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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尊夫人 仙尊夫人——一条青虫?

“听说,我俩要去接未来仙尊夫人?”

奇石林立,水木清华的广袤山林间,一匹通体雪白的天马张开雪白的翅膀,虚踏着云雾,奔至另一匹模样相似的同伴面前,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马六十,这种好事儿,竟然轮得到我们?”

马六十正曲着前腿,伸着后腿休息,闻言懒洋洋抬眼看向马七九,“刚跑完长途回来?”

“昂。”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马六十来了劲儿,站立起来,小声道:“若接未来仙尊夫人真是件荣耀事儿,你以为寿山里的大仙儿们为啥没动静?”

马七九回头遥遥望去。

仙狐没有出现在往日晒太阳的石台上,洞门紧闭。

仙鹤群窝在水雾朦胧之后,一动不动,状如鹌鹑。

连最好说话的玄龟都缩着,只在水面露出块硬甲。

平日里斗法不停,各展神通的祥瑞异兽们像集体闭关了,全没了动静。

“仙界近期,不太安稳呐。”马六十感慨。

“这……”马七九察觉出不对劲儿了:“我不就走了个把月,仙界发生啥事儿了?”

“事儿多了,还都是大事儿。”马六十摆头左右张望了下,小声道:“先是大半月前,苍穹宫传出确切消息,仙尊殿下不久后将逢天劫。”

“天劫,这么突然?”马七九一惊:“这可真是关紧事儿……”

要知道,仙界唯一的仙尊殿下——妄尘仙尊,是仙界品阶最高、道行最为深不可测的存在,如同三界的定海神针,仙界的底气,晃一晃就会天摇地动。

“然后,”马六十接着道:“半月前,下界传来消息,说魔族有复起之势。”

“……啥?”马七九瞪大马眼,不敢置信:“魔族不是三万年前就被仙尊殿下打压殆尽,赶出天外了么?”

“是啊,偏偏这关头,出现了。”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故意的吧?”

“大家也都这么想。”

马七九愣了愣,艰难地转动马脑子,“等会儿,那怎会这时候去定未来仙尊夫人?仙尊夫人是谁?千凝金仙?碧安金仙?”

“不,都不是。”马六十有气无力地道:“是下界的一条青虫。”

“嘶——”

马七九惊地尥蹶子跳了起来。

“镇定镇定,”马六十连忙安抚,“天马可不兴做出这么毛躁的姿态。”

“不是,青虫?开什么玩笑?”马七九声音颤抖:“什么青虫?哪儿来的?难道有珍稀血脉?上古传承?”

“天道砸下来的。”马六十唏嘘道:“下界不知名灵谷出身,普通的,化形不到百年的一青虫精……不过,如今可不是精怪了,前几日刚入了仙籍……”

别看马六十如今稳得一批,可其实前几日他刚听这一个赛一个惊爆的消息时,可比如今的马七九还要跳得高。

如今他不过是缓过来了而已。

“八日前,妄尘仙尊忽被天机笼罩,入梦一场,醒来参悟,得到了应与那只青虫结下姻缘的天谕。

……为此,天机殿几位精通卦象的金仙,布阵卜算了七天七夜,最后也憋屈地说:谕令与三界大局息息相关,遵循为好。”

“那可是仙尊殿下啊,”马七九不安地踩地:“我记得,三千年前有位通音擅舞的貌美仙子痴迷倾慕殿下,被全仙界骂是‘痴心妄想’来着。”

如今却配了只青虫,岂不是在折辱殿下?

天道便可如此儿戏么?!

“你且看着,这位怕是免不了受冷待。”

马六十抖了抖身上的毛发:“仙尊殿下倒是干脆利落,三日前就把人带来仙界了,说婚约盟誓已定,尘埃落定。

不过,之后事全交给了书禄仙官,再未过问。哼,这身份,说不准就只是个空名头。”

马七九憋屈了好一会儿,才把事儿给消化得差不多,旋即又有疑问:“诶?仙尊八日前悟到天谕,天机阁算了七日才给出确切消息,也就是说……”

“对,仙尊殿下根本没等天机阁,直接下界去了。天机阁算出结果时,青虫都已经到仙界了。为这,仙人们都在说这青虫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私自跟仙尊殿下盟誓。

那位青虫,啊不,清岁仙子已被安排进御霄殿,将与那些仙族天骄一起修行——那可是帮血脉天赋都逆天的仙二代,你觉得她能落着好?

……嗐,别说仙二代了,就昨儿书禄仙官派人来安排她的座驾,结果呢?你看,整个寿山都闭门不出,仙官亲自来敲开几座洞府,那些个大仙们全推辞要闭关,称若无仙尊谕令便无法配合。”

“连书禄仙官的面子都不给了,看来都怪难受的。”马七九说着,感觉自个儿更难受:“所以就给咱俩推出来了呗?”

“可不是么,马善被人骑。”

“……”

马六十打了个响鼻:“但话说回来,今儿个未来仙尊夫人进御宵殿是头一回露面,各路神仙可都暗自关注着,待会儿姿势跑华丽优美些,别丢马脸。”

“……明白。”马七九有气无力地应道。

没办法,谁让他们最普通、最底层的仙兽呢?

不多时,等套上车厢,在书禄仙官和仙侍队列的引领下腾云而起时,马七九扇着翅羽,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打量。

果然,去往御霄殿的方向那是神光扎堆,闪耀异常,乍一看简直要晃花马眼。

仙人们照旧端得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气质,可光是这阵仗,就已显示出了他们的不平静。

然而,作为身处舆论中心,引起轩然大波的这只小青虫——清岁,此时对外界的声音却还无知无觉。

清岁才没去想什么仙啊魔啊,三界大局的。

她只是冲动接受了一位极俊美公子的婚约,然后,毫无防备地被他那尊贵到吓人的身份闪了一脸。

……

其华宫。

清岁披散着头发坐妆台前,身后站着特意来给她梳头的紫淑姑姑。

台面上摆满了各种款式,亮闪闪的发饰丝带。

清岁刚满一百岁,生在灵谷,游过几回凡间,却从没见过这么精巧好看的饰品,一个个都会发光似的。

这待遇,全是那位好看的未婚夫硬送给她的。

未来夫婿他不仅厉害,长得好看,怎么还这么大方啊。

清岁美滋滋地伸出小肉手,小心托起桌面上的饰品,挨个儿欣赏。

紫淑姑姑的手很轻,握着一捧稀疏的头发,梳了卸,卸了梳,来回几遍,清岁都毫无所觉,更没发觉紫淑的眉头越来越紧。

清岁沉浸在满桌亮晶晶中看花了眼,直到将所有饰品摸了个遍,也没等到紫淑姑姑为她戴一个。

一抬头,才发觉镜子中的自己,头发还是散的。

再往上看,视线和紫淑对了个正着。

紫淑端着梳子,正在头顶来回比划,像是陷入了什么难解的困境。

镜面坦率地映照出清岁的上半身。

脑袋圆滚滚,脸颊肉鼓鼓,一双大眼睛虽又黑又亮,可……委实有点太大了,几乎占了快半张脸,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这位,可是未来的仙尊夫人。

紫淑在心底提醒着自己。

可越是警醒着想把事情办好,却越觉荒诞……天啊,这颗脑袋底子就是如此,怎么可能打扮得仙气飘飘?

清岁歪头转向紫淑,将她复杂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想了片刻,拨了下自己及肩的,半长不短的头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姑姑不知道该怎么梳吗?”清岁眨了眨眼,好心地问道。

“不,”紫淑下意识反驳,这是作为一只紫木檀梳的尊严,“我只是还在斟酌,哪个更合适。”

……可似乎哪个都不合适。

那不还是梳不明白吗?

清岁想起到仙界以来,见到的那些黑发如瀑,身姿窈窕的仙子们,倒有些理解这位姑姑的不适应。

“没关系,我知道怎样最合适。”清岁重新转向镜子,抬手在头顶比划,“从中间分开,这边一个揪揪,那边一个揪揪……”

紫淑稍怔了下,思想没怎么斗争,下意识按清岁所言动起手来。

虽然她平日绝不会做这般简陋的发式,但这是清岁仙子自己要求的,那就没办法了。

紫淑为自己找到了理由,眉头舒展开来,三两下做出两个揪揪。

清岁对着镜中如年画娃娃般的自己点头,点头:“姑姑梳得真好。”

这是真心话,比自己胡乱扎的规整对称多了!

紫淑抿唇,迅速从桌上取了两条银丝带,一边系一边道:“仙子属意的发型较简……单,不宜佩戴过于繁琐的发饰。”

“好,谢谢姑姑。”清岁很好说话地点头,对着镜中的自己晃晃脑袋,看着长长的银丝带在身后飘荡,满足地笑了。

紫淑习惯性地退后打量,竟有一瞬觉得没错……简单的两个揪揪是挺合适。

清岁跳下椅子,微沉的仙裙下摆坠落地上。

仙裙是进御霄殿时需穿的统一制式,昨日有人特意送来,今日才第一次上身。

清岁提起下摆,兴高采烈地转了两圈。

裙摆翩跹飞舞,就像蝴蝶的翅膀一般,令她的心情也如振翅而飞,悠然上扬。

未来夫婿真好。

这婚约,原是脑袋一热的产物,起誓订盟之时,自己甚至对他的身家底细都一概不知,哪想得到……

紫淑扫了眼清岁过长的下摆,刚松开的眉头又有些微紧。

“紫淑姑姑。”

一名仙婢款款走至寝殿门口,没有看清岁,而是对紫淑徐徐道:“来接仙子的马车到了。”

马车?

清岁站定,兴致昂扬地张开手臂:“是那种长着一对大翅膀,会飞的天马拉的车吗?”

在灵谷时,清岁曾远远看到过天边的一匹天马,那温顺漂亮,充满贵气的马儿,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记得,自己和小伙伴惊奇地手舞足蹈,目光追随一路,直到它消失在云层之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仙婢唇角微挑,不语。

清岁看着她,怔了下,缓缓放下了兴奋打开的双臂。

这位仙女表情有点怪,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不愿说,这么不搭理人,怪尴尬的。

“是的。”紫淑连忙在清岁身后回应:“清岁仙子,请随我来。”

“好。”清岁朝紫淑点头,刚刚那点尴尬很快烟消云散。

提着裙摆,轻快地跑在紫淑身侧,像一阵轻快的风,扫过曲折环绕的回廊,刮过洁白无暇的玉阶,来到宫门前。

远远地,两匹羽翅洁白,浑身无一丝杂色的天马拉着帷幔飘扬,四周垂缀玉饰的车厢,在腾云驾雾的几名仙官引领下,从天而降。

清岁眼神控制不住地闪闪发亮:“它们好美!”

她却没留意到,身侧的紫淑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一丝怜悯。

马车。

仙尊殿下苍穹宫后的寿山中,养着各种珍禽异兽千余种,却只派仙官带了两头无法化形的普通天马来。

整个仙界,怕也就这位当事人自己看不懂其中慢怠。

第2章 那时初逢 这清岁仙子,图的就是一场尘……

“书禄。”清岁迎向最前方那名高挑文雅的仙人。

书禄是妄尘仙尊的随身仙官,清岁来到仙界后,从分配寝殿到人手安置,都由他经手,已然熟悉了。

“清岁仙子。”

天马拖着车厢无声落地,书禄抬臂拱手,姿态得宜地施礼,露出一丝笑意:“可准备好了?”

“好了好了,”清岁转身就要自己往马车上爬,一抬脚,踩着垂地的裙摆,身形猛地一踉跄,“哎呀!”

“仙子小心。”书禄不动声色地出手扶了下。

“谢谢书禄。”清岁立刻站直,抱着裙摆跳上马车,回头朝紫淑快活地笑:“紫淑姑姑,我走啦。”

紫淑将书禄方才态度收归眼底,嘴唇微动,犹豫片刻,终只是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

马车腾空而起,奔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巍峨山巅。

清岁拨开纱慢,向外探出身子,捧着脸不错眼地欣赏天马的优美身姿。

“真漂亮啊。”清岁欣喜地感叹:“我从未想过能有幸这般近距离看天马!”

马六十耳朵动了动,与旁边的马七九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不自觉溢出的骄傲自豪。

万万没想到,这位声名狼藉的未来仙尊夫人还挺可亲。

风中吹来不知从哪儿散开的花瓣,小肉手伸出去,捞起了一瓣。

火红,鲜艳,柔嫩。

一抹绚烂色彩,轻易勾起情愫。

清岁想起了灵谷中常年缤纷的山水盛景,以及惊鸿一瞥,令她百年岁月为之惊艳的那抹清隽身影。

“书禄。”清岁不禁唤道。

书禄身形微动,回身飞至车厢旁,“清岁仙子何事?”

“今日修行结束,我能去见妄尘吗?”清岁声音脆甜:“来仙界这几天,他都没来找我。”

听到她直呼‘妄尘’二字时,书禄眼皮就猛跳了跳。

他稳住心神,勉强笑道:“殿下事务繁忙,近日不在上界。”

“哦……”清岁嘟起小嘴,肉乎乎的脸颊像个白面包子,“怎么这样呀,我来了他的地盘,他却不在家。”

“仙子若有事,吩咐我即是。”书禄连忙说道。

作为仙尊殿下的随身仙官,书禄知道的内情可比寻常仙家更多——比如眼前这位小仙子的命数,除了关乎到三界大局外,还关乎到殿下天劫能否顺利渡过。

因此,这‘仙尊夫人’的位置,务必得让她好好坐着,直到所有事解决之后。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清岁问。

“这……仙尊办事,在下也无法知悉过多。”书禄含糊地答。

就算回来,也不见得会见你啊,书禄心道。

仙尊殿下是只管把人弄来,依照以往作风,后续事儿既然全权交给他,那就是一点儿不会再管了。

“好吧。”清岁恹恹地趴在车厢窗檐上。

不过两息之后,便又像打了鸡血般振奋起来,“书禄,那我这几日好好修行仙法,等妄尘回来,演示给他看可好?”

“唔……”书禄暗暗叫苦,费力地打岔:“御霄殿修行任务重,到时候,许就是仙子你腾不出空来了。”

“没空也要抽出空来。”清岁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只要想去见一个人,那是怎么都能找出时间的。”

“书禄你不知道,我在灵谷的时候啊,曾经看到一头熊喜欢上了梅花姐姐,为了见她,连冬眠都不睡啦!我以前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熊为了陪梅花姐姐过冬,违背自己的本能呢?

直到前些时日,我有点明白了……”

至今回想起与妄尘的相识,清岁仍有种身在梦中般的飘飘然。

那日,灵谷中的阳光不比这云巅上黯淡一丝一毫,穿过高大枝叶间隙洒下的金色,璀璨夺目得紧。

巨大古树枝桠间,有座藤萝草木搭成的木屋。

清岁被远处陌生脚步声惊醒,探头往外看的时候,绝没想到会看见那样的场景。

叠翠飞红枝影下,一道卓然出尘的天青色侧影踩着斑斓碎屑,缓步进入视野,占据视野核心。

眉如远山,鼻若琼峰,一身孤绝气质含着遗世独立般的意态。

清岁错不开眼地看他,有一瞬间,心头仿佛被花枝刺了下般,不是很疼,倒有些酸麻。

冥冥之中好似有种感觉冒头,表示自己并不对他感到陌生。

但怎么可能?

如此光耀灼目的形态,清岁生平头一回见。

短暂的异样如偶尔快了半拍的心跳般,被理所当然的忽略掉。

他不徐不疾地走至峰崖之上,负身望向清碧山湖,风采洒意,仿佛下刻便要乘风而去。

可他分明气息内敛平稳,没有任何妖的味道。

是人?

直到这会儿看不到脸,清岁才醒过神来,纵身跃下木屋。

圆乎乎的青虫不时在树叶间轻点,嗖嗖向前,不多时,接近了他。

叶片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那位风华绝代的公子似有所觉,缓缓回首。

清岁一着急,紧忙在他扭过来前在半空中便化为人身——可不能让凡人看到精怪化形的场景,有的人容易受惊吓,致使精魄不稳,会生病的。

咚!

于是待他回头,便见一个圆滚滚的团子扑通落地,惊飞一片蓬松的蒲公英,紧接着又弹了一下,整个儿陷入草丛里。

清岁顶着一头苍耳抬头,忍痛露出和蔼的笑:“公子莫慌,我没事,没事。”

他微微扬眉,倒是一点儿没慌。

卓然的身影完全映入乌溜溜的眼眸中。

窄腰宽肩,体型修长。

那双狭长微挑的眸分明是沉静的,却幽深如星海般,蕴含着不可估量的浩瀚。

我的天哟。

清岁在心中暗暗感慨,这气度神采,难不成是天上的哪位下凡,历劫轮回的神仙?

好在先前看过一眼,这会儿清岁没当人面儿失神丢人。

带着浑身的草屑一骨碌起来,揣着手勉力维持体面,友好问:“公子从何处来?可是误入此地?”

他没回答,只是用那双淡泊的眼眸看着她,定了片刻。

像是在审视。

清岁莫名地有些僵,眨了眨眼,悄悄感受了下。

化形挺成功的啊?

被看出不对了?

“吾来寻人。”对面出声了,答非所问。

“喔。”清岁肩膀一垮,不装了:“那你找谁?”

“入吾梦者。”他淡声道。

“喔。”清岁明了,当即毫不犹豫,抬手朝他挥了挥,“你还是走罢,哪儿来的回哪儿。”

对面又是扬眉,没有说话。

眼神中倒是清晰地表明着:给我解释。

啧,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显贵人家公子哥,又长成这样,想必被追捧惯了,面对妖都如此坦然自若。

清岁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好心的妖,便好心多说了几句:“既然是有目的地找来,想必你也该知晓,这儿就是个妖精窝,没有寻常人家吧?”

他示意继续,“嗯?”

“嗯什么?”清岁睁大了眼,“都知道了这儿是妖精窝了,你还来?都不用想,定是哪只妖看上你,刻意入梦勾你呢,你还找上门,岂不是乖乖上钩了?”

他眼睑微垂,扬唇轻笑。

金色的光影洒在他长睫上,漾起晕圈。

这一刻,阳光明媚,夏花绚烂,山湖间的水汽细细密密地,趁着灵谷间一阵醉人芬芳的风,迎面扑来。

锦绣山湖沦为陪衬。

清岁心想,不知道是谷里哪位兄台姐妹动的手,胆子忒大了些。

以这位公子的通身气度,想必在外头轻易近不了身,才想方设法把人引过来吧,也不怕惹上事……不过也是,这样的风采只要遇到了,谁忍得住?

……

“我可怎么都没想到,他是来寻我的。”清岁捧着脸,眉眼弯弯,“他竟瞒了我好几日!”

清岁笑时,乌溜眼睛稍眯了些,大的不那么过分了,肉鼓鼓的脸看起来竟有些喜庆可爱。

书禄默默听着,心里暗暗叫苦——他算是听出来了,这位清岁仙子来此,图的就是一场尘缘情爱。

这就有些棘手了。

书禄宁肯她贪图身份、资源、名声,不管哪样,他都能充分发挥利用,使其成为她不能离开仙界的缘由。

可独独是仙尊殿下的真情实意……书禄束手无策的想,她怕是注定要失望。

马车临近御霄殿,缓落至不染尘埃的玉砖道上,周围变得有些热闹。

清岁停下了絮叨,注意力被周边的仙人们所吸引。

婆娑摇曳枝梢上一袭白衣打坐,落英缤纷花影间袅袅两人论道,飞檐翘角亭台中凭栏几声谈笑……

衣鬓香影,雅致脱俗,当真与三界传闻中一般风姿卓然。

清岁赞叹地看向这些赏心悦目的仙人们。

然下一刻,那些轻巧的说笑、论道声不约而同般停了。

清岁恰巧对上树影中一双眺来的目光。

那位看起来庄严端整的仙人兀地眯起眼睛,印堂微皱,对视一眼后,当即怒不可遏般甩袖而去。

诶?

怎么了?

清岁迷惑地环顾周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方才还出尘平和的仙人们,就像见了什么大祸般,她视线所及处,人们通通变了脸色,一个个目光发冷,嗤笑摇头,比凡间的变脸戏法变得还要快。

清岁后知后觉地发觉,似乎是自己看到哪儿,哪儿气氛便会冷住。

清岁慌忙转移视线:“书禄……仙人们不喜欢被看的吗?”

“这……他们没见过仙子,不熟悉罢了。”书禄不动声色地瞥过四周,目光微闪,暗暗警告。

品阶低的仙人们心中微凛,匆匆朝书禄一拱手,旋身离去;

品阶高的……本也不会自降身份搁这儿扎堆。

顷刻间,玉道两旁空了大半。

清岁见状,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

仙界的仙人们……看起来都不太友好啊。

顿了顿,清岁追问:“他们以为我有恶意?”

书禄敷衍:“过段时间,熟悉就好。”

“哦……”清岁眨了眨眼,轻声嘀咕:“仙界警惕心太高了。”

书禄:“……”

咻——

陡然间,一道瑰丽的青色华光越过马车,陡然从清岁眼前掠过。

烟霞般的色彩在空中消散。

清岁连忙探出身子。

一只青鸾优雅地扇动翅膀,比马车厢宽广数倍翅羽在明亮的光线下反射出绚丽波光。

青鸾背上,白袍随风鼓荡,勾勒出窈窕纤腰,一位仙子脊背挺直,墨发微摇,英姿飒爽。

“哇!”清岁惊叹不已,“这是我的同窗?”

书禄再次眼皮狠跳了跳。

两匹天马不动声色地加快速度,追着那道华光的尾巴,来到一处广阔的平台上。

御霄殿,到了。

往上看,高高的玉阶通向殿门,那里已站着不少人,清一色的广袖仙袍,纤尘不染 。

清岁提着裙摆跳下车厢,抬头便见那名乘青鸾而来的仙子已到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入殿,只面朝这边冷然立着。

第3章 自知之明 清岁骤然意识到,仙界和凡间……

她好像在刻意在等自己?

清岁这么想着,小跑着就要迎过去。

“清岁仙子。”书禄连忙出声。

清岁脚尖顿住,有些等不及要走:“怎么了?”

她迫不及待地要和自己以后的新同伴打招呼。

“那位是千翎金仙,天赋异禀,是位有凤族血脉的孔雀族。”书禄意有所指。

“凤凰后裔?好厉害!”清岁眼眸闪亮,“我知道啦!”

步伐轻盈,清岁如一团绵厚云般毫不犹豫地刮过去。

书禄:……

孔千翎沉眸等着她靠近,剧烈翻涌的情绪使她的脸色晦暗不明。

随着距离缩短,看清了对方神情的清岁也渐有些迟疑。

有些不太明白,清岁想,为何千翎金仙脸色看起来有些阴翳?

清岁仰头看向玉阶之上。

御霄殿前序列整齐,着广袖仙袍的仙者也是同样的神情。

清岁直觉自己不该再靠近了。

她并非傻子。

从来时玉道两旁仙人们的反应,再到如今这些人……他们实在有些不对劲。

只是清岁想不明白。

这里是仙界。

三界中最受尊崇,传言中包罗天下奇珍,珍籍浩如烟海的圣地,这些仙人们,为何会时不时的不开心?

孔千翎冷眼看着清岁带着迷惑犹疑,慢吞吞地碎步往这边挪,心头厌恶强烈到有些无法忍受。她甚至无法保证,再过会儿这青虫当真到面前时,她能否忍住不给对方一掌。

没再等清岁靠近,孔千翎嗤笑一声,声线压抑,“当真是别具一格。”

说罢,猛然转身,足尖在玉阶上轻点,飞掠而上。

殿前众仙齐齐侧身,让出一条道,孔千翎头也不回,进入殿内。

清岁目送着孔千翎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他仙人也没有丝毫解惑的意思,用相似的冷然往这边扫了眼,鱼贯进入殿内。

瞬息之间,雕着千瓣玉莲的广阔平台上,就只剩清岁自己。

踌躇地挪了挪脚尖,清岁回头看向身后。

“书禄,千翎金仙是在说我特别?”清岁勉强扯起唇角,“只是听着,怎么有些不像夸赞……”

书禄深吸一口气。

几步上前,取出一枚灵光流转的玉佩,“仙子,你戴上这个。”

“这是什么?”

“传灵玉。”书禄束手惆怅道:“若有事,输入灵力,便可传音予我。”

……这差事是真不好办呐。

书禄想,还没进殿就闹这一出,之后怕更是麻烦不断。

这些仙二代生来天赋超凡,背后又都站着仙界大能,向来目中无人自视甚高,他如何管得了?

之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啧。

“谢谢书禄。”清岁轻抿着唇将它系在腰间,扬起笑脸:“那我进去啦。”

书禄也笑:“仙子请。”

踏着阶阶玉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过长的裙摆有些累赘,总绊脚。

清岁步伐也有些沉重,最后两阶,几乎是磨磨蹭蹭地才跨过去。

慢慢朝前,清岁提裙跨过门槛儿。

御霄殿内,浮雕巨柱之间,近千张席位规整排序。

那些个气质清傲的背影正互相低语,言笑晏晏。

他们彼此相对时,全无了方才在外头时的冷漠高傲。

这一刻,清岁骤然意识到,仙界和凡间、灵谷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并不太乐意接纳外界的融入。

清岁的位置在最前方的首席中间。

她加快步子,快速从袅袅仙雾间走过。

笑语声兀地低下去,又慢慢溢开,在耳边变得有些轻细。锐利、审视的目光从两旁不加掩饰地落在身上,针尖一样。

清岁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最前方跽坐下去。

微微侧目,右手边坐着的,正巧是那位千翎金仙。

清岁觉得就这么坐着也有些别扭了。

过段时间,熟悉就好了。

这么想着,清岁轻轻吁了口气。

还没等这口气缓过来,余光中,众仙忽然同时起身,优雅无声。

发生什么了?

清岁立即跟着起来,脚下一紧,却是过长的仙裙又绊了下,她伸手扶了把案几,提裙一阵窸窣挪移,才终于站稳。

再抬头,便见一位留着长髯,手持拂尘的仙人出现在上首蒲团上。

“见过朴耀玄仙。”

殿中诸仙拱手行礼,齐声道。

清岁被吓了一跳,忙跟着揖礼,然而刚抬起手,便见上方的朴耀玄仙也微微抬手,周围众仙齐齐坐下了。

仍呆站着的清岁,成了独一个的例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右畔响起了一道微不可闻的轻嗤。

清岁怔了怔,坚持抬手揖了一礼。

上首这位显然是来讲道的前辈……清岁没忘记自己此行目的是要修习仙法,因此即便不合群,礼数也得到了。

朴耀玄仙阖着眼,仿若没看到般毫无动静。

他两手持着拂尘,没有回应之意。

清岁抿唇,直起身,垂手压着裙幅自己坐下。

“清岁仙子。”

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厚重如钟般的传唤。

由于境界差异过大,听在清岁耳边,如雷鸣一般。

“啊?我在。”清岁连忙抬头,认真地望上去。

朴耀掀起眼皮,目光漠然,“御霄殿位置向来以实力排序。”

清岁茫然:“啊?”

书禄前一天告诉她,要来最前面坐的……坐的不对吗?

朴耀:“你身份特殊,得以在入殿时居首位,然下月小比时,你若仍是如此修为,便须依照规矩,挪至末席去。”

清岁跽坐着,脑袋迟缓地运转片刻,才听明白这位前辈的话中之意。

就是说,自己修为是整个御霄殿中最低的?

这倒不奇怪,清岁年岁不大,化形不久,就是在灵谷妖精里资历都没排在前头,更何况与仙界的天之骄子们相比?

清岁原本未太在意过道行高低,也向来过得随心快活。

这些金仙啊,玄仙啊的名头,以往也隐隐听说过,却因为不上心,都分不清哪个更厉害一些。

可如今被当众点名,如训斥般陈述这一现实时,不知为何,窘迫赧然陡然便涌了上来,将脸颊充斥得发烫。

“没关系,前辈。”清岁攥紧了裙摆,咻地起身,“不用等下次小比,我现在便依照规矩到末席。”

说着,便欲转身而去。

朴耀眉间皱起,涌现一丝薄怒。

他启唇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道轻笑抢先响起。

“呵。”孔千翎冷眼看着,到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她本就是无需按捺性子行事的身份。

“这会儿倒是有自知之明了。”孔千翎唇畔微挑,一双凌厉凤眸睨过去,“不知与仙尊殿下盟婚约之誓时,怎地就无如今的分寸?”

清岁生生顿住步子。

缓缓转头看向孔千翎,眼眸微睁。

她是说,自己跟妄尘结契是没有分寸?

孔千翎这话如一声惊雷,荡开了所有疑云迷雾,让核心的缘由真相直接暴露在清岁眼前。

刹那间,纷杂的念头涌现出来,清岁感受到难以置信的荒唐。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原来,你们竟是觉得,我不该答应妄尘的婚约?”清岁惊疑地问。

孔千翎面色微变。

在她眼里,不,在整个仙界眼中,这样的东西自然是配不得仙尊殿下。

若说妄尘仙尊是皎皎明月,那这青虫就是一粒不起眼的沙砾,优越的仙族平日连探足去踩都嫌弃,只会乘风而起凭空掠过,又怎愿任凭她鱼目混珠高高在上?

只是,清岁这一问却无人能正面回应。

因为沙砾再渺小,也是明月亲自带来的——没有人可以否定仙尊殿下的决策。

“我道你们为何都冷若冰霜,原来是不喜我。”清岁的视线从孔千翎转到殿中神情各异的同窗身上,这回,她清晰地从这些人眼中看到了不屑、鄙夷、厌恶……

清岁感到万分不可思议:“可……”我与妄尘的婚约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清岁仙子。”

清岁的疑问被洪钟般响彻大殿的叱声打断。

她回头看向朴耀。

“即刻归位。”

朴耀这是不让清岁再说下去了。

话一说罢,他便轻甩拂尘,面色变得平静无波:“诸位抱元守一,四大自轻安……①”

却是直接开始讲道,强行将先前的事悉数按下。

殿中所有人闭上双眼,面上情绪消散无踪。

没有人回应清岁要换位子的举动。

清岁攥着裙摆的指尖渐渐松开。

不气不气,我是来修仙法的。

他们不喜我,我也不喜他们好了。反正与我缔结婚约的是妄尘,其他人的看法,有什么关紧?

径自在席位上坐下。

清岁也闭上眼睛,努力平缓气息。

其实早没了修行的心情。

朴耀玄仙讲的是大道,凡在他道行之下的仙人皆可研习,但是能有多少进益,便要看个人感悟了。

灵谷的妖修行全看感觉,从来都是有感而生,不会刻意为之,成不成也全看机缘。

因而,清岁觉着自己今天大概是不会有收获了。

可朴耀那些字眼响亮,自动往耳朵里钻,不知不觉间竟也渐渐有些体悟。

整个过程并不久。

半个时辰后,耳边声音消失。

清岁从有些玄奥的感触中脱离出来时,上首的朴耀已不见了,有所领悟的仙者们正结伴去往后殿,那边是一间间隔开的修行室。

他们相互谈论着,从最前方的清岁身边经过,却都如没看见般,未投来一个眼神。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大殿变得寂静,清岁才缓缓起身,穿过空荡荡的廊道找到自己对应的房间。

结界微闪,推门而入。

房中只剩下清岁一人。

清岁抱起裙摆,坐在屋里的蒲团上,肩膀颓然塌下去。

为什么呢?

清岁抱着膝盖想,我又没招惹过他们,他们为何讨厌我?

‘这会儿倒是有自知之明了。’

千翎金仙的话再次在脑海浮现。

很刺耳。

清岁皱着眉,旋即一怔,觉得自己明白了些。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实力太低,不堪与妄尘相配?

定然是如此!

清岁越想越是恍然。

毕竟妄尘是仙界修为最高的仙尊,他们觉得,仙尊应该有位厉害的娘子,所以说自己没有分寸,没有自知之明。

这样就说得通了。

“可是,婚约盟誓不是我强求的结果啊。”清岁觉得很委屈。

分明在妄尘提出之前,自己根本没想过要争取的。

这么想着,清岁情绪有些低沉和失落。

仙界乃出尘脱俗高雅之地的印象,到底是折损了。

这里处处华美,衣饰个个精致,连吹起的微风都带着花香味儿。

可仙人们却如人间为求门当户对利益结盟,汲汲营营强行拆散姻缘的寻常凡人一般,有着功利世俗的偏见。

他们觉得自己配不上妄尘。

清岁难过地回想起妄尘结契前对自己说的话。

“你我姻缘乃天道注定,或缘,或劫,无可避免。”

妄尘说这话时,长睫微垂,容色沉静,便如神祇一般,对未来一切可能的结果展现出包容坦然。

“你我能做的,便是选坦然接受,亦或逆天而为。”

“如此,你可愿答应?”

当然,后来清岁才知道,妄尘就是神祇。

是四海八荒,整个三界中最厉害尊贵的那位。

“我答应。”

彼时,清岁唇角弯弯,说笑道:“我可不要逆天而为。”

清岁觉得自己的选择理应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错处来。

难不成,自己还应拖着妄尘一起,生生把好好的缘分扭成劫难不成?

他们觉得我不配,那大家互不相见便是。

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清岁微微低头,轻触光华流转的玉佩。

“书禄,我不想再来御霄殿了。”

第4章 别具一格 有些迁怒和歧视是不讲道理、……

清岁与妄尘结婚盟誓约之事,的的确确没有一丝错处。

只是此时的她还不明白。

有些迁怒和歧视是不讲道理、不辨缘由的。

书禄这边一听到传音便急了。

清岁传音刚传出去,玉佩便亮起来。

——“清岁仙子,可是那位千翎金仙又说了什么?”

清岁不会遮遮掩掩,直言道:“她觉得我和仙尊结契是没有分寸,无自知之明。现在想想,我过来时,路旁那些仙人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清岁仙子。”

对面回话快得离谱,就像是早就料到此事,提前打好腹稿了般。

——“千翎金仙那边,仙尊殿下定会加以惩戒,请放心。”

——“御霄殿的修行资源乃三界巅峰,在此处修行事倍功半,还望仙子勿要轻易下决断,再思虑思虑。”

御霄殿的确是很有优势的。

且不说朴耀那样的前辈会来讲道,就说清岁眼下只坐着什么也不做,灵气都浓郁到要自行往身体里钻,真可谓躺着就有进益。

这进度,躺着半个时辰就比得上在灵谷时入定一上午,若再正经下功夫,那效果当真是无法估量。

但凡换个稍有野心的人过来,就为了这修行效率,怕是也怎么都不舍得离开了。

只清岁偏偏是个例外。

修行么,随缘就好。

当然,从本能来说,清岁其实也喜欢这种躺赚的地方,可若是要为此忍受不开心,清岁便觉得有些不必要了——她宁肯呆在慢一些的地方,继续做一个快活的修行者。

不过,书禄都这么说了,那便先把今日的修行完成,结束后再表明一次态度吧。

这么一想,倒是轻松了些。

清岁收拾心情,用传灵玉回应了声后,盘膝坐好。

……

“书禄仙官。”

花厅间,一名随行仙侍奇怪地问:“千翎金仙当真会受到惩戒?”

书禄皱着眉,哒哒点着桌子,“会。”

“啊?”仙侍面色古怪。

就仙尊近日这不管不问道架势,可不像是会替青虫撑腰的样子。

“不过……”书禄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可没说会是因为清岁仙子。”

“啊!”仙侍转为震惊。

书禄解释:“那千翎金仙之父巍城仙君,前几日奉命下界追寻魔族踪迹,我今晨收到消息,他打草惊蛇把踪迹全弄断了。你说,殿下会不会放过他?”

“……不会。”仙侍目瞪口呆。

“等殿下敲打完巍城仙君,千翎金仙不怎么也得低落一阵子?”书禄叹道,“此消彼长,千翎金仙倒霉了,清岁仙子不就快活了?”

“仙官好筹谋!”仙侍服了。

书禄:“什么筹谋……若你顶着仙尊殿下威压,在跟前侍奉几千年,你就会知道为何抠心挖血也要完成命令。”

“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仙侍奇怪问:“这御霄殿可是修行圣地,那清岁仙子不愿来是她的损失,仙官何必劝她?”

“说得轻巧……她今日不愿来御霄殿,明日就不愿留仙界。”

书禄叹息摇头:“隆冬,你当仅凭一座华美玉殿,便能留住下界无拘无束的妖?”

仙殿再美,空间也有限。

若是住久了,既见不到仙尊殿下,又总得面对横眉冷对的仙家,指不定不出门也得被忽视,就以这清岁仙子如今的性子,呆得下去?

作为妄尘仙尊的仙侍,隆冬自然也不是个蠢笨的,当即一个激灵,明白了。

“那,那是得慎重些,若当真因仙子离开而酿出恶果,我们可担待不起……”隆冬喃喃道。

细想想,千翎金仙那些个神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责任没摊在他们身上罢了。

神仙们瞧不上青虫仙子,便不管不顾地贬两句解气,留下个不快活的烂摊子让自个儿这些仙官仙侍憋憋屈屈想法子……隆冬敢说,若真到最后出了事儿,才没人会管仙官儿仙侍的死活。

“硬留,是留不住的,不过眼下不心动的东西,习惯后可不一定还能舍弃。”

书禄沉吟片刻,朝两仙侍招手:“诶,隆冬,盛夏,你们附耳过来。”

两仙侍连忙凑近,书禄细细嘱咐一番后,隆冬、盛夏眼神逐渐发亮,连连点头……

“……那便先就这么着。”书禄道:“盛夏即刻出发,我回苍穹宫候着殿下,隆冬你等着送清岁仙子回其华殿。”

“是!”隆冬、盛夏连忙应诺。

……

清岁从入定中脱离出来,已是戌时。

时间已至傍晚,差不多可以离开了。

御霄殿中只有统一的入殿时间,却无统一的离去时间,因常有仙者有所感悟,入定修行起来不分昼夜。

此时,清岁推开修行室,朝殿门去的倒是没几个人。

然而不巧的是,走在前头并肩而行的俩人其中之一,正是那位令人生气的千翎金仙。

清岁提着裙子,磨磨蹭蹭地慢慢往前走,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

前面那两人倒是也未回头,便如未察觉到身后有同窗似的。

这样挺好。

清岁垂头看着裙摆,心想我们就不要碰面了。

直到穿过回廊,即将出殿门那一刹,前面一位陌生女仙忽而扬声道:“对了千翎,我有一事想问——今晨听你说那位清岁仙子别具一格,可能告诉我,别具一格在何处?”

听到自己名字,清岁心中猛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猛地停住步子,却已迟了。

前方两人顿在门槛儿前,孔千翎仍未回头,只是微微侧收,凤眸微扬,轻笑一声:“……别具一格的丑。”

“呵呵……”另一女仙步摇微晃,花枝乱颤,“有理,甚是有理。”

说罢,两人跨过门槛儿,凌空飞至下方平台,落在等候的清鸾鸟和五色牛身上腾空而起。霎时,祥光延绵而去。

清岁垂下双手,拖着裙子走出殿门。

傍晚时分的仙界很是瑰丽。

身在天上,往日只可遥望的晚霞,此时近得触手可及,烟霞飘渺笼罩在身上,将洁白仙裙渡上一层绚烂地绛红。

若是往常,清岁定然要惊叹于它的壮丽,可此时,她竟觉得这残阳如血般悲怆,看的心尖生疼,几乎想落下泪来。

“清岁仙子!”

花厅的盛夏留意到清岁出来,一路追上来,“稍候,马车马上就来。”

清岁低下头,闷声应:“嗯。”

不多时,两匹天马扑棱着翅膀停在台阶下的宽阔平台处。

清岁拖着裙子爬上车,拉上纱幔。

“清岁仙子。”

窗外,盛夏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今儿个晚上,有件你定会开心的事儿。”

清岁刷地拉开纱幔,趴上窗檐,“什么事?”

是妄尘回来了吗?

“等回宫仙子就该知道了。”盛夏道:“具体事儿不是在下办的,这会儿并不知晓具体情况。”

清岁心中泛起期待,探出身子左右张望了下,“书禄呢?”

“这……”

书禄回苍穹宫候着仙尊殿下了,但这事儿容不得他乱说。

盛夏迟疑道:“书禄仙官有事离开了,至于什么事,在下也无法知悉太多。”

“嗯?这话好耳熟。”清岁歪头想了想,垂下眼帘:“早上我问妄尘什么时候回来,书禄也这么说。”

盛夏:!!!

该不会是被看出他们在刻意隐瞒吧?

盛夏小心翼翼地瞄向清岁,却见她安静地趴在窗檐上,圆滚滚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一副很累的样子。

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感慨……他微微松了口气。

马车抵达其华宫。

紫淑姑姑带着两名仙婢在宫门前站着。

随着盛夏虚扶她下车,她们敛衽福身:“清岁仙子。”

“紫淑姑姑,”

清岁视线往周遭一打量……没有,他没有来。

清岁勉强扯动唇角往上扬,“那,我们回去吧。”

刚转身,清岁忽然感觉一阵不对劲。

怔了片刻,清岁猛然回头,小步跑到紫淑身边一名低着头的仙婢身旁,歪头凑近去看她的脸。

那仙婢头上簪着一朵娇嫩茶花,身段弱柳扶风,瓜子儿小脸上一双杏核儿眼弯弯的,嘴巴因忍笑而微抿着。

清岁眼神陡然亮了,激动道:“羽彤!”

……

巍峨苍穹宫,飞檐上钟铃微晃。

等了大半日的书禄仍维持着一刻也未松懈、脊背绷直的姿态,只是神情更郑重了些。

一道流光由远及近,如星芒般穿透云层,径自落在墨玉砖面上,现出修长挺拔的身形。

冷白色长袍无风自动、不染尘埃,却带着丝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书禄一揖到底,“恭迎仙尊殿下。”

妄尘眼尾都未抬,大步进入宫内,“传令,孔巍城革除仙将一职,入极北冰涧八十一日。”

书禄亦步亦趋,小跑着跟上去,“是!”

“令俞云仙君准备上阵,请祈白仙帝近日前来……”

妄尘语速极快,施令一道接一道。

书禄竖起耳朵一一记下,不住地应诺。

一直行至水雾升腾的活泉边,妄尘停下。

泛着寒光的护腕被卸下,抛掷在一旁。

“仙界可有情况。”妄尘声音淡下来。

“一切安好。”书禄连忙应答。

在妄尘仙尊跟前,书禄向来言简意赅,半点废话不敢有,可今日,他迟疑了下,道:“清岁仙子说想见您。”

说着,书禄小心抬眼打量。

妄尘眉梢微凝。

拿他侍奉殿下几千年的经验来看,书禄敢保证,殿下有些不耐。

但殿下没表态,书禄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未给确切回复,然,仙子今日入御霄殿,在千翎金仙那儿受了挫,情绪不……”

妄尘眼眸微眯,冷眼睨去,“书禄,你不若将所有仙家行程事无巨细报一遍?”

完蛋。

殿下根本彻底烦了。

书禄连忙一溜烟儿倒完:“我已做好应对,殿下放心,下官告……”

……没等他说退,冷霜般的身影已隐没入水雾,看不见了。

书禄长舒一口气,冷汗涔涔地想,清岁仙子的事儿,以后不能再往殿下面前提了。

自个儿想法子糊弄解决吧。

第5章 去苍穹宫 给他们两马从未有过的马屁待……

“啊——”

清岁抱住面前穿着仙婢服饰的羽彤,俩人一起激动地原地又蹦又跳。

羽彤也自小生在灵谷,和清岁是打小的玩伴。

清岁当初走得仓促,随着一句答应,妄尘的身份和接迎的仪仗铺天盖地而来,整个灵谷都惊到失语,其他事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几日在仙界,日常种种与灵谷浑然不同。

再次见到羽彤,清岁竟有种恍如隔世、久别重逢的兴奋。

两人亲密地回了寝殿,清岁迫不及待道:“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我也觉得!”

羽彤转了一圈,浅粉的裙摆勾勒着腰肢,如花苞绽放开来。

比起清岁圆乎乎的身形,羽彤的化形袅袅婷婷,显得很符合仙界整体形象。

羽彤站定,笑道:“你这身儿也好看,一身洁白,整个人气度都不一样了,刚下马车那会儿,我都不敢认。”

清岁咯咯笑了两声,刚扬起下巴,脑海中却骤然浮现起白日里的事。

不,这一身,自个儿穿得哪有什么气度,那些御霄殿驭兽而飞的同窗们……才叫气度不凡。

念及这些,欣悦的情绪不禁有些低下来。

“不过,你是怎么过来的?”清岁强打起精神,笑着询问羽彤:“灵谷近日可还好?”

“是一位叫隆冬的仙侍接我来的。”

羽彤撑起身子,兴奋地低声道:“灵谷可再不是老样子啦,沾你的光,我们可都跟着鸡犬升天了。

今日隆冬下界,不仅带去仙法,还召了地仙现身,说是往后凡间一些简单差使,尽可吩咐灵谷的精怪们。”

清岁震惊地瞪大圆眼:“当真?”

要知道,精怪们在凡间的地位,就跟野生的禽鸟走兽没什么不同。

既不是仙,也不是人,无太多规章条律遵守,也不大成气候……说好听了是自由,说难听些就是散漫,又因着个别与人类有纠葛的同类,殃及得整个妖精群体都不怎么受待见。

凡人们的戒备警惕,使清岁往常每次进入凡间都得乔装打扮,小心不暴露身份。

可是若搭上地仙这条线,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就等于是被盖了靠谱的戳儿,人们都能放心容下大伙儿。

“若日后差事办的好,指不定还能扬名,享受人间香火供奉。”羽彤道。

清岁都听得有些激动,“做一只扬名立万大妖,可是我们以往的愿望。”

“是因你成了未来仙尊夫人,大家伙儿才能一下子全过了明路。”羽彤素手一挥,越说越振奋:“隆冬可还说了,假以时日,指不定灵谷也能变成仙谷呢——这可不是没先例的。”

“真好!”清水登时跳下床,目光灼灼。

“如今,灵谷里最羡慕的除了你,可就是我啦!”羽彤坐在榻上,开心地摇摆双腿:“隆冬说天上的仙官担心你孤独,便率先提了我上来陪你,我现在也直接入仙籍的!

上来时大家都叮嘱我,要全力帮扶你在仙界站稳脚跟,坐好仙尊夫人的位置才是。”

“啊……”听得这句,清岁脸上的笑僵住了。

刚刚,清岁还想着要回灵谷呢。

隆冬是妄尘的仙侍,他代表的是妄尘的态度。

自己先前答应过来仙界的,灵谷也因此得到了照拂……清岁为难的思索着,总觉得有些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说要走了。

本来白日就遭遇不少状况,晚上见到羽彤后,心情又几番起落。

到此时,清岁情绪一下子萎靡下去,就连强撑若无其事都做不到了。

“对了,大家伙还托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隆冬给了我一个储物镯子,你看……”

羽彤挽起袖子,一抬头却见清岁唇角微垂,满身落寞难过。

羽彤连忙起身:“清岁,你怎么了?”

“我……”清岁垂着圆滚滚的脑袋,颓然坐到榻前的脚踏上,无助地绞手指,“我觉得在仙界混,好难的。”

凭着近百年交情,羽彤一看她这模样便隐隐有猜测,急声问:“怎么?有人欺负你不成?”

听得这句关切询问,清岁眼眶一热。

像憋满情绪的水缸被砸破了一个口子,霎时无法控制地全涌了出来。

清岁颤抖着拳头,忍着哽意,“这里的仙人们,其实都不喜欢我……”

那些从未见过的仙人,血脉显贵的同窗,现在想想,甚至还有这其华宫里的仙婢,其实都对她无比的鄙夷轻视。

他们认为她不够厉害,实力太弱,且貌丑,不堪与仙尊相配。

他们甚至不避讳地当面冷脸,出言讥嘲,怕是根本不愿接受她在仙界,多见一面都嫌碍眼。

清岁往前的百年妖生,在灵谷时无忧无虑,化形进入凡间时又因长得像年画娃娃,总被人夸看着有福气,从没受过这般冷遇。

“……我今晚回来时,都不想在这里呆了。”清岁小声道。

“什么?你貌丑?”羽彤夸张地张大杏眼,“仙界怕是没人见识过,我们蝶妖蜕变前后差别有多大吧!”

她不敢置信道:“你这般模样还叫丑,那我蜕变前,岂不是惨绝人寰?”

唔,是挺惨的。

只往前数个十几年,羽彤就还不是如今这般清秀佳人的模样。

清岁的本体是条圆乎乎的小青虫,而化蝶蜕变前的羽彤,本体是只……毛茸茸的虫儿。

这就导致,她的化形状态毛发极其旺盛,不仅头顶,是但凡露出的皮肤,都有硬茬茬的毛,简直浓密得跟猴子有一拼……想去一趟凡间,还得喊上清岁,一人一把剃刀,刮个天昏地暗才行。

也是因此,作为同类的清岁还真一直没觉得自己丑过……唔,不仅清岁,整个灵谷,都因这惨烈的对比,认为清岁可爱来着。

想到那会儿羽彤的惨状,清岁也有些绷不住,抿着唇忍俊不禁。

“想笑就笑吧。”羽彤翻了个白眼,翘了个兰花指在脸颊旁:“你看,连我化蝶后都这么美,你急什么?”

还好,如今羽彤是只翅膀上有漂亮花纹的白蝶了。

“嗯……”清岁认真地想了片刻,“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太急。”

“就是。”羽彤柳眉倒竖,忿然道:“咱们就悄摸儿的……等蜕变那天一鸣惊人,惊掉她们的下巴!”

“噗……”清岁终于憋不住,眼眶有点湿了。

“再说,被天道选择的你,难道会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蝴蝶?”羽彤歪头揽住清岁肩膀,“我可不信,毕竟你幼态期都这么长。”

蝴蝶这种生物,修成妖的可能性极小,要求极苛刻……毕竟,每只普通蝴蝶的生命,总共也不过短短一月。

整个灵谷也就清岁和羽彤两只幸运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从破壳起便误打误撞入了修行路,这才修成了妖。

这般寿命短暂的妖类,自然是幼虫形态越久,则证明其资质越好,潜力越大。

“你的幼态期,难道不是因为你急着变美,按捺不住才早早结束了么?”清岁道。

“那也说明你更沉得住气。”

羽彤看着清岁,容色认真起来,“清岁,他们嫌你丑,咱们日后美给他们看;他们嫌你弱,咱们就努力修行,强大给他们看好不好?”

强大起来……

清岁眨了眨眼,怎么觉得这么不可能呢?

清岁本就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再加上那千翎金仙可是有凤凰血脉的……再怎么也追不上啊。

“仙界的仙灵气这么浓郁,分明什么也不做都能延年益寿。你本就该名正言顺的留在这里,怎能说走就走?”

羽彤道:“就算你不在乎这些,你难道能放弃你的仙尊吗?你难道想永远被看不起,被嘲讽说配不上他?”

“不!”清岁立即道:“我跟妄尘是盟过婚誓的,轻易放手那叫始乱终弃。”

“那就努力试试啊。”羽彤蛊惑般道:“以后,我也在这里。你想干嘛,我陪你去;有人欺负你,我帮你骂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消息,我帮你打探去。

我们一起留下来,我定用尽全力帮你做好仙尊夫人,如何?”

是啊。

来仙界这么久,还未再见过妄尘一面呢。

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也确实太懦弱没用了些。

这么想着,清岁用力点头:“好,那我便再努努力。”

她扬头,定定看向羽彤,“反正,现在除了妄尘,我还有你陪着。”

如在冰天雪地中,迎着暴风雨逆势而行的人遇到了同伴,心灵得到了慰藉,怀着抱团产生的一点暖意,清岁便有了足以支撑她往下走的勇气。

大开着的菱花窗外,如霜月色洒满庭院。

盛夏缩着肩膀窝在一颗枝叶繁茂的金桂树下,凝神听完了全程。

“书禄仙官不愧是殿下身边的人。”盛夏咂摸着,“当真厉害啊……青虫仙子不在乎自己的道行仙途不要紧,在乎老家那群妖就行。

周围人因她得了好处,再加上亲近的人鼓动,再不上进的人也能激起几分冲劲儿。”

摸上传灵玉,盛夏兴高采烈地将好消息传音给书禄,附带表达了一通自己无比钦佩、万分景仰之情。

回音传来:

——“甚好甚好。”

听得出,书禄也长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室内再次传出的对话,却让盛夏的心猛然又提了起来。

“诶,羽彤,我在想,妄尘会不会已回来了?”清岁分析道:“书禄是他的随身仙官,我晚上不见他时还有些奇怪……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妄尘回来的缘故?”

支棱起来的清岁忽然直起身,乌溜溜的眼眸蹿起亮光,“羽彤,我想去找他!”

“想见就去!”羽彤豪气万丈,“我说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走!”清岁跳起来,“索性就是跑一趟,即便没回来,也不过是玩一圈。”

“就当赏景了!”羽彤笑着接口,“你等着,我去喊天马。”

窗外,盛夏惊成一块石头。

苍天哟,这位青虫仙子,竟要不经宣召,直接闯苍穹宫了!

这还得了?

他连忙拿起传灵玉,急急说了这事儿。

回音来得更急:

——“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拦住她们。”

盛夏连忙起身,还没琢磨好理由,便见马六十和马七九扑棱着翅膀,落在庭院中。

院中,一细一圆两道身影迅速爬上马车。

盛夏连忙迎上去,“清岁仙子!”

“盛夏,我们去苍穹宫转一圈,”清岁笑得灿烂。

羽彤从她身后探出小脸:“有我陪她,你不用跟着啦。”

盛夏吞吞吐吐:“啊,这么晚了,要不……”

“不用担心,”清岁声音脆亮:“我们去去就回。”

“可,可是……”盛夏越急越想不出说辞。

不管用什么理由,拦住她们……我也没什么理由啊!人家要见未婚夫,我还能强拽着不允许不成?

情急之下,盛夏看向两匹天马,意有所指:“六十,七九,你们这就要去了?”

马七九和马六十对视一眼,壮起胆子:“是,主人之命,莫敢不从。”

开玩笑!当初把其他祥瑞异兽都不愿领的活计塞给他们,不就是看他们马善好欺负么。

这会儿新主子可爱可亲,坐在后头看着他们眼神赞扬不断,眼神都在发光,给他们两马从未有过的马屁待遇,都跑出感觉来了——这会儿,一句话想暗示他们背主?那是不可能的。

不等盛夏再憋出下一句,两匹天马已兢兢业业,腾空而起。

第6章 妄尘仙尊 她踮起脚尖,举起花环往妄尘……

深蓝夜空中,挥着洁白翅膀的天马穿过轻纱般的云雾,在漫天闪烁的星辰中飞驰。

“哇——”

车厢的窗户上趴着的两颗脑袋,捧着脸迎着风,发出赞叹的惊呼。

这是与以往在凡间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是仰望繁星,与拥抱星光的区别。

“清岁,以往在凡间时,我曾听说每个星宿上都住着神仙。”羽彤兴致勃勃,“这些可是真的?”

“确是真的。”清岁点头,“可究底住着谁,我倒是不晓得。”

“没事,你若是想知道,我帮你打听去。”羽彤扬眉说道。

清岁笑嘻嘻的看着神采飞扬的羽彤,感觉自己也开心极了。

“羽彤,还好你来了。”

让我感觉不那么孤立无援。

“那我要说,还好你成为了未来仙尊夫人。”羽彤摇头晃脑,“否则我可没机会看这么美的仙境。”

两人相视一笑,车厢中充斥着纯粹的乐观欢脱。

此时的她们根本还无法预料到,未来的狂风骤雨有多猛烈。

“对了!”羽彤从腕间退下储物镯,“这是灵谷中大伙儿给你准备的心意。”

“是什么呀?”清岁接过,神识探入其中。

清岁看到了一堆往常很喜爱东西——盛开的,还沾着露水的鲜花、熟透了的饱满果子、蓬松的,填充着绒毛的枕头……

此时看到它们,清岁感到悬浮在天边的心,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被稳妥接纳住般,一阵亲切又熨贴。

意念微动,一大捧鲜嫩的花儿出现在清岁怀里。

羽彤笑道:“等回去后,我将它们插到花瓶里,仙界灵气充裕,这花定还能开上许多时日。”

“不用了。”清岁低声道。

“嗯?那你想怎么……”羽彤话到一半,忽然面露恍然,促狭道:“喔——我知道了,你想借花献情郎!”

“我……”清岁从脖根到脸颊都泛起粉色。

但旋即,雀跃压过了羞涩,她仰起头,像朵勇敢炸开的蒲公英:“我送未来夫君花朵,不是理所应当吗?他那么好看。”

“哈哈哈哈……”羽彤头回看她这般女儿家的娇羞作态,乐的前俯后仰,“是是是,你说的对,合该如此……不过,我向来只见鲜花赠美人,这还头一回见鲜花赠公子嘛!”

美人,哪个美人能有妄尘生的美?

这话在清岁心头滚了一圈,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清岁将以大捧鲜花放在小桌上,伸手挑挑捡捡地开始编织。

羽彤在旁看着,是越看越不对头。

“等会儿,”羽彤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动作,不敢置信般道:“你这是……在编花环?”

“对啊!”清水手下灵巧穿梭,神情认真,头也不抬:“以往,你们不是都说,我编的花环是整个灵谷里最漂亮的吗?”

有次松鼠姐姐成亲时,都戴着自己编的花环呢。

清岁想把自己最拿手的好东西送他。

“噗……”羽彤鼓着脸,努力忍住笑意,“好,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天呐,她是如此的为自己这位姐妹的奇思妙想感到自豪。

普天之下,能给仙尊殿下戴上这娇柔花环的,也就清岁了吧。

花环逐渐成型,清淡紫花缀着白色星点,在密密嫩叶围簇中相映成辉。

清岁满意的抿唇微笑。

是自己想要的样子,很适合他。

“清岁,你看你看。”

羽彤的声音打断清岁思绪。

清岁探头朝外看去,眼眸盛满清晖。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前方,映衬着的宫殿线条凌厉狷狂。

不需要任何猜测,清岁毫不犹疑地感觉到,这定是妄尘的居所了。

果不其然,当天马缓缓落地,清岁抬头便见墨玉匾牌上笔锋遒劲的‘苍穹宫’三字。

宫门很高,清岁抬头看了会儿,竟觉得脖颈都有些酸。

庞大的建筑带着压迫感,羽彤莫名感到一阵畏怯,有些不敢放声说话。

“怎么办?”羽彤轻声问:“敲门还是直接进?这么大个宫殿,门口竟然没人守着。”

清岁提起裙摆,蹬蹬就往台阶上跑。

他肯定回来了……她感觉得到。

“诶……”羽彤没法,连忙跟上。

……苍穹宫当然没人守了。

一来,这四海八荒,殿下道行已至巅峰——真有不轨之人靠近苍穹宫,殿下心念一动就能将之涅灭,哪还需要人守?

二来,殿下向来不喜宫人环绕,日常起居不假他人之手,宫宇内有限的仙侍也都秉持着着无令不出、令出惟行的一贯作风。

——书禄冷汗涔涔地想。

没错,早在这辆马车往这边狂奔时,仙尊殿下便已知晓她过来了。

而阅览战报的仙尊只漫不经心说了句‘她来了’,便再未出声。

明珠的柔光倾泻在大殿之内,薄薄纸业在修长的手中凭空翻页。

那是仙界近日集结而下,探查到的魔族行踪轨迹。

若这种时候让人来打扰殿下,那就坏了章程。

而客观造成这种情势的他自己,接下来怕也不会好过。

书禄知晓,眼下还有最后的补救机会。

清岁远远地,便望见月色下唯一亮着的殿堂。

隐隐绰绰,似还能看到一片清隽影子。

“清岁仙子。”

这时,迎面一道身影飞身而下。

清岁停下脚步,“书禄?”

“仙子,”书禄匆忙拱手一揖,委婉道:“殿下晚间刚回来,正忙于要务。”

“嗯,好的,”清岁欣悦地应了声,便要掠过他踏上阶梯。

显然,她并不具备听懂弯弯绕绕话中之意的本能。

书禄身形一动,再次挡在前方,“清岁仙子!”

“怎么了?”清岁顿住,有些迷惑。

书禄心一横,拱手直言,“殿下繁忙时,不太喜人打扰。”

“啊,这样吗?”清岁认真地点头,“我知道啦,那我不打扰他。”

呼……终于。

书禄心口微松。

然,一不留神,便见清岁又越过他,继续往玉阶上走。

???

书禄连忙回神,转身去追,“清……”

下一刻,一张簪着茶花的清秀面孔挡在身前。

“哎,你就是书禄仙官?”羽彤张开胳膊拦住书禄,嘻笑道:“仙官放心,清岁打扰不到仙尊的。”

“你!”书禄从未见过这般不守规矩的仙婢,一时惊呆了。

“嗯嗯,书禄你放心吧!”

清岁的声音远远地从台阶上传来。

……完蛋。

书禄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会被派到炎山挖晶石,还是到深海降异兽,抑或是去冰涧跟巍城仙君作伴儿……?

清岁兴冲冲地一路冲了上去。

月辉与柔光相接,殿堂内那道身影远远地,清晰地映入眼中。

墨玉案几后,他长睫微垂,掌中纸页哗哗作响,俊美出尘的样貌透着疏离淡漠姿态。

他纹丝未动,连眼神也未抬。

似皎皎明月,可望不可及。

脚尖在光影交界处停下,清岁遥望着他,忽而感觉到一种陌生而遥远的距离感。

可他分明是……在灵谷与自己朝夕相处整整七个日夜,曾躺过自己小窝,帮自己捉鱼,跟自己满灵谷游逛的妄尘啊。

七个日夜似乎还是太短,短到自己从未见过他作为仙尊殿下的这一面。

如清冷月辉,从未眷恋人间。

真不敢相信,自己会与他是天道注定的姻缘。

想到这里,清岁有些紧张,心跳不受控地快。

嗯,我们已经有过婚约盟誓了。

这个念头坚定地支撑着她,清岁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明珠光辉中。

指间纸页轻悠悠地停止翻动。

妄尘终于抬眼,蹙眉看向殿门。

圆乎乎的姑娘眸光熠熠,双手拎着个浅紫花环,无意识地浅笑着望过来。

眼神清澈如水,盛满不设防的憧憬期待。

一只纯粹无害的小虫。

眉尖缓缓舒展开来。

妄尘未语,指间纸页飘起又落,一沓新的落入掌心,自力更生地哗哗翻动。

清岁控制不住唇角上扬。

他看我了。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她止不住欢悦。

仿佛被鼓励到般,先前的紧张和距离感一下子消失大半。

清岁轻轻迈动步子上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踮起脚尖,举起花环往妄尘头顶落。

……书禄严令羽彤留在下面不得靠近后,自己甫一上来,便看到这般魂飞魄散的一幕。

苍了天了!

书禄当即双膝一软,差点儿给跪了。

他下意识低头转身,背靠门板闭紧双眼,认命的等待宣判。

无声无息,针落可闻。

仿佛命运的铡刀悬在头顶,久久不落。

半晌,书禄遭不住地睁开眼。

罢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书禄僵硬地侧头看去。

殿堂内,仙尊殿下面无表情手不释卷,一只淡雅清新的花环静静环在额迹,衬着那副眉眼,光风旖丽。

书禄猛地回过头来,嘴巴长成圆形,胸膛剧烈起伏。

毁灭吧。

他看到了什么!

清岁眉眼弯弯,觉得自己胸膛里放起了烟花,噼里啪啦,火光碰撞。

距离感彻底没了。

娇嫩的花环冲淡了迫人气场,将他拉近,变回了她所熟悉的俊美公子。

纸页翻动越来越快,一坐一立,没人出声。

殿内殿外,冰火两重天。

书禄只觉静寂压抑,清岁满心欣悦欢喜。

——风暴欲来,我是否该自行卷铺盖去炎山、去黑海、去冰涧?

——我未来的夫君,比在凡间见过的任何一位公子都更耀目好看。

而高处顶着花环,牵动着两人情绪的那人却对此视而不见,只随着纸页翻动,眸光深处隐有肃杀浮沉。

书禄已经预料不到殿下会是何反应了。

第7章 很好糊弄 殿下只当‘仙尊夫人’是一……

案几上叠满的纸页终于翻到最后。

嘭!

纸页如雪花般飞扬炸开,至半空中燃起明焰,被火舌吞噬殆尽。

书禄缩着脖子,心知这是殿下对看到的一切极为不悦。

清岁微微抬头,看向满殿星火,只觉身处光影明灭中的妄尘,有种让人心惊的好看。

清岁不由自主伸手,接住一片烧得赤红的纸页,用灵力小心包裹着收进储物镯。

眼前一暗,妄尘骤然起身,“清岁。”

清岁仰首看他,露齿而笑:“你忙完啦。”

“往后勿要不告而来。”他淡声道。

清岁怔了下,心中浮起不太好的感觉。

“什么……意思?”脸上笑意褪去,清岁有些迷茫:“你不愿见我吗?”

难道你也如千翎真仙所言那般,认为我根本不堪与你相配?

这猜想令人如此憋闷难受,可视线触及他头顶的花环,清岁心底却仍忍不住生出几分他会否认的期冀来。

妄尘目光从她有些湿意的眸光中移开,烦扰地蹙眉,“书禄。”

等待多时的书禄忙快步而来,“殿下。”

“往后你便为其华宫之人。”妄尘冷声道。

书禄猛然一震。

殿下这是,将他调离身边了。

……原本以为,哪怕去炎山冰涧,历练结束后也是能回苍穹宫的,可如今,殿下竟直接将他调任。

从苍穹宫到其华宫,前者是他背靠大树,后者还需他来撑腰。

书禄不无失落,但他面上丝毫不显,一揖到底,“是,殿下。”

清岁眼圈有点发热,快要忍不住想哭了。

把书禄给我,你便不需再见我了吗?

妄尘没有看她,声音依然淡漠,对书禄道:“往后,苍穹宫将每月设一次家宴,具体时间视情势而定。”

他这才垂眸转向清岁,“届时,你再来。”

家宴?

清岁刚涌出的泪意霎时收了回去,甚至又不争气地泛起了丝甜。

‘家’这个字眼,意味太过窝心了。

妖精是没有家的。

现在,妄尘将自己视作为一家人了。

轻易被这个字眼取悦的清岁,全然未对一月一次的相见有丝毫不满,很知足地点头,“好。”

妄尘也自觉已尽到了义务,“嗯。”

书禄:……

老实说,清岁仙子是真的很好糊弄。

他算是看明白了,殿下只当‘仙尊夫人’是一个普通职务。

索性清岁仙子不作妖,放上去,每月允她觐见一次,再派自己稳住人不许卸任,齐活儿。

公事公办——跟几千年来的行事作风无任何区别,只是给她的名头听起来好听些罢了。

“吾将下界,若还有事,你交予书禄。”妄尘说罢,大步走向殿门。

步伐间,从冷光护腕开始,充满肃杀气息的银甲覆满全身,披风鼓荡,身形化为流光,干脆利落地远去了。

清岁一路小跑,一直追到宫门前,看着那道光影瞬息之间变为光点,彻底消失。

轻风袭来,托着阵花雨洋洋洒洒落下。

清岁伸手,两片熟悉的淡紫色落在掌心。

是灵谷的花。

“呀,”羽彤来到身边,惋惜道:“你的花环散架了。”

“没事,”清岁抬头看向无垠夜空,乐观道:“他太匆忙,顾不得这个,我下次再编给他就好了。”

书禄暗叹一声,束着手上前,“仙子,回其华宫罢。”

……

清岁回到寝殿,便将一小块枯焦中泛着两点赤红火星的纸页取出,小心放进玉匣子里。

因灵力干预,它会继续保持着当前的状态,直到灵力断绝时,才会完全化为灰烬。

“清岁,你收集这个干嘛?”羽彤奇怪地问。

通过回来时清岁在马车上描述她与仙尊见面的场景,羽彤不难猜出小纸片的由来。

“我听说有种仙法,通过事发现场的事物,便能回溯当时场景。”清岁乐滋滋地道:“我将它收起来,等我学会了,就能时常看到今夜的妄尘。”

“把仙法用在这种事上……”羽彤窒了会儿,才说出后话来,“我的天呐,真没看出来,你竟是这么个沉迷美色之辈。”

“噗……”她惊讶摇头:“幸好你是清岁,若你与仙尊身份互换,你岂不是为了他,三界都不管不顾了?”

“我,我才不会,”清岁顿时有些赧然,当即合上玉匣子,“你不许再笑我了!”

怎奈清岁越是这样,羽彤越是忍不住,当即躺倒在榻上,乐得止也止不住,“哈哈哈,你照照镜子,你脸都快熟了……”

“臭羽彤!”清岁鼓着肉脸恼羞成怒,提着仙裙猛地扑到榻上,伸手去捂她的嘴。

榻上两人一翻追逐,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寝殿,回响在月辉笼罩的院中。

宫中某个偏角,一名守夜仙婢听着动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人得志。”她恨声道。

清晨,紫淑姑姑照例为清岁梳了两个揪揪。

梳完,照旧后撤一步打量片刻。

“谢谢紫淑姑姑!”清岁开心地晃了晃头上的两串珠穗。

跟昨天不一样了呢!

紫淑犹豫片刻,这回终是没忍住开口:“仙子,若有闲暇,你可去找御霄殿长老,要求定制一条合身的仙裙。”

到底是受囿于青虫本体的限制,清岁的人形个头不高,体型又圆,因而使能在一定范围内改变大小的仙裙也有些不合身。

清岁笑意淡了些。

“嗯……还是不用了吧。”清岁提了提裙子,“这样挺好的。”

紫淑闻言,倒也不怎么意外,坦然道:“无妨,仙子何时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清岁朝她微笑了下,微微低下头去。

其实,这条仙裙确实不太合身,昨日数次绊到脚,有些丢丑……可是,清岁想,御霄殿的人都不大喜欢自己,自己还是不要厚颜上门去吧。

那些冷嘲热讽当真是太剜心了,清岁着实不愿面对。

只要能避过,裙子长一些也没什么妨碍,反正仙裙不沾尘埃,一直拖在地上也不会脏,自己注意些就是了。

“清岁清岁!”

随着一叠声地呼喊,羽彤步伐轻快地冲了进来,眸光发亮地道:“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清岁心情霎时上扬,“什么消息?”

看羽彤这神情,应当是发生了很不错的事。

羽彤看了眼紫淑,将清岁拉到一旁,低声道:“你昨晚不是与我说,那个千翎金仙嘲讽你吗?”

“嗯……”清岁佯装淡然:“我今日不理她了。”

“哈哈,不用!你今日不必怕她,甚至嘲讽回去也没问题,”羽彤眉飞色舞道:“那个千翎金仙的靠山爹,还是个仙君呢,被罚到冰涧受磨难去了,听说是仙尊亲自下得令,你看她今天还蹦哒的起来不!”

羽彤促狭地捏住清岁的脸,“你的未婚夫,还是很疼你的嘛!”

“什,什么?他怎会……”清岁脸上腾地红了。

昨日书禄说‘殿下定会加以惩戒’时,她还以为最多会口头训斥两句,毕竟自己也就是被说了几句,没受到实质伤害,然没想到……

“有些太重了吧。”清岁有些忐忑。

“重什么?”羽彤柳眉挑起,“要我说,就是活该,你再不济也是未来仙尊夫人,是她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别这么说……”清岁连忙去拽羽彤。

羽彤不依不饶,调侃道:“怎么?昨日送花、藏纸片那大胆劲儿呢?现在知道害羞了?”

清岁感觉汗都要出来了。

——妖精,不,神仙也是一般不出汗的,到这份儿上,那就是实在燥的不行了。

比起妄尘帮了自己的快意,清岁心中更多的,是下意识的不安。

“好了好了,”羽彤看出清岁忧虑,补充道:“其实那巍城仙君是奉命去下界追踪魔族,却因疏忽大意弄丢了踪迹,本就有错。

昨日仙君回来,书禄仙官又禀报了他女儿千翎金仙对你不善,仙尊顶多是两罪并罚,顺道为你出气。”

清岁大松一口气,“妄尘定是依律行事。”

——清岁下意识这么觉得。

千翎金仙说话很不好听,可妄尘应不会仅仅因此便重罚她的父亲。

“紫淑姑姑。”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

清岁回头看去,是前一日见过的仙婢站在殿门口。

“马车已准备好了。”

那仙婢依然如昨日般只对紫淑恭敬,未看清岁一眼。

紫淑皱了下眉,转身征询道:“仙子,你看……”

“好,我们这就去。”清岁连忙拽着羽彤往外跑。

马车御空而行。

清岁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厢里。

羽彤趴在窗檐上好奇地往外看,回头惊叹:“白日的仙界,与夜晚是各有风情啊。”

清岁朝她笑了下,却并不愿再往外瞧。

抵达御霄殿,清岁拉着羽彤一起下车。

深吸一口气,望向高高的殿门。

还好,今日那些同窗们并未如昨日般守在那里。

清岁松了口气——昨日那群嘲般的排斥目光,可实在让人不自在。

“啾——”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清亮啼鸣响起,从后方传来。

清岁回头,便见青鸾鸟扇着翅膀,身披霞光,载着一道窈窕身影逆光而来。

羽彤张开嘴巴,正要惊叹,忽又反应过来,细细打量了她们两眼。

“诶,这是……?”羽彤侧过头小声问。

“千翎金仙。”清岁低声回道。

青鸾速度迅疾,转眼间,一人一鸟身影便已在视线中变大清晰。

孔千翎今日确实神情有异,她按着腰间佩剑,满脸冰霜,浑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清岁目光有些躲闪。

羽彤神情一垮,下巴微扬,做出轻蔑姿态:“哦,就是她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羽彤话音刚落,清岁便感觉到那只青鸾鸟眼中锋芒一闪,尖锐地觑过来。

第8章 载世功德 他是三界唯一的仙君,是清明……

一旁的书禄看得着急,忍不住催促:“清岁仙子,先入殿罢。”

免得再跟那位正面碰上。

“好。”清岁也并不想与那孔千翎打交道,便道:“羽彤,我去了。”

“去吧,”羽彤指着自己腰间的传音玉,“有事联系。”

清岁点头,提着裙拾阶而上。

宏大的平台上,书禄示意羽彤往一侧去:“随我去登记配房,日后你便在那处等仙子。”

“好啊,”羽彤应着,又回头看了眼俯冲而下,翩跹而落的青鸾,从鼻息中轻嗤了声:“哼。”

随后一甩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书禄:……

二话不说,他步履如飞地越过胆大包天的羽彤径自往前,仿佛生怕身后的火烧过来似的。

青鸾甫一落地,翅膀收起的瞬间化为身披羽衣的少女模样,她脚下一转,目色凌厉地便要追上去。

“等等。”孔千翎伸手握住青鸾手臂,凤眸微眯,视线落在已入殿的那团背影上,“不到时候。”

……

御霄殿内。

今日人还没来齐,声音却比前一日嘈杂了些,那些龙姿凤采的同窗三五成群围聚在一处,神情凝重窃窃低语,不知在议论什么。

清岁入殿,一些不善的目光投过来,又很快移开,将注意力重新投入交谈中。

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清岁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也并不怎么好奇,只觉得挺好,没人来找自己茬了。

走到自己位置前,清岁从储物镯中取出册仙籍翻阅。

里面都是些很简单的术法,对在场这些同窗们来说,大概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但清岁生在灵谷,往常术法除了自己琢磨,就是靠妖精之间相互交流,每每搞到新的,就开心得跟凡人过年似的,因而此时抱着一整本书,简直如痴如醉不忍放下。

没过多久,殿中人渐满。

右手边孔千翎也已就位,很快有一群人围上来,将她包的密不透风。

清岁只在孔千翎坐下时,攥着书页紧了紧,但静静等了会儿,感觉到她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且围着的那些人隐隐传出的话音也只是在安慰,便渐渐放松下来。

继续沉浸在仙籍中,将右手指尖藏在袖中,不时调转灵力悄悄试一下,一旦奏效便开心得不行,再没注意旁人说些什么。

御霄殿的气氛愈演愈烈,仙人们到处扎堆,全殿上下只有清岁是孤身一人。

直到仙籍翻阅到最后,清岁抬头,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来。

紫淑姑姑曾说过,除休息日外,御霄殿每日晨间都会有仙界大能讲道。

而今日……讲道的前辈呢?

清岁低头看向手中仙籍,虽说薄,可自己细细看下来速度也不快,时间少说也过了一两个时辰,约莫都快正午了。

清岁谨慎地打量四周,渐渐有些不安。

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可这满殿上下,清岁也找不到一个可询问的人。

默默收起仙籍,清岁垂下头去。

铛——

正在内心忐忑之际,一声厚重的钟鸣荡开,响彻仙界。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旋即,同窗们同时动了,他们有的衣袂飘飘,有的飞身而起,如天女散花般在殿中相互穿梭,在一瞬间精准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清岁瞪圆了大眼,对一无所知的状况有些无措。

下一刻,一阵清香袭来。

有牡丹幻影一闪,一位雍容华贵、端庄得体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上首。

清岁怔了下,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今日前来讲道的前辈。

余光中,方才还惊慌失措的同窗们已神情从容,优雅起身。

前一日熟悉过流程的清岁马上跟上节奏,朝上首揖礼:

“见过知语玄仙!”

知语温和一笑,“坐。”

清岁随大流坐下,肩膀微松。

“方才的钟声,尔等都听到了。”知语说道。

“是,前辈。”仙人们兴奋地应道。

清岁四顾茫然。

她并不知道这钟声是何含义。

“那钟,是为迎接仙尊殿下得胜归来。

昨夜,殿下孤身前往天外,摧毁一方八十万里魔窟,活擒三名魔首。”

清岁胸腔猛然一动。

是妄尘回来了!

刚才那钟声,竟是与妄尘有关!

昨晚自己亲眼看着他离去,原来他去办了这么大的事。

殿内仙人们纷纷起身,目光殷切:“殿下圣明!”

知语再次令殿中仙者坐下,神情微凛:“但尔等须知悉,狡兔三窟。殿下明确说了,魔族还有其他藏身处尚未被查出。仙界要面对的真正考验才刚刚开始。

殿下此行将暗涌引至明处,意在打乱魔族部署,加速解决隐患。接下来,动荡将起。”

这回,没有人再出声来。

清岁来仙界时日不多,魔族的事倒是听紫淑姑姑提过……不过,她当时说有仙尊殿下在,魔族猖獗不起来,让自己不必担心。

可眼下看大家的反应,这件事似乎没那么轻松。

知语声音微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若是需要,尔等都要做好下界与魔族对战的决心。”

“我等谨遵使命!”

殿中众口一辞,像是早有预料。

震耳发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清岁心跳都停了一拍。

天外魔族。

在清岁这种来自凡间的弱小妖精认知里,魔族就是手段诡谲,能将自己剥皮扒筋拆吃入腹,最后连神魂精魄都不放过的狠角色。

灵谷中向来太平,清岁还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魔族,就骤然被告知要做好主动对战的准备……这,真的不是去送死吗?

不过,若魔族猖獗,身处战场中心的凡间才是最危险的。

清岁想,既然如此,自己在仙界抓紧时间,多学些本事才是最紧要的。等真到对战时,也能及时告知灵谷的大家伙儿早做准备。

清岁乱七八糟的想着,便见知语拿出一块墨玉,手中掐了个诀。

一面半透明的波纹出现在半空。

“三界安稳了太久,尔等怕是都不知曾经仙魔之战的惨厉。今日,我去请了影石过来,尔等好好瞧瞧。“

波纹中渐浮现出人影来,清岁仰着头,惊奇地瞪大了眼。

画面中出现的明显是凡间。只是,却与清岁印象中的人间截然不同。

暗色的阴云笼罩大地,喧嚣吵闹的街道上乱哄哄的,人们面黄肌瘦,神情却异常狂躁,正推搡着奔赴往一个方向。

场景飞快掠过一道道人影,去往他们聚集的终点。

那里筑着高台,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魔气缭绕、眸色赤红的魔族大剌剌地在踱步。

忽然,他一把抓过下方推上来的青年男子,尖利黑甲径直刺入其胸膛。

鲜红的血液飙射而出,那男子回头看向推他过来的老人,面色悲怆:“爹,你……”

话音刚起,瞳光却已涣散。

被他呼喊的老人面皮抽搐了下,竟是欣喜异常,“魔使大人选中我了,选中我了!”

黑袍魔族目中泛起餍足,桀桀怪笑两声,伸出枯瘦的手指放在老人额心。

老人身体一僵,眼中爬上黑气……下一刻,他的白发迅速变黑,眼角松松垮垮的沟壑缩紧平展,露出泛着狠戾的瞳仁,俨然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他这时的样貌,与倒在地上的青年出奇相似。

“魔使大人,你看看我!”

“大人,求你选我,我什么都愿做……”

人群炸开了锅,数不清的人被刺激着,疯狂伸着手往前拥挤。

清岁瞳孔微震。

这人竟是拿亲子与魔物交换,求得自己重返壮年!更可怕的是,人群竟因此狂热沸腾……

“当年,一向弱小的魔族无声无息渗透下界,霍乱人间,仙界插手时,人间已信仰崩塌,尊崇魔族。”

知语声线紧绷,“仙界很快势颓,大量魔族在凡间集结意欲攻上仙界。”

场景一转。

地下硝烟四起,黑云遮蔽天空,蝙蝠与乌鸦漫天而过,两相厮杀,身披白衣的仙人如残破雪花,扑簌簌坠落而下,再被崇尚弱肉强食、红着眼睛的凡人一拥而上,将其生生撕开……

当神仙失去了信仰,祂便不再长生不灭。

这般凶狠残忍的场景持续了很久。

清岁有些无法喘息。

人们凶狠的行径仿佛刺入了双眼,使其灼烫到无法去直视画面。

心间泛起一股感同身受般的强烈哀意,清岁无法理解,原是本性纯善的人们为何会变成这样,哪儿来的仇恨,如何生出的恶欲,可以将人间染成全黑。

“动乱百年,转机出现在大厦将倾之际。

三界最后一块净土——仙界亦出现堕魔之势,人间无药可医,唯自救尔。

当时有位仙君,舍去道行修为,毅然轮回入浊世,妄图在妖魔横行的淤泥中试炼道心。”

“他成功了。”知语轻声道。

漫天焦土荒原中,脩忽一道金光直入天际。

破败人间,被魔族驱逐的一小批民众在肮脏的土地上跪伏。

一道身影升腾而起。

墨发飘荡,白衣翩然,俊美无铸的脸上却满是悲悯凄怆。

那是妄尘。

紫色灭世巨雷滚滚而落,却无一道劈在妄尘身上。

凡间无数黑影抱头鼠窜,然天涯海角,无处可避。

昏暗低靡的天被破开口子,阳光倾泄。

“天道为之震荡,正道重塑。”

知语轻吐一口气,“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又经历了什么。”

清岁猛地低头捂住眼睛。

分明已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为何心中鼓胀胀的,除了自豪动容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酸涩、惆怅、遗憾。

不知何时,殿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仙裙不染尘埃,更吸不走眼角的泪。

清岁用手把脸抹的乱七八糟,实在无可奈何的抬头时,感觉到了周遭强烈的视线。

余光忍不住扫了眼,便瞧见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是满殿的鄙夷愤慨。

怎、怎么了?

清岁不禁缩了缩脖子。

“仙尊殿下功德载世,三万年来河清海晏,天下升平。奈何近日却受天道如此作弄,我实在想之不明。”

说话的,是清岁左手边的仙人。

他正毫不掩饰地看过来。

缓缓垂下眼帘,清岁将视线定在温润细腻的玉质案几上。

是啊,他是三界唯一的仙君,是清明盛世的开辟者,无人不为之敬仰尊崇。

而我,却只是一只庸碌的青虫。

天道将我与他相配,在众人看来,就如在无暇白玉上染了点黑絮般难以忍受吧。

第9章 尊卑有别 凭你一藉小小青虫,当自己为……

“天道如何,尔等还是勿要再妄加议论。”知语玄仙声音平古无波。

愤然出声那仙人神情一滞,冷然收回视线。

这位前辈……在帮我说话?

清岁心神不宁地看向知语玄仙。

知语目视前方,神情凛然:“明日起,御霄殿将增加作战反应训练,诸位好自为之。”

“定全力以赴!”

孔千翎率先起身,拱手坚定回道。

所有仙人纷纷起身,异口同声:“定全力以赴!”

清岁及时反应过来,随大流宣誓之后,忐忑的心情稍定了些。

看来,知语玄仙是位处事公允的前辈。

虽只是客观提了句勿要妄议天道,并非有意帮自己,但清岁心中仍禁不住有些感激。

若非这句话,自己会被众仙的嘲讽淹没吧。

说完魔族的事,这一日也耽搁了去。直到知语玄仙宣布可以散了,清岁才留意到时辰已至傍晚。

仙人们结伴而行,有的去修行室,有的径自离开。

因着凭白糟了奚落,清岁情绪又是不高,照旧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才慢吞吞起身。

迈过门槛儿出了殿门,收到传音的羽彤和书禄已然等在下面了。

“你终于出来了。”羽彤在下面使劲儿招手。

清岁抿抿唇,做出轻松的样子跑下去,“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牵着手正要上车,耳畔却骤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啼鸣。

“啾——”

清岁仰头望去,便见青鸾鸟的双翅遮蔽天日,兜头罩了下来!

它要干嘛!

清岁瞳孔骤缩,下意识拽着羽彤闪避。

不管什么虫子,大抵都会对鸟儿都有种天然畏怯。

其实修成妖后,这种天性已然淡化得差不多了……灵谷中大家互不干扰,甚至还能聚在一起和和乐乐。

然而此时,青鸾俯扑过来的捕猎姿态,却强行激起了清岁和羽彤骨子里面对天敌的恐惧。

两人大惊失色,仓皇后退。

“千翎金仙!”

清岁听到书禄焦灼地喝道。

青鸾鸟宽大的翅膀迎面扇过来,带着移山倒海般的压迫之力。

啪!

带起的风刮得仙裙簌簌作响,清岁右手被翅羽扫到,猛然一麻,霎时没了知觉。

与此同时,身畔的人影倒飞出去,嘭地撞在高高的玉阶之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后,咕噜噜滚落下来。

刺目的鲜红从阶梯上蜿蜒下来,原本簪在鬓边的洁白山茶花掉落其间,半边浸了血色,支离破碎。

“羽彤!”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清岁尖叫一声,慌乱地朝倒落在地一动不动地身影冲过去。

啪!

过长的裙摆搅合过来,清岁一脚踩住,鼻子重重砸在地面上。

强烈的酸痛感涌上,清岁一抬头,便有温热流淌下来,滴落在身下精致的莲花纹络上。

仙界的一砖一瓦都无比精致,身处其间的她们却像误闯了不该到的地方,被衬得愈发仓皇狼狈。

清岁顾不得旁的,手脚并用地扑腾到羽彤身边,小心翼翼地探手,却又不敢触摸,“羽彤,你怎么样?”

羽彤闻言,指尖艰难地动了下。

灵谷相伴百年,她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清岁泪流满面,连忙去捧那只布满擦伤的手,对面立刻紧紧回握。

借着手中力道,羽彤艰难转头。

她头发散乱,额角殷红一片,鲜血滑过眼睛糊了满脸,看起来凄惨可怖。

许是太过痛苦,她紧咬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千翎金仙,你这是何意!”书禄焦灼道。

清岁紧咬牙关,颤抖着,愤恨地回过头去!

孔千翎仙裙飘飘,通身得体,连发丝都未乱。

凤眸睥睨地往这边觑了眼,声音轻蔑,唇角微勾:“惩戒一个放肆无礼、出言不逊的仙婢罢了。”

“羽彤何曾对你无礼!”清岁愤怒地吼道。

孔千翎并不言语。

在她身畔,青鸾鸟漂亮的尾翼在空中悠然而动,旋即,周身华光一闪,化作一名着青色羽衣裙的娇俏少女。

青鸾张口,一板一眼地复述:“那个千翎金仙的靠山爹,还是个仙君呢,被罚到冰涧受磨难去了,听说是仙尊亲自下得令,你看她今天还蹦哒的起来不——这话,不是你那贱婢说的?”

书禄一怔,顿时方寸大乱。

巍城仙君受惩诫全因弄丢了魔族踪迹,他不过是稍稍移花接木,借着这件事安慰清岁仙子,让她以为是殿下有为她出气的成分罢了……

是谁多事,把其华宫里的话传出来了?!

青鸾朝前几步,咄咄逼人,“我家主人之父乃堂堂仙君,主人自己也是金仙之体,是你这低贱仙婢可妄议的么?”

“有什么不能议的!”清岁眼瞳中火光汹汹,“孔千翎昨日对我明嘲暗讽,我与她计较了么?难道只你们尊贵,一句话便可出手伤人么?”

“尊卑当然有别。”青鸾面无表情:“若不是借殿下的势,凭你一藉小小青虫,当自己为何还能安然无恙?”

清岁忍无可忍。

刹那间,两日来种种冷眼在脑中交替闪现。

自己被排斥也就算了,可如今特意过来陪自己的羽彤也因此被伤害……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啊——”清岁猛然起身,蹭地朝青鸾冲过去!

青鸾鸟气定神闲,动都没动一下。

她要拔光这只破鸟的毛!

清岁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然而,就在将要触及青鸾的前一刻,一股力道横插进来,将她紧紧拉住。

书禄拽住清岁胳膊不让她再往前去,急声劝道:“清岁仙子,仙界有仙规,你不要意气用事。”

怎么可能不意气用事?

羽彤都满脸血不能动弹了!

清岁无论是个头还是气力,都无法与书禄相提并论,被轻易压制的无法再向前半步。

而青鸾鸟那纹丝不动的淡定神情,简直是无声的嘲讽。

情急之下,清岁腕上储物镯一甩,管他什么枕头、花枝、果子、清泉水……全一股脑的掼了过去。

双方本就不到半步之遥,青鸾自傲,再加上仙界从未有人会有这般蠢做法,对此倒是毫无预料。

冷不防这么一堆东西呼啦飞过来,纵然青鸾立刻向旁闪身,却已失了时机,未能完全躲开。

哗——

泉水混合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泼了青鸾半幅裙子。

花枝和不知什么动物的绒毛夹杂着,挂在原本光泽华美的裙摆上。

青鸾的脸色霎时黑了。

甩空储物镯的清岁仍不放弃,抬起空着的左手,拼命甩今日白天学习的那些简单术法。

小火球,化冰,再来一阵风,将地上那堆东西再往青鸾身上卷……然而,攻击无一次再能够落到实处。

清岁回头去推书禄,绝望地用力跺脚:“你放开我!放开!”

“清岁仙子这是在做甚?”

千翎金仙缓步而来,轻笑出声:“你还妄想伤到我的坐骑么?你……”

孔千翎本想说你连碰到她都做不到,可下一刻,视线撞上青鸾微乱的裙摆。

她笑意微敛,声音沉下来,“你当真毫无自知之明。”

这是在说,自己连她的坐骑都不如,还妄想与她斗么?

清岁恨不能咬她一口!

孔千翎惋惜地瞟了眼目光躲闪的书禄,施施然转身,“走罢。”

青光一闪,青鸾载着冷傲的金仙乘风而起,迎向绚丽夕阳。

清岁眼前一阵昏黑。

书禄这才松开手来,腆着脸赔小心:“仙子,你对上千翎金仙,根本讨不着好……羽彤身为仙婢,本就有所理亏,你身份不同,不出手她奈何不了你,若真要对上……她还手便是事出有因,后果不堪设想啊。”

清岁陡然泄了劲道。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羽彤身前,哭道:“羽彤,对不起,对不起……”

这都叫什么事儿哟。

相处这些时日,清岁向来是豁达乐观的性子,书禄眼睁睁看着她受惊吓,仿徨无措的像被丢弃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一时也有些不忍。

他几步上前,自储物戒中取出玉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丹药来,“仙子无需担心,服下之后,便会无碍。”

羽彤张口,将其吞下。

清岁咬着唇,湿漉漉的眼瞳一动不动,自责地紧盯着羽彤。

书禄没有骗人,或者说,仙界的疗伤丹药果真神奇。

不多时,羽彤额间可怖的创口开始愈合,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羽彤扶着书禄和清岁起身,瑟缩着左右张望了眼,谨慎道:“走,先回去。”

清岁看了眼满地狼藉。

暖呼呼的枕头,零落的花瓣,碎裂的果子……这些她曾最喜爱的东西,灵谷那些伙伴们的心意,全成了碎片。

天马拖着车厢划过长空。

车厢中,羽彤恨声道:“清岁,我未来及与你说,今日得到消息,后日便是苍穹宫家宴。”

清岁怔了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羽彤接着道:“你一定要让仙尊狠狠惩戒她!”

清岁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和脸上干涸的血迹,狠狠地点头,心中暗想,自己定要恳请妄尘还羽彤一个公道。

……车厢外的书禄简直想捶地长叹。

噫吁嚱!

羽彤这一步棋,走得过于匆忙了。

其华宫。

紫淑姑姑携两名仙婢在宫门迎接。

清岁提着裙子下车,正要转身搀扶,却不料羽彤已抢先一步,踉跄着走到了紫淑面前。

“紫淑,”羽彤厉声道:“是你与孔……千翎金仙说了什么罢。”

紫淑怔了下,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清岁心头一个打突,连忙上前,“羽彤,我们先进去再说。”

“怕什么?”羽彤喘了口气,咬牙道:“清岁,我说那句话时,屋里除了你我,可就只有这位紫淑姑姑在场。”

清岁何尝不知羽彤的意思?

只是,清岁心中下意识觉得……不应当是紫淑姑姑。

紫淑姑姑是自己在仙界遇到的人中,对自己保有善意的一位了。

早间她才好心提醒过自己,可以去找御霄殿长老定制仙裙的事,这样的人,又怎会转头捅自己一刀?

第10章 因事制宜 出乎意料的,这小仙子看待事……

“羽彤……”清岁唤了一声,又犹豫着顿住。

仙界厌恶的人是自己,羽彤是被连带遭了殃。

如今,她没怪罪自己,只是想揪出捣鬼之人而已,若现在阻拦,羽彤该多难过?

“羽彤,”紫淑波澜不惊道:“依照仙规,你当唤我声姑姑。”

紫淑姑姑很平静。

但清岁却觉得抬不起头。

清岁去拉羽彤的手,不说旁的,只小心安抚:“羽彤,我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你先回去休养,好吗?”

“羽彤,”书禄示意天马自行回去,上前两步,低声提醒:“这是其华宫外,你还想被人揪到错处吗?”

羽彤一窒,松开清岁的手,默默走向宫内。

清岁顾不得旁的,快步追上去。

因为和清岁的关系,羽彤被分配的住处离主殿很近,窗明几净,物品虽不多却也很精致。

清岁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下,捏了诀帮她清理仪容,找了仙果端到床头,又捧了自己寝殿的香炉过来……闷着头一通捯饬,羽彤终于看不下去了。

“好了,你坐下我们说会儿话吧,又不是你的错,你在愧疚什么?”

清岁这才消停,坐到榻前,趴在羽彤身边。

今日又是极不平静的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们再无法像前一日般轻松说笑。

清岁沉默了会儿,将白日里在殿内关于魔族的见闻说了说。

说完,羽彤神情也凝重起来。

“我忽然发觉,实力确实重要。”清岁难受道:“只有自己变得厉害,才能不受欺负。”

不管是面对魔族,还是面对瞧不起自己的人。

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对方分毫的无力感,让清岁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

“你才明白啊!”羽彤没好气道:“这不是常识么,你当为何那么多妖精做梦都想要成仙?还不是因为三界以仙为尊?”

清岁沉默了。

她以往也认为做神仙好,但那似乎只是源自大家都说好——就像花是美的,果子是甜的一般公认的道理。

而事实上,妖精也有妖精的快活。

羽彤轻声道:“你看,我们来了仙界,首先便得了一枚洗髓丹,消了凡间百年沉积的浊气。你不知晓,我化蝶后修为凝滞数年,昨日一颗丹药下去,当即全身一轻,境界有了松动的迹象。”

清岁眸中划过一丝疑惑,“洗髓丹效用那么大么?”

自己当时也吃了,可体质也没什么变化啊。

在仙界修行确实比灵谷快,但对清岁来说,也只是这里仙灵气较灵谷浓郁数倍的原因。

“你没有吗?”羽彤想了想,倒也没怎么在意:“许是你还在幼态期,变化不明显罢。”

被这么一说,清岁细细打量了番,发觉羽彤的样貌较之从前,是更水嫩了些。

先前,清岁还只以为是打扮的缘故。

羽彤直起身张望了下,放轻声音:“清岁,虽说仙界有仗势欺人之辈,可又有谁的势能大过仙尊殿下?

你可千万别犯傻,别人越想气走我们,我们越是要安稳的留在这里,等有一天站稳了脚跟,某些人有得哭的时候。”

清岁动了下唇,又止住,最终沉默下来。

出了羽彤的屋,清岁怀着心事去到另一间房。

“紫淑姑姑。”清岁站在门口道。

见清岁来,紫淑神情并不显得意外。

她起身相让,“仙子请坐。”

清岁有些踌躇地坐下来。

“仙子可是为羽彤的事而来?”紫淑抬手去斟碧绿茶汤,“御霄殿前的事,书禄仙官告诉我了。”

“嗯……”清岁深吸一口气,恳切地看着她:“姑姑,羽彤受伤了心中不快,刚才有些着急了,你别生气。”

紫淑斟茶的动作顿了下。

清岁恳切地看着她:“姑姑,你知晓今日谁去见过千翎金仙的人吗?”

紫淑放下玉壶,看向清岁,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讶异。

出乎意料的,面前这小仙子看待事情竟有些通透。

紫淑本以为,清岁仙子此行是要替那个羽彤讨个说法。

紫淑本也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她在仙界年数长了,对一些事也不大在意,因而当初被分配来其华宫时,也不像其他仙官那般推拒。

但其华宫也的确不算好的栖身处,她日常所做一切也只出于尽责。

是去是留,顺其自然。

就像刚刚,紫淑也做好被责问时顺势辞别其华宫的准备了。

不多管闲事,也并不辩驳。

只是没想到,这个对仙界一无所知,过于天真以至于有些懵懂的清岁仙子,有着辩别是非善恶的直觉。

“仙子心中可有答案?”紫淑轻声问。

“我也不确定,”清岁坦诚道:“但我想起,早间在房里的除了姑姑,还有位向来不爱搭理我的。”

那名仙婢刚好在自己和羽彤说完话后进来。

“她叫芳露,仙子走后她便跟着离了宫,半个时辰后才回。”紫淑便也尽责交待:“仙子可找书禄仙官查她行踪,一查便知。”

清岁眼眸微亮,“多谢姑姑。”

身边有谁使绊子是必要揪出来的,罪魁祸首孔千翎的欺负也一定要还回去。

……

答案来得很快。

清岁早间一醒,紫淑便一边梳头,一边转告了书禄的话。

“昨日仙子前脚离开其华宫,芳露后脚便去了千翎金仙的必经之路。”紫淑梳好两个揪揪,顺手在上面插了一圈珠珠,“书禄仙官用了溯洄术,将证据存在影石中了。”

清岁接过影石,输入灵力。

场景很清晰,是从一株仙草的角度呈现的。

青鸾穿过云层,快要消失之际,芳露从草丛后方现身,开口呼唤。

青鸾悬在空中,那名叫芳露的仙婢飞身上前,恭敬行礼,将清岁与羽彤的关系,以及晨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芳露本是去通报清岁可以出发了,可走到窗边,恰巧听到羽彤的声音,便站了会儿才进屋。

而后,早已不愿在其华宫呆着的她,迫不及待来恳请千翎金仙‘维护仙规,莫要被小人背后辱了去。’

清岁乌溜溜的眼眸黯了黯,“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却这般恨我。”

“这件事,书禄仙官已处理了。”紫淑安慰道:“以挑拨是非之名,除去芳露仙籍,令其等待下界轮回。”

清岁猛然抬头,“仙规惩戒……这么严厉?”

清岁甚至没太品尝到解气的感觉。

当然,不是同情芳露,只是太过惊诧——做错一件事,就不能做神仙了?

紫淑想起书禄憋屈得满脸铁青的样子,浅笑道:“还好,因事制宜。”

第11章 实力差距 强大起来,不断往上爬,站得……

其实,书禄也被这芳露气的七窍生烟。

他前头费尽心思牵线搭桥,好容易将清岁仙子稳在仙界,那芳露后面儿跟着就拿了个棍子,哐当把桥给捅了,整得险些功亏一篑。

书禄便也毫不客气,以故意挑拨未来仙尊夫人与千翎金仙事端之名,把事儿给平了。

这也是给底下的仙婢仙侍们一个警醒——呵,他书禄管不得那帮无法无天的仙二代捅娄子,还管不得你们?再胡搞瞎搞,你们比我先玩完儿。

清岁将影石拿给羽彤。

羽彤黑着脸看完,又听了那芳露的下场,冷笑一声,很是出了口恶气:“哼,这下好了,她阴我们一把,到头来坑得最惨的是她自己。”

清岁见她如今状况良好,知晓书禄昨日的丹药完全发挥了作用,便笑道:“羽彤,咱们今日不去御霄殿,一起到处玩玩可好?”

清岁已决定无视那些恼人的冷眼讽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妄尘视自己为家人,其他人的看法又有什么重要的?

羽彤喜欢仙界,清岁愧疚于前一日的事,想哄她开心一些。

清岁想,那落英缤纷的仙桃林,可泛舟其上的灵水湖,还有挂满冰棱的雪山洞窟,每处仙境都是凡间难寻的瑰宝。

“别!修行为重。”羽彤神情一整,连忙道:“你知道吧,整个御霄殿都布了聚灵阵,我在配房等你期间也可以借机修行,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清岁倒也知晓增强实力的紧要性,只是担心羽彤因昨日的事而难过而已。

想了想,便道:“好,那我明日去家宴见妄尘时,我求他还你公道。”

孰料,羽彤又一次道:“别!”

???

清岁睁着眼,开始迷惑了。

“是这样,”羽彤一屁股坐到榻前,“今晨,书禄仙官过来跟我谈过了。这件事即便要你去找仙尊,我们也不占理。”

清岁一惊,迷惑了:“为何不占理?她嘲讽我可以,我们说她就得挨打?”

“因为我只是个仙婢,仙界最最最底下的仙婢!”羽彤疾声道:“仙婢就等于凡间的丫鬟,你明白吗清岁?”

清岁摇头:“你不是丫鬟,是我打小的伙伴。”

“在仙界,仙婢就是可以被随意使唤的丫鬟。”羽彤说着,眼圈渐有些红,“仙界里的仙婢仙侍,必须依附于你们这些有身份、可以单独立宫府的仙人,侍奉之余才能谋求个人发展,你没发现吗?”

清岁呆立当场,有些慌神。

“你早来仙界这么几日,根本都没有搞清楚状况。”

羽彤甩手咕哝道:“连仙人也是分品阶的!最普通的是仙人,仙人之上有真仙,真仙之上为金仙,金仙之上还有玄仙、仙君、仙帝,然后才是你最高处的,唯一的仙尊殿下。

光是普通的仙人,我作为仙婢都不可以妄议。更何况,我不仅说了千翎金仙,还说了她的父亲巍城仙君。”

“书禄仙官说了,仙尊殿下向来公事公办,我这是以下犯上,殿下必不会为认为千翎金仙有错。”

清岁抿着唇,有些难受。

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清岁,你空有仙尊夫人的名头,实力却只是最普通的仙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只能尽最大努力修行,提高实力,”羽彤站起身子,按住清岁肩膀,“只有强大起来,不断往上爬,站得够高,才能在这仙界如鱼得水,你明白吗?”

清岁张了张口。

她想说,其实我们在灵谷便很如鱼得水,仙界太束缚了。

她想说,我可以回到灵谷,每月上来见妄尘一回就好了。

可清岁又想起灵谷中期盼着自己站稳脚跟,好跟凡间地仙打交道的大伙儿们。

又想起羽彤对来到仙界的欣喜和执念,以及昨日听到的关于魔族复起的传闻。

清岁闭了下眼,艰难道:“我明白了。”

天马车乘风而起,按时将清岁送至御霄殿。

今日讲道的前辈仍是知语玄仙,她与朴耀玄仙不同的是,并不会讲完便走,而是多给半个时辰时间,令殿内仙者论道。

这是个交流与辩驳的过程。

有人认为修行应顺遂心意,以感悟带动境界,可事半功倍;有人认为应刻苦勤勉,若信念永不止息,将势如破竹……清岁觉得两者都有道理。

而知语也未多言,反而让他们坚定自己的道即可。

清岁听得入神,待到论道结束,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讨厌自己的仙人们确实实力不凡。

最后,知语宣布:“今日就到这里,散了罢。”

清岁正待起身,却又听到上首道:“清岁仙子留下。”

“什么?”清岁意外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知语平静地望着她。

没有听错。

殿中众仙反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像是对单独留人见怪不怪,行礼之后便各自离去。

清岁对这位知语玄仙很是有些好感。

但鉴于之前与朴耀玄仙打交道的经历,这么单独相对,心中还是有些沉甸甸地紧张。

等殿中完全安静,只剩两人,清岁起身行礼:“知语前辈。”

“御霄殿所讲道法,对如今的你来说,难解其意罢。”知语端坐上首,好看的眼眸微垂,笃定地陈述道。

前辈在担心自己听不懂?

清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道:“回前辈,我听得懂。”

知语抬眼看过来,意外又怀疑。

清岁看她神情不对,忙道:“就如今日同窗论道,前辈让他们坚持自己——在我看来,就像山间强风吹过,孢子选择趁机喷发,鸟儿选择低飞回窝,树木选择等待雨落,大家各走各的道,却都是为了生长。

最终它们中的机缘者成妖成仙,聚到一块儿,那便是殊途同归。”

知语眸光微敛,头一回正视清岁。

这小青虫寿数不过百年,开启灵智更是只有几十年,便有如此见解悟性,在仙界中也属难得。

“当真是天道宠儿。”知语叹道。

清岁微微抿唇,“多谢前辈。”

知语又道:“我今日留你,是受人所托,测验你的天赋属性。”

受人所托……是妄尘么?

清岁有心想问,又有些赧然。正纠结间,却见知语已取出一面罗盘。

“将手放上去,输入灵力。”

“是。”清岁只得咽下疑惑,依言照做。

接触到灵力的瞬间 ,罗盘表面立即开始转动,向上散发出金色光晕来。

清岁定定地看着它。

不多时,罗盘静止。

正前方光晕中,出现一块泛着寒光的矿石影像。

紧随其后,左侧出现一捧黄土,身前一簇火光,一滴水,右侧一截木。

第12章 真是不巧 家宴……不止是我一人来吗……

这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凑齐了?

难怪这两日翻看仙籍,各种术法皆一试就成。

清岁有些欣喜地看向知语。

然而,她却见知语面上浮现失望,“是五行属性。清岁仙子,你往后的修行之路将较为艰难,你心态放平即可。”

艰难么?

清岁迷惑不解,“为何会艰难?”

清岁回想自己百年来的修行路,向来都是乘兴而起,尽兴而终,每每必有收获,从未感觉到艰难过。

“因五行相互制约。”

大抵是因为先前见过清岁的悟性,知语讲到这些基本原理倒也并无不耐:“你用火诀,水属性会成为妨碍;你用土属性,木属性又带来阻滞……哪种都难讨着好。”

“阻滞妨碍吗?”

清岁茫然伸手,心念微动,手心升起一簇火苗,心念一转,火苗熄灭,空中凝起冰晶。

“知语前辈,我似乎感觉不到。”

知语目光顿了下,稍加思虑后,面上浮现怜悯,“大抵是你实力尚且低微,未到时候罢。品阶愈往上,你将感触愈深。”

清岁如今有些难以想象那种感觉。

不过,仍是恭敬地点头,“是,前辈。”

知语正欲离去,可蓦然又想起清岁的际遇,又停下了。

“也有另一种情形。”知语多说了两句:“若有特殊种族天赋存在,五行属性便非修行的必要条件。

譬如雷、风、吞噬……不过,此类天赋只偶然出现在有上古血脉的祥瑞异兽身上。蝶族么,你莫要抱有过高期望。”

“是,前辈。”清岁应道。

资质被否定,清岁难免有些失落。

最近欺负她的孔千翎是出名的天赋极好,有凤凰血脉,据说那真火不惧水土,可焚万物。

她再怎么努力修行,能赶超上去吗?

清岁想,还是要试试的。

若未尽全力便被吓退,那便真的配不上以一己之力平定霍乱、重塑河山的妄尘仙尊了。

清岁传音给羽彤说了声后,进入修行室后整夜未再离开。

翌日上午,按时去殿内听完前辈讲道,收到羽彤的传音:“清岁,今晚苍穹宫家宴,我们早些回去准备。”

家宴。

清岁连忙回道:“好。”

自上次回来之后,书禄特意提点过,依照仙规,平日里要见仙尊殿下须得经由苍穹宫仙官禀告通传。

且衣饰制式需得合规,不可失了礼仪。

因此,虽说家宴是在傍晚,可下午清岁就得先回其华宫收拾。

其华宫。

梳洗之后坐到妆台前,清岁便看到紫淑姑姑抱着个华丽的大箱子,眉头微微蹙着。

“紫淑姑姑,”清岁好奇探头:“那里面是什么?”

“是织云殿送来的正服。”紫淑神色恢复如常,将箱子打开给清岁看。

清岁打眼一看便呆了。

一个巨大的珠翠冠冕闪着华光静置其中,下方叠放的,是各种飞禽走兽的彩绣正服。

“要这么正式的吗?”清岁嘴巴都合不拢了。

紫淑欲言又止,默了片刻,还是道:“我来帮仙子换上。”

先是里衣,而后是花样繁复的裙子,外套一层仙袍,再着一件闪闪发亮的仙褂,最后,缀着珠帘的云肩压上来时,清岁觉得自己都快不会走了。

紫淑将冠冕扣在清岁头上。

偌大的宝石堆叠,珠串将脑袋包围。

清岁静静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活像凡间小道观里,村民门自己拿泥巴塑的像。穿着彩衣裳,各种花的彩的,尽往身上涂抹。

只不过自己这个闪亮了许多。

清岁低头,在耳边噼里啪啦一阵碰撞声中,看到了自己垂在地上的裙子。

紫薯姑姑为何蹙眉,清岁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

这套正服并不合身,也不合适——它单看起来华丽厚重,可穿在自己身上却不伦不类,就像给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不好看不说,还有些滑稽。

大抵是织云殿的织女们并不情愿,因而用各种珠宝堆叠赶出了这么一身正服。

清岁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道:“姑姑,我不想穿这身。”

今日是家宴,怎么能被这一身毁了。

“那便换下。”紫淑听得这话,也松了口气般,“今日送来的还有一些常服,我去拿来。”

不多时,清岁卸了一身重担,换了套月白仙裙。

裙摆仍然曳地一圈,不过清岁差不多已习惯了。

头上仍是两个揪揪,除系了两条珠串丝带外,紫淑又给加了一条额坠,看起来乖顺可爱。

“谢谢姑姑。”清岁终于轻松起来。

紫淑有些无奈,“快去吧。”

书禄看到清岁这一身,竟也没说什么。

清岁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还是他能猜到那身衣服的情况,倒也没问,径直上了马车。

旁边坐着的羽彤今日也很沉默,两人各怀心事似的,一路无话。

天马从晚霞间趟过,清岁赶着夜色,来到苍穹宫前。

羽彤径直跳下车,回身笑着伸出手来:“清岁仙子,扶着我下。”

车厢口,清岁提着裙子的手攥紧了些,默默从一旁跳下来,努力牵起唇角:“不用,我能自己下来。”

羽彤别过头,不自在地放下手。

忽然,她身形一僵,盯着远方喃喃道:“清岁,你看后面。”

清岁恍惚回头。

最后一丝余晖中,一价璀璨夺目的轿撵自天边而来。

它通体银白,上翘的拱檐上挂着铃铛,一群洁白的孔雀口中衔珠,簇拥轿撵平稳向前。

便如归往月宫般,带着冷霜般的清晖。

而在它最前方引路的……是一只及其眼熟的,尾羽舒展的青鸾鸟。

窒闷感席卷而来。

清岁眸中光影黯淡下去,“家宴……不止是我一人来吗?”

轿撵在墨色台面上停稳。

青鸾、白孔雀一落地便化为人身,成为浩浩荡荡的随从者。

两名身着白羽衣的少女拉开轿门,敛衽行礼:“千翎金仙。”

缀着明珠的绣鞋跨出,孔千翎脊背挺直,从宽大轿撵中踏出。

她带着冠子,步摇珠串垂在鬓间,却是秀雅精致;身着银白色的正服,腰身收束,衣摆上有星辰般闪耀的暗纹。

孔千翎径直前行,途经清岁时停下步子,唇角微挑目视前方:“真不巧,竟在此处遇到。”

第13章 不堪承受 这些照应,我着实不堪承受。……

书禄揣着手,心境已经充满了爱咋咋地的平和。

啧,殿下这一石二鸟当真顺手,难怪叫‘家宴’,见一次面,安抚两个人。

至于效果怎么样,那不是有他们这些底下的负责后续么。

清岁看着孔千翎昂首踏入苍穹宫,立在原地,陷入迷惘。

她想起在灵谷,自己刚开灵智却未能化形时,有过一段不怎么顺利的日子。

那年冬天格外冷,到处白雪皑皑,一片荒芜。

普通的青虫已化蝶,求偶,繁衍,经历过短暂而绚烂的时光后,埋身于泥土,化为腐朽。

只剩下清岁蜷着圆嘟嘟的身体,宿在一棵果树上。

彼时,清岁已开始有意识吸收灵气。

她将每次吸取到的灵气分出一部分给果树,用心与它沟通,希望它能结出漂亮的果子。

果树总是梭梭作响,用每一片枝叶来回应她。

后来,她在一次长眠中醒来,发现果树结了两颗果子。

熟透的红果子被树抛下去,分给了一群小野兔。

树梢上只剩下一颗青涩坚硬的圆球。

清岁将青果拖进洞中,咬了一口。

那种酸涩到睁不开眼,想流泪的感觉,原来她至今没有忘记。

书禄眼看清岁一动不动,连忙朝羽彤使眼色。

这不正是仙婢发挥作用的时候么?安抚几句,先进去再说啊。可视线一投过去,书禄就顿住了。

那羽彤吊着眉瞪着眼,看着比清岁仙子还无法接受。

书禄:……

行罢,在下自己来。

“仙子,”无可奈何的书禄轻声道:“殿下事务繁忙,同时宣召他人或是为节省时间,我们先进去,看殿下有何安排?”

清岁很好说话地点头,“嗯。”

没有红果子固然让人伤心,可她也舍不下那颗青果子。

仙侍无声引路。

只是一到殿门口,几人又停住了。

书禄心底暗呼自己还是过于天真。

殿下怎么会一石二鸟呐?

分明是一石多鸟。

清岁看着殿中分散而坐的六人,心中已掀不起太大波澜了。

书禄清了清嗓子,快速道:“殿下右手边那位,是统领众仙的仙帝殿下,道号祈白,品阶只在仙尊殿下一人之下。

仙帝身边的,是他的夫人。”

“好的。”清岁点点头,在仙侍伴随下跨入殿内。

明珠的柔光充满殿堂,众人围着一张特殊的墨玉桌,不,或者说是……湖?

桌面除边缘外,中间全空,盛着粼粼波光,水面上盛放白莲,晶莹剔透的灵果、玉壶、仙点等置于托盘,漂浮其上。

妄尘居上位,手执玉盏,正听祈白仙帝说话。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兀然扬唇,轻淡地笑了。

他的身影倒映在水面,斜飞入鬓的眉梢与眼尾那抹韵致,在波光中耀眼如光。

妄尘身边的位置空着,孔千翎被远远安置在空位下首,与他之间仿佛隔了条河般,一点也搭不着边。

清岁在仙侍示意下,提裙一步步接近那道光影。

他身边的位置,是给自己留的。

“来了。”

妄尘回眸,唇角笑意未消,抬手伸来。

心跳怦然而动。

直到见到他,清岁才发觉自己有多惦念。

每看他一次,心底的触动就更深刻一些,明明相识不久,却恍如隔了数万年光阴再相逢,总有些控制不住的情愫动容。

“来了。”

分明在外头时心间还酸酸涩涩的,这会儿清岁却又忍不住眉眼弯弯,朝他笑起来。

小肉手放入他微凉掌心,被虚扶着坐入左手旁的位置。

还好自己没穿那身正服,清岁看着他的倒影,有一些庆幸。

“祈白,”妄尘松手,朝对面手执折扇,俊雅清朗的青衫仙帝道:“她是清岁。”

祈白折扇轻敲掌心,眸中含笑,好奇地看过来。

“见过仙帝殿下。”清岁起身认真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祈白立即抬手,如春风般和煦,没有丝毫架子,“妄尘说是家宴,这儿便没什么仙尊仙帝,若按辈分,说起来我当称你一声——未来弟妹。”

“是……”清岁看向妄尘,坦然问:“那我如何称呼仙帝殿下?”

“哈哈哈哈……”祈白笑出声来:“未来弟妹率真可爱,甚是难得。”

妄尘眸中也染上笑意,随意道:“称祈白即可。”

直呼名号?

清岁犹豫了下,想到在御霄殿里,自己对着那些个玄仙都恭敬行礼称前辈,面对这位仙帝,直呼姓名好像不大合适。

迟疑片刻,清岁朝对面道:“祈白殿下。”

“哈哈哈好,小弟妹,来,你我对饮一杯。”祈白仙帝眸光熠熠地道。

清岁点头:“是。”

机灵的仙侍斟上佳酿,清岁大大方方端起玉盏,举杯后仰首饮下。

隔着数丈远的下首,一身华美正服的孔千翎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脸上笑意渐消,眼中划过锐利。

祈白对清岁的亲切很真挚。

他抬起折扇,示意身畔女仙,“小弟妹,这是你嫂嫂,你们同为蝶族。”

仙帝夫人是蝶族?

清岁连忙看去。

方才在殿门口,清岁只是略扫一眼,未太过留意。此时正面相对,才算瞧见全貌。

她水眸盈盈含情,眉如远山含黛,如山谷间拂过的风,美得明媚温柔。

令人惊喜的,她身上确实有同族的气息。

“为见你,我可盼了好几日。”美人笑的妩媚:“我叫锦夕,你可唤我一声姐姐。”

“锦夕姐。”清岁眸光熠熠,当即有些兴奋。

“好妹妹,”锦夕一双明眸波光流转,半认真半说笑:“若有人欺负你,你尽可来找我。”

“其他几位,小弟妹你大都熟悉吧。”

祈白折扇绕过席间,依次点道:“你身边的千翎、碧安,皆与你同在御霄殿修行,至于锦夕身边这位甘泽仙君,乃是碧安之父。”

清岁心头微动,目光缓缓转向身侧那两道熟悉身影。

孔千翎坐的端整,凤眸微垂,正自斟自酌,动作间头上垂珠纹丝不动。

碧安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唇。

清岁犹记得,自己头一日去御霄殿,离去时两位女仙在前一唱一和:

——‘那清岁仙子别具一格在何处?’

——‘别具一格的丑。’

——‘有理,甚是有理。’

她们一位是孔千翎,另一位,便是碧安。

“千翎、碧安,”甘泽仙君有着满头卷曲黑发,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团和气:“在御宵殿时,你们可要好好照应清岁仙子。”

照应。

清岁双手握紧。

千翎和碧安自顾饮酒,都没有接话。

“还是不要吧。”

清岁迎着甘泽仙君深不见底的目光,笑的艰难:“她们认为我貌丑,无自知之明,实力低微,更会因一句话出手攻击我同伴。仙君,这些照应,我着实不堪承受。”

一时间,满座寂静。

第14章 不必介怀 妄尘说,不必介怀?……

祈白摇扇子的手顿在半空,锦夕唇畔笑意微僵,孔千翎和碧安猛然回头。

清岁压抑着心尖沸腾的血气,听到身边响起珠串的碰撞声,看到对面甘泽仙君平静的眼中荡起波纹。

“碧安,怎么回事?”甘泽厚实蜷曲头发微微炸开,厉声问道。

啪——

玉盏不轻不重地落下,打断了甘泽的责问。

所有人闻声看向上首。

妄尘面无表情,淡声道:“后辈间玩闹,不必介怀。”

他眸光微转,一青一红两碟饱满芬芳的仙灵果自湖中飘至碧安、孔千翎面前,“难得宴会,勿要扰了兴致。”

清岁瞳光震动。

妄尘说,不必介怀?

清岁顿时眼前发热,视线开始模糊。

她拼命的睁着眼,压制激荡的情绪不要溢出。

清岁不敢相信。

明明被欺负的是自己,妄尘安抚的,却是欺辱自己的罪魁祸首。

妄尘眼尾扫过清岁,正看到那双被清泉浸透般的眸。

含着被背弃般的委屈控诉。

“书禄。”妄尘眸光转走,立即唤道:“带清岁到后殿赏景游玩。”

书禄忙从殿外进来,低头应:“是,殿下。”

“你让我走?”清岁喃喃道:“好,我知晓了。”

她猛然起身,垂头离开。

还未行至殿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了孔千翎的声音。

“殿下,这是炎潭神木果吗?”

不同于平日里听到的冷漠傲然,此时她尾音上扬,带着惊喜,如同在亲近人面前撒娇般轻柔。

清岁停步,无畏地回头。

孔千翎拈着赤红的浑圆果儿,歪头看着妄尘,笑容嫣然如焰:“炎潭神木可是生于炽热岩浆中的神树,万年一结果。

其中,一半果实色泽赤红,含精纯火灵,一半果实色泽青嫩,含极致的水灵,及其难得——这么珍贵,殿下竟给了我们?”

妄尘长睫微垂,看不清情绪,“碰巧遇到。”

“多谢殿下。”孔千翎余光扫过殿门口,欢快道:“还记得我幼时黏人又怕生,父亲每每来苍穹宫便都要带着我,那会儿殿下你总会拿出好东西哄我。

我也不懂事,你给我就要,殿下你都不知,回去后父亲敲了我多少回脑袋,说我暴敛天物……”

是了,自己来仙界才不过短短数日,那孔千翎可是在仙界长大,自幼便与妄尘相识。

他们的情谊,自己如何比得?

清岁想,自己凭什么认为妄尘会为了自己,叱责他从小看到大的,有凤凰血脉的漂亮孔雀?

清岁再也听不下去,滚热的泪珠从脸颊上砸落,提着裙摆,大步跨出殿外。

夜风微凉,清岁顺着延绵的阶梯一路飞跑下去,奔往暗色沉沉中巍峨宏伟,倍感压抑的宫门。

过于草率了。

清岁难过地想,凡间女子嫁人,都要探听过郎君家中情形,看过对方是否诚心才行。

自己只因短短七日,便离开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来到这般全然陌生,遭受排斥的仙界,实在是过于鲁莽。

“仙子!”

眼看清岁就要出宫,书禄连忙一个闪身,挡在清岁身前。

清岁抬袖抹去脸上泪痕,先他一步开口:“书禄,先前孔千翎讥讽我,羽彤说,妄尘罚她父亲是有为我出气的意思,这话是你编的吧?”

书禄一脑门子的官司。

他昨日清晨,明明什么都跟羽彤说清楚了,那羽彤也明白自己处境,知道要想好好留在仙界,有些事就不能较真。

她不是说劝过清岁仙子别再追究了,说得好好的不是?今日宴会,这清岁仙子怎地还能忽然发难翻旧账?

“仙子,我确实向殿下禀报过千翎金仙所作所为。

但殿下近日忙于魔族之事,此等琐碎小事根本无暇顾及。殿下将仙子你的事悉数托付于我。仙子要怪,就怪在下吧。”书禄认命地道。

清水胸腔鼓荡着悲怆,声音却逐渐稳下来,“我知晓了。我在仙界,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天道硬砸给妄尘的累赘和污点。

我之前以为,我可以不在意他人看法。但今日发现,妄尘虽不说 ,实际却也认为我在给他添麻烦。”

“不是这样,仙子……”书禄还想说什么,却被清岁打断。

“我不愿做谁的累赘。”清岁声音纯稚清亮:“我要回灵谷。妄尘说,我与他的婚约是天道注定,那便搁置放在这里,以后如何全凭上天安排便是。”

“仙子!”

书禄团团乱转,可清岁已不再停留,提裙绕过他后,快步走向宫门。

“清岁。”

忽然,一道飘渺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妄尘的声音。

清岁蓦然停住。

回头望去,却见周边除书禄外,仍空空荡荡。

“到后殿落花亭等我。”

不容置喙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清岁明白了,是来自正殿中的神识传音。

清岁没有动。

而这边动静,显然丝毫瞒不过他的眼。

传音再次响起:

“两炷香后,我去寻你。”

清脆立在原地,有些犹豫。

刚才在正殿中所发生的事着实令人伤心绝望。可真到这时,清岁也控制不住的想知道,他这么做之后又要说些什么。

解释也好,决裂也罢。

不管如何,只要等两柱香便可知晓。

这厢清岁还未下定决心,那边书禄却已神情一凛。

他速速回身,朝正殿拱手一揖,答了句‘是’。

“仙子。”书禄回身,正色说道:“殿下命我带你去落花亭。”

他说的是‘命令’。

清岁能从他坚定的神态中感觉到,他会贯彻落实,容不得自己不答应。

“我知道了。”清岁应道。

今夜的月笼着一层雾气。

两道人影穿过孤寂空旷的廊道,踩着微凉的玉砖,离宴客的正殿越来越远。

落花亭在一棵巨大的,枝梢仿佛要伸进月宫中的金桂笼罩下。

四角重檐,尖上顶着明珠。

清岁穿过层叠花木中的小道,在亭中坐下。

书禄一将人带到,便不知避到哪儿去了。

纵然是夜晚,也能看出此处甚美。

明珠的光辉照亮周围娇艳欲滴的锦簇花团。

微风拂过,零星的花瓣悠然飘入庭中,在更远处隐隐的山湖轮廓包围下,仿佛这里是唯一光亮。

清岁过去向来豁达乐观又不记仇。

事实上,她这百年来,也就遇到过一个这么戳肺管子的孔千翎。

这么坐着坐着,原本的灰心丧气节节溃散。

清岁忍不住开始想,妄尘今日行径是否事出有因。

甚至,开始有些期盼解释的到来。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起,细细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第15章 自惭形秽 天道将我塞给你,你可觉得是……

半炷香的时间还未到,他便离席过来了?

清岁蓦然回首望去。

花簇中,朱唇粉面的仙子着一袭纱衣,仪态万方的立在重檐之下。

清岁站起身,讶然道:“锦夕姐?”

“小清岁。”锦夕缓步踱入亭中,笑的轻柔:“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哭花脸?”

“没有。”清岁牵起唇角:“锦夕姐怎么在这儿?”

“特意来找你。”锦夕在圆凳上坐下,“祈白让我向你转告几句话。”

“祈白殿下?”清岁霎时有些紧张:“说什么?”

不会……是训诫吧。

“他说,”锦夕失笑:“妄尘三万年来未与谁有过情爱纠葛,处事生硬了些,让你切莫难过,时日久了,自会知晓他是极好的。”

清岁先前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妄尘更好的人了。

只是这会儿,她不确定在这样一个人眼中,自己究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罢了。

清岁垂头,扣着膝上丝滑的暗绣云纹。

锦夕看她这模样,莞尔一笑,“好了,祈白的话转告完了,接下来是我的。”

“啊?”清岁茫然抬头。

“小清岁啊,你得知道,要站在仙尊身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锦夕支颐抬头,仰望金桂枝桠间那轮朦胧的月,“像祈白和妄尘这般人物,他们心里所想的是三界升平,是四海八荒斗转星移,是如何让所有渺小平凡的人心怀善念而不受辜负。

与之相比,他们身边的你我——日常所面临的一次挫败,一次委屈,都不值一提,根本不足以分散他们心神。”

清岁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锦夕,像被冻住的冰棱。

“我与祈白大婚已有百年。”锦夕上翘的眼尾闪着柔和光晕:“你大概不知,我也受了冷眼排斥近百年。”

“为什么?”清岁瞧着花容月貌,姿态得宜的锦夕,一万个想不通:“你这般模样,怎也会……”

“他们说我花瓶。”锦夕眸中波光流转,回头笑得无奈,“我嫁与祈白之时已然三千岁,却只是一阶真仙。唔,也就比你如今高了那么一个品阶。

要知道,你才百岁,而孔千翎更是才不过千岁,便已是金仙。”

清岁一窒,只觉两人情形何其相似。

锦夕与她同为蝶族,本就天然亲近,如今更是不禁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清岁呐呐地问:“那,锦夕姐你如今……”

“如今好多了。”锦夕怜惜地看着清岁,“一是因这百余年来,祈白填鸭般地给我塞灵丹妙药,我终于接连进阶,五十年前成为大仙,数月前进阶金仙。

二么……许是因为你的出现。”

“我?”清岁抬头,与锦夕眼神交接的瞬间,陡然明白过来。

她无奈道:“因为都转而骂我了么?”

“蝶族本就难出天赋上佳者,仙界除你我外,其他多在聆乐坊以舞乐著称,并不受人关注。”

锦夕意味深长:“小清岁,你年岁尚小,若是信我,便不要理会如今这些因妒生恨的人。专心修道,化蝶蜕变,待真正大婚过后,再慢慢计较不迟。”

清岁想了片刻,低声道:“若要不计较……我得知晓妄尘究底站在哪边才行。”

锦夕明白,清岁这是还过不去妄尘偏帮他人的坎儿。

“这便要由妄尘自己与你解释了。”锦夕粲然一笑,“我离席有些久,须得回了。”

清岁应了声,起身目送锦夕的背影离去,袅袅消失在暗色里。

两柱香的时间,也该到了。

清岁心道,不管怎样,堂堂仙尊应一诺千金才是。

若他迟到,自己就不等了。

正这么想着,却陡然觉得身畔袭来一阵馥郁的清灵气韵。

清岁回首,便见过度浓郁的仙灵气凝聚而成的金色光点中,一抹光风霁月的身影凭空出现。

妄尘垂眸看过来,深邃如星海浩渺无波。

一息不多,一息不少,正正好两柱香。

清岁失了声。

不知该从何说起。

妄尘却没打算虚耗时光。

“清岁。”他的神情无悲无喜,“你不该对甘泽不敬。”

清岁瞳孔微张。

到底是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话。

他竟一来,便是斥责。

“那我该如何说?”清岁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从卡着的喉间挤出来般艰难。

难道便如那青鸾鸟所说,尊卑本就有别么?

自己实力低微,便理应被欺辱?

“你是吾未来夫人,每一句话,都与苍穹宫的立场相关联。”妄尘凛若冰霜,“你可知甘泽仙君生平?”

“我不知。”清岁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戳就碎的泡泡,“我只听到,他是碧安的父亲,是碧安可肆意讥讽我的倚仗。”

妄尘负手而立,面对清岁剧烈起伏的情绪毫无波动。

“甘泽仙君,原身为甘木不死树。”

“凡人食之枝叶,长生不老;仙人食之,境界飞涨。”

妄尘沉声道:“甘泽已度过四万载光阴。三万年前,曾自损原身,废六成道行助仙界诸仙抵御魔族。

近日魔族复起,甘泽今日来苍穹宫,奉上自损的原身三成枝冠。”

清岁嘴巴微张。

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原本激烈的情绪瞬时冻结。

“你生于灵谷,亦知晓树妖若原身受损有多严重。”

“我……”清岁张口结舌。

是,树族自断枝桠,便如蝴蝶断翅,凡人断臂般痛苦。

甘泽仙君不惜自毁以驰援仙界,确是应受尊崇的豪杰人物。

生于凡间,清岁与万千凡人一般,对于传言中守卫三界清明的大义之士,天然怀着憧憬钦佩之情。

妄尘道:“仙魔大战后,甘泽仙君休养生息两万八千年,方得一女,取名碧安。

不管碧安先前如何,今日甘泽堪堪出关,身为吾未来夫人,你初见甘泽,可该计较?”

清岁一时只觉自惭形秽。

她本就对仙界毫无贡献,只是以妄尘未婚妻的名义入了仙籍,如今还当众控诉于仙界有功的甘泽仙君唯一的女儿无礼。

“对不起。”清岁垂下头去,第一次感觉到无颜正视他,“我去向仙君赔罪。”

“不必了。”妄尘叹道:“碧安、千翎,都不过千岁,在吾膝下长大。而你,更是不过百余岁。”

清岁听懂了他话间未尽之意——她们之间的纷争,在妄尘看来,不过是孩童玩闹般的小事罢。

认知上的天然差距,让清岁感觉到自己如尘埃般渺小,却还妄图乘风而起,追天揽月。

“所以,天道将我塞给你,你可觉得是负累?”清岁听到自己轻声问道。

第16章 飞蛾扑火 独自面对一切,迎难而上,熬……

妄尘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清岁一眼。

“吾不觉负累。”他毫不迟疑。

拉紧到极致的弦稍稍松了些。

清岁这才感到周边灵气流动,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面前这人是仙尊。

可他们初相识时,妄尘并未摆出仙尊的身份。清岁对他的心思,也从不掺杂旁的东西。

清岁将妄尘当凡人的时候,他未曾辩解。

犹记得初识那几日,他不听劝阻,执意‘寻人’,她便简直成了个操不尽心、絮絮叨叨的管家婆,生怕身边这个所谓‘脆弱凡人’因不适应灵谷环境而病了死了。

一日三餐,夜间冷暖,时时放在心上。

清岁的藤蔓小屋里,收集着一大篓鲜嫩的雨后菇子。

两人在灵泉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捡了石头搭成灶。

清岁生火,妄尘便用那双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修长手指,就着泉水将菌菇洗净,拿出随身小刀,切成薄如蝉翼的片状入锅。

最后,又挑拣了青红的山椒和小葱,不紧不慢地撒进去。

作为一只不会厨艺的妖,清岁意外地尝到了百年来最为美味的,一碗热乎乎的菌菇汤。

她想,这公子不仅金玉其外,内里也很有凡人们所说的‘修养’——虽然她一只妖,其实并不懂凡人对‘修养’的具体标准。

妄尘身形高大,清岁那间树上的小木屋只能堪堪容下。

因这人生的实在太好,清岁担忧其他的妖会按耐不住起心思,并不敢将他安置到别家的大洞穴里。

他倒也不挑,身处干燥的草垛间,就如同天上明珠坠入凡尘。

夜晚,清岁用灵力将房屋周围的气流隔绝,使屋里变得暖烘烘的。她化成原型趴在屋顶,感觉到屋里的气息平稳了,才悄悄探出头来,顺着窗户往里望。

妄尘躺在草垛上,狭窄木屋里长腿微屈着,有些无处安放。

他的黑发逶迤铺洒在地,如玉的面容上双眸闭着,鸦羽般的长睫微垂,摄人心魄。

清岁又冥冥地有了种感觉。

好像许久许久,不知多少年以前,自己也这般守着这么一个人般。

一个恍神儿,她看得从房顶掉了下去。

软乎乎的肉身啪唧在草叶间弹了几下,滚入草根,她紧咬着牙关,不敢发出动静,生怕吵到了他。

那一刹,清岁骤然理解了凡间那些乡绅富户为何金屋藏娇,那些风流成性的妖又为何总腆着脸去引诱凡人。

清岁想,自己才不是那般恶人,也不是坏妖。

坏妖搜寻凡间的俊美公子或美貌的少女,通常只会春风一度,或甜腻一段时日,烦了便弃。

清岁向来瞧不上。

但通常,妖都是不愿与凡人动真格的。

毕竟,凡间口口相传的无数凄美悲情故事告诉他们,感情易付难收。

若真与凡人耳鬓厮磨一辈子,你看着他老了将死时,你不悲伤?你待如何?

救,你的道行要不要了?

不救,你的道心还要不要了?

且妖力也有限,最终不得不别离时,你寻不寻他的轮回?你的余生只剩等待和寻觅,可不可悲?

清岁那晚躺在草叶中,透过重重草木树叶的缝隙望着天空,心中咬牙切齿。

她想,不知是谷中哪个缺德的姐妹,定是凭着几分姿色将人家公子骗了来,准备玩后便弃。

这矜贵公子一腔真心错付,真是可怜。

清岁想,若是自己没忍住招惹了人家,那是决计不舍得伤这公子心的。

是凡人又如何?付出感情又如何?

若能得他真心,那自己定也绝不吝啬于陪他百年。

她才不怕之后的麻烦。

真能得百年缘分,不管日后境遇如何,都合该认了。

漫漫时光,随缘去罢。

小青虫在草叶间滚来滚去,情绪激荡了一整晚。

然后她冷静下来,慢慢地顺着树干爬上屋顶。

心想,可惜人家喜欢的不是自己,是入梦那个姐妹。那么待自己帮他找到那位姐妹,哪怕凭着在灵谷中百余年的交情,也得劝她不许霍霍人家才是。

——便如清岁以为妄尘是凡人时,从未将他视为负累般;他如今成了仙尊,清岁也从不认为身份差别应是什么阻碍。

方才听他说未觉她是负累,清岁这才松了口气,对今日之事有些释怀。

“吾可以将你护在羽翼之下,隔绝于繁杂事物之外。”

“但你需思量,你是否要吾如此。”

话音将清岁从回忆的碎片中带出来。

妄尘的语速缓而有力,一字一句明晰而深远,“吾告知过你,你我姻缘与天劫有关。

但你要知,你我既捆在一起,劫难便非吾一人之事。

清岁,你要做我的软肋,还是真正的仙尊夫人。”

软肋。

话音落在清岁耳边,如隐雷阵阵,惊起识海翻涌。

清岁在刹那间,似明白了什么。

如今魔族复起,可仙界却总觉有底气——妄尘三万年前便能力挽狂澜,如今境遇再糟,又能坏到哪儿去?

唯一令众仙担忧的,便是妄尘即将迎来天劫——而知晓她与妄尘天劫有关联的人不多。

“你越是护我,越会引起注意,魔族便会打从我入手的主意?”清岁问道。

“不止如此。”

妄尘负手而立,黑缎般的长发披曳在一袭缥缈仙衣之后。

他遥望天际,神情毫无波澜。

此情此景,令清岁想到先前在影石中看到的,他自淤泥涂炭之中飞升成神时的沉重姿态。

他分明是三界中最强大的存在,可清岁心底却总不合时宜地浮现起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也曾脆弱到需人守护。

“若吾天劫不过,烟消云散,吾昔日如何护你,各界重压便如何加倍反扑于你。”

“怎么会不过?”清岁有些慌神:“所有人都认为,天劫对你来说连修行路上的一块挡路石都不算,许会耽搁时间,却绝不会影响前行。”

妄尘唇角微挑,一派淡然,“清岁,世事莫测。”

“我不愿做你软肋。”清岁立即说道。

她清如山泉的眸中泛起迷惘:“我怎么做才是真正的仙尊夫人?”

她关切而诚挚,坦然认真到连丝毫羞怯都顾不上。

妄尘目光在她脸上凝了片刻。

她的神情,竟令他有了陌生而久违的契合感。

他眼睑微垂,眉眼间轻淡而包容。

不禁微顿片刻,才顺利说出接下来的话:“历经该走的路,直到能与我并肩抗衡所有。

仙尊夫人注定与吾共同面临责任和负担,不可逃避。

此为命数,单看你愿否接受?”

独自面对一切,迎难而上,熬过所有困境挫败,顶住冷眼消弭质疑。

直到能堂堂正正地与他并肩而立,一同背负整个三界。

听起来,需要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勇气。

壮烈而绚烂。

第17章 芥子须弥 千瓣莲花,一瓣一世界,现世……

大抵是蝴蝶和飞蛾同属变态生物,天然对光的向往,根本无法抵抗。

清岁想,如自己先前以为他是凡人时,便愿意承受百年之后余生孤寂的结局一般,如今境况,不过是另一种试炼。

“我愿意,”清岁故作轻松地笑:“接受命数的安排。”

妄尘眸光微动。

沉寂永夜的冰川似乎‘咔’一声,裂了条细纹。

细小的波动,带来了些微异样。

但妄尘唇角微弯,愈发轻和。

他伸手,轻抚在清岁发顶,“不必担忧,若真有人对你不恭,书禄会出手。”

清岁轻声应:“好。”

离开苍穹宫时,宴席还未散。

清岁坐在车厢外,双脚垂在半空,看着天马缓缓扇动翅膀。

“到底怎么回事啊?”羽彤着急地问。

苍穹宫今夜诸多大能,规矩收紧,仙君、仙帝、仙尊齐聚,散发的无形威压也令羽彤抬不起头,不敢放肆。

——天知道清岁怎会有这么大胆子!天知道她听到那段话时有多魂飞魄散,以及清岁人影儿不见了时她有多心慌!

而她,只能老老实实听书禄嘱咐守在殿外,眼睁睁看着清岁在席间发难,跑出主殿,被追上拦下带走,徒自在夜风中变成一只僵蝴蝶。

“没事了。”清岁眼眸中映着星辰,闪闪发光,她朝着羽彤歉意微笑:“我以后会刻苦修行,争取站稳脚跟,让你再也不会受欺负。

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过程可能很漫长,羽彤,你大概得陪我委屈段时间了。”

羽彤怔了怔,敏锐地感觉到,面前这位从小的玩伴,似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刚来时,清岁还惶然无措,需要她来安抚鼓劲儿——虽然她的话只维持一天不到就破碎了。

可如今,清岁像是什么都不怕了。

“说什么呢,”羽彤低声道:“要不是你,我都成不了仙,进不来仙界呢,是我占了便宜,怎会觉得委屈?”

清岁回过头去,轻声感慨:“还好有你陪我。”liJia

羽彤抱着膝,不禁惭愧地咬唇。

她来时的承诺,其实一丁点儿都没做到——既没能帮清岁出气,还不懂规矩,让清岁在苍穹宫丢了面子。

“羽彤,你想去仙桃林看看吗?”清岁问道。

话出口后,又补充了一句:“明日开始,我便要将所有时间放在修行上。今晚不去,之后怕是许久都没有机会了。”

羽彤有些动容。

她想起自己来时信誓旦旦地说清岁想去哪儿,她就陪着,结果前一日清岁说要带她出去,她却拒了。

“好,”羽彤重重点头,“明日起,你专心修行,我也好好跟书禄仙官学规矩,再也不让别人抓着其华宫的错处!”

“一起加油!” 清岁笑着抬手。

一圆一细,两只手掌稳稳相击。

蝴蝶对花的喜爱亦是本性。

马六十和马七九惬意地窝在桃林树下,看着两人欢呼雀跃,狂飞乱舞,直到累极,躺倒在他们身上。

厚厚的粉瓣纷纷扬扬不断落下,直到将两道身影完全掩埋覆盖。

如同一场告别往昔的葬礼。

……

次日一大早,御霄殿内气氛不大对。

那些同窗们三五成群,清岁从过道间走过的时候,隐隐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组队同行’之类的。

清岁目不斜视,从缥缈仙雾中走过。

已经习惯了,这些同窗都出身不凡,消息自然灵通,有什么风吹草动提前就能得知,然后凑到一处商讨。

此时的话题仿佛与清岁毫无关联般,没有人会过来同她说,但是没关系,反正早晚都会知道。

来到位置上,碧安和千翎已经到了。

她们头也没回,清岁从她们周身低沉的气场中感觉到,这两人似乎不太开心。

清岁有些意外。

昨日她离开时,那孔千翎不是还很得意吗?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究底如何清岁已不在意了,她不紧不慢地取出一册仙籍来看。

这种仙籍是凡间的妖求之不得的,但在仙界,却只是最基础的,在其华宫随意摆着,仙侍仙婢们都并不稀奇。

不多时,殿中忽然骚乱。

各位仙人飞腾挪移、各展神通回到位置上,清岁见状,从容不迫地将仙籍收进储物镯。

祥光一闪,手持拂尘,长须长髯的朴耀玄仙出现在上首。

清岁缓缓起身,与其余仙人同步施礼:“见过朴耀玄仙。”

“免礼。”朴耀抬手,出声道:“诸位,知语前几日已说过如今三界情势,及日后将加强对战反应训练之事。”

果不其然,甫一落座,朴耀便为清岁解了惑,令她明白了方才殿内在商议什么。

他拂尘一甩,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水坛。

水坛不过半个巴掌大,中间卧着一朵极其微小的洁白千瓣莲花。

而它出现的当下,浓郁到极致的仙灵气便扑面袭来,化为云雾充斥满整个大殿。

“此为芥子须弥,千瓣莲花,一瓣一世界,现世一日,其中一年。内有萃景纪至永清纪近五万年间,数百位玄仙以上品阶者陨落前留存神念,你们大都曾入内接受训导,不必我再多言。”

“近日,经由仙尊殿下,仙帝殿下亲自加持,已唤醒三万年前困于其中的魔族残念,塑成数百试炼空间。

今日起,御霄殿十日一讲道,其余时间,你们自行以神识进入芥子须弥接受试炼。”

永清纪是自魔族霍乱平定后,三万年来的年代称号,取得是山河永耀、海晏河清之意。

而萃景纪,则是指仙魔大战以前的年代。

清岁想,能有积攒如此之久的底蕴,三界之内唯有仙界了罢。

朴耀拂尘又是一挥,数千枚散发微光的莲瓣散开,落在每个案几上。

清岁伸手接过,那莲瓣化为玉质,上面隐见玄奥符文。

“此为媒介,在御霄殿内任意位置,皆可神识进入芥子须弥……”

朴耀玄仙大略讲解了几句,因着殿中其余仙人早有经验,他说得并不走心。

清岁只得竖起耳朵细听了,一句不敢漏。

交待完此间事后,朴耀玄仙带着须弥芥子千瓣莲离去。殿中众仙者则各自成群,结伴同行试炼。

清岁琢磨着朴耀那寥寥数语,良久,才感觉自己大概明白了。

被落在最后的清岁独自进入修行室,盘膝闭目,握着莲瓣状玉佩,试探着将神识探入。

第18章 法则之力 你能感受到法则之力?……

眼前一晃,清岁周围景色忽变。

她身处于虚无的洁白之后,隐隐能闻到清新的莲香。

正前方,一排排莲花瓣整齐罗列,每一片上都有浮有字迹。

最下面的是‘修习’类,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十八般武器一样不落。

中间部分还有什么‘丹药’、‘阵法’、‘符篆’、‘灵植’……等等特殊法门。

而最上方,数排莲瓣散发着光晕,清一色的‘对敌试炼’,编号从一排到了九十九。

清岁看到,‘对敌试炼’那些莲瓣上,基本都能看到一些细小如莲子的光晕,她尝试着去感受,意识甫一接触光晕,一道道身影便现出身形。

原来这些光晕代表的,是进入试炼的同窗们。

基本所有同窗都进了上层训练对敌,下方这些修习空间则无人眷顾。

清岁知晓,其他人早确定了主修法器类别——那些仙二代身后从不乏可擎天架海的大能指点,分析天赋擅长之处,早早确定了修行路径。如朴耀玄仙所说,下层这些空间他们该去的也都去过了。

但清岁不同。

清岁是一只在凡间灵谷随意生长的妖,别说寻找适合自己的兵器斗法,她就连凡间打架都没见过几次。

清岁想,这样的自己直接进去对敌状态,除了被虐杀被嘲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倒不如趁此机会,先提升自己。

反正朴耀说过,现世一日,芥子须弥中一年。

御霄殿十日一讲道,自己一直呆在芥子须弥中十日,等于修习十年。

没怎么犹豫,清岁进入下方第一片写着‘刀’的莲瓣。

眼前豁然开朗。

矗立着巨大石像的演武场高台上光影一闪,一位身披钢甲,身形魁梧的仙将手持巨刀,凛然而立。

清岁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觉他高大如山,自己在他面前简直就如一只小鸡崽子。

那仙将垂眸看她,漠然的眸中划过一丝犹疑。

他迟缓地出声:“你要学刀?”

清岁迟疑地应:“我……可以吗?”

仙将顿了片刻,“也不是不行。”

他是一缕神识残念,驻守在此处是为了训导后辈,感觉到有人进来,他才会清醒。这回醒来,似较上一次来人又过了许久,感觉空虚无聊极了。

闲着也是闲着,这女娃娃既然愿学,教她两招又何妨?

“拔刀?”仙将放缓声音,好似怕震跑了这小不点儿。

“啊?要自己带刀吗?我我我不知道,”清岁有些紧张,“要不我先出去找一把,再回来?”

仙将:“……”

你出去找一会儿,我这边得等不知多少日。

不容易醒一回,罢了。

“不用了。”他抬手,空中灵力翻涌,逐渐凝聚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墨色大刀来。

这刀,与他手中那把巨刀长得相似,只是小了几号。

清岁惊奇地看着他的手,感觉有些奇异。

她刚刚,好像感觉到一种与仙灵气不同的力量,有着更为玄奥的感觉。

为何那种力量能凭空凝聚成刀?

“来。”仙将将刀塞给清岁,道:“你且看第一式……”

清岁只得摒弃杂念,凝神看去。

仙将手中早不知已出师多少位仙人,对于传授刀法很有一套方式。

清岁很快被他动作间带动的圆融道法所吸引,拎着那把小一号的刀,一板一眼地挥动起来。

演武场上,一大一小身形迥异的两人做着一样的动作。

不知不觉间,仙将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

从‘教她两招又何妨’,变为‘人不可貌相’,又转为‘此女韧性不错’,最后惊喜‘悟性极佳,可堪大造’。

芥子须弥中没有日月。

时间仿佛停止流动,空间中只剩下两人不停变幻地动作。

从第一式,到九十九式,再到两人对战。

从仙将收敛着力道喂招,到你来我往愈发纯熟,再到动起真格,清岁以各种姿势被击飞出去,再被周围的屏障弹回来。

终于,再一次摔倒在仙将面前时,清岁混身都疼,再没有一丝爬起来的余力。

“哈哈哈哈……”

演武场上空爆发出开怀的大笑声。

“小娃娃,”仙将刀锋一敛,对艰难挪动的清岁道:“你时间到了,回去好好消化,再来继续。”

每个人还有时间限制?

清岁刚知晓还有这么回事,连忙道:“是,前辈。”

仙将伸手一抬,无形的力量将清岁托了起来。

清岁顺着力量起身,而后猛然一怔。

她又感觉到了,仙将变出刀时那种奇异玄奥的力量。

这回,她仿佛还感觉到了那力量联结到仙将身上的途径。

那力量,就如散发着芳香的鲜花,令清岁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渴望——仿佛它正引诱着自己去采撷。

“去吧。”仙将朝她挥手。

“我……”清岁犹豫了下,踉跄着朝屏障挪了几步,“我可以看看那里吗?”

她精准地指向一处虚无。

仙将怔了怔,疑惑:“那里怎么了?”

清岁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伸手探过去。

刹那间,一股巨大力量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充盈的力量前呼后拥地涌入身体,洗涤着原本困乏的筋络。

与此同时,无数纷杂的画面涌入脑海。

有碧安飞在上空撑起浅碧色屏障;有孔千翎身后现出凤凰虚影,一掌击出漫山火起;有几名白袍同窗在魔族围困中苦苦支撑……

这是正处于对战试炼的其他仙人们目前情形!

她怎么会看到这些?

嘭!——

周边传来的巨大震荡打断了清岁的动作。

清岁愕然回首,便见自己无数次砸在上面,对招不知多少次都没引起丝毫动静的演武台轰然坍塌,地上布满碎石裂纹,仙将正站在一小块尚完好的石面上,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清岁立即意识到,自己好像闯大祸了。

她连忙起身,离开那处散发着浓郁诱惑的力量源泉,“我,前辈,对不起……”

她一停手,碎石便开始自行上升,回归原本的位置,裂纹飞速融合,转眼间恢复得完好如初,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刚才的坍塌完全没有发生过。

仙将神情微变,目光严肃,看起来却并不像是生气。

他正色道:“你能感受到法则之力?”

第19章 资质不错 常态来说,本就不该有人在千……

“法则之力是什么?”清岁疑惑地问。

“芥子须弥能自成世界,时间空间自成一体,全依附于此间独立的法则之力。”仙将沉声道。

清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心跳有些加快。

她完全没料到这股力量竟如此紧要。

“法则之力无处不在,若能领悟,便可利用。”

仙将说道:“芥子须弥只是一方小世界,你回到现世,天地间的法则之力,才更是玄奥浩渺。但凡能感应一二,便为得天独厚的天赋之才。

小女娃,你资质不错。”

其实,岂止是不错。

仙将心道,他手中过了那么多具有种族天赋的后辈,然,可从未有哪个感应到过芥子须弥的法则本源所在。

只是,顾虑这小女娃懵懵懂懂,年岁还小,他忧心赞赏太过,反毁了她的平常心。

然而听到这儿,清岁方才略激动的心情却平复下来,她无奈摇头:“前辈,我在外面天资很一般。”

顿了下,又问:“或许只有芥子须弥的法则之力能吸引我?”

清岁想,自己毕竟蝶族,这芥子须弥又是朵香喷喷的千瓣莲,或许正巧有些契合?

仙将沉默了会儿。

老实说,法则之力过于玄乎,天赋者生来便受某种属性法则青睐,也有人专精一道后可逐渐领悟,而更多的,却是如何钻研也求之不得者。

而仙将生前以刀法入道,除了刀意,对其他法则一无所觉。

……反正在芥子须弥里呆这么久,也从未发觉过法则本源所在。

仙将想了想,举了个例子,“你可知仙魔大战时期,力挽狂澜重塑山河的那位仙尊?”

清岁心头一顿,有些脸热,小心翼翼问:“妄尘?”

仙将一窒,“……女娃,这次对着我这残魂便罢了,日后,切莫要直呼仙尊道号。”

清岁抿了抿唇:“……是,前辈。”

仙将道:“妄尘仙尊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如此地步,便是将天地法则利用到极致,方可撼动天道,扭转乾坤。

小女娃,莫要妄自菲薄,仅凭悟性,你也绝非资质一般之辈。记得日后勤勉修行,若有机缘面见仙尊,或可请教一二。”

清岁绞着手指,“是,前辈。”

不过,妄尘希望她能独立面对一切。

清岁想,这件事还是看情况再说吧。

仙将思忖片刻,又提点了几句:“芥子须弥中的法则,你也可尝试感悟操控。具体细则,自行体会罢。”

“是。”清岁端整揖礼:“多谢前辈。”

告别这位好心前辈,清岁离开刀法空间。

重回选择空间,清岁看着一排排陈列的花瓣,惊奇地发现那些象征其他仙人的光晕已消失了大半。

看来是试炼结束便离开了。

还以为他们也会日夜不休地持续试炼呢。

清岁想,此间时间流速较现世缓慢,正是自己加紧努力修行的时机。

方才吸收过芥子须弥的法则之力后,自己竟瞬间神清气爽,丝毫不觉疲累,倒不如一直在里面呆上个十年八年?

而届时再出去,现实只过去十天,岂不美哉?

想到就做。

清岁意念离开芥子须弥,先跟羽彤传音说明情况,又去御霄殿的藏书阁搜罗了一大堆仙籍放入储物镯。

而后重新回到修行室,将意识投入莲瓣玉佩中。

清岁自知与同窗其余仙者实力差距过大,难以逾越,且不知如何逾越。

清岁不知那些同窗们是从哪本仙籍读起,哪种术法练起,又是如何确认自己的方向——先前除受人所托,帮忙测验天赋属性的知语玄仙,她身边甚至没有能解惑的人。

如朴耀玄仙那般,清岁能清楚感觉到他眼中的排斥鄙夷——能容她在眼皮下听讲已是极限,哪还有旁的耐心?

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

清岁看着那些‘修习’类的空间,觉得大可以一个个串过去。

比如刀法空间里的仙将前辈就很是友善,让她完全没有压力。

唔……虽知语前辈说五行属性修行之路不易,但清岁目前为止,修习同往昔百年尚无太大差别——心有所出,便有所成。

既如此,自己往前走也挺好的,清岁乐观地想,反正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试试。

她径直进入标记着‘枪’的空间里。

眼前一亮,这回,清岁出现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间。

祥光一闪,一道手持红缨枪,骑着白马的英武小将出现在林间。

他定睛看向清岁,目光顿了顿,“是你要学枪?”

“是,前辈。”清岁恭谨达到。

小将目中纠结了会儿,“先说好,倘若开始,不学完九十九式不许退出。”

清岁毫不迟疑,“是,前辈。”

而后略有不好意思道:“不过,我没有枪和马……”

小将:“……”

下一刻,熟悉的波动传来,一匹小矮马和□□出现在清岁面前。

啊,芥子须弥中的前辈都如此友善。

时间平稳划过,丛林间枝叶纷飞,不时惊起几只鸟雀。

英武小将的神情渐从‘怀疑审视’变为‘此等外形配上这般悟性,有朝一日上战场,必可出其不意’的惊喜。

清岁隐隐觉得,这九十九式枪法学完,似乎比刀法那次用时短了些。

然芥子须弥中无日夜,清岁对此无法完全确定。

带着混身草屑、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的清岁,终于被批准出了枪法空间。

坐在个人空间中,清岁盘膝而坐,闭上眼睛。

隐隐约约地,若有似无的莲香似乎又萦绕在鼻端。

清岁屏气凝神,仔细感受。

不多时,她蹭地起身,前行几步后,将手覆在底下虚无中。

意念中,微笑如尘埃的一点陡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神魂。

仿佛清亮的溪水灌入干涸的河道,清岁整个人舒服到不能自已。

再睁眼,清岁大惊失色。

原本的无垠的白色虚无空间缩得只剩脚下这片方寸之地,周边皆被幽暗的黑所吞噬,连象征着各个空间选择的莲瓣都已不见。

清岁意识连忙离开法则本源之处。

须臾间,白色虚无圆润地扩张开来,一个个通往各处空间的莲瓣重新绽开。

清岁这才松了口气。

但旋即,她发现最顶层通往试炼空间的莲瓣上,那些象征同窗的光晕,一个都没有了。

清岁摸了摸脑袋。

他们试炼结束后,都离开了吗?还以为都会日夜不休的试炼呢。

难怪刚才吸收本源之力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画面。

不过,自己可不能停。

清岁想着,在虚无中坐下来,自带进来的储物镯中取出仙籍,盘膝翻看起来。

没翻几页,清岁停下来,寻思起一件事。

——‘芥子须弥中的法则,你也可尝试感悟操控。具体细则,自行体会罢。’

这是刀法空间中的仙将前辈说的。

清岁眨了眨眼,望着法则本源之处,意念探知过去。

无形的法则框架在意识中逐渐成型,清岁能感觉到数不清的空间叠成千瓣莲花,紧密相接又互不干扰。

这次,周围的一切在有意控制下没有坍塌,相反地,属于清岁的这一处小天地中,法则之力顺从地开始流淌——

大树拔地而起,青草蔓延开来,藤萝草木搭成的树屋上垂下盛放的花。

远处流泉飞瀑,盛日蓝天,光穿过缝隙,反射出彩色晕圈。

一切都变得闲适安恬。

清岁站起身,在松软的草地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飞身而起,进入熟悉的小树屋中,窝进捆绑细密的松软草垛间,重新捧起仙籍翻阅起来。

空间之内时光静止。

看过的两册仙籍,被规整放在草垛边的木屋地板上。

清岁飞身而下,越过林梢,在悬浮的莲瓣中选择剑法空间。

这回,她在山巅之上见到一位器宇不凡的潇洒剑客。

九十九式结束,清岁从空中现身,疲惫地落在草丛间。

她惫懒地打了几个滚儿,克制地将手覆在法则本源之处。

整个过程细水长流,流瀑声音渐歇,树梢哗哗作响,然这一切景象始终未崩塌。

等再起身,清岁已是神采奕奕。

她朝树屋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回头看向悬浮着的莲花瓣。

上层试炼空间中有同窗们进去了。

或许,他们大概是一日一试炼?

那么,自己大概已在芥子须弥中呆满了一年。

清岁思索片刻,意念感应法则本源。

一道道画面在感知中呈现。

孔千翎与碧安显然时常搭档,配合很是默契。

一人进攻,一人辅助,在昏暗的巷道间杀出血路。

九尾狐族的偃云金仙与同伴被围困画舫之上。

莺莺燕燕围得密不透风,他们举目四望,没找出魔族却失手杀了凡人。

清岁意念无声无息地旁观试炼,在心中推算着若是自己,可以撑到何时。

孔千翎的凤凰真火确实厉害,但凡出手,便能扫荡一片。

但许是受囿于本体并非真正凤凰,每次激发天赋血脉后,她脸色都会白上几分。

当孔千翎支撑不住,碧安身后便会出现古木虚影,树影之下绿芒将其笼罩,孔千翎的面色迅速恢复。

清岁想,自己实力还是太弱,想进试炼空间还需再加强才行。

可那掩盖魔气之人分明如此明显,那偃云金仙一行为何看不出来?

不过,看他们试炼还挺有意思的,又刺激又有收获。

这些同窗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也全不见了,各自展现神通,令人大开眼界。

清岁默默看了会儿,而后看向半空中关于‘阵法’、‘符篆’类的修习空间。

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学仙术、修武技、习法门……清岁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当力竭,便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吸收法则本源之力。

鲜花盛放的树屋中,草垛旁的地板上,仙籍已堆有一个清岁那么高。

清岁一刻也不敢浪费,勤勉努力地进步着。

虽偶尔也会感觉疑惑——那些同窗,若按芥子须弥里的时间来算,约莫一年的时间他们最多只会出现数月,试炼结束立即离开,很久之后才会再次出现,怎会如此不积极?

但不管如何,清岁自己是一刻也不舍得浪费光阴。

清岁不知道的是,按常态来说,本就不该有人在千瓣莲中连续呆上这么久。

……

御霄殿共九层。

九层乃守殿长老所在之地。

芥子须弥以独立的法则之力撑起一方空间。

不过,它需从现世源源不断地汲取大量仙灵之力,方能转化为法则本源力量,支撑内里运转消耗。

九位玄仙分别盘坐于九星阵各处,合力守着悬于中央的千瓣莲。

忽然,仙灵气疯狂涌入,场间众仙衣袂飘荡,发丝微摇。

不多时,一切平息。

“不知又是哪些族的小家伙,破坏力过大。”一位须发皆白的仙人抚着长须,欣慰道:“看来,此番后辈甚是刻苦。”

“这般波动,定是空间濒临坍塌,须弥法则瞬间重塑。”朴耀玄仙喃喃盘算:“孔雀族千翎的凤凰真火、蛟族风烨的雷霆之击、狐族偃云的冰封雪覆……若是联手,不成问题。”

九位长老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丝毫无探查的意思。

毕竟,芥子须弥中空间再怎么波荡,也不过是多消耗些仙灵力去恢复罢了。

要说这三界之中何处仙灵力最不稀奇?仙界。

仙界中何处仙灵力最浓郁?除了苍穹宫便是御霄殿。

消耗吧,放在任何地域都难以供养的芥子须弥千瓣莲,在这儿所耗灵力,不过撒撒水罢了。

因而,便也无人察觉这不时波动背后的始作俑者。

事实上,修行是一件还挺枯燥的事。

羽彤在配房中睁开眼,长舒一口气。

快十天了,清岁自十天前传音过来后,便再无动静。

起初,她还抱着对浓郁灵气的欣喜,和定要拼命修习的态度在专注修行,可随着一天天过去,羽彤渐有些沉不住气。

再拼命,也不能一刻不停啊。

清岁她就不想回宫里休息放松一晚?

羽彤走出配房透气,正巧撞见书禄大步走进院里。

见着她,随口问:“清岁仙子可还在修行?”

羽彤笑道:“是,进了什么修行一天顶一年的须弥小世界,已经整整十天。”

“嗯……”书禄应了一半,顿住。

他骤然惊恐回头:“你说什么?她进了芥子须弥,整整十天?”

羽彤见他神情不对,不由有些慌,“是,有,有什么不对吗?”

“为何不早告诉我?”书禄表情裂开,失控吼道:“神识入世,现世一日须弥一年的空间差异,她连呆十年!意念回体后与身躯不融,神识破碎你担得起吗?”

第20章 抹去修行 忽略掉‘仙尊夫人’的名号,……

“神识破碎?”羽彤大惊失色,“清岁,清岁没提过啊……”

她不提?怕是自己都不知晓罢!

好歹也是未来仙尊夫人,他倒要看看是哪些个心里没数的迂腐顽固,竟然如此不上心。

书禄一甩袖子,径自朝御霄殿上层而去。

清岁如今正在阵法空间中。

这是她待得最久,也是唯一一个反复进入的修习空间。

第一次,清岁一进来,便置身于一望无尽的空荡宫殿之中。

眼前没有任何人,耳边倒是传来一道散漫的传音:‘欲修此道,先破此阵’。

明白了,想要修习阵法,还要通过考验才行。

清岁凭借感觉在宫墙间穿梭——有时看似墙面之处,却能穿墙而过;有时前方空无一物,可若伸手,却能摸出树的纹理。

清岁觉得,这与凡间的障眼戏法有些相似,不过只是更逼真了些——虽说不出道理,但她就是能一眼感觉出哪里不对劲。

并没太费功夫,半刻钟后,清岁一脚踏出宫殿大门。

彼时,一位着青衫的瘦弱男子正坐在门口,拿着竹篾编织竹筐。

“嗯?”听到动静一抬头,他面上浮现几分不敢置信。

旋即,他惊愕地一掌挥出。

清岁正待拱手行礼,礼没行好,便又被他掌风扇回了宫殿之中。

这回,同样的宫殿,阵法难度却陡然加大,几乎是五步一个坑,十步一道雷。

难度被刻意加大了。

不过好在这位前辈意不在伤人而在试探,虽然这攻击来得毫无预兆,莫名其妙,但咬牙挺一挺还是捱得住的。

清岁跌跌撞撞,一边顶着攻击一遍寻找生机,终于在被劈得浑身黢黑后,再次回到宫门前。

那青衫男子正捧着个编好的竹筐打量,头也不抬,“看你这狼狈样子,去修修符篆再来罢。”

……清岁灰溜溜地出去,立刻使用法则之力令自己复原,一头扎进符篆空间里。

待学成之后,第二回 进来,清岁发现此处变为一片竹林。

青衫男子愣了下,嘟囔了句‘这么快?‘后,一抬手,原地消失。

清岁无奈地发现,这位青衫前辈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让她学了符篆,却不代表他阵法攻击只用符篆。

竹林间飞叶走石阵阵,箭矢飞刀不停,清岁避开所有暗藏符篆之处,不停从储物镯中取出各种兵器——刀枪剑戟轮番着来,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出了竹林,在凉亭中见着正煮茶的青衫男子。

青衫转头打量清岁,拿蒲扇煽火的动作顿住了。

他沉默片刻,扔了蒲扇,眼神炯炯发亮:“来,我教你布阵。”

阵法要诀:意识悟性得跟上,金木水火土五行需凑齐,刀枪剑戟法器符篆,会的越多越好。

看似简单,但其实多数人都卡在了第一要素上。

要想学好布阵,自己先得能破阵。

就如想提笔写书的人,若是从未读过书,如何落笔?

清岁这五行资质,放在旁的仙人眼里是鸡肋,放在这青衫男子眼里,却是打着灯笼都难寻。

——他这边太清闲了,就没遇到过一上来就条件齐备的人。

清岁算是头一个如此省心的,省心到让他感觉在做梦似的。

与凡间排兵布阵不同的是,身为仙者,天地万物都可为之所用。

阵法空间如一张任人涂画的纸,景物变幻无穷。

时有宫墙拔地而起,时有绿茵遮天蔽地,时有荆棘满地,黄沙遍野,时而海水倒灌,波涛汹涌。

清岁如化身为嬉戏人间的蝴蝶,所过之处,千姿百态。

清岁想,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道。

虽无引路人,但所走过的路,都在此刻有了回响。

多么幸运。

而此刻,沉浸在满足感中的清岁浑然不知,外界有人因为她,此时已争执着吵红了脸。

御霄殿九层。

书禄破门而入,径直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人上。

“朴耀,你竟还能坐得住。”

书禄咬牙切齿,“清岁仙子入芥子须弥长达十日不曾出来。此事,你该当如何?”

朴耀震惊:“十日未出?”

便如小水洼盛不了江河湖海般,一阶普通仙人之躯,如何能在神识回归的瞬间受得住十年积攒?

书禄疾声道:“若非你对须弥试炼一事敷衍糊弄,未交待清个中缘由,她如何会滞留如此之久?”

身为玄仙品阶,书禄虽不能得罪那些种族底蕴深厚的仙二代,可对于同阶的朴耀,却是完全不惧。

朴耀神情一顿,眼神微闪,犹疑片刻后声音一厉:“身为其华宫人,你们十日都不曾发觉异样,找我做甚?”

“好你个朴耀。”书禄向来温和的脸上怒意燃烧,“清岁仙子人是在御霄殿修行室!仙者闭关修行,莫说十日,便是百日千日,十年百年都不无可能。

尔玩忽职守,还竟敢狡辩推脱。”

“我看你二人莫要再互相推诿!”知语看不下去,蹭地起身,“事已至此,你们难道要等着清岁仙子自己出来,神识瞬间破碎不成?”

“我们得保住清岁仙子。”书禄盯着朴耀,“为今之计,唯有向仙尊请罪。”

神识与躯体本为一体,若二者不融,轻则错乱分裂,重则破碎毁陨。

神识离体十年一朝骤归,对他们这般活了近万年的玄仙来说,只需入定闭关数日,即可完全适应;

对孔千翎或碧安这般修行千年金仙来说,将仙体不适,需静养数月;

可对于清岁这般低阶仙人,便是毁灭性的重击。

谁也不会闲的没事自找麻烦,因而御霄殿众仙者每日试炼之后便离开,牢牢将界限控制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或者说,根本就是无人在意的清岁,自始至终对这条基本准则全然不知。

如今要挽回这一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若有人灌个几千年道行,给那清岁仙子锻造仙躯识海,事儿不就解决了么?

这也是书禄必须逼迫朴耀的原因——最终由谁承担,当有个说法。

“殿下如今可在仙界?”九星阵中样,白须白髯的老者问。

“在凡间。”书禄沉声道:“我会传音给殿下……”

铛——

厚重悠长的钟声打断了书禄的话。

所有人停下来,侧耳去听。

数声之后,知语看向两人:“不用传了,殿下回来了。”

“跟我走!”书禄身形一闪,瞬间移至朴耀身边。

朴耀甩开袖袍:“你放开!”

二人你推我搡着,飞快朝天门而去。

登仙门下,万仙齐至。

清一色的素色仙袍纤尘不染,分列于玉道两旁,恭谨而立。

两道祥光由远及近,越过登仙门,于璀璨光影中现出颀长身形。

一袭银甲泛着寒光,披风猎猎飞舞,妄尘缓步前行,挺直的脊背傲如松竹,然,那双盛满星辰的眸此时却寒霜带雪,清冷一片。

祈白握折扇的手有些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畔,不停传音。

看样子像有些关紧要事。

可十日将过,清岁要参与明日讲道,今日随时可能会出来。

再关紧的事,怕也不会比仙尊殿下接下来的天劫更重要。

书禄念着这位小仙子对殿下的作用,牙一咬,心一横,拖拽住朴耀,上前一步咣当跪地。

“殿下,下官有事禀告。”书禄绷紧了嗓子。

朴耀暗暗咬牙,脸上已是一片懊恼。

妄尘面无表情。

倒是祈白看了他一眼,“何事?”

得了允准,书禄言简意赅迅速说道:“殿下,因朴耀玄仙交待疏漏,在下不察,清岁仙子已在芥子须弥中滞留十日。”

“……属下有罪。”

威势之下,朴耀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辞,更不敢隐瞒,只得重重伏地。

妄尘觑过去,本就带着冷意的眸冰封一片。

“很好。”他漠然道:“下界正缺人,朴耀既不喜御霄殿,这就找俞云去罢。”

俞云是如今镇守凡间,统领天兵的仙将。

“是,殿下。”朴耀慎重应了。

不沾凡尘的云靴从他面前走过。

朴耀长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庆幸还是紧张。

总而言之……还好,不用赔去数千年修为去治那清岁小仙。至于下界驻守……如今这形势,连御霄殿的后辈都做起了准备,他提前启程,也算义不容辞!

朴耀这厢松了气,书禄那边却懵了。

所以……

“清岁那边当如何?”

妄尘身边,祈白问出书禄牵挂的这一问题。

“不如何。”妄尘声音平古无波:“抹去修行。”

祈白一窒,“你……”

他似要说什么,然顾虑片刻,又默默吞回去,“……罢了。”

两道身影在紧跟而上的众仙随随下越走越远。

跪在地上的书禄恍然想起——是了,除用数千年修行帮清岁仙子稳固神魂之外,倒还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将清岁仙子此遭经历彻底除去,一概不留。

只需仙君及以上品阶出手即可,毫不费力,亦无后患……唯一损失的,便只是清岁仙子这十年苦修,及可能牵连的一些记忆罢了。

不过,若要忽略掉清岁仙子那‘仙尊夫人’的名号,一位普通仙人的十年修为和记忆,又有什么关紧的呢?

阵法空间。

清岁虚浮于空中,双臂微张。

在她驭动之下,五行之力流畅运转,相互滋长搭配。

水浸润土层,枝头绽放花蕾,山石耸立,青山之下炊烟阵阵。

是的,五行相克,却又相生。

青衫仙人踏入其间,四顾打量许久,憋出一句:“尚可。”

然下一刻,他便又反悔着摇头找补:“只可惜你境界太低,速度太慢,真到用时,不等你阵成,黄花菜都凉了。”

清岁咻地出现在青衫仙人身边,“那我要到何时才能瞬间成阵?”

“金仙罢。”青衫仙人负手而立,尽力按捺住眼角笑意,端出一副严厉姿态,“出去后好好修行,尽快把品阶提上去,再来找我。”

届时,许就能与这小后辈比划一二了。

清岁点头,便要答应:“是,前……”

正在此时,变故陡生!

眨眼之间,借助阵法催生的山林房舍陡然腐朽,化为齑粉轻烟,悄然无声间消散无形。

青衫仙人神情一凛,“谁?”

虚无中,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朗眉星目,墨发长垂于缥缈仙衣上,气质冷如月辉,一派脱俗出尘之姿。

正是仙界无人不知,万仙敬仰的那位唯一尊者。

青衫仙人大惊,忙拱手揖礼:“仙尊殿下!”

清岁弯起眉眼,“妄尘?”

久别重逢,不胜欢喜。

妄尘没有言语。

他修长的手指微抬。

一股无法抵御的力道传来,如迎头扑来的一股狂浪,脩忽间将清岁卷走。

她登时眼前一黑。

第21章 她的偏爱 蝴蝶落于刀锋之上,不知危机……

似从悬崖之巅坠落下去。

强烈的失重感令清岁神识颤栗。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但很快,她坠入熟悉而温热的港湾中。

这是退出了芥子须弥,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中。

仙雾缈缈,清岁察觉到自己正倒在蒲团上,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晕眩模糊。

无暇洁白的仙袍垂在席面上,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遥不可及。妄尘盘坐着垂眸看过来,眸光幽深如海,竟似有些怜惜。

一向紧闭的屋门开着,祈白仙帝、知语玄仙,以及许多清岁完全陌生的面孔立在那里,挤满了往常空荡的修行室。

仅迷蒙一眼,清岁便意识到,自己迥异于其他同窗、在芥子须弥中久留的行径,许是有些不知晓的问题。

也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一刹,针扎般的刺痛在脑中骤然爆裂开来!

耍刀练剑,绘符骑射,读仙籍起阵法……纷乱无比的场景同时浮现,乱糟糟地拥堵成一团,在身体不适的挤压中疯狂攒动,仿佛要将意识炸成碎片!

“啊——”清岁捂住脑袋,痛到蜷成一团。

“平心静气。”

淡泊致远的声音如断金碎玉,冲入清岁震荡的识海。

妄尘伸手,罩于清岁百会穴上。

浩瀚威压逼来,清岁再次眼前一黑,五感尽封,陷入黑暗昏沉。

“都出去。”祈白回身摒退旁人。

御霄殿众仙恭敬应声,待门被带上,室内仅剩二人后,祈白哗地展开折扇,扇得心浮气躁。

“妄尘,你真要如此?”祈白郑重道:“天道绝不无的放矢,你们既是命定姻缘,你便当珍重些。”

妄尘双眸微阖。

“魔族反弹在即,你要凭白废了朴耀?”妄尘波澜不惊:“有罪,也该偿在战场上。”

祈白想起妄尘在下界的行径,不由一窒。

是,按妄尘的一贯作风,这笔帐其实好算。

朴耀是玄仙品阶。

达到玄仙品阶,大多需近万年苦修,整个仙界也不过数千名玄仙。

若是往常倒也并不稀罕,可如今的境况若要朴耀担责,损数千年道行换清岁无恙,那便是生生折损了一员战力——要知道,他拿出数千年道行渡到清岁身上,清岁却不可能因此成为玄仙。

两厢交替间是要大打折扣,十不存一的。

且,清岁的身份,也并不适合下界对战。

两厢相较取其轻。

清岁这十年苦修,损了也就损了。

只是身为有仙侣的过来人,祈白总有些顾虑。

情之一事,本就难以琢磨。妄尘如今心无杂念只顾大局,可切莫到后来尝到苦果后悔才是。

妄尘神念侵入清岁识海。

那十年过往记忆,只需意念微动,便可轻易抹消。

清岁识海□□,本就是被他镇压,毫无抵抗之力。

然意外的是,妄尘甫一探入,那流泉飞瀑般的明净识海根本毫不警惕,反如欢迎般,轻轻柔柔地包裹上来。

识海是意识中心,绝对的个人领域。

妄尘眸中划过无奈。

到底是年岁尚小,天真烂漫,竟对可抹杀她意识的强大外侵毫不设防。

汹涌蹿动的十年历程轻易地被针对性笼罩。

接触的瞬间,那些点滴构筑的浓烈情绪,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来。

挥出的每一刀每一剑,克服疲惫的咬牙坚持,勇往直前奋起直追的心坚定不移。

除此之前,竟还有对他的惦念,在每次难以支撑的时候——

‘不可懈怠,要如妄尘一般,做逆风而行者。’

‘坚持习完这九十九式,便能离他更近一步。’

‘我要拼尽全力,总有一天,足以站在他身边共同抵御狂风骤雨。’

……

铡刀将落的一刹,那些躁动不安的回忆本该排斥挣扎——虽然弱小且并无作用。

然,对于他的神念,她的识海本能留恋。

蝴蝶落于刀锋之上,不知危机将至,反而扇动绚丽的翅膀,展现她的偏爱。

向来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妄尘,迟疑了一瞬。

有些过于强烈的情绪,过了之后便不会再有。

记忆易除,可她消耗过的情绪热情却不会再回来。

这回,她怕是要错付了。

骇人的涅灭之力缓缓落下。

像终于意识到什么,清岁整个纷乱的识海陡然惊怔住了,锐意逼近之际,完全陷入沉默死寂。

绝望溢散开来。

妄尘意念微动……

忽然,几缕金芒自识海钻出。

在一切即将焚毁之际,游鱼般覆盖在被针对的记忆之中。

威压之下,本无处安放的意识在金芒的环绕下逐渐收紧。

金芒绕着绕着识海游曳,似想努力拓宽识海,留存下这段意识。

摧枯拉朽之际,锋芒举重若轻,险险停下。

这金芒换了旁人许会迟疑迷惑,可妄尘一眼便知,此为芥子须弥中的法则之力。

小蝴蝶当真是天道宠儿,自成世界的千瓣莲亦青睐于她,愿分出法则本源之力予她。

既是有它,这十年收获或可保留。

锐利的锋芒缓缓收回,不动声色地退出识海。

金芒立刻耀眼了几分,接替着这份威压拼命束缚住濒临崩乱的意识。

清岁清晰感觉着惊险的一切。

五感重新恢复,他周身淡淡的清新之意袭来,她却感觉自己心口好像破了个窟窿,呜咽的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如今她神识被困不能醒来,可眼中却仍不受控地盈起湿意。

在旁等待的祈白却不知这一切。

不过是十年修行意志,要抹去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他眼见着妄尘耽搁许久,迟迟未有动作。

“还没好?”祈白疑惑地问。

这可不像妄尘。

方才还觉着这家伙过于冷静的祈白,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祈白惊道:“你不会是要消耗自己修为,为她锻造仙躯罢?”

妄尘眸光微顿,留意到清岁眼角坠着的那滴晶莹。

她闭目不动时,过于灼亮的眸子被遮盖住,整个人白软软,圆乎乎的一团,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这般柔嫩娇小的身躯,谁能想到能蕴含那般坚强的意志。

他没有留意祈白的话。

或者说,听到了,却未分出心神。

第22章 早已知晓 她们说,仙界原本都以为,未……

见妄尘不出声,祈白只以为是默认,顿时炸了:“给我住手!你忘了你在下界干嘛了?天劫将至,你舍了近半修为设一百零八座护城大阵,此时再……”

祈白折扇一收,蹭地来到妄尘面前,而后话音一窒。

气息内敛,无灵力波动,显然是已收手状态。

“……没有就好。”祈白讪讪道。

妄尘眼尾微抬,怪异地看他:“天劫在即,外敌当前,你认为我会随意损耗实力?”

“这不是怕你忽然发疯么,”祈白干笑一声,打开折扇,“我还想,你若冲动,我便先阻止你,再抓朴耀回来。”

诶,多虑了。

妄尘这人,何时冲动过?

妄尘如看傻子般觑了他一眼,起身离去。

祈白连忙跟上。

修行室内,徒留昏睡躺着的清岁内心惊涛骇浪。

刚刚,祈白仙帝说什么?

自己在芥子须弥的时间里,妄尘下界去设护城大阵损了近半修为?

那天劫怎么办!!!

没有人能回应清岁的疑问,她脑仁里开始颠来倒去地疼,意识也越来越薄弱。

半昏半醒地,清岁感觉到自己被小心地抬起来挪了地方。

身下绵软细腻,应是在不知哪处榻上。

羽彤的声音不远不近,似是在听书禄嘱托着什么。

接下来,便是一片安静。

清岁混混沌沌地不知躺了多久,意识间像蒙了一层大雾,始终挣脱不得。

许久许久,等好容易得了丝清明,已是不知今夕何夕。

清岁费力地睁开眼,便见陌生的房间中纱幔轻垂,一袭纤细的身影正背对自己坐在小几前,轻手轻脚地翻看仙籍。

“羽彤。”清岁喊了一声,才发觉自己拼尽全力的声音竟是轻飘飘的。

羽彤回头,“清岁。”

连忙放下仙籍起身过来,“你可终于醒了。”

清岁费劲儿地支起身,只觉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这儿还是御霄殿,他们说这里灵气充裕,有利于你恢复,就暂时安排出一间居所来。”

羽彤拿了薄褥塞在她身下,语速极快:“距你昏睡至今,已十二日了。

书禄说那个小世界时间流速差异大,你道行尚浅,根本承受不住神识久待,这次惊险极了。”

清岁其实猜到了。

甚至现在,在芥子须弥中的记忆都像蒙了层纱,略一细想倒是能想起,但就会一阵针扎般的头疼。

不过,幸运的是最终保住了。

“可吓死我了。对了,那位朴耀玄仙因未告知你其间规则,被罚去下界抵御魔族,估计你很久都不会再见到他。”羽彤道。

这件事清岁倒是不知道。

她只知晓妄尘神念进了自己识海,动了摧毁芥子须弥中那段意识,以保她神识的念头。

自己那会儿震惊之下关心则乱,似乎还掉了眼泪。

只是后来,自己识海中有股力量出现,似是在芥子须弥中吸取的灵力发挥了作用,将□□压了下去,妄尘察觉之后及时收手。

念及此,清岁颇有些不好意思,白嫩的脸颊上浮起笑涡,“这次多亏妄尘……”

这话刚出个音儿,却见羽彤嘟着嘴一扭身,径直坐在了脚踏上。

“怎么了?”清岁疑惑问。

“你,唉,你根本就不知道内情。”

羽彤朝门口探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忍无可忍道:“你别跟书禄说是我多嘴……外头都在说,若按常理,朴耀这般过错,理应拿出几千年修为代价,替你锻造仙躯,你当即便可大好——可殿下没这么做,而是将他遣派下界去了。

据说,还有可能戴罪立功呐。”

清岁怔了怔。

几厢一联系,一切倒是清晰明了。

妄尘不愿朴耀损耗数千年道行,来保留她十年修行意识。

“清岁,我真想不明白,若说仙尊殿下不向着你,他第一时间惩戒了朴耀玄仙,还亲自进小世界带你出来;可若说向着你,又为何让你受损失?”羽彤皱着眉道。

清岁垂下眼帘,心头有些窒闷。

诚然,她其实很明白妄尘为何如此选择——让朴耀去抵抗魔族,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可清岁更是清晰的知晓,自己有多珍视这十年。

“他只是权衡利弊。”清岁抿着唇,脸颊微鼓,像一朵不开心的云朵,“他不仅对我如此,对自己更为严格。”

清岁想到自己昏沉之际听到的话语。

祈白说,妄尘刚在下界耗费近半修为,设下一百零八座护城大阵。

修习过阵法后,清岁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妄尘他拿自己来护佑凡间。

费如此多心力所设的大阵,意味着他在一日,阵法便无坚不摧;他若陨落,阵法才会破碎。

能怎么办呢?

三界安危、大局为重,这是妄尘不会卸下职责。

只能去理解他,愿有朝一日,能陪他共同面对。

“对了,我最近……其实还听说了件事儿。”羽彤压低了声音,有些吞吞吐吐。

“是何事?”清岁看她神情谨慎,也跟着有些紧张,“你尽管与我说。”

羽彤却仍是不放心。

许是先前遭过的针对着实令她怕了,羽彤起身到门口看了又看,将门小心合上才又回来。

“前几日我从配房过来时,路上听到两个负责洒扫的仙婢悄悄议论……她们说,仙界原本都以为,未来的仙尊夫人会是孔千翎。”羽彤声如蚊蚋。

清岁闻言,轻蹭着床榻边缘,倚靠在身后的被褥上。

记忆翻涌,思绪中的针尖发力了般,又疼了几分。

她咬唇忍住,尽力不露出端倪。

羽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清岁的神色,见她神情并无异样才继续说道:“我想,孔千翎刻意针对你,许就是因着此事。”

说完,却见清岁眉眼低垂,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沉默以对。

像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羽彤默了片刻,惊疑道:“你早知道?”

“知道一点点。”清岁含糊地说。

其实何止只知道一点。

思绪不受控制地,清岁想起了在芥子须弥时,她利用法则之力旁观试炼空间中的场景。

第23章 小比将至 哪怕会受伤或失败,清岁也想……

那天的试炼只有孔千翎和碧安两人参与。

她们在昏暗中穿街走巷,速战速决地杀尽了整个镇子的魔。在凤凰之火熊熊燃烧之际,未急着离去。

跃动的火苗照亮了她们清丽不俗的身姿。

孔千翎和碧安在破败的黛瓦房顶上坐下。

魔气化作烟雾在火苗上溢散,映在两双孤傲精致的眼瞳中,恍惚跃动间,无声勾起几缕不甘野望。

碧安鬓间步摇晃动,眸光微移看向孔千翎,“若非天意作弄人,你猜,仙尊身畔那位置会不会是你的?”

“说不好。”孔千翎声音如珠落玉盘,没了一贯的盛气凌人,转而有些落寞,“也说不定是你。”

“不太会。”碧安摇了摇头,“我父君曾隐晦试探过殿下口风,殿下说,只拿我当晚辈。”

孔千翎咻地转头,“你父君试探过?”

“嗯,禁不住我暗戳戳地磨。”碧安托腮看着孔雀翎,“我嫌丢脸,一直没告诉你……本还挺有些不甘,但如今想想,我宁愿是你,至少那样我还算服气。”

她们是数万年来资质最好的仙子,喜欢的,自然也是普天之下最光耀的那位。

“晚辈。”孔千翎声线紧绷,有些怨忿:“如今可好,寻了个百余岁的小虫。”

暗处旁观的清岁震惊不已。

她还从没想过这两人竟怀着这般心思。

虽知晓她们看不见自己,清岁却仍觉如芒刺背,心虚般仓皇中断场景。

后来,清岁修炼之余,也忍不住暗自琢磨过这件事。

孔千翎和碧安这两人,清岁自是都不喜欢。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的确样样出挑——自小在妄尘身畔长大,父母都是可擎天架海的厉害人物,本身又天资出众,样貌出色。

与她们相比,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为人称道的优势。

琢磨过来,清岁还真暗自伤神了些时候。

好在清岁向来想得开。

她想,自己又未做错什么,如今不够强,就努力追赶,争取往后达到妄尘的期许,不辜负他便是。

往后那多年的时日,清岁总在自我鞭策和勉励中度过。

她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便压不住那些胡思乱想的苗头——有时觉得自己幸运,天道命定了让自己遇见这般令人憧憬钦佩的尊崇人物。

有时又会不安忧心,怀疑这样的命运,对妄尘来说是否不公?

有一回,清岁将要陷入自我否定时,不由地想起了灵谷中的七日时光。

那段相互陪伴的过往是切切实实的。

他们相处和谐愉悦,他不是仙尊,她是只普通小妖。

那时,她时常想起凡间的一些期许之词——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妄尘他曾抛开一切繁杂,认真与自己相处过。七日虽短,可对于仙尊来说,却也尽力了。

最终,他与自己慎重地做出双向选择,未曾违背任何人意愿。

那么,如今他职责在身,自己也应不畏一切,追逐他的脚步。

这也是顺应天意罢。

这么想倒是定下了心神。

可不知为何,心底总还是时常感到酸涩沉重。

只是此时的清岁尚且不知,这种反反复复患得患失,牵肠挂肚的顾虑情愫,正代表她已陷入卑怯的深渊。

清岁感觉头越来越疼了。

意识沉颠颠地,像是有一大包秤砣在脑仁儿中跳舞。

清岁终于忍不住苦了脸,圆嘟嘟的脸颊刹那间皱成了圆包子。

“别想她们了。”羽彤眼见她面露痛色,连忙转移话题,试图不再说这事,“对了,我想起来件事,前几日你没醒时有人来传消息,说再过几日便是御霄殿的小比,你是否参加视情况决定就好。”

清岁稍稍缓过神来,“啊,小比。”

想起来了,自己来玉霄殿的头一日朴耀便提过。

——‘御霄殿位置向来以实力排序。’

——‘你身份特殊,得以在入殿时居首位。然下月小比时你若仍是如此修为,便需依照规矩挪至末席去。‘

如今在想起,觉得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你放心,知语前辈说咱们情况特殊,此朝识海受损,有御霄殿的过失,此次小比你可不参加,位次不变。”羽彤语调欢快地道:“你还是可以居首位,多压某些人一段时日。”

清岁压那些仙二代一日,他们就膈应一日。

能让他们膈应,羽彤就欢喜。

“距小比还有几日?”清岁忙问。

“七日。”

清岁坚决道:“我要参加。”

“啊?”羽彤怔了怔:“可你的情况,还有品阶……”

“不碍事。”清水咬牙摇了摇头,“我如今只是有些昏沉想睡,约莫过一会儿就好。我,我觉得我应当试试。”

她总该证明自己并非旁人眼中的一无是处才是,清岁想,分明在芥子须弥里时,那些前辈都是很喜欢自己的。

“怎么试呀?”羽彤忍不住声音微提,“其他人多是金仙,最不济也是真仙,你不过区区仙人境界,年岁也差了几千年,怎么比?再说那孔千翎定会针对……”

说到此处,羽彤陡然消了音。

她有些懊恼的捂住嘴巴,“我这破嘴,又提到她了。”

“羽彤。”清水忍着额间胀痛,握住她纤细手腕,“我在芥子须弥里的修行记忆并没有消除。”

那些时日旁观的试炼,并不是白看。

孔千翎的对战特点与习性,清岁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数。

当然,境界差距过大,想要获胜是有些异想天开,但自己竭尽全力,让她赢得不太轻易却是能做到的。

羽彤微微瞪大了眼。

“我一定要试试。”清岁说着,鼓胀的神识让她眼前越来越昏沉,“你帮我回话,我得再……再睡一会儿……”

识海再也撑不住激动的情绪。

金芒猛然一盛,将一切意识压制回去。

清岁重新陷入深眠。

羽彤看着她人事不知的样子,抓着头发纠结了片刻,猛的一顿足 ,终究是不情不愿地出门回话去了。

又是一场昏沉梦靥。

沉眠之中,孔千翎在试炼空间一次次出手的场面不断在脑海交替闪现。

有时她长发飞扬,一剑诛灭数魔,有时她凌空而立,挥掌间凤凰真火几欲焚天灭地。

当真厉害啊。

差距很大,但是清岁竟有几分疯狂般的迫不及待。

哪怕会受伤或失败,清岁也想要和她打一场。

竭尽全力,让她也品尝挫败的滋味。

阵法空间之中,那青衫仙人手把手教清岁利用一切资源布置阵法,越阶杀敌之术的场景开始不停涌现。

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头脑中的沉重感轻了不少,只要不刻意去仔细回忆芥子须弥中的种种,甚至感觉不到太大异常。

清岁径直去了修行室。

其实说到底,出现无法神识不融的原因还是修为过低,识海有限。

若想尽快缓解状况,就应增加修为来对冲。

蒲团上,清岁双目微阖,很快进入了玄妙的境地中。

仙灵之气不断涌入体内,体内灵力节节攀升。

如今清岁神识境界已远高于躯体。

有道是心性决定成就,情理之中的,她体内灵力运转越来越快,愈来愈凝实……

夕阳拖着艳丽多姿的裙摆缓步退场,无垠星空点亮一片穹宇仙宫。

御霄殿的修行室中祥光骤亮。

仙灵气凝为实质,呈云雾状争先恐后地钻进那珠圆玉润,玉雪般的一团身躯中。

第24章 小比将至 光是看完规则和名单,清岁就……

晋阶了。

清岁识海骤然轻松了些许,她畅快地轻呼一口气。

清岁心神一动。

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吐出来了?

清岁连忙睁开眼睛。

然后,她怔住了。

一根细细的,晶莹中泛着淡淡金影的长丝浮现在面前,悠然飘荡。

?!

这是什么?!

清岁抬手,那缕半透明轻丝很有灵性地落到手上。

从它的气息清岁可以感应到,这确确实实就是自己弄出来的。

但是,自己是蝴蝶又不是蚕,怎么可能会吐丝?没听说过!

清岁试探着去扯那根细丝。

丝线间流光微闪,极有韧性地绷直,然下一刻,在接触到清岁灵力的一刹,它嘣地断了。

短的那截细丝立刻蜷缩起来,仿如委屈般,嗖地撞进清岁手心,消失不见。

清岁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望着空荡荡的手掌,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腰间传灵玉微微闪烁。

清岁拿起玉佩,听到了羽彤与私下完全迥异的正经语气。

——“仙子,仙帝夫人前来探望,如今已在殿内。”

仙帝夫人……锦夕姐?

清岁灵光一闪。是了,锦夕姐是蝶族出身的金仙,倒是可以顺便问问莫名吐丝这件事。

……

“丝?”

锦夕接过清岁小心捏着的半截细细的丝。

轻透的丝在指尖轻摇,几乎看不清行迹。

锦夕怔忡了片刻,眸中闪过一缕复杂。

“锦夕姐,你也没听说过这种情况吗?”清岁疑惑道。

锦夕回过神来,微微笑了,“我知道它。”

“我们蝶类幼年期不同于属蛾类的蚕,纵使未修行过的普通蝴蝶,也吐丝不多难以收集,而修行化形后的蝶族,能吐丝者更是寥寥无几。”

锦夕目光闪动,“稀有难得的东西多有独特价值。你要知,普通仙衣是由仙蚕丝织造,织造过程中可编织入符文,使其不染尘埃,变幻体裁。

但倘若能在其中加入少许蝴蝶丝……那么,普通仙衣便能编进法阵,成为可抵御攻击的战袍。”

清岁眨了眨眼,迟疑出声:“……啊?”

就这个被自己轻易揪断的玩意儿……能这么厉害?

“当然,这蝴蝶丝虽可贯通灵力,坚韧无比,却对一种情形除外。”看出清岁疑惑,锦夕说到:“主人的灵力——也就是它的本源出处,可轻易将之损毁,付之一炬。”

清岁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这种丝很珍贵,能作用与法阵,且只有自己能轻易破坏。

清岁不禁眸光微亮,“谢谢锦夕姐解惑。”

又寒暄了一阵子,清岁没提自己要参加小比的事,在锦夕嘱托她要宽心休养的时候,也乖巧点了头。

然,锦夕一离开,清岁便立刻脚步一转,头也不回地道:“羽彤,我修行去了,若有事你传音给我。”

“等等,”羽彤喊停她。

清岁回头,便见羽彤定定看着她:“你的阶级……升了?”

“对。”清岁应道:“应该是到仙人后阶了。“

“这么快就仙人后阶?”羽彤神色微变,先不敢置信的瞪眼,怔了片刻,又重重一点头,恨声道:“升的好,继续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赶超过他们所有人。”

“我会不懈怠的。”清岁正色应道。

修行室。

盘坐在蒲团上,清岁双眸紧闭,回忆着那根丝线出来时的感觉。双手掐出一个诀来。

灵力被引渡至指尖,缓缓的,一点带着淡金色的晶莹冒了头。

清岁屏气凝神。

半透明的丝越来越长,飘荡在仙雾缭绕之中完全隐匿了行迹。

只有清岁知晓,这丝线正一圈一圈的,仿佛要结成茧般环绕着她。

清岁伸手一抓,丝线在灵力的包裹下,断开钻入指尖。

再伸手,无形的长丝瞬时扩散开来,如躯体的具象延长体,顺着门缝钻出去。

廊道间,两个捧着锦盒的仙婢正从此处经过。

她们目不斜视地前行,忽然身影一闪,瞬间移到了尽头。

其中一名仙婢猛然顿住,恍过神般回头,“唉?我们走过头了?”

“快回去。”

两人立即转身,回到先前掠过的一间修行室前,轻轻叩响屋门。

微不可察的细丝悄然缩回。

蒲团上,清岁睁开眼睛,眸光闪动。

离开芥子须弥前,那位青衫仙人说过,她阵法修得尚可,只是境界太低速度太慢,无法瞬间成阵。

如今,丝线的出现恰恰弥补了这一点。

方才,清岁便是以意念操控丝线承载灵力,在廊道中布下缩地阵,使得两名仙婢瞬间挪了地方。

之后的对战,又多了分成算。

因识海受损,清岁被暂禁了入芥子须弥的资格,这几日只呆在修行室中。

清岁也不着急,踏踏实实地自行练习操控丝线,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张又一张地画符篆。

临近小比,羽彤传音说收到了御霄殿下发的相关名册。

清岁回了在殿中暂时的居处,打开册子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御霄殿千名仙者,除清岁之外,其他人早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小比,排名基本固定,因而小比规则也不复杂。

御霄殿座次从一排至一千,象征着首席至末席。

每人都可写下自己想要挑战的、在自己现排名之前的位次——若有多人同时瞄中一个位次,则需在正式小比前热身一轮,争夺挑战者资格。

挑战从一号首席开始。若位居首席者守住了位次,那便轮到其他人。

若首席未能守住,那便需继续去守自己掉落下去的新位次。

很不巧,最炙手可热的首席之位,此时正被清岁占着。

如今,挑战席上的名字不出意料已有了结果,正是写着:孔千翎。

“清岁,要不还是算了吧?”

凑在旁边一起看的羽彤有些咋舌,不由道:“以那帮人对我们的敌意,你真要打,恐怕得从首席一直往下,每个位次都守一遍……”

直到掉到最末席。

最后那句话羽彤没忍心说出来。

确实很激烈。

光是看完规则和名单,清岁就感觉到胸腔内咚咚乱撞。

可却不是恐惧,而是冲动。

清岁轻声道:“上面不是说,打不过可以认输。”

索性也不会有大事——规则上说了,不可使用夺命之术。

“可也说了,会邀各路仙人前来观赛啊。”羽彤皱眉道。

这些人是要将她们的脸面踩在地下,碾得稀烂么!

“没关系。”清岁微微抿唇。

仙界原本就对她瞧之不起,再如何,也不会再比如今处境更差了。

小比那日很快到来。

苍穹宫。

祈白捏着折扇大步入内,到几前二话不说,先将一个名册搁上去。

妄尘眼尾微垂,盯着手中折子哗哗翻过的纸页,似有些倦怠,“怎么?”

祈白两手一揣,“你未婚妻要参加御霄殿小比,同孔千翎对阵。”

妄尘恍若未闻,只继续看着手中战报,其间不时有金字批注浮现。

祈白等了又等,直不耐地看着他批完一整摞,才终于等来了回音。

“嗯?”妄尘应了声,尾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妄尘,”祈白无奈,“孔千翎是金仙,小青虫会被压着打。”

“不会殒命。”妄尘补充,手中又飞来新一摞奏报。

第25章 展露锋芒 清岁都已打破了仙界最初的预……

祈白攥着折扇:“你当真不去?”

妄尘手中奏报停下,眼尾微抬,定定看着他。

神情间分明是在疑惑——为何要去?

……

一大早,清岁就随着两匹天马来到演武台旁候场。

天边各类鸟鸣,兽吼之声阵阵,散发着各色祥瑞光彩的法器载着仙人们朝这边赶来。

坐骑珍重的高阶仙人们要么进了最上方隔间,要么乘着法器悬在半空俯瞰,清岁从下方看不到他们的形迹。

品阶低的仙人则分布在演武台周围错落的观战台上。

不多时,观战台上已层层满员。

随着一声钟鸣,候场屋外嘈杂的人声低落下去。

原本的喧闹,变得有些凝肃紧张。

知语玄仙已走上演武台中央说开场词。

第一场便是清岁的守位战。

候场室内,羽彤脸色煞白,看着外界密密麻麻的人群,紧张的手都有些抖。

紫淑姑姑也赶过来了,担忧地嘱咐道:“若是情势不好,尽管认输,这小比虽不允夺人性命,受伤却是不管。”

书禄反而平静镇定,只安抚道:“越阶对战对修行之道有利无弊,即便败了,也是难能可贵的经验,仙子放平心态即可。”

“嗯。”

不论他们说什么,清岁通通点头应了。

她的目光遥遥扫过观战席间那些低声谈笑的仙人。

他们高高在上的拿着名册,唇角微挑,眼神戏谑地指指点点,个个儿散发着优越自矜的气派,像正迫不及待等着大戏开锣,丑角上场。

“御霄殿位次小比,正式开始。”知语已言简意赅地讲述过规则,径直宣布:“首席位次守位者:清岁仙子,挑战者:千凌金仙。”

清岁深吸一口气,拾阶而上,踏上演武台。

刚一脚踏入对战范围,还没站定,便见对面候场区飞出一道绯红身影。

孔千翎手执长剑,身上烟霞般的仙裙炙烈如火,随风飘扬,她剑花一挽,轻盈灵动、优雅无声地落于演武台中央。

顿时与台边提着裙子,圆滚滚的清岁形成了鲜明对比。

“妙哉,妙哉!”

“千翎金仙风采更胜往年呐。”

“不愧为凤凰后裔,短短千年便为金仙,旁人望尘莫及呀。”

观战的人们满口赞誉,视线却若有似无的,睥睨着在清岁这边打转。

清岁另一只脚跨上演武台,被逼人的视线烧得浑身发热,感觉血液都在沸腾。

她静立在边缘,垂手不语。

“怎么不动了?不会是怕了吧?”

“明摆着的以卵击石,当然不敢往千翎金仙面前走了。”

“大概是要直接认输吧,不然,难道真敢跨阶对战?”

“倒也是个有心眼儿的。站在边儿上,倒飞出去时还能被下面人接住,免得离太近,千翎金仙一剑袭来,她躲之不及呀。”

细微的嘘声和嗤笑七零八散地响起。

观战台的人们并不知清岁原可以不参与这次小比,只以为她是被赶鸭子上架,逼上梁山,此时正尽情欣赏着他们以为的窘态,肆意讥讽。

孔千翎今日上了精致的妆。

她剑尖微垂,一副毫不防御、信心十足的样子。

闪着珠光的凤眸波光流转,她下巴微扬,倨傲地道:“若是后悔上来,你此时可直接下去了。”

看在诸多仙家围观的份上,孔千翎不吝于对清岁展现些风度。

清岁仍旧垂手不语,甚至连视线都定在脚尖,丝毫未抬眼看她。

孔千翎又等了两息,有点不耐了,声音清亮扬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认输,那便是默认要战了。”

清岁当然不会认输,事实上,她可没功夫回应这孔千翎。

轻垂的袖袍下,旁人难以察觉的细丝早已在她一脚踏入演武台上之时,便开始在台间游走,用最快的速度调集五行之力。

孔千翎彻底没了耐心。

那青虫愿在这儿干耗,她却不愿陪着耽搁。

光华闪耀的剑锋一闪。

孔千翎身形一动,执剑径直刺过去。

凌厉,稳,准,狠。

孔千翎的身影化为一道霞光,如火凤张开双翼,铺天盖地的逼向那道呆滞身影。

观战台上想起细微的赞叹声。

这一剑,蕴含着排山倒海般的法威,看来是能一招解决了。

清岁显然已避无可避。

长剑刺中洁白仙袍。

众人发出毫不意外的嘘声。

然而下一刻,孔千翎神情一僵。

只见被刺中的那道身影变的透明,咻地散开,化为青烟。

孔千翎蓦然回头看去。

就在刹那之间,偌大的演武场上,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黄土瞬时覆盖住纹络精美的平整地面,藤蔓巨树窜地而起,不过眨眼工夫,演武台和观战席消失不见,周围已是丛林遍野。

观战席顿时鸦雀无声,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任谁也没想到,这小青虫竟会阵法。

“雕虫小技。”孔千翎冷哼一声,飞身而起,朝上空而去。

演武台就这么大,任她躲在何处,只需俯瞰搜寻片刻,便能显露无疑。

然,孔千翎万万没想到的是,清岁的目的可并不仅仅躲。

上方细密的丝线被触动,数张符篆亮起光芒。

一身白衣的清岁与大树融为一体,软乎乎的小手微动。

哗啦——

如同天河坠落,飞升上去的孔千翎一头撞入激烈流淌的水流漩涡中。

轰隆——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雷鸣符一闪,在悬空流淌的激流中爆开。

骤然间亮起的雷光照亮了观战席众人眼底,伴随着轰然炸裂的水花四溅开来。

一些毫无心理准备的仙人因过于震惊,甚至都未来及撑起屏障,就被这带着电流水花浇了一身,当即从头麻到了脚。

而那些反应及时的幸运者撤了屏障后,也都瞪大了宛如见鬼的眼,忙去看场间情形。

那抹绯红的衣衫微光一闪,抵住了雷霆之击,可身形却因冲击力在水流中狼狈的翻滚了几下。

孔千翎猛地向下,脱离水面,在遍地黄土间翻滚了一圈稳住身形。

观战台这才反应过来,响起了嗡嗡地议论声。

“刚刚那一招有点熟悉,不会是……”

“我也觉得,像是传说中专修阵法的那位元风玄仙的手笔。”

“不是说那位格外挑剔,虽身殒后留了神识,却不轻易教授后辈么?”

“谁知道怎么回事。”

到这会儿,不管结局如何,清岁都已打破了仙界最初的预料。

而此时隐匿于树身后的清岁,内心正有些惋惜。

孔千翎若没有下来,而是坚持往上飞就好了,那样……她有三分把握将人弄到演武台下去。

按照规则,出界便算输。

阶级间差距果真犹如天堑。刚刚那招对清岁来说是费尽心思,可眼前的孔千翎,却只是发丝微乱。

在看孔千翎那厢,却是万万无法接受。

她一阶金仙,身为万年来最有天赋的仙子之一,如今却被一只道行仅有百年的青虫摆了一道,如何不愤怒?

孔千翎脸颊紧绷,凤眸中几欲冒出火来。

她直起身,神识外放,扫视四周。

粗大枝干后,有一道轻浅的气息。

嗖——

孔千翎猛然挥手,利剑飞旋而出,嗡嗡地卷起气流,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整个将那树拦腰斩断!

第26章 失控受伤 狼狈的小青虫眼角痛苦地凝出……

咔嚓——

巨大的树冠落地,倒在黄土上的瞬间化为飞烟。

藏身巨石后的清岁现出身形,食指压着数不清的细密丝线,全神贯注。

在芥子须弥里旁观的那些年,清岁对孔千翎的出招习惯已很是熟悉。

孔千翎种族天赋优越,凤凰之火可焚尽一切。然,她的真身并非凤凰,而是一只有凤凰血脉的孔雀。

据说,她们祖上真正的纯血凤凰早已灭绝。

许是受囿于血脉不纯的束缚,孔千翎每用一次凤凰之火,气息上便会明显萎靡虚弱上一大截。

据清岁观察,不到万不得已,孔千翎绝不会轻易激发凤凰之火。

且,御霄殿小比到底只是竞技性质,规则中更有着不可使用杀招的要求,因而这凤凰之火大概不会被释放出来。

除了种族天赋外,孔千翎最令人称道的便是那一手剑术。

清岁亦认真修习过剑道,知晓剑法之道在于攻,以攻为守遇强则强,一剑破万物。

就如孔千翎这个人一般霸道猖狂。

而清岁这边,阵法的奥妙偏偏在于千变万化。

清岁不怕孔千翎剑法精妙。

因为阵法之内——任你如何横冲直撞,我自包罗万象。

一剑斩空,孔千翎面上怒火更盛。

观战台上嗡嗡的低声议论隐隐传入她神识感知之内。

孔千翎活了千年,一贯众星捧月顺风顺水,何曾丢过这么大的人?

不过区区仙人阶的障眼法,还真当能困住她?孔千翎不信邪的再次神识外放。

巨石之后,清岁轻扯丝线。

身影再次消失,转移至天上漩涡水流之内。

嘭——

清岁方才呆过的巨石碎裂成灰,连带周遭枝枝叶叶全部损毁,地面也被剑气划出深逾数尺的沟壑。

孔千翎瞳孔泛红,愈发暴躁。

阵法之中,五行相生相克,尽在清岁操控。

清岁本就是五行属性之躯,隐匿在阵中便如一滴水汇入河流,气息亦真亦假,难以分辨。

树木倒下,原地又生出耸立的山;山峰碎裂,筑出连绵的屋舍;屋舍坍塌,地下又涌出潺潺的清泉……

犹如戏法般生生不息,连绵不绝。

随着一次又一次失手,孔千翎剑法间已失了章程,开始癫狂。

她心底涌现不敢置信的念头——不过一只青虫,难道真受天道偏爱至此,得了什么造化,妄图要登天不成?

观战席位上,众仙已瞠目结舌。

这阵法并非多完美,只奈何当局者迷。旁观者看得是一清二楚,有好几次,清岁的传送路径都清晰显现了,然阵中的孔千翎却被一叶障目,处处落空。

其实,若是应用于实战,孔千翎大可以轻易跳出阵法,只是小比中,这阵法之外便是演武台下,出了界便是输。

清岁打得就是这般主意。

硬拼是绝对打不赢的,自己道行虽比上不足,但在这阵法中转移腾挪躲藏,却也能撑上小半日。过程中,还时不时能引得孔千翎触发符篆,反击一二。

等真到自己灵力耗尽,阵法破碎之时,也能勉强落得个虽败犹荣。

孔千翎万万无法接受。

差了整整三个品阶的差距之下,被清岁戏耍这么久,犹如在她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她不服!更不甘!

场外愈发明显的惊诧议论声,让她感觉到屈辱不堪。

怒意上头,孔千翎缓缓磨牙。

不管怎样,这一切都必须立刻结束,她再也忍受不了对面投机取巧,她孔千翎是万年来最有天赋的仙子,那只青虫永远也别妄想凌驾于她之上。

孔千翎猛然仰首,一声清啸。

清岁见着她这姿态,心中暗道不好。

这模样,看着是要动用天赋技能了。

清岁连忙转移至阵法边缘。

漫天热浪从身后席卷而来,花草树木,屋舍岩石,遍地黄土,都在瞬息之间被火舌化为虚无。

清岁十指一握,险险撤回了丝线,认清现状准备收手。

两人之间的遮挡全部消融,清岁在孔千翎惊怒的眼神中彻底现形。

清岁坦然道:“我认……”

输字没有出口,变故陡生。

孔千翎眸光一厉,掌心火势猛然变盛。

清岁来不及反应。

刺目的亮光充斥满眼,火光翻腾着轰然将她吞噬!

岩浆般炙烫的温度在瞬间烧透仙裙,钻入皮肉,沿着灵脉将体力灵力悉数点燃。

剧痛在每一寸皮肤上沸腾,感知被撕碎般炸裂崩溃,只剩摧毁一切的火。

“啊——”

清岁禁不住尖叫出声,可这尖叫却也只不过短短一刹。

人形很快难以支撑,清岁在瘆人的焦糊味中溃败不堪地匍匐下去,化为小小一团。

炙痛仍在疯狂折磨着她,可声音却已喊叫不出。

那可是……焚万物的凤凰之火!

观战台上,御霄殿知语等八位玄仙长老蹭地起身,大惊失色。

等待区,羽彤脚下一软瘫倒在地,紫淑紧紧捂住嘴巴,书禄惊慌地捏住传灵玉,手指微抖。

失控了。

……

“现在能去了吧。”祈白看着空荡的案几,无奈地问。

妄尘起身,淡淡应了:“嗯。”

他负手而立,同祈白一同离开苍穹宫,穿云破雾而去。

仙袍在风中飘扬,层层叠叠之下露出的哪怕一片衣角,亦是精致繁复,高洁至极。

事实上,他们并不匆忙。

祈白仙帝故作催促,也不过是因着交情深厚,一丝调侃趣味罢了。

事有轻重缓急,魔族霍乱当前,奏报当当然然要排在清岁之前。

况且,小比规则在,也不会出什么事——他们潜意识里,许是都这般想的。

虽只是随意而行,但以二人道行,抵达演武台也不过瞬息之间。

然而,云雾散开,他们看到的不是一片安宁的小比盛况,而是场间诡异的氛围,御霄殿长老失色的神情。

一簇凤凰之火裹住圆乎乎的姑娘,瞬息间将她打回一小团原形。

她痛苦地挣扎,却无人出手。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出手——凤凰之火可焚一切,熄灭它要付出代价。

妄尘面色微变,急忙拂袖。

求求结束吧。

哪怕死也好。

清岁意识崩溃,只想解脱。

忽然,一阵清凉之力从天而降,她如同坠落入冷泉之中,火苗被瞬间熄灭,醇厚的灵力漫入四肢百骸。

清岁从炼狱中跨出半步,五感稍稍回归。

嘈杂人声涌入耳间,她听到一片惊慌的拜见:“仙尊殿下、仙帝殿下!”

清岁不可抑制地混身颤抖。

妄尘冷着脸,这才从天而落。

繁复的衣摆扬起又落下,没管跪满的演武场,他几步上前,到小小的青虫前。

不,如今已是焦黑色了。

纤尘不染的云靴出现在朦胧的视线中。

他屈身下来,探手抚在她满身溃破的躯体上。

幽深无底般的灵力再次袭来,迅速填补她的四肢百骸。

让人要发疯的疼终于一步步后退,可灼烫的余悸仍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

清岁头脑混乱不安,各种意识纠缠着,乱七八糟地浮了上来。

起初是懊悔,悲痛,接着是愤恨,疯狂,最后……竟涌出侥幸与自惭来。

幸好妄尘来救她了。

刚经历过折磨,清岁此时根本失去了认识这些情感来源是否有道理的余地。

将她从焚烧中拉出来的妄尘,完全无法避免的,令清岁将得以劫后余生的厚重情感全部托付上去。

此时此刻,他仍出尘脱俗,风华无双。

而她伤痕累累,狰狞可怖。

狼狈的小青虫眼角痛苦地凝出一颗露珠般的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