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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史上最年轻的太后

我爹说我是百年难出的丧门星,在家克娘家,嫁人克夫家,生子克全家。所到之处,断子绝孙,然后他一脸欣喜地把我献给了大燕朝最尊贵的男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先皇在我这丧门星旁门左道的威慑下,不到三十就英年早逝,徒留下一个未满十岁的太子。

我与太子跪在皇陵前面面相觑,他沉默了片刻后对我道:“太后娘娘。”我一愣,脊背一凉,心中一阵怅然。我秦双然,年芳二十,已是大燕最年轻的太后了。

“儿啊,今后我们孤儿寡母定然要好好一致对外,莫让外人钻了空子。”我执起他的手真心道,小皇帝冷静地抽出手看着我道:“朝中文有孙丞相,武有俞将军,朝纲稳定,太后莫慌。”

我一惊,忙问:“那秦相?”我爹心心念念想先皇早死,还不是为了当他的摄政王。

小皇帝抬头睨了我一眼道:“父皇说既然秦相对其忠心耿耿,愿誓死相随,陪葬就不用了,当个守陵官吧。”

他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我爹提着个灯笼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我上前悄然道:“爹,您不愧是我朝最得先皇喜爱的大臣,适应得真快。”

他伸出一只手扯着我的耳朵,道:“下个月就来接我走。”

我揉了揉耳朵有些无辜地说:“回去干什么,侍奉先帝不是您的夙愿吗?更何况……”我探头,靠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是您最爱的‘死’先帝。”

他不语,只是拿起灯笼就开始抽我,我看着小太子喊道:“看看老秦,成何体统!”

小皇帝没动,将军倒是动了,他上前拉开我爹道:“有劳秦相了。”

先帝闭棺前,我央求着再让我见他一面,小皇帝许了,我上前看着沉睡的贺昑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侧脸道:“夫君,克死你,对不住了。”

贺昑一脸慈祥地躺在棺椁里,像是在对我说,滚。

起驾回宫。

我推开宫门,矜持地朝两边点了点头,待关上宫门后,便一头把自己抛进床里,侍女阿六在一旁尖叫道:“太后娘娘,礼数,礼数!”

“让礼数见鬼去吧!”我回头泪眼阑珊道:“哀家都忘了上次穿衣上床是什么感觉。”

阿六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下来。”

我灰溜溜地下了床,张开手让她替我更衣,随后我小声道:“阿六,哀家现在真的是太后了吗?”

她狠狠一勒我的束腰道:“是。”我傻笑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笑变形的脸,谁能想到秦家的傻小姐竟成了太后!

“赏!”我欣然道,“宫中人人有赏!”

阿六拉着我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先帝头七未过,您就犒赏六宫,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我闭嘴不再多言,小心斟酌了片刻后看向阿六说:“阿六,先帝走了你感到难过吗?”

阿六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替我梳头,说:“先帝英年早逝,谁都拦不住。”

我叹息道:“是啊,若是晚上几年,现在上面坐着的可能就是我的孩子了。”

小皇帝推开门,脸上晦暗不明,他问道:“太后和阿六姑娘为何叹息?”

我慈爱地看着他道:“我们在叹你小小年纪,已以一己之力扛起大燕朝,真是我朝之幸,大燕之光!”阿六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连搭话都不乐意了。

我起身去看小皇帝,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俞将军,先帝特赦其可带剑入宫,他的剑插在腰侧,很锋利,他端正地向我行了个礼,随后道:“见过太后娘娘。”我急忙上前扶起他,顺势在他胸口摸了两把,不愧是上过战场的,有料,且足。

小皇帝看不下去,上前护住他的将军瞪了我一眼道:“太后请自重。”

将军虽板着脸,两耳朵却渐渐红了起来,他两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最后直挺挺地放在两条腿边上,像是被人罚站的模样。我一看兀自笑了出来,将军急忙告退。

小皇帝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对我道:“太后,半个月后鲁国的使臣要来。”

我颔首道:“手下败将,不足为据。你说俞将军脸红,是不是对哀家有意?若是哀家改嫁了,先帝泉下有知会不会同意?”

小皇帝被我拉着衣角脱不开身,最后红着脸大逆不道冲我喊:“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等阿六和小皇帝都走了,偌大个寝宫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将自己埋进床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贺昑是个骗子。

2.无法无天的太后

鲁国使臣我认识,是个大块头,当年两军交战,他那柄铁锤没少吓到我的马,他低头交谈的那名男子我倒是没见过。

宴席还没开始,气氛就开始剑拔弩张了。

那男子站出来道:“先帝……”

我打断他的话看向使臣问:“哪里来得奴才,不行礼上不得朝宴。”

使臣苦着一张脸道:“这是我鲁国最小的皇子。”

那男人一笑道:“我对大燕早有耳闻,先皇是个病秧子,太后是只母老虎,皇帝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堂堂大燕还需要一个女人出面。”

我挡住小皇帝,对着那男人道:“你嘴上这么毒,在鲁国过得肯定很苦吧?”

他气急败坏道:“你……”

我让侍从拦住他,随后看着他问:“你比你皇兄如何?”

他坦然道:“不如。”

“你皇兄在我面前尚且需跪地问安,你又算什么?”

使臣拦住他的小皇子,对我道:“今日朝宴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太后海涵。”

我举杯笑道:“哀家不过逞一时口快,勿往心里去。”

众臣粉饰太平般与鲁国使者相互劝酒,一时也有了其乐融融的感觉,我看着下面感慨道:“还是便宜他们了。”

小皇帝看了我一眼问:“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谦虚道:“他兄长在先帝面前挑衅,先帝光用一张嘴就让那皇子痛哭流涕,不顾众人劝阻剃度修行了。”

站在下方的俞烬闻言笑了,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我提着裙摆下去一屁股坐在他身侧,看着他问:“将军笑什么?”

他嘴笨,憋红了脸也没说出话来,最后低头道:“请太后恕罪。”

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何罪之有!哀家知道自己天生丽质,你脸红得有理有据。”

阿六拼命对我使眼色,我全当看不见,最后借着醉意依靠在俞烬身上,捂着脑袋说:“将军,哀家头疼。”

俞烬僵直了身子,无措地看向阿六,我一把捂住他的眼睛,说:“将军扶哀家去走走。”满朝文武当自己瞎了,小皇帝捏碎了酒盏敢怒不敢言。

俞烬扶我走到亭中,我凑上前去嬉皮笑脸问:“将军,你看哀家美吗?”

他低头道:“美。”

我怒然将他的头抬起道:“我让你看看哀家说!”

他闭着眼睛胡说道:“美。”

我笑嘻嘻地在他耳侧道:“那哀家亲你好不好?”

他立刻说:“太后不行!”

“太后不能不行!”我义正言辞道:“太后什么都很行!”

“太后醉了,臣去找太医。”他说完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靠在雕栏上望向湖面,忍不住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下去,湖面平静不再,荡开了圈圈涟漪。

刚刚在朝宴上我调侃那位皇子的话并非虚构,那年是我第一次叫阵,那位皇子一看是个女人就开口嘲讽先帝吃软饭,先帝开始不为所动,可当他开口诋毁我时,先帝却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逼他在我面前认错讨饶。

旧事重提,旧人却不见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轻笑了一声道:“将军回来了?”

男人低声道:“朕的皇后不乖,沾花惹草。”

我站直了身体,眼睛却突然湿了,我不敢回头,怕惊醒对方,我道:“夫君,是你吗?”

他浑身发着寒气从身后抱着我,喟叹道:“朕以为你会茶饭不思,会夜不能寐,没想到你吃好喝好,摸着还胖了些。”

我傻笑了几声,又摸着他冰冷的手道:“我方才又想起当年鲁国皇子窝囊的样子。”

他像是也想起了那位涕泗横流的皇子,话里带了几分笑意道:“难不成你还记挂他?”

“他还不配。”我说。

贺昑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他抱着我的胸腔也振动起来,我靠在他怀里想:我这么温热的一个人,怎么还是捂不热他冰冷的胸膛。

“那我配吗?”贺昑问。

我闭上了眼睛,其实我第一次叫阵是不合格的,那晚贺昑当着众将军的面狠狠斥责了我,我难堪地跪在帐篷里面,听他将我贬低到尘土里。

在大家离开后,贺昑上来要扶起我,我倔强地挥开他的手。

他笑了笑问:“你在冲朕发脾气吗?”

当我以为又要受罚时,贺昑他单膝跪在我面前,伸手抱住了我,又不熟练地拍着我的后背说:“是朕太过心急了。阿然,其实你做的很好。”

我的镇定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在我后背感受到他手掌的温热时,我哭湿了他的肩头。

“你也不配。”我说:“我不想再记挂你了。”

贺昑闻言便在我耳旁说:“你不记挂我,就来陪我好不好?”我看着皎月想,不是七月初七他都敢这么横,不怕判官下辈子让他投畜生道吗?

“我不愿意。”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说,“世间美男这么多,我何苦栓在你这病秧子身上,你死心吧!”

他收回了手,那阵寒气离我远去,待我回头时,身后空无一人,我喊着他的名字从缓到急,从轻到重,最后跌跌撞撞沿着湖畔找了一圈,最后脑袋里想起他的话:来陪我。

我死死地盯着湖水,一步步走向湖心深处,寒冷在我体内逐渐蔓延开。

最后一眼,我看到了俞烬和小皇帝惊慌失措的脸。

3.色欲熏心的太后

小皇帝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是被厉鬼推下湖的,张罗着要找道士来除鬼,我一听吓坏了,先皇尸骨虽寒,但游魂还在,这孩子是大逆不道啊!

没等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去找他,他反倒是气势汹汹地来了,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轻声道:“那日你强迫将军不成后失足落水,不会是恼羞成怒想一了百了吧?”

看着他坚定且了然的眼神,我点了点头,他狠狠在我床侧拍了一掌,怒道:“荒唐!”

我唉声叹气地想,世事总比想象更荒谬,谁又能想到他的死鬼老爹,要来带走如花似玉的我!

“你知道满朝文武怎么说你的吗?”小皇帝道。

我玩着手中的帕子,想了想笑道:“随他们去呗,哀家同先帝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

小皇帝咬牙切齿道:“父皇待你这么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合上眼道:“哀家乏了,你走吧。”他静默了片刻,摔碎了我寝宫内的几个花瓶就走了。

我睁开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着他说的话,先帝对我好,我应该知足了,更不应该在他走后为祸朝纲,勾引大将军,应该乖一些的。

贺昑总是用最温柔的口吻说:“阿然,乖一些。”然后我便乖乖地在他身侧数载,为他征战沙场,为他清理朝堂,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而在他弥留之际又说:“阿然,你走吧。”我怎么甘心走?他不要我了,我就非闹得他最心爱的皇朝分崩离析。

边疆安稳,倒是燕城周围匪寇流窜,小皇帝将俞烬调回燕京整顿月余。阿六不赞同地看着我蹑手蹑脚地模样,她道:“太后若是想出宫,尽管正大光明出去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的。”

我转身严肃道:“若是小皇帝知道我出宫去见将军,怕是要疯。”

阿六惊慌道:“去见将军?”

我上前捂住她的嘴厉声呵责:“你不要命了,喊这么大声!”

小皇帝背着手站在我后头道:“太后想去见将军,尽管去就是了,朕拦不住。”

这段时间他身子拔高了许多,眉目间已有贺昑的三分样子,我心中升起爬墙被抓的无措来,只得颤巍巍地道:“你听哀家解释。”

他冷静地看向我道:“你说。”

我怔愣在原地,最后道:“此次去见将军,只是为了叙旧。”

小皇帝没说话,他主动推开宫墙大门道:“太后请便。”

一路上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周围越是欢快喜悦,我心中越是凄苦难捱。俞烬见急忙行礼,我无言地上前喝完杯中酒,随后看着他道:“将军此次赴约,是对哀家有意?”

俞烬羞红了脸道:“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愿。”我犀利地指出。

他开口道:“先皇有令,太后之意不敢不从。”

我拿起杯盏对他勾了勾手指道:“来,亲我。”

俞烬跪在原地许久未动,我大声地喊道:“不是说不敢不从吗,怎么不从了?”

他颤巍巍地答道:“脚麻了,站不起来。”

我听完起身向他走去,但起身太猛,脚也跟着麻了一下,突然就跌进俞烬的怀里,他急忙伸出手将我抱紧,我抬手将他的脖子勾了下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满满当当都是我,我抬手摸着他的脸轻笑道:“不是不敢吗?”

落在我唇上的吻很凉,我不由缩紧了手脚,他轻轻推开我紧握的掌心,与我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抱紧了我,他温柔且耐心地慢慢啄着我的唇。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他抱着我的动作是这样的熟悉,就像很多次塞外圆月下贺昑抱着我的样子,他总说我顽劣不堪、不堪大任,我每每听完就想用吻堵住他的嘴,可他每一次都严肃地推开我说:“阿然,你乖一些。”

我们明明靠得这么近,可他一次都没有吻过我。

于是我闭上眼沉浸在这场虚妄的幻境中,我要把俞烬当成贺昑,我要贺昑亲我,然后俞烬擦了擦我的眼角说:“阿然,你怎么又哭了。”

我骤然推开他问:“你究竟是谁?”

“俞烬”依旧是害羞地模样,他开口道:“我是你的将军啊。”

我偷偷抄起一只鞋子向他扔去,我道:“哪里来的无耻之徒,竟敢冒充当朝大将军!”

他接住我的鞋子,欺身上前揽住了我的腰,随后又低头狠狠在我唇边啄了一下,他用气声在我耳边道:“阿然,我后悔了,我不想放过你。”

他说得隐忍又克制,像是同自己在搏斗,他痛苦地抱住我喊我的名字,一会儿让我乖,一会儿又要放我自由,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轻轻喊道:“阿然。”

我始终闭着眼不敢去看他,我知道他是贺昑,是我尊重又爱了这么多年的贺昑,我怕我一睁眼,他就走了。

随后门口传来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提着酒的俞烬,他腼腆地道:“我来晚了。”

我回头一看,座位周边空荡荡的,除了我打翻的杯盏,什么都没有。

4.痴心妄想的太后

冬至那天,燕京下了好大一场雨。

我托腮坐在亭中,看雨打残荷,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得了癔症,这病来得快,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

每每当我心生歹念,想同将军来一场曼妙的邂逅,贺昑就会出现在当场,说来也怪,他通体冰冷,我却觉得我这颗心被他捂热了。

“将军到了。”阿六道。

我突然转头看向阿六道:“阿六,你是不是很看不起哀家?觉得哀家恃宠而骄,觉得是哀家对不起先皇?”阿六没说话,她很久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贴心话了。

我起身轻笑道:“无事,你不说也罢。”

也罢。

我拿着酒壶跌跌撞撞就去找将军,将军站在寝宫外头,我眯了眯眼睛,上前就抱住他,我道:“我好想你。”

俞烬僵直了身体,虚扶着我道:“太后,这不合适。”他的手温热得很,我稍稍接触就像被烫到一般立刻收回了手,上头的酒好像也醒了三分。

“你不是他……”我呢喃道。

俞烬有些不解,他看向我道:“太后,是卑职。”

我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他疑惑地离开后宫,我重新回了雨亭,想贺昑怎么不出现了,是不是时间到了,他去喝孟婆汤走轮回桥了?

阿六没有走,她站在我身侧看着我道:“秦双然,你该醒醒了。你早就不是那个不堪一击的秦家傻小姐,你是当朝太后,当有一国之后的凤仪。”

我不管不顾,只道:“阿六,是不是哀家命不好,克死了贺昑?”

“无稽之谈。”阿六道。

“太医说贺昑虽然身子不好,活过三十还是可以的,你看看,哀家嫁给他之后,二十九就去了。”我哭道,“还不是被我克死的吗?”

说完我便不再多言,只是去寝宫拿了一把纸伞,转身就朝马厩走去,阿六追在后头问我:“太后去哪儿?”

“哀家去求个真相。”

皇陵向来冷清,平日里更不会有不长眼的小贼进来。我爹提着一盏灯笼在同自己下棋,见我冒雨前来也不理会一声,依旧低头摆弄着棋盘。

“爹,我来看先皇。”我轻声道:“你放我进去。”

“冬至皇陵不开,太后请回吧。”他道。

我死死地站在他面前,他像是终于熬不下去了,长叹了一声站起来道:“我若是放你进去了,你就让圣上放我回去。”

我低声道:“好。”

皇陵的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两旁不灭的烛火照亮了一整条通道,我踱步向前,皇陵又自动合上,幽暗的通道里只有我的呼吸和明灭摇曳的烛光。

我站立在贺昑的墓碑前,低声道了歉,随后缓缓推开棺椁,寒气逐渐上升,朦胧了狭小的空间,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稍稍退后半步。

贺昑躺在里头,像是睡着了,我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他还是慈祥地笑着,好像下一刻就能开口喊出一个“滚”。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了许久,随后起身看向他道:“贺昑,我见到你好几次了,你总是偷偷出现又消失。”随即我又笑了起来,“你若是吃俞烬的醋,尽管来骂我,就是不要来了又走,怪让我捉摸不透的。”

贺昑还是笑着不说话,自言自语的我像个傻子。

我叹了口气道:“你当我是你妹妹,是你的下属,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就是不是你的娘子。”我说完后,暗室里又静了下来,我在他唇畔边偷偷亲了一口,暗喜道,“你看我亲你了,但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待久了寒气入体,我拍了拍衣服打算起身离去,在盖棺椁时却看到贺昑一侧衣角有一处污痕,那是很隐蔽的一个痕迹,开始我当是当初给他下葬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随后我再仔细一看,这个污痕还很新,是最近才染上的。

我怒气冲冲地走到外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爹道:“你是不是推开过先皇的棺椁?”

他嗤笑道:“我这糟老头哪来的力气?”

我看着他道:“你不仅推开过还偷偷弄脏了他的衣服。”

我爹的神色变了变,我伸手抓着他的衣襟道:“爹,守陵官还是个活人,可大逆不道之人只能是个死人了。”

说完我转身而走,他在我后头大笑道:“我现在同活死人有什么区别!秦双然,你别以为现在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就能瞒天过海,别忘了当初是谁提议给先帝换药!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你亲手害死了先帝。”

我怒然转头呵斥道:“住嘴!”

5.孤苦无依的太后

我年幼入宫,在我爹的鼓动下,脑海里存了杀了他的念头,三番四次换药不假,可那药最后被我碰洒了,开始是害怕,后来是不忍。

我离开皇陵后没有回宫,反而驾马到了京外那片竹林边上,我把马拴在梧桐树上,自己去一旁的酒肆买了一壶杏花酒,就朝竹林走去。竹林不大,到处都是被人用剑砍断的痕迹,再往里走有一处茅屋。

这里是贺昑带我练剑的地方,他总说宫里人多口杂不能静心练剑,而这竹林远离尘嚣,正可以让我收心练习。每年说要去避暑山庄,到头来却把我拐到这么个地方,押着我心无旁骛的练我的剑意。

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眼睛却毒辣的很,一眼就能指出我挥剑的力道不对,他见我屡屡用不对力气,就上前握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次次练习。他的手是暖的,心却是冷的。每当我想偷懒耍滑时,他总是严肃地站在旁边说:“阿然,你要自律一点。”

我从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律,在他走了之后我才明白,他是让我提前熟悉没有他的日子,提前熟悉没有依靠的日子。

门前一百八十七根竹子,每一根上都有我挥剑的痕迹。我坐在茅屋的台阶上,好像又在细雨中看到了少女舞动的身影,听到了那低低的咳嗽。

“阿然,这么大的雨,你不应该来的。”我又听到贺昑的声音了。

我看向贺昑,不敢上前去摸他,只能愣愣道:“我今天去看你了。”

贺昑笑了笑说:“我知晓,你还亲了我。”

我虽知道他是我臆想出来的,可到底还是让我羞红了脸,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活着的时候我不敢亲你,你死了,我才敢偷偷摸摸亲你。可能是之前幻想你亲我的感觉太好,让我误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贺昑走过来坐在我的边上,我熟门熟路地为他倒了一杯酒,他冰凉的手握住我,随后看向我道:“阿然,我为你留了一道遗诏,你回宫看看。”

他伸手小心地将我的发丝拨到脑后,随后挡住了我脑袋上的雨,他道:“阿然,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要再等我了。”

我愤然拉下他的手,站起身就把杯盏中的酒全泼在他脸上,我怒摔杯子道:“好,我这就回去嫁给俞将军,你别来找我了!”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起身擦了把脸,皱紧了眉头抱住了我,他叹息道:“好。”

他嘴里说着好,却丝毫没有松手,紧紧地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我挣扎了许久没有成效,最后只能趴在他肩上放声大哭,我道:“贺昑,你别赶我走。”

“我怎么舍得呢?”他松开我的腰,摸上我的脸,眉眼里全是怜惜,“若是我能陪在你身边,怎么舍得放你走。”

我拭了下自己的眼角才笑道:“我估摸着真的快疯了,竟然还能听你说舍不得。”

他默默地摸着我的脑袋,解下他的衣服披在我身上,又让我靠在他的膝盖上,待我一觉醒来,只剩我自己孤身躺在茅屋的第一节台阶上,身上早就被细雨浸湿了。

我策马回宫,不顾身子湿透就推开了小皇帝的宫门,他皱眉看我道:“太后又去哪儿了?”

“先皇是不是留了一道遗诏?”我问道。

“谁告诉你的?”小皇帝不由提高了声音。

“先皇托梦给哀家。”我强硬道,“哀家要看遗诏。”

小皇帝晦暗不明地看了我半晌,最后起身领我去了宫殿深处,那是一处我不知晓的暗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前还有一副未填色的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翩然起舞,是我。

“你自己看。”他说着移开打开画像旁边的盒子,里面是道暗黄色的遗诏。

我拿过遗诏却迟迟不敢打开,我怕贺昑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小皇帝不耐烦地上前拉开了遗诏,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秦双然要走,就放她走吧。

“这是假死的药。”小皇帝又从盒子里拿出药盒递给我,随后他看着我笑道:“你早就想离开,和你的将军双宿双栖了吧。”

我接过遗诏和药,却感觉身陷囹圄,我年幼为家族卖命,嫁给贺昑后,贺昑养我、教我、宠我,让我成了如今风光的太后,手掌重权,身居高位。可他从未想过我到底要什么,我要的不过是他的宠爱,要的不过是他像我想象中那样亲亲我,抱抱我。

我将遗诏扔进一旁的烛火中,只一会儿,地上多了一团灰烬,我看向小皇帝道:“哀家偏不让他如愿,拱手让出太后之位,哀家偏要在这位置上兴风作浪。”

说完我抬步出去,却被小皇帝喝止,他道:“太后,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骤然回头看向他道:“他贺昑才是石头做的,在我秦双然恋上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胸中郁火焚起,我扶着门才堪堪站住,抬头看着一脸惊愕的小皇帝,我不由轻声道:“你真当我是身份尊贵的太后?我不过是被他用尸骨拴在宫里的活死人,他进皇陵的那一刻,我也跟着去了。”

小皇帝看我歇斯底里地样子,一时间也有些慌乱,他上前道:“你恋慕父皇?”

我又想起他梦中质疑我的样子,忍不住捂脸道:“我情愿死的人是我。”

他一拍手道:“那再好不过了。”

6.美梦成真的太后

贺昑没有死。

小皇帝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吓得上前去探他的额头,就怕他烧坏脑子了,他一本正经地拉下我的手道:“当时父皇病入膏肓,若是不冰封起来,定然会死。他早早找神医寻了天山冰石做了石棺,又让人打点好了一切。”

我看向他道:“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小皇帝看了我半晌叹气道:“父皇说你本不属于后宫,是不得已才留下的。他不愿拖累你守活寡。”

我牙咬切齿地看着他道:“若是他不托梦于我,你要瞒我到何时?”

小皇帝道:“我本想惩戒你,却没想到你与父皇早已两情相悦,却互不点破。”

我愣在原地许久未说话,若是没有这次他的假死,我定然不会将心中的情愫说出来,一开始我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我不配。

“再等三年,父皇身子里的毒素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小皇帝笑脸盈盈道。

我拉着他的衣袖颤抖着声音,试探道:“那他途中是否可以出棺?”

小皇帝抬头看向我说:“之前还可以,可近来他身子愈来愈弱,神医让他不要再出去。”

我瘫倒在地,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贺昑是个混蛋,从来都是。

守寡没一月太后欲改嫁,假死疗伤的先皇,在棺材里待不住了

三年一晃而过,小皇帝也终于可以独当一面,朝中上下对他称赞有加。

我坐在铜镜前,有些慌张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担心地问:“阿六,你看我的发髻是不是不好看?”

阿六看了一眼道:“好看的,大红色喜庆。”

我两手紧紧抓在身侧,指甲已嵌入肉中,我又问:“那我穿得如何?”

阿六又道:“隆重不失礼数,张扬不失气度。”

我欲再开口询问,阿六面无表情将一个果子塞进我嘴里,语带尊敬道:“太后还是莫费口舌了。”太后不能紧张吗,不能惴惴不安吗,不能心怀忐忑吗!

小皇帝推门进来的时候,显然被我夸张的着装吓到,他有些疑惑道:“父皇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皇后,穿得像是野山鸡真的不会活活气死吗?”

臭小孩,欠管教!

我不予理会,眼神示意他赶快同我一起去皇陵,他有些忍俊不禁地看着我狐急的样子,免不了打趣道:“太后莫急,父皇躺在那里三年了,多躺一会儿也不打紧。”

此次行动极为保密,同我们一起去的只有贴身侍从。

爹爹见我们一行人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随后僵硬地转过身看向紧闭的墓门,那墓门被人慢慢地推开,尘土飞扬,里头露出贺昑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脸。

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我,他朝我笑了笑,一如三年前。

“不可能……先帝已经死了!”爹爹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离开贺昑脚边。

贺昑低下身子笑道:“秦丞相,别来无恙。”爹爹彻底疯了,他嘶吼着起身朝外跑去,嘴里还在来回说着不可能。

小皇帝让人紧跟着他,到底是个隐患,随后他识相地派人去了外头守着,自己溜达着也走了出去。

我泪眼阑珊,早已看不清眼前的模样,只听他一步步从我心尖踏过,一步步越过年月走向我,他抬起手擦了擦我的脸轻声道:“阿然,我错了。”

我挥开他的手说:“你别以为我是生了与你生生世世的念头,才来这里。我不过是看看你是否无恙,我不过是想同你当面一刀两断,我不过是……”

我越说声音越抖,三年里我无数次想过与他再见面的样子,是欣喜地跑向他,紧紧抱着他,还是踮起脚吻住他。可都不是,在我见他的第一眼,我心里涌起的是无尽的委屈。

贺昑向来精于政务,却从未安慰过一个哭泣的女人,他生疏地、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抬起手却放下,想靠近却又退缩,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说话啊!”我朝他喊道:“不如祝我同俞将军百年好合好了,明日我就风光大嫁!”

他一步上前抱住我,他的吻不住地落在我的额头,脸颊,嘴唇上,他用最笨拙的方式说着最老实的话。

“我以为我对你只是占有欲作祟,你平日里依赖我、靠近我、离不开我都只是习惯,阿然,我只是想让你自己做选择。”他伸手捧起我的脸温柔道,“早年间你别无选择进宫,而后数年又在我手下舔刀口过日子,没有一日是你自己选的,这次我想让你自己选。”

我抬头望向他,正好望进他的一腔深情中,我忍不住抓紧他胸口的衣裳问:“好,你既然甘愿放我走,为何又频频出现,搅和我的好事儿。”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痛苦的模样来,他垂下头道:“因为我不甘心。”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这场晦暗不明的感情里头破血流,鸣鼓收兵。

我摸着他的脸说:“那就不要放我走,就把我带在你身边。像你带我在竹林间练剑,带我在疆场上厮杀,带我在朝堂里步步为营一样,也带我走完这辈子。我已经被你养废了,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

贺昑抓着我的手朗声道:“好。”

太后在先帝走后三年,整日以泪洗面,郁结于心去了,江湖中却多了一对佳偶。(原标题:《太后最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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