,却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努力想考取功名,不过是想让自己爱的人能在绝望里吃到一颗甜甜的糖。故事的最后,十七岁的他,也找到了自己要用一生去爱的人。”

这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故事不长,我听哭了。

“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小姐不要难过,是姜念自愿讲给小姐听的。小姐,吃糖。”

他递给了我一个也是用红色香囊装起来的一袋糖,我塞了一颗在嘴里,给了他一颗。

糖,挺甜的。

这种糖我认得,是南街香酥阁买的,去那里的非富即贵,也不知他攒了多久才买到的。我有点心疼,嘴里的糖也越发甜些。

上元佳节

“爱元宵三五风光,月色婵娟,灯火辉煌。”(出处:《折桂令·元宵》)

我坐院里的秋千上,望着灯火如昼,月色迷人。不禁有感而怀。却没注意身后的人。

“小姐可愿出府一览京都风华。”

“姜念。”一听这声音,我便知晓是姜念。

这一生,我没出过府。不是没想过,只是好似总有束缚和羁绊。

我从没怀疑他有没有能力带我出府,只要他说的我便信。

只要是他我便愿意,“好。”我扭头笑着答了一句,他却很意外我会这样说,笑的比我还开心。

他替我打点好了一切,偷偷带我溜出了府。他还是走在我身后,像我的护卫,只是默默地守护在我身后,护我安好,望我安乐。

姜念与我讲过,果然是极尽繁华的。我只在书里见过,像明代诗人所说一般“连天灯火,满地琼瑶。”

“姜念,是焰火。”我满脸笑意,扭头望着姜念指着一朵朵绽开的焰火说道。

“我们去那座桥上看。”我笑着,一把拉着姜念的手,朝那座桥跑去。

我感受到姜念突然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是的,我也没想到。

我一生胆小怯懦,我也没想到,喜欢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

当我拉着姜念的手奔向焰火那一刻,我知道,我喜欢姜念,真真切切的喜欢。突然明白喜欢一词,大概是那一刻,我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桥上人来人往,烟花散尽。我牵着你的手,不需要做什么就已经很美好。我心里默默想着。

浮华褪尽,我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姜念脸上染上红晕,微微含笑。

我想,我们一起过了元宵,一起牵手奔向了焰火,已经够了。

后来,找到了喜欢的人,也找到了喜欢做的事。

尽管一开始,我做的饭并不好吃,他还是会浅浅地笑着说:“多谢小姐。”眼睛弯成月牙,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我们冬天遇见,之后一起过了春天,夏天和秋天。

我会为了给他做件衣服,而给庆春阁所有人都做件衣服。他会心疼我,说他宁愿不穿新衣裳。我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值的。他看书累了,会偷偷塞给他我亲手做的小糕点。

他也会难过,也会不开心,那就换我陪。

他会攒许久的钱,给我买一个簪子。他每送我的东西,都是南街买的,他说:“买的东西,自然要配的上小姐。”

他会念书给我听,他坐梨树这面,我便坐他背后那面。我们从不会挨的很近,总是止于一个礼字。

他对我很好,知道我的喜恶,陪我难过,虽然他不大会安慰人,但只要再我身后,便觉得心安。

雨后的秋千,总会认真擦过。会在院子里摆上我最爱的昙花。如今细想,只是因为我手帕上绣的是昙花。

他很有分寸。从没说过不合理的话,从没做过越矩的事。如此还是传在了我母亲耳里,我害怕。

母亲生辰那日,为讨母亲欢心,精心准备了一支惊鸿舞,练了好久,脚都磨出泡了,落云每次看到,都要哭好久。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来了。

——咔的一声,泪花便冒了出来。我从小被母亲逼着练舞疼惯了,不是痛极都不会哭。

姜念抱我回了庆春阁,落云跑去请了府医。

“大夫,她这脚以后还能不能跳舞啊。”我痛极了,意识模糊间,也不知谁问了大家最关心的话。

那大夫收了东西,摇着头道:“要能走路也需静养许久,这跳舞,怕是这辈子也无缘了。”

“没用的东西。”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

不是没听清是谁说的,只是不愿相信。

“小姐,你疼不疼。”姜念眼角微红,小声着问我。

居然还有人关心我疼不疼,瞬间泪就从眼里滑了出来。别人误会我时,不哭;别人伤我时,不哭。只是突然有人关心我,安慰我便觉得委屈的不行。

“小姐,他们不值得你哭。”他说着想用手拭去我脸上的泪,又缩了回去。

后来想起这是我的闺房,忙退了出去,去了府医那里替我拿药,并问了府医注意事项。

之后的药都是他特意替我煎的,我为什么知道,因为里面特意放了蜜饯,和府里的不一样。

我在床上一躺便是许久,期间云绾月时时陪我聊天解闷儿。我哥早回军营了,听闻我受伤,也叫人带了信,稍了许多稀奇玩意儿给我。

落云也时时陪着我,时而问我饿不饿,一会儿又问我是不是不开心,讲故事逗我,自我受伤以后,以前贪玩的人倒是便的安静起来,也不跳脱了。

有那么两三个人对我好,挺好的。

春梅姑姑也来了,只是母亲啊,到底为何?也许春梅姑姑不来,我也不会如此难过。

我连问出口的勇气也没有。

云绾月及笄时,许了李尚书家的嫡长子李子愈。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她与我说李公子种种,眉眼皆是笑意。

她与李公子相遇、相知、相恋,后来成了李夫人从此相伴。

她永远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因为她永远可以被爱。

半年后,云绾月十里红妆之时,对我说的是 :阿姐,你要活得热烈一点才对。

我笑着点头,但我知道这个词太远了。形容丞相嫡女的永远都是端庄大方而不是热烈肆意。

也许,唯一热烈的就是遇见了姜念。

就是,眨一下眼,也会想要分享,偷偷看一眼就觉得很美好的人。

我会呆在辞旧亭里一整天,他便站在亭外等我一整天,这时候我们不用说话。

下雪时,满院子的脚印,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相识的那个冬日。

我们一起走过了四季,一起看过日升月落,一起览月色婵娟,共看万千灯火。一起走过时光长廊,此刻只想天长地久。

“姜念倾慕小姐。”他还是站的远远儿的,站在冬雪铺满的枯枝梨树下。

“好巧啊,云绾容亦倾慕姜念。”我笑着,那一刻,我们站在同一片光辉下。

他说:“喜欢小姐,不用藏着掖着。”

那一刻,便决定好了一辈子。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下一刻,会是我用了一生来忘记的。

当我看到鲜血染红一大片雪地的时候。我连去抱他的勇气都没有,我怕他的声音一点点模糊,我怕他一点点离我而去,我怕他在我怀中一点点冰冷下去。我怕,我真的好怕。

那种感觉,连呼吸都是痛的。

蹲在他身旁时,我好像除了绝望和无力什么都不能做。手是发颤的,拉着他手时,冰冷的触觉让我不敢触碰。

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这辈子最想对他说的话,可惜他听不到了,也只能改成了下辈子:“下辈子,待你三元及第,一定要带我回家。”

家这个字,我活了十五年有余,是一点烟火气也没有。我亦贪恋人间烟火,几间瓦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我想,眼睁睁看着姜念一步步逼近死亡,我会疯掉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那么怕疼的人,是怎么被仗打至皮开肉绽的,我也不知道他被仗打时而我迟迟未出现的身影,姜念会有多么绝望。连我,也对自己失望透顶。

有时候想大哭一场,哭得泪干气绝;有时候想疯癫一下,疯到天荒地老。我再也不想清醒,不想面对。

后来,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再想我怎么那么没用连姜念最后一面也没能清清楚楚的看,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说给他听到。

我一醒来时,也不知多久了。只觉得和一个你最正珍重的人分别很漫长。

他们都说姜念死了,被扔了乱葬岗。

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

信与不信此刻也不再重要,满屋子的昏暗,没有一点光亮,压抑的我喘不过起来。你说,姜念此刻在乱葬岗是不是也会害怕,也会难过。

那个睡觉都要点灯的人,此刻只想去再看一眼那个苦了一生的少年郎。至此再不怕鬼神,阴阳两隔,我还是想说,我依旧爱你。

落云不管我做何事也不会拦着我。

姜念和我说过,他最怕疼,最怕一个人。

乱葬岗很大,我找了很久。一处处的杂草,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尸体上爬满的蛆,一张张可怖的面孔。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恶心,我想逃离,可以想到姜念就是被扔在了这样一个地方,我怎么也逃离不了。

我还是没能找到,留在昨天的人怎么也找不回来。

我还是离开了,没有去执着,也许是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有时候想一死了之。可我错了,我连一死了之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落云有时候为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想,我死了,那么这个世间牵挂着我的人,又该何如。因为亲身体验过,所以不想爱我的人也体验一次。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真的不好过。其实,岂止是不好过。

想通了,只是放不下。这辈子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也要为爱着我的人好好活着。

这个府里,父亲冷漠,只有他的仕途。母亲冷血,只是在我身上按她的想法走她的路,从前她如何待我,我从没怨过。

我敬她、爱她。只是她为什么要把恩恩怨怨扯到姜念身上,又为何把他活活杖毙,我恨,再不叫一声母亲。

十六岁生辰之日,夫妻二人亲自将我送去了那见不得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谢母亲生我之恩,谢父亲养我十六年之恩。今日云氏绾容自愿入宫为妃,以报此恩,从此互不相欠。愿福寿安康。”

时值新帝登基,后宫空虚。我自请入宫。

那日何等风光无限,何等热闹非凡。我只羡云绾月所嫁良人,恩爱不疑。

入宫刚要进门时,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那双眼睛。不自觉的眼泪便已顺着脸颊滑下。我不敢再看,怕是他,又怕不是他。

踏入那道门起,再没出去过。

第二日,我哥连跳两级,父亲加了俸禄,丞相夫人加封一品诰命夫人。赏金银若干等不胜枚举。此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

来宫里之前,我问过了春梅姑姑过往种种。因怀了我,丞相夫人吃了不少苦,元气大伤,还差点难产而死,此后再不能孕育子嗣,受尽云家白眼,外边高赵姨娘一等,里头却暗暗矮一节。她是世家小姐自受不得这等气,她恨我倒也正常。

再说,本来我爹与赵姨娘亲梅竹马,却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如今的丞相夫人王氏,赵姨娘心高气傲,本欲从此与我爹从此断绝关系,奈何丞相强娶豪夺。

最后闹的大家都不愉快。我爹不喜欢王氏自然也不会喜欢我。赵姨娘就更不比说了,可她确每每我被王氏打的狠时,也会帮着我。

连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有些人却是冷血的。

从踏入那道门起,我再不欠云家一分一毫,我与云氏再无瓜葛。

我一直都在对自己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可我总是耿耿于怀,过往的事仿佛是一套厚重的枷锁,我越想解开,却会被束缚的更紧,而我却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忽视。永远挣扎着,越挣扎,越痛苦。

我一直希望时间能淡化,可我错了,后来才发现我需要用一生去释怀。

进宫后,从未提过姜念二字。很久很久也没提过,以至于我以为我早已忘怀。

第二日,去给皇后请安,我遇见了顾北笙。

她那傻头傻脑的模样,真的让我羡慕。我想,怎么会有人活得那么肆意,那么洒脱,永远热烈。

说来也奇怪,莫名其妙就遇见了。遇见后,在她面前,也会活得热烈一点吧,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压抑了。

人人都说未央宫的云贵妃端庄大方。说我脾气极好,说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我容貌高贵冷艳。

十六年养成的,自然。

也没人逼我练这,练那。每日我还是照以前那样,我都觉得我挺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知何时,不喜欢了蜜饯,也讨厌吃一切甜的东西。喜欢喝茶,把茶变得很浓很浓,苦到喝下去皱眉那种。

最讨厌冬日,只要下雪,连呼吸都是疼的。

记得顾北笙最喜欢来未央宫,蹭吃蹭喝。就她那闲不住的手,自然喜欢动这动那。喝了我泡的茶以后,再没动过未央宫桌上的东西。

“云绾容你干嘛故意整我?”

她那气极叉腰皱眉的动作,过了很久依旧记得。

其实喝久之后,也不是很苦。

再苦,也没他苦。

刚进宫时,在最酷暑难耐时,吃过放了几天的饭菜。当场就吐了,吐的翻江倒海,一整天吃不下去一口饭。一整夜,一整夜的不睡觉,找个台阶坐着就是一夜。

傻事做了一桩桩一件件,照着他给我讲小时候的生活一样做,还得小心翼翼的瞒着落云,瞒着顾北笙。

傻事做多了,当然,后面有好好生活。

也听琳妃说书,看着顾北笙和她们打叶子戏,打雪仗。我嘛,就给她们煮姜汤,做些糕点,绣衣裳,看着她们闹。

除了顾北笙,都叫我一声云姐姐。

叫一声姐姐,就是一辈子的姐妹了。

除夕夜的宫宴,大家都去见了母亲。我呢,是云绾月来瞧我。

其实,坐在台阶上,望着灯火辉煌,大家和母亲话长说短,我也有落泪的。

罢了,有落云和顾北笙这两个傻姑娘陪了我一辈子,还有时时挂念这我的云绾月和兄长,我也知足了。

其实宫里也会有妃嫔想要得到皇上宠爱,生下皇子。我们不管那叫争宠,若不是背负家族使命,哪个会愿意。大家理性,所以也不会勾心斗角。

没想到,顾北笙那个傻子动心了。

顾北笙其实也不傻,她什么知道。可动心就在于,明知不可能,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

二十一岁那年,顾北笙生产血崩,宋南笺被太后拦住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赌赢。

我认为孩子当是上天赠与相爱之人的惊喜,不应该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唯一一次与皇上同床共眠,是云丞相要去江南赈灾,他自然要做出宠爱我的样子。

第二日,我足足灌了自己两碗避子汤。

还是怀了。

我哭了很久,这个孩子不该来的。

后来是个小公主,我不知是该痛苦还是庆幸。她这辈子都不会辛福的,公主二字实在是太沉重了。

我从未逼过她做不愿意的事,因为那样实在是痛苦的,只让她和宫里嬷嬷,学了最基本的礼仪规矩。

她长成了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开心就好。

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每年落云都会替我拿到参加科举考试的名单。我每年都看,无一例外。

那年,偶然看到一个名字叫姜念之。这个名字,看到过好多年,每次看到都会红了眼眶。

后来,二十三岁时。听闻,今年的状元郎就叫姜念之,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三元及第。皇上大喜,准备赐婚李侯府家的小姐。结果已有发妻,逝去几载有余,留有一子,无意续弦。

众人皆道,状元郎是个痴情之人。

小容儿十六岁那年,去很远地方和亲时,这个不省心的却不哭不闹。

记得出嫁时,她穿着大红嫁衣,美丽娇艳,笑的也格外灿烂,对顾北笙说:“虽然我也不想嫁,可我不想让母妃担心,我要开开心心,风风光光的出嫁。还望母后替小容儿照顾好母妃,替我和母妃说,我也没有特别不愿意,当一个太子妃也能吃喝玩乐。”

小容儿不知道,我都听着了。

我病的那个冬天,小容儿来信了,寄给我和顾北笙一人一封,给我的自然是她过的挺好的,又怎样怎样。小容儿不知道的是,我每月都会派人去打探消息。

那个地方不同,整日的勾心斗角。也许她在十七岁那年便已经活不下去了。可小容儿傻到,连自缢都要考虑会不会影响两国邦交。

小容儿自缢的时候,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将自己之死策划的天衣无缝。若不是当初让落云跟了她去,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于明德四十四年间自缢。

落云带回来她的遗物里,有六百八十九封信,我一一看完,本来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强撑着看完,这些天我也数不清多少次了。

为何有六百八十九封?小容儿自缢怕我知道,从我四十七岁一直到百岁华诞,每月一封,提前写好,写完当天便去了。她是一刻也没多呆。

她小时候,我过生辰说:“我要母妃长命百岁。”

所以她就真就把信写到了百岁。

最后一封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母妃果然没有食言,小容儿遥祝母妃期颐之寿。”

说来也巧,我大限将至的时候是在我最讨厌的那个冬日。

和顾北笙诉说了一生的心事“十五岁那年喜欢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他们活活打死。自此,再不敢喜欢。”

皇上特意恩典,准许家人前来探望。顾北笙退了出去。我哥,云绾容都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人。

只看那一双眼睛我就知道是谁。

十六岁出嫁那日没看真切,四十七岁将死之日,我很清楚的知道,他就是姜念。那双眼睛,我记了一辈子,错不了。

我留下了最后一滴泪,听见了三十一年前的一个答复:下辈子,待我三元及第,一定带你回家。

好,下辈子,我等你。

云绾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最大的惊喜就在于,将死之时才知道,那个叫姜念的少年没有死于十八岁的冬日。

——END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