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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的冬天格外刺骨,昨夜下了整夜的雪,今晨停了放了晴,景府里的小姐们相约出院玩雪赏景,在荆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祖宅内,只是供人观看的静心亭便似十多个普通人家的占地,位于池塘中心,亭内有五六个穿着锦袄绸缎的姑娘们正嬉笑玩乐,却不成想被一名同样穿着绣袄梳着小髻的姑娘打破了欢声笑语。

“大姐,小傻子来了。”一位姑娘笑出了声。

被唤姐姐的姑娘年纪稍涨,十七岁的年纪,容貌艳丽,此时却一脸鄙夷。

“你们做什么吃的?连个傻子都看不住吗?叫她坏了我们姐妹的雅致!”

她厉声斥责着带傻子前来的丫头。

其中一位穿着碧青色丫鬟衣裙的预要带自家主子走。

可是被嘲笑唤为傻子的十六岁模样的姑娘,她允着手指,明亮清澈的眼眸望向年长的女子,小声乞求着:“大姐姐…落儿…想玩…带落儿玩可以吗…”

年长的姑娘更是鄙夷,过了片刻突然亲和的微笑:“小傻子想玩?咱们就带她玩。”

她随即使了个眼色,亭内的姑娘立即会意,面带笑容将落儿从丫头的手里扯了过去。

而随身跟着的两名丫头连忙想要上前去,却被别的丫头婆子挡在亭外。

看着亭内的姑娘们欺负着唤为落儿的女子,丫头心急如焚,就在准备去寻人过来帮忙的时候,只见几位姑娘推搡拉扯着,那位痴傻的女子便掉入了亭外的池塘中。

“三小姐落水了!快来人!”惊叫声连连四起。

她如同身在万年冰窖里瑟瑟发抖,周围幽暗阴森,梦里仅弱的光亮只能照清直穿她胸前寒冽渗着鲜血的玄铁宝剑。

处于那样的梦里绝望无边无际,直到耳边渐渐传来妇人的争吵,忽远忽近,最后那些尖锐刺耳的聒噪声直冲她脑内。

“腊月寒天,怎能推小姐落水!求老夫人为三小姐做主!”李妈妈扑通跪在地上,不在与大小姐跟前的婆子争吵,转而向刚走进里屋的老夫人重重磕头,妇人家的声音嘶哑又满是担心。

还没待老夫人开口,她身旁穿着浅绿夹袄,外披雪狐裘衣,娇嫩的小脸上有些泪痕,声音柔弱可怜:“祖母,我与姐妹们在静心亭中玩乐,谁知李妈妈她们没能看好三妹妹,让她跑出了屋,您是知道三妹妹的,她的心性哪能跑来周边是莲塘的静心亭,后来我与二妹四妹她们还没来得及照看,三妹妹就落了水。”

说话的是二夫人身边的大姑娘景芷,她手正轻轻挽着老夫人,事情发生后她首先去找了老夫人颠倒黑白。

老夫人瞧了眼跪在地上的李妈妈和青竹红梅,然后用手拍了拍景芷丫头的手背,无声宽慰着她。

“奴婢亲眼看到小姐是被别人推进水里的,老夫人天地可鉴,奴婢不敢撒谎。”红梅梳的丫头髻有些散乱,右脸颊上有着红印,是半个时辰前被大小姐跟前丫头打的巴掌,因为她说三小姐是被大小姐推下去的,红梅眼里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来。

“行了,大夫怎么说?”老夫人神情变得不耐烦,她如今六十岁的年纪,头发白希,穿着上好的锦缎暗色绣袄,左右手都被十四五岁的姑娘们搀扶着。

李妈妈伏在地上的身子僵了僵,没想到老夫人如此偏袒二房的人,可怜她们小姐自幼丧母,心智如孩童,一贯被姊妹们欺负侮辱,想此李妈妈心疼的落了泪。

“回老夫人,大夫说三小姐体弱多病,如今又掉进结冰的池塘里,寒气入体,怕是难捱过今晚!”另一侧的王妈妈小步走到老夫人跟前,谄媚恭敬的回道。

“竟熬不过今晚?”老夫人堆满皱纹的脸上有些诧异,她愣了片刻。

景芷也没成想这个傻子这么不禁冻,只不过落水半盏茶的时间,就要死了?

而在老夫人另一侧的四小姐景媱和小少爷景清听了面露惊愕。

“小姐…小姐…”青竹与红梅跪着趴到景落的床前,上气不接下气哭着。

苏落言只觉得耳边更吵,她想要睁开眼皮却像是压着石块那般沉重,她又想开口叫她们别哭了,可是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

“快要年关,芷丫头的亲事就在月尾,若是落丫头这节骨眼上没了,可不是好好的喜事变成了白事?”老夫人转眼瞧着身边年仅十七出落得美艳可人的景芷,竟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景芷听到会误了她的亲事,连忙扯住老夫人的袖袍,双眸含泪:“祖母,我与成伯侯世子的婚事,可是关乎着父亲在朝堂的威望,关乎这我们整个景家的荣辱,临近日子不能出差错…”

景老夫人因年老混浊的双眼定了定神:“祖母知晓。”

她给身边的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王妈妈立即会意,有些肥硕的腰身,一扭一扭的到李妈妈身边,伸手将她拽起来。

李妈妈站起身直接将王妈妈的手甩开,然后双手覆在腹前,垂下的头神情怨恨绝望,她家夫人去世早,只留下一对儿女,女儿儿时发了高烧烧坏了脑袋,而景清少爷,丞相府的唯一男嗣却在二夫人院里长大,被教导的远离嫡姐,与景芷小姐她们亲近。

“李妈妈,落姐儿这病需要静养,不过府上这段时日忙着芷姐儿的婚事,早晚喧闹,实在不适合洛姐儿养病,还不如去叶家宅子休养,都是荆州城内,两三个时辰便能到叶府,想来落姐也思恋外祖母的紧…”

刚刚忙完的二夫人紧赶慢赶的进了屋子,正巧听到景老夫人的话,便掀帘用她鹦丽的嗓子说着。

叶家是先故丞相夫人叶筝的娘家,也是李妈妈的主家。

“好啊,我家小姐还没咽气,你们就这么上赶着撵小姐走!”红梅转身站起来,瘦小的身形狠狠的指着屋内的人。

“你这小蹄子!可别疯狗乱咬人!”二夫人生的尖下巴高颧骨,年近四十保养的很好,但是一看就不好相处,她高声斥责着红梅。

红梅抹了把眼泪,愤恨的神情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青竹拉住了,青竹朝着景老夫人的方向连连磕着头:“求老夫人看在小姐身子弱,受不得挪动颠簸的份上,就让小姐在景府里度过最后一程吧…”

苏落言虽然睁不开眼,但是她的意识清醒着,这两位丫头倒是忠心,她想了想景家,朝中众臣中唯有丞相家姓景,景落姑娘她在宫中也曾听闻却从未见过,都知道丞相千金是个痴傻的。

“祖母…”景清在后面微弱的唤了一声,他虽然从来都瞧不上这个嫡姐,可是血浓于血,如今看她奄奄一息,心中难免有些难受,正准备开口劝祖母此事罢了,还没来得及说,景芷便开口了。

“叶家是三妹妹的外祖家,如何叫赶?不过是怕日后忙了起来,我等照顾不周,去叶家,有叶老夫人和三妹妹舅母照顾,说不定就好起来了,你们这些刁奴,可是平日里舒心惯了?不想来回折腾?”

景清听了在理,便咽下刚刚要说的话,不在言语。

苏落言清醒的意识冷哼,她倒没想到平日进宫淑柔贤顺的景家大小姐,在家中是这番伶牙俐齿。

她确实眼神不好,识人不明,不然她堂堂长公主也不会落得一剑穿心的下场,如今重生在景落的身体里。

“此事就这般定了,这也是为了落姐儿着想。”景老夫人半晌来了一句。

“我们落日前便带小姐走。”李妈妈瞧着屋内的众人,她们神情各异,却在听到李妈妈的话,面上都不免松了口气。

红梅闻言立即看向李妈妈,愕然的唤了一声:“李妈妈…”

“还请老夫人、二夫人移步,小姐她不喜欢吵闹。”李妈妈接着说。

景府已然容不下她们小姐,何不一走白了,省的二夫人在她表姑母景老夫人面前哭诉。

景老夫人临走瞧了眼床榻上盖着棉被的景落,她生的是家中姊妹最出色的容貌,如今小脸面无血色,嘴唇苍白的如同死人,再加上她瘦弱的身板,在厚重的锦被下平的就像纸片一般,她心里暗暗摇了摇头,是个福薄的。

正值深冬腊月,寻常人家无事很少出门,可荆州景家却从偏门里除了一辆略显寒酸的马车,车后仅仅带了三两件包袱,车内是用四层棉被裹着的景家三小姐,两旁坐着一位妈妈和两位十六七岁的丫头,便就这样随车夫上了路。

刚驶了半个时辰,外面还存有昨夜的积雪,现下又是雪虐风饕,差点马车都被翻了过去,好在叶家听闻了消息,派了孙小姐叶曦领府兵前来,她们最后才能安然的到达叶府。

叶家老夫人年轻时是将门之女,脾气耿直,她在府门外望眼欲穿,就是瞧不见曦儿与景府的马车,着急的跺了几下脚。

“老夫人莫急,孙小姐亲自去迎的,断不会出事的。”叶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宽慰着。

“叫我如何不急,景家当真是好样的,竟然就这么将落姐儿给打包扔了出来!”叶老夫人年老,但因为常年习武,身子骨硬朗,连着说话的声音也洪亮有劲。

“想当年,他景衡不过是个探花郎,却入我翰林府求娶我叶家独女,说永不负筝儿,可是却叫她深院消香玉陨,她留下的一双儿女也没能护好,只欺我叶家中落,竟还让庶出姑娘占得了落姐儿前头。”

刘妈妈伸手将叶老夫人披风往上提了提,她是府里的老人,筝小姐叶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难过小姐的命数,怨恨景家的做派,叫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夫都请来了?”叶老夫人得知景落落水病重便连忙吩咐人将城里的大夫都请来。

“都请了,连着周边几个镇上的。”

“嗯。”叶老夫人这才放心了一些,又想到一事,便接着问道,“孙少爷可回来了?”

刘妈妈想到刚刚孙少爷随从的回话,不由得神情担忧,小声的回着:“孙少爷…说今晚不回来了…”

“我看他皮痒了不成!可是又去了春柳楼?”

“听随从说孙少爷在郡王府,好像在陪云郡王处理事务。”李妈妈有些不解,孙少爷是荆州尽知的纨绔子弟,文不如他祖父翰林学士,武不如他爹骠骑将军,今日怎的一反常态安心待在郡王府内。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这臭小子,怕是早就得到落儿来叶府的消息,便寻个由头躲着。”

李妈妈更是不解:“孙少爷整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要躲着表孙小姐?”

“还不是前年落儿追着他说要给他当媳妇的事。”

李妈妈这才明白过来,掩嘴笑着:“表孙小姐的心性不过六七岁孩童,说话哪能作数,何况表孙小姐还有着跟王府的亲事…”李妈妈还没说完连忙住了嘴,这事可是老夫人心头的一根刺。

果然叶老夫人沉了脸:“如今京城里出了大变故,长公主五日前染病不幸薨逝…摄政王权势滔天…怎会让世子娶落姐儿…”

她前年去了宫里参宴,长公主年纪还不到双十,神采奕奕,掌握宫内守备军五万,气质出尘卓然,怎说病就病了,且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辞世了,仔细想想不难知道里面疑点重重。

“派人将孙少爷唤回来,自己的嫡亲表妹生了病,还有心思做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在风雪漂泊昏暗的街道尽头隐约瞧见了人影。

“可是回来了?”叶老夫人询问着身边妇人打扮的女子。

叶夫人又向前瞧了瞧,便微笑着回头朝固执要等着的老夫人说道:“是曦儿她们。”

“好好好。”叶老夫人连连到好。

直至马车行驶到府门跟前,她才真正放心了下来,她的落姐儿自小可怜,不同清哥儿嫡子还是独子受万般宠爱,她一身老骨头又护不到远在京城的落姐儿,如若此次不是景家众人回荆州给大姑娘办婚事,她都不知道落姐儿在景家如此不受待见。

“老夫人,夫人!”从马车下来的李妈妈和红梅青竹跪在地上行见面礼。

叶老夫人连连摆手,吩咐着叶夫人:“快小心的将落姐儿移到她院子里去。”

刘妈妈招呼着身后的几位稳重的家婆子随着李妈妈她们将景落抬了下来,赶紧往满江院去。

叶老夫人瞧着在夜里仅露出的半张小脸惨白,毫无生色,一直强忍着的眼泪顿时留了出来,连叶夫人瞧着也很是心疼,她小姑子若在世,落姐儿怎会如此下场,让亲祖母在大雪天丢弃急着送来叶府。

叶府门外躁动了一阵子后,随着叶老夫人进去,便没了声响。

在叶府外一丈外的距离,有一辆上好楠木制成马车,车檐挂着一枚玄玉内里刻着云字,在黑夜里透着微弱的月光泛着如雪花。

车内男子在掀起车帘瞧着前面叶府刚刚的动静,俊逸的英眉微蹙,面如宛月冠玉,双眸淡漠清冷,他侧首问向坐在一旁的男子:“她便是苏煜未过门的妻子?”

叶晟季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一片绿树叶,他跟叶曦长的相似,生的俊俏却别是一双桃花眼,比女子还美,他漫不经心的回道:“也是我那傻的表妹,听景府里的人说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