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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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改嫁了,我爸走了,我从小寄养在舅伯家。我知道,我爸爸就在县城,十几年都不看我一眼。
1.
我睁开眼睛,就觉得浑身酸痛,看见白的墙壁,旁边舅伯就坐着抽烟,一脸的愁苦。
看见我醒了,舅伯满是褶子的脸舒展了一些,再看我一眼,又冲出去喊"医生,伢醒了“。
一个白大卦的女医生走了进来,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什么大的问题,休养两天就可出院了。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丢在舅伯家,舅妈说,我妈嫁了人,爸爸去外面打工了。
舅伯家有表哥,倒插门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亲戚朋友来了,看到我,都是一脸同情,然后就嘀咕 一句“造孽哟”。
我知道舅伯也不容易,舅妈是个瘸子,家里就一个人干活,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上学就拼命读书,平时尽量帮舅妈做事,舅妈瘸着一条腿,对我还好。
初中考高中的时候,我考上了县一中,舅伯看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发愁,学杂费咋整?
同学雅子说,县里服务员洗盘子一个月2000,暑假打零工下学期的学杂费就差不多了。就这样,我跟着雅子来到县里做服务员。
当天,我们就直接被送到清水阁,也不清楚是干啥的,反正是到处金壁辉煌,我们就负责卖酒,领班的姐姐把工作服递给我,边上下打量我,”啧啧,盘亮条正。“
当天晚上,在震耳欲聋的音响声中,我哆哆嗦嗦的打开工作服,妈呀,就两片布,我跟小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出工作间的门。
还是领班的姐姐连推带拉的把我们拽出来,又给我们一个头上戴一个兔耳朵头饰。
刚一出门,就有几个男的一声愉悦的口哨,我羞得低下头。
战战兢兢的端着酒盘进入包厢,中间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招手我过去,我就按领班姐姐教的方法,把酒一个个的介绍 。
不成想,中年男人要我坐在他旁边,坐下后,他就靠在我身上摸,我憋得脸通红,用手推都推不掉,他摸到大腿根部再往上的时候,我急了,拿起一瓶酒,朝他圆脑袋就砸了下去。
男人疼得叫骂:“臭表子,给我打死她。
一片混乱中,旁边两个瘦个男的就抓住我揍,真是往死里揍啊,疼死我了,我也不管了,抄起酒瓶就一通乱砸,等领班她们进来的时候,里面玻璃渣子一地,几个人鼻青脸肿,我直接晕过去了。
舅伯说清水阁报警了,昨晚砸的酒有十几瓶,得好几万,还有桌椅等,一起算赔偿。
我急了,说:”那个胖子男人摸我,我才砸他的。
舅低下头:“咋整?你呀,不听话,你就不该到那种地方去”。我低下头,嘟哝着,“还不是为了贴补学费。
第二天,两个警察过来了,问了一下情况。说到结案赔款的时候,我气愤的说,”那胖子耍流氓,摸我。我是正当防卫“
担心赔款,我睡不着,我这两天恶补了一下法律知识。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出去商量了半天,最后说,治安罚款加赔款,一起交4000算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学费没赚到,还得赔4000元。到哪去弄钱啊。
舅伯愁得睡不着,大半夜在医院走廊走来走去。
2.
早上起床,舅伯已经出门了,中午才回。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着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样的一跺脚,跟我说,走,我带你找你爸去。
爸爸这个词,只在脑海中,听说我一岁就走了,我再也没见过。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小的汔车修理的门脸,舅舅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喊:"国强,国强,你伢过来了”。
从车子下面钻出来一个男人,一身油污,手上拿着一个油呼呼的扳手。
我盯着他看,这就是我脑海中的爸爸,长得蛮帅气的,难怪亲戚朋友见我除了同情还说,伢长得象国强,漂亮。
这就是我爸爸,他一直在县城,十几年都不找我,我盯着他,不由得浑身发冷。
他也在看我,“你是李雨佳,长成大姑娘了,”他伸出油腻的手,快摸到我头顶的时候,我躲开了。
舅伯跟他进去说话去了,我围着门面四处看。
一会儿,里面传来舅伯气愤悲凉的声音,":你不能不讲良心,伢我帮你带到这么大,4000元,我实在是难住了。
李国强压低了声音,":大哥,我也没办法,钱都在二珍那。
舅伯说":我找她去。”
李国强说“:别,她又跟我闹。
二珍应该就是李国强后妻。后来李国强拿了2000元,说剩下的实在没有,舅伯气呼呼的走了。
中午,舅伯睡午觉的时候,我悄悄的溜出来,找到汽车修理门脸,跟踪着李国强到他家。
就在汽车修理铺的后面,拐个弯,一个老旧6层楼的一楼,还有个小院。
李国强推开院门,一个平头男孩从屋里跑了出来,“爸爸,”两个勾肩搭背的进去了。
温馨的灯光下,女人娴熟的给他们盛汤,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晚饭。看得出来,李国强对后妻、男孩很宠溺。
隐在窗后的我,心里不是个滋味。想起自己无数个孤寂的夜晚,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第二天下午,在舅伯诧异的目光中,李国强气急败坏地指着我,一脸的嫌弃“:李佳雨,你想干嘛?”
我冷冷的说“:你欠我的,学杂费拿来。
李国强气得抱头蹲在地上。
是的,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生活,我嫉妒得发狂,特别是看到他和儿子勾肩搭背的样子,同样是他的孩子,如果舅伯不找他,他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我找人撬开他的修理铺,把能拿的东西一扫而空。
看到李国强掏出一叠钱,像吃了屎一样递给我,我心里无比畅快。
县一中的校园很大,大到我背熟了一篇英语课文都还没走完。
我拿着英语课本,站在操场边上,班上几个男生在打篮球。
他们球衣短发,青春飞扬的样子。
上了高中才晓得,以前自己在学校的第一名在这一文不值。
尤其是英语,其他同学口语贼溜,我完全张不了口。每次被英语老师点到朗读,都紧张得不行。
好几次都是同桌李朝小声提醒才能勉强过关。
现在,他就在那打球,一身天蓝色的球衣,身姿挺拔,阳光灿烂。
为了出成绩,老师一面查漏补缺,一面组成互助小组,李朝跟我同桌,他帮我补英语,我帮他数学。
每天早读,是我最难受的时候,磕磕巴巴的口语在其他英语流利的同学面前不堪一击。
李朝蛮耐心,一句一句帮我的纠正。 “institute ,China Welfare Institute ”
课间休息的时候,看我还在旁若无人的读英语,李朝悄悄捅了一下我胳膊,“哎,佳雨,你买个学习机,可以随时跟读。”
我侧头,男孩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我。
“多少钱?”
“不贵,便宜点的一千”。
“你是不想教我了?”
“不是,看你挺认真的,这个真的很好,我初中就买了一个。”
呵,想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伙食费,我每个周末还在餐厅帮厨,管一餐饭。
我声音冷冷的,“不买,你爱教不教”。
好好练习的我心烦意乱,一推桌子走出教室。
梧桐树下一堆飘落的树叶,一回头,不成想李朝跟在后面,他比我高一个头,我正好看见他阳光肆意的脸,
“生气啦?”
“没有,只是读累了。”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学校依山傍水,后门那有一个山,李朝很快的爬上院墙,伸手给我。
我犹豫了几秒就递上手,李朝一使劲我就上去了。
这个地方真好啊,俯瞰整个县一中,风呼呼吹着。我不由得怀恋小时候的山了。
“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我家吃了上顿没下顿。”
抬起头,李朝看着我,漂亮的眸子,睫毛很长。
“我爸死了,妈妈走了,我是寄人篱下长大的。”
李朝一怔。
那以后,李朝绝口不提学习机的事,我们两个一有空就读英语做数学题。
高中别的不多,就是卷子多。
经常是一张卷子才做完,老师又发来一张。
英语月考的时候,我80分,我盯着卷子发呆。李朝侧身瞅了一眼,安慰我,“:没事,有个过程的。”
数学月考的时候,李朝早早的交了卷子,在窗外朝我挥手。我正跟一道几何题奋力拼搏。
成绩下来了,我数学130,李朝70分,我着急,他以前都110分的成绩,怎么我帮他了之后还成了70分?
我呆坐在凳子上,思索着哪个地方出了问题,李朝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哎,学习是有个过程的,我们一起加油吧。”
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我笑了。
3.
一晃到了高三,学习任务更重了,我的英语现在已经稳定在120分,李朝的数学也稳定在130以上了。
我们是休单周,周六的下午班主任请来上一届考上A大的学姐,给我们讲他高考的心得。
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一脸神往。
放学的时候,我跟李朝一前一后出教室,我住校,他走读。他破天荒的要我请我去外面喝奶茶,我答应了。
两个人吊着腿坐在高脚凳上,他沉默半天,问我“:你准备考哪个学校“?我不假思索的说,肯定A大了。
他兴奋地说,我也是。到时我们就是师兄妹了。
”切,我三月“。
”我,八月。我比你小,师姐弟。“李朝败下阵来。
我得意的笑,看着一脸沮丧的他,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我一脸得意,李朝伸出手,”那这样,我们A大见。”,我坦然的跟了勾了手指。可我怎么觉得李朝眼里闪过一丝羞涩。
高考那天,我一个人去考场,舅伯问我需不需要陪考,我推了。
考点门前一堆人,家长考生,好不热闹。我看见李朝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他是一家人来送考的。
他昨天约我两个人一起进考场,我没答应。没想到,他在门口堵我。
我赶紧猫下腰,隐身到人群后了。直到大部分考生都陆续进场了,他还在门口张望,那一男一女在催他,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进去了。
我等他们都不见了,才赶紧冲进考场。
高考成绩出来了。
我考上了A大。
舅妈高兴得只抹眼泪,舅伯高兴得脸上的褶子笑得像菊花。
他一叠连声滴说,“伢争气,我这就告诉你爸。”
我拦住舅伯,“他不是我爸,我没有这样的爸。”
李朝在QQ上告诉我,他也考上A大了,他爸妈奖励他一台电脑和新手机。
而我,此刻在餐厅帮厨的空隙,打开50元淘来的手机回复他的QQ信息。
周六晚上,李朝说过来看我,我推脱了。
我白天餐厅帮厨,晚上帮别人抄文章赚点钱。
一个暑假,才勉强赚够一学期学费。
4、
A大真大呀,上课得骑车在几个教学楼间穿梭。
李朝跟我不在一个院系,周六周日我都在餐厅帮厨。碰到的机会不多。
七夕那天,李涛捧着一束玫瑰花,跟我说要我做他女朋友,我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我连连摆手拒绝了,落荒而逃。
窗户纸挑明了后,李朝契而不舍的追我。每天送早点买零食,几乎成了我们宿舍的常客。
几个室友都为他说话。
“哎,考验差不多就行了。”
“答应他吧,多帅的小伙,过这村没这店了”。
“你再不答应,我可要了哈。”
我既不表态也不解释。
没成想,李朝干脆弄一大型求爱现场,整个A大轰动了,好多手机微信qq全程直播。
我缩头乌龟一样的,跑了。
看到餐厅里李国强一家在吃饭,我赶紧央求同事帮我把菜端出去,我就隐在厨房。
那一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再次喊服务员,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不成想,李国强还是认出了我。
他一脸狐疑的样子,看着我:“你咋在这洗盘子呢,你没读书了?”
我没好气的怼他:“没读、没钱”。
他一脸嫌弃地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怎么嫁人?我怒火冲天,就端着的一杯子水,直接泼到李国强脸上。
没想到,对坐的女人迅速起身一巴掌呼过来,我挨了一耳光。
我气急败坏,就反手打那女人,被李国强死死的抱住了。
那女人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哪来的娼妇,这么猖狂。
后厨的几个同事出来了,堵住他们,我泪流满面的看着李国强跟女人嘀咕半天,两个悻悻的离开了。
回宿舍看到一如既往等我的李朝,我跟他说,你说的事情,我们可以试试”。
李朝欣喜若狂,一把抱起我,转得我头晕眼花才放我下来。
我跟李朝成了A大的一对CP,但是我跟他约法三章,精神恋爱,仅限牵手。
李朝咬着牙答应了。
寒假的时候,李朝约我去他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欣然同意。
李朝兴高采烈的牵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他父母的时候,我如愿以偿的看到他父亲眼里的惊恐和难堪,然后轰然倒下。
是的,李朝的父亲就是李国强。
我在他们一家手忙脚乱救人的时候,转身离开。
几天后,李朝在我打工的餐厅找到我,几天不见,他憔悴不堪,胡子拉碴。
我豪气冲天复仇的心情竟有一丝不忍。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爸是你爸的?”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
“你早都知道的是不是?”
“是不是?”
李朝狂吼起来,一把抓住我。
“你说话呀,姐姐”。我抬头,看到他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对不起有什么用,难怪你一直不答应、难怪要精神恋爱。”
他边说边不停地转来转去,整个一个又狂暴又六神无主的样子,手伸过来想给我擦眼泪,半路又缩回去了。
他回头朝空旷的地方凄厉的喊了三声,冲了出去。我内心报复的快感被难过心疼替代,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5.
命运是一双最残忍的手,一次次把我们推向自以为的幸福,却又一次次推向深渊。
李国强中风偏瘫,坐在轮椅上,人都认不清楚了。嘴里不停念叨着“造孽哟”。
李朝冲出去的时候,一路狂奔,被一个货车撞了,送到医院抢救一晚上,成了植物人。
我去的时候,那女人也就是二珍正哭得死去活来,看到我,就像见了仇人一样,腥红着眸子冲上来,被舅伯死死抱住了。
舅妈一瘸一拐地搂着我,抹着眼泪,“傻孩子,都是可怜人。”
我爸年轻的时候,跟二珍偷偷谈恋爱,请媒婆去外婆家提亲。
农村的规矩,大姑娘嫁了才能嫁小姑娘,外婆就自作主张把大珍的生辰八字拿过去了。
一直到结婚,我爸都以为是二珍。进了洞房才晓得娶了大珍。
捱到我妈生了我,二珍已经显怀了。外婆这才知道自以为是的自己犯了错。
我爸迅速离婚,带着二珍走了。并答应外婆,出了门,从此两个不要再进家门了。
我妈改嫁后,外婆不久就去世了。
临终前托付大舅伯舅妈抚养我长大。
我脑海不停闪过跟李朝一起的情景,哭得撕心裂肺。
两年后,我大学毕业,回到县城,一面经营我爸的汽车修理,一面坚持给李朝按摩洗簌。
我爸坐在轮椅上,二珍陪着他,清醒多了,还能指导我修车铺的事。
我呢,扎实学了医学按摩手法,等着李朝醒来。
就像现在,我给他边按摩边讲高中的事。
一回头,发现李朝眼角有泪水划过,醒了?!
我兴奋的朝外喊,爸爸,快来,李朝醒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