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在坠落有的在升起保定市独立实体书店现状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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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3日，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世界读书日。

百草园书店

这一天，85岁的李忠恕老先生正在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书店内收拾着一些残存的图书：这家书店由于房租问题已封门闭户、不再营业，老人需要分批把这里的书运走。而这间名为“百草园”的小书店，已经在保定瑞祥大街上营业了20年——这是老人退休后生活的全部。

黑石书店

这一天，就在紧挨着瑞祥大街的恒祥大街，33岁的张磊正在一间300平米的书店内准备着各种咖啡和饮品：今天，由他担任店长的这间书店将会举办世界读书日的各种活动，他正在为将要到来的新老朋友准备着“他们所需要的一切”。这间名为“黑石”的书店，刚刚开业了4个多月，却已收获超过800名的会员——这里，正在成为保定“读书人”们的新“据点”。

有的在坠落，有的在升起。保定的独立书店们，你们还好吗？

本报记者李昂文/图

困局：“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独立实体书店何去何从？

随着读者阅读习惯的改变与电子商务平台的勃兴，传统书店、特别是民营的独立实体书店在过去十年正在遭受巨大冲击。作为书香世界的守望者，独立实体书店，正在经历着一个毁灭与生存，衰亡与中兴，沉沦与蜕变的“大时代”。化用中国19世纪一个名为李鸿章的读书人的一句话，此之谓自有书店起“数千年未有之变局”。

诸多业界分析显示，造成此一“变局”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其一，读者阅读习惯的改变。随着新媒体技术的高速发展，网络在线阅读、手机阅读以及电子阅读器，正以其便捷性、便携性和低成本改变着一代人乃至几代人的传统阅读习惯。根据一些调查报告显示，已有接近50%的读者更倾向于用非纸质阅读的方式获取信息与知识。手机、平板电脑以及花样日多的电子阅读器，比之传统纸质图书，更容易去占据现代人的碎片化时间，在办公室、在公交车、在地下铁甚至在行走间挤占纸质图书的生存空间。

其二，电商大潮的低成本持续冲击。同其他零售行业相类似，传统书店也正在经历着电商大潮的洗礼。这其中，低价位的图书销售是电商挑战实体书店的第一杀手锏：日常的6—7折的销售，加之各种名目的促销中诸如“满300-100”“满300-150”“满200-100”类的营销活动，使得一些“有心”消费者在最终购得图书时的花费仅相当于图书自身标价的3-4折；而据经营实体书店的一些内部人士透露，他们从出版社拿到的大部分图书也仅仅在其标价的6-7折左右——也就是说，即使实体书店平价进平价出，依然无法在价格上与电商平台相抗衡。除价格的优势外，电商平台在图书种类、购买的便捷性、七天无理由退货的承诺甚至越来越出色的物流服务，也都在逐步动摇着实体书店立足的根基。根据中国报告网相关数据，2016年我国实体书店的销售码洋（码洋：指图书出版发行部门用于指全部图书定价总额）同比增长-2.33%；而在这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网上书店在保持5年高速稳定增长后，总码洋首次超过实体书店。

变局已至，战局已开。独立实体书店将何去何从？

坠落：“百草园”“悦读书社”们没能熬过那个“凛冬”

在电子书及电商平台的两面夹击下，像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像三联书店这样的泰斗级书店犹在利用自身实力和人气左右支绌，谨慎应对。而对于无论是人文积淀还是经济实力都与他们相形见绌的一些小城市中的独立书店，这种打击效果更无异于一种“降维攻击”。在保定这座城市里，就有一批实体书店，最终没能度过那个寒冷无比且无人知其长短的“凛冬”。

百草园书店，位于保定市瑞祥大街上。它的经营者名叫李忠恕，老先生已年过8旬，退休前曾在河北人民出版社工作。

尽管不足10平米，且销售的大多是二手书，但这座小书店却在这个不甚起眼的位置伫立了20年，也曾是昔日保定市范围内远近闻名的“文化地标”。不少老朋友，新书友都喜欢没事来逛逛，看看有什么新到的书，也和这位“百草园老李”聊聊天。

就在最近，这间屹立20年，几乎倾注了老人退休后全部精力的书店最终停止了经营。直接原因是房租问题，“这里的房子现在不允许对外出租了。”李老先生告诉记者。但他似乎并不认为房租问题是“百草园”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

百草园门口黑板上写着转让图书，寻求合作

“其实即便是这间书店经营最好的时候，我也没能从中赚到什么钱，反而在不断往这里面贴钱。举个例子，我家一套2室1厅的房子、两间地下室，后来又在西郊租了一个小院，都用来存放书籍。20年了，如果这些地方是用来出租而不是藏书，应该得有20多万元的收入了。”老人说。“虽然辛苦，但我乐在其中，书店必须当做一种文化事业，而不是一种生意来做。”

但近年来，老人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房租在涨，成本在增加，书店越来越难以为继。”而更令老人难以接受的是，“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在网上买书，我也了解过，网上的书也是真的很便宜。”老人说。

老人在独自面对大众阅读习惯的改变和电商来袭两大强敌时，他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同盟军”。老人拿出了一叠报纸，这是他这些年有意留存的，刊载有各类关于实体书店、特别是各级政府对于支持实体书店存在和发展的各类政策文件，上面有老人做的各类圈点勾画。“实体书店毕竟还有网上卖书所不可替代的东西，所以我希望政府能够对现存仍在坚持的实体书店给与一定支持，但遗憾的是，我在这方面所得到的支持几乎为零。”老人说。

老人拿出了他收集的报纸

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昔日的“百草园”已经摘取了牌匾，仅仅在门楣出贴着一张写有“百草园”三字的白纸，提示着已不再营业的百草园仍旧是百草园。一幅衰草离披的背景下，85岁的李忠恕老人弓着腰，正在搬运着仍旧留存在这里的一些书籍。老人曾做过统计，当年仅仅瑞祥大街这一带，就有七家独立书店开门营业。现在，这间“百草园”作为这其中的最后一家，也成为了历史。

写着百草园三字的白纸

“百草园”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凛冬”的，但它毕竟经历了20个春秋。而就在近年来，保定一些新兴实体书店却在它们的始创初期就经历了“夭折”。

20年的百草园很快将人去屋空

今年37岁的李建辉，是一名书商。怀揣着“在保定开一间像样的实体书店”的梦想，他2016年底在河北大学新校区附近的“北街”租下来4间小房，将其打通，开启了一间50多平米的“悦读书社”。

“当时这四间房一年的房租是47000元，其实也算很便宜了。”李建辉说。而经营书店所需要的工作人员，李建辉也“就近取材”，招聘了一些在河大新区上学的学生过来兼职。但即便在这样一个低成本的运营模式下，这间书店仍然由于入不敷出只存在了一年零一个月。

李建辉对“悦读书社”的“夭折”有过总结。其中，“学生群体的购买力”是一个方面，“其实当时这个书店还是受到不少学生欢迎的，但我们都知道，现在纸质图书的价格越来越高，对于购买力有限的学生近乎成为了一种奢侈品，许多学生即使是真喜欢一本书，在昂贵的价格面前也只能望而却步。”

另一个原因，李建辉则将其归纳为“阅读习惯的问题”，“现在的不少大学生，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有良好阅读习惯的，我去过保定一些大学的图书馆，那里不少的学生手里捧着的都是手机，而不是书籍。”说到此时，李建辉难掩失望。

而在2012年，李建辉还曾在新一代C区小区附近开设过一间以对外借阅绘本为主要经营项目的书店，“但当时绘本还是个新鲜事物，大部分家长都不理解。”加之引进绘本的成本本身就很高，那间书店仅仅经营了8个月。“当时觉得绘本是未来儿童读物发展的一个大趋势，现在几年过去了证明也确实如此。所以就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时机确实还不成熟。”李建辉说。

升起：“黑石”“直隶尚书房”们似乎正在迎来一个“春天”

而就在今年，保定一批新兴独立实体书店却在乘着“全民阅读”的东风，似乎正在迎来一个属于他们的“春天”。

4月23日早上，恒祥大街上的一间名为“黑石”的书店和往常一样开门纳客。33岁的店长张磊似乎比以往要忙碌一些，当日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世界读书日”，“黑石”在这一日也有相关活动。张磊除了整理书柜上的各类图书外，还在书店一层左手侧的吧台内准备着一些咖啡和软饮，以备客人选用。

“黑石”分上下两层布局，总面积达到了300平方米，这样的面积在主要经营图书零售的保定实体书店中并不多见。但在店内匆匆略过一圈，就能发掘某些“异样”，俗话说“大而全，小而精”，像“黑石”这样规模的书店，想而是应当包罗万象，各类图书应有尽有的。但事实并非如此，“黑石”的上下两层，仅以楼梯为天然分界线分为两个部分：一层是文学区，二层基本是人文社科区。

黑石书店

对此，张磊将之归纳为“分众理论”。“在互联网时代做一个独立实体书店，其实很难与电商的规模与体量相对抗，店面和成本因素导致我们无法满足所有读者的需求。做这个书店我们就是在搞分众，只满足文学和社科两类爱书者的需求，这就已经足够了。”“如果人文社科和文学这个书店做好了，我们会用这种模式开成连锁店，比如再开一个艺术类的书店，以专门吸引艺术迷们前来。”张磊说。

而即便只是在文学和社科两类中，各类图书也浩如烟海。而这其间哪些书最终能够入选“黑石”，也耗费了张磊和他几名同事的大量心血。“我们在遴选书店工作人员时就有严格的要求，比如读过多少书，具有多高的人文素养。”正是这些“爱书人”精心选择的图书，才能“真正满足读者的需求”，还可以读者选购时与之进行交流。

黑石书店

张磊认为，与购书者的有效交流对书店影响力的扩大尤为重要。“其实在和他们（购书者）的交流中，也能提高我对图书本身的认识，帮助我在经营书店时选择更加符合受众需求的图书。”“黑石”还会根据读者的需求直接去选购图书，“读者想看什么书，可以直接在我们这登个记，书店会利用一切渠道去采购；即便采购到了当时的读者不再买也没关系，被读者点名要的书肯定品质也不会差，这样的书本身也能丰富我们书店。”张磊说。

关于这些，“黑石”的投资人李彩霞将之解释为“用户思维”。“传统的实体书店是以书为中心，而我们打造的黑石，应该是以读者为中心。”包括书店内的装潢，阅读区的布置以及咖啡、软饮的提供，“都是为了给读者提供更加舒适的阅读和购物体验。而这些，是线上渠道购书所不能比拟的。”

在经营模式上，“黑石”也在进行着创新。在店里售卖咖啡、软饮及一些精美文具、礼品，会员制借阅图书，都能够带来除直接图书销售外的盈利。“做这些首先能够满足读者的一些需求，另外也能增加收入，帮助实体书店摊平部分成本。”

黑石书店的吧台

即便有了这些额外的收入，“黑石”仍然不能很快地产生盈利。这也在李彩霞的预计之中，“其实我在策划开这间书店时就知道它不是急功近利的是，一开始肯定会亏损的，我预计完成收支平衡至少也需要1到2年的时间，真正把投资收回来还需要更长时间，在这期间我愿意去供养它。”李彩霞说。这位多年经营图书批发的内行人在策划开办“黑石”时没有一点犹豫，“我做了许多年的图书批发，在书香里长大的女儿受这种影响很大。她认为我应该在保定开一间像样的实体书店，我当然也要满足女儿。”

就在“黑石”的名字中，也蕴藏着李彩霞和她女儿的情怀，“黑石其实有煤的意思，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李彩霞说。

同样是在2018年，保定军校广场也开启了一间实体书店。它的经营者就是此前开书店两间，两间都双双“夭折”的李建辉。

严格的说，这间名为“直隶尚书房”的书店属于保定市文广新局“军校公益书吧”的合作项目，并不能算作名义上的独立书店。但由于双方的合作模式是局里提供免费场地，书店自负盈亏，“直隶尚书房”仍可在实质上看做一间独立实体书店。

直隶尚书房夜景

“直隶尚书房”最大的特色就是公益，书店内开设有儿童和成人两个免费书籍借阅区，借阅者仅需缴纳部分押金就可把部分图书借走阅读。但作为独立书店，李建辉认为仅公益一点并不能概括这间书店的全部。

在店内粗略一转，给人留下的第一感觉是这里的书品极好。虽然书籍种类不算很多，但均是人文社科领域的精品。店内一位读者指着一个书柜赞叹：这几乎就是京东、当当和亚马逊三大电商平台图书专场首页的全部。

深夜仍在直隶尚书房的阅读者

李建辉自己对此也津津乐道，“我自己也算个爱书之人，开这个书店也是我的爱书情怀所致，我不愿意让我的书店里也充斥着教辅、心灵鸡汤和成功学。那些或许能够获得盈利，但那并不是一件书店应有的状态。”李建辉也在图书市场打拼了许多年，运用多年积攒的业内知识，他亲自挑选着店内的每一本书，“做书店必须得有专业基础，这样才能了解读者的喜好，将最有品质的图书引进来。”

李建辉将“直隶尚书房”严格定义为传统书店，“它与过去的传统书店没有区别，盈利点只放在图书本身。”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尽管在开业仅一个月就已吸引超过200名会员且没有房租成本，“直隶尚书房”目前依旧没有完成盈利。但李建辉对此毫不介意，“开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是一直亏损也会坚持下去，因为让保定拥有一间优秀的实体书店也算是我的一个梦想。”

未来：保定的实体书店们将来会是什么样？

实体书店这个行业是仍处于“凛冬”？还是正在迎来“春天”？这一议题在我国近年来经过几轮反复，几轮高潮的唇枪舌辩、口诛笔伐之后，似乎仍未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保定市文广新局提供的相关信息显示，目前保定地区共有417家实体书店，其中国营的24家，实体书店数量整体呈现逐年递减状态，基本经营状态整体也呈现下滑趋势。

坚持与尝试，是记者走访几间实体书店时经常听到的两个词语。因为一种信念和情怀，这些独立实体书店的经营者仍然在持续亏损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因为对实体书籍的一种责任感，这些书香世界的守望者们愿意在变局中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尝试、创新，希望为未来保定实体书店的发展提供一些能够借鉴的东西。

在坚持与尝试中，他们感受到了信心。

“黑石”的投资人李彩霞说，“以前我一度对保定的文化积淀失去了信心，认为许多人并没有良好的阅读习惯。但就在黑石开业的这几个月里，我的这种观念却在得到改变。我发现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市民具有良好的阅读素养，也能和我一样喜爱实体书并对它们珍而重之，这让我感到欣慰。”

“黑石”提出的理念，是“一间书店温暖一座城”。李彩霞透露，当时开办“黑石”时她注册的是一个公司，而非个体经营者。“因为我当时就有决心把黑石品牌做大，做成连锁。”而就在黑石开业仅仅4个多月后，李彩霞和店长张磊对当时的“雄心”有了更具体的规划，“三年后，希望能在保定再开一间黑石。”

“直隶尚书房”的李建辉认为实体书店的未来有着深厚的基础。这个基础除了用户体验、人文附加值等电商书店无法替代的优势外，更来源于今天的读者本身。“读者群体正在对纸质阅读进行着回归。”李建辉说。

对于实体书店的未来，李建辉有着清晰地判断，“大浪淘沙，实体书店也肯定会淘汰一大批人，但也一定会留有一小部分守望者，而这些经过淘洗的守望者是能够将实体书店最终做大做强的。”

而如何将实体书店做大做强，李建辉显得十分理性。“做实体书店不能靠卖情怀，博怜悯，而应该做强自身。选的书能够对路，销量和人气就不会有问题。”

那个讲述了20年的叫做“百草园”的故事也远没有结束。85岁的李忠恕老人仍在寻觅合适的店铺，开办新的“百草园”。“我想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放上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在店里办些类似文化沙龙的活动，让保定的读书人、爱书人能有个交流的场所。”李忠恕说。老人还不知道，“黑石”“直隶尚书房”们已经实现了老人对实体书店功效上的这种定位。“黑石”承诺免费为文化类活动提供场地；而“直隶尚书房”内，则定期开有公开课，邀请各大院校、社会各界的专家学者来此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