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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

后面是什么?靠着软垫,脸颊微烫,心跳微乱。醒来后,修远便不知所踪,究竟是去哪里了?又,不告而别了么?想到这里,不禁蹙眉。

“妹妹。”嫂嫂轻轻开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嗯?”

嫂子紧皱秀眉,似有不忍,半晌,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低低说道:“你们,是不可能的。”

“唉?”诧异地看着她。

“妹妹,虽然你哥哥和我都知道,夜神医是托付终生的好对象。但是,你的婚姻大事已经不是我们可以作主的了。”她紧紧地盯着我,急急说道,“光是你哥哥手中的那二十万精兵,就足以在争位战中扭转乾坤。王上,是断不会让你轻易嫁人的。”

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脸颊隐隐发烫,小声问道:“不要乱猜,我和修远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嫂嫂目光含疑,喃喃道,“那为何夜神医向竹肃提亲?”

“提亲?!”瞠目而视,微微怔住。低眉凝思,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而微微颤动,“我会…”。忽地抬头,原来是“我会负责的”。负责啊,心底流过一丝没落:“那,哥哥是怎么说的。”

“当然是如实相告。”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胸口微酸:修远,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么?

“姑姑,姑姑。”衣袖被轻轻拉扯,偏过头,挤出一丝笑容:“彦儿,怎么了?”

“你看!你看!”他拜跪在车内,胖胖的小手指向帘外。

抬首望去,天淡云闲,长空飞过数行新雁。蓝湛湛的苍穹下,远处的群山显得越发低矮。山前云下是一划的金碧辉煌,耀睛夺目。凤阁龙楼郁嵯峨,十里楼台艳绮罗。青国的王宫,繁丽中透着庄严,尽显王气。

眼帘中,朱红色的宫门越显越大。停顿了一会,守门的士兵向後让了几步,马车缓缓地驶进王宫。待进了第二扇宫门,只听一个略微尖细的男声传入:“奴才恭迎伏波将军夫人、小姐下车。”

迤逦而行,红蓼花繁,灿若烟霞。霁天空阔,行云疏淡。感觉到两道探询的目光,转眸而视。只见那名内侍眉头微颤,恭敬地低下头去。

嫂嫂牵着彦儿,笑笑地开口:“今日,得全公公亲自出迎,让妾身惶恐不已啊。”

“啊,将军夫人这么说就太折杀奴才了。”相貌平平的内侍躬了躬身,“王后娘娘说韩小姐今日是第一次进宫,怕是有些生,让奴才跟在旁边好生伺候。”

嫂嫂眉头轻拢,瞬间舒开:“妾身代妹妹谢过娘娘恩典,公公辛苦了。”

得全低了低头:“能为夫人和小姐引路,是得全的荣幸。”

顺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一路缓行,宫苑里遍植奇树,或香连翠叶,或红透青枝;还有的结着离离朱实,笼烟带火。想来这里应是后宫,不似远处宫殿的肃穆庄严,这里处处透着柔婉秀美。

“夫人,小姐,凤鸾殿到了。”

仰观前方,萧墙粉壁,雕梁画栋,其中很多宫女内侍出入。进门是一带群房,进了二门,只见殿宇廊庑,纹窗雕槛,十分精致。珠帘撩起,娇软之声扑面而来。

“各位娘娘,伏波将军夫人、少爷,以及将军胞妹,到了。”

跨入正殿,一室美人娇娃。座上戴着金凤冠的女子,眼角隐隐地藏着几道皱纹,眸间闪过一丝精明,颇有些含威不露的气势。左手的那名盛装女子,和金凤女子年龄相仿,眉目温和,观之可亲。右手座下便是弄墨,她头戴金丝八宝碧珠冠,脂香粉泽,彩服明琅,真是倾国之色。弄墨明眸微动,半站起身,而后又慢慢坐下,眼睛紧紧地锁住我,没有半分移开。

嫂嫂放开彦儿,施施行礼:“妾身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华妃娘娘,见过成妃娘娘。”跟着她弯下腰去,只听嫂嫂继续说道:“千巧佳节,祝各位娘娘身体康健、圣恩永眷。”

“免礼。”座上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你们瞧瞧,成妃妹妹急的,都恨不得直接扑过去了。”

一阵低低的轻笑,我慢慢抬起头,只见弄墨向座上低了低头:“让姐姐见笑了,只是臣妾和这个小侄女感情深厚。”她偏过头,动情地望向我,“她打小就跟在我身边,同吃同睡。而后臣妾入宫侍奉王上,这孩子又因为身体太弱一直没能到云都来。这一别,就快十年啊。”

看着她,眉梢微动,向前走了两步,低低叫道:“弄…”顿了顿,“姑姑。”

王后细细的柳眉高高挑起,嘴角微微上扬:“好孩子,快过来吧,让你姑姑好好瞧瞧。”

三步并两步,扑倒在她的怀里,甜甜的瑞香充溢鼻尖,仿若回到了幼时,暖暖的好温馨。两颊被轻轻地捧起,弄墨的眉梢带愁,低低问道:“卿卿的病可好些了?”

“嗯,好了。”

她舒开眉头,明媚的眼眸光艳照人:“好,好。”

“来人啊,看座。”王后双目弯弯,目光深深,“成妃啊,这孩子可许了人家?”

此言一出,弄墨微怔,而后轻轻一笑:“回姐姐的话,卿卿还没主呢。”

王后懒懒地抬起右手,镂空珐琅指套闪着一丝寒光:“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看看。”

手背上被轻捏了一下,看了看弄墨,微微一笑。慢慢走到王后身前,浅浅地行了个礼:“韩月下见过王后娘娘。”

“嗯,抬起头。”

依言而做,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带着三分冷淡、七分试探,直直地望过来。默默地看着她,心湖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半晌,她的面容骤然舒展开,目光忽地柔和:“韩月下。”

低下眼,应道:“是,娘娘。”

“多大了?”她倚在坐塌上,淡淡瞥视。

不知怎地,对她提不起好感,身体不自觉地想往后退:“下个月就十六了。”

“十六?”她沉思了片刻,“天重七年所生?”

天重乃是青王凌准的年号,算了算,点了点头:“是。”

“噢?”一直沉默的华贵妃突然出声,她笑笑地看了看王后,“天官曾经替淮然算过,说是他的正妃必是天重七年八月所生之女。”

诧异地看着温柔可亲的华妃,她完全无视王后的怒视,目光直直地飘来:“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你说呢,成妃妹妹?”

四下悄然,弄墨微微颔首,轻笑道:“缘分这种玄妙的东西,又岂是臣妾能猜透的呢。”

“那倒是。”华妃接口道,笑容依旧温柔,“不过啊,臣妾看着这孩子甚是喜欢。咏儿,你觉得呢。”说着,她看向左手边。

一位身怀六甲,体态微丰的美妇在宫娥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柔柔地看向我:“母妃的眼光真好,媳妇儿也很喜欢这位妹妹。”

微瞪双目,诧异地看着她:妹妹?我们好像还不认识……

座上传来一个冷哼,王后挑着柳眉,慢慢走来,尖尖的甲套扣住我的手腕,有些疼痛,“时候差不多了,去流芳台吧。韩小姐,扶本宫一把。”

“是。”闷闷作答,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暗斗,勾起了我心底那簇最黑暗的记忆。低着头,再无兴致欣赏沿途的风景。

“姑姑,今个格外热闹啊。路过朝门的时候,看到春官宗伯忙成一片。”嫂嫂跟在后面,与弄墨闲聊道,“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竟把各位礼官大人急成那样。”

“哦?”弄墨诧异地开口,“今年的千巧宴不是由王后娘娘亲手操办的吗?春官府怎么会介入?”

王后缓下脚步,瞥了身后一眼,幽幽地说道:“昨天定侯突然来到云都,礼部忙的是接待他的事。”

“定侯?”华妃的声音略微拔高,“眠州州侯定侯?自前任定侯去后,这是第一次晋见王上吧。”

“嗯,第一次啊。”王后眼中划过一丝精明,“这位定侯是前任何述的外孙,何定侯一生只得一女,而此女又早夭,仅留一子。何述便将眠州留给了这唯一的外孙,只不过此人甚是神秘,八年以来从未现身。如今像是腾空出世一般来到云都,究竟是为什么呢?”

定侯啊,目光视远,凝神静思。《列国志》云:天下盐铁,眠州独占四分。

眠州位于荆青翼三国的交界处,畝积约有四个莲州那么大,自震朝灭亡以后就以一个独立的政治地域而存在。眠州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及丰富的资源,成为了三国外交纵横的关键,也因此眠州州侯分别被荆青翼三国封为平侯、定侯和重侯。而这个显赫的何氏一族却仿佛受到天谴一般,子嗣颇为稀薄。至何述这辈,已是几代单传,而何述一生偏偏只得一女,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何家世代经营的眠州交给了外姓。不过这个外姓也很是特别,单是何述的女婿能顶住压力没有入赘,就已经很不可思议。再加上新任定侯八年以来从未露出过庐山真面目,这不竟让三国既好奇又惴惴。如今,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这位神秘的定侯突然出现在云都,他究竟是何打算,又是出于何等政治目的,颇叫人玩味啊。

“呵呵~”“付姐姐,你来啊~”“别跑,别跑。”

还未入朱帘绣帓的流芳台,便听到了一阵莺歌漫语。待上了高台,只见前方湖光潋滟。秋阳下,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行云,地上流水,云水之间全是清明。一阵暖风吹过,水面敛起几道波皱,秋山秋水浅浅地吻着,在我的心里留下一首无字诗。

“哎唷。”一名穿着精美纱裙的少女撞到我身上,她皱着秀眉抬起头,匆匆一瞥,眼睛忽地瞪大,随后扑倒在地,“臣女刘幻儿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王后眼眸微寒,凉凉开口:“刘幻儿?谁家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规矩!”

地上的女子带着哭腔答道:“王后娘娘,恕罪。”

“娘娘。”一个甜糯的声音传来,只见容若水穿着胭脂色纱裙款款走来,如春风吹过,“臣女容若水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嗯,若儿啊。”王后眼眸含笑,面容微缓,“来,走近些,让姨妈好好看看。”

手腕间的抓握霎时消失,我不露痕迹地退到弄墨身侧,轻轻地叹了口气。弄墨偏过脸,柔柔地笑开,捏了捏我的手掌,倚在我身上耳语道:“不要怕,有我在。”

这话确实像她的风格,笑笑地点了点头。看向一边,只见各位官宦千金匆匆地聚了过来,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王后懒懒地出声,语调绵长,“是谁想起来在王宫里嬉闹的?”

刚站起来的众女子忽地又跪了下去,一些胆小的甚至打起了颤。

“姨妈。”容若水慢慢跪下,“都是侄女不懂事,一时兴起怂恿了姐姐妹妹们嬉戏,要罚您就罚我吧。”伏倒在地的小姐们纷纷惊讶地看着容若水,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激。

王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笑一声:“好了,都起来吧,下不为例。”

“谢娘娘开恩。”

容若水扶着跪了许久的刘幻儿慢慢起身,当看到我时,芙蓉面绽开煦煦的微笑:“韩妹妹。”

微微曲膝:“容姐姐。”

“哟,你们认识?”王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她。

“是啊,姨妈。”容若水拉着我的手,笑得轻快,“我和韩妹妹是在沅婉夫人的婉约社相识的。”

“好啊,真是一对好孩子。”王后斜了华妃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若儿啊,你韩妹妹是头一次进宫。姨妈就给你个差使,你就领着你韩妹妹到处走走看看,带她熟习一下宫中的环境。”

“是,若儿领命。”

依依不舍地离开嫂嫂和弄墨,跟着容若水翩跹而行。远处一带碧树,枝叶中殿阁若隐若现。容若水指着流芳台前方的一抹红墙,娇声道:“那边是青宫里最美的一处宫殿,白萼殿。每年到这个时候,那里的玉簪花开的格外美丽。不如,我们去那里走走?”

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容姐姐了。”

她轻轻地绾了绾发丝,檀口轻盈:“不知妹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看了她一眼,答道:“月下为人疏懒,没事的时候躺在竹榻上看看书,这便是最大的爱好了。”

“哦?”她煦煦一笑,颔颊软润,“这倒和我有几分相象,妹妹可读过《女经》?”

《女经》乃是宣扬女子三从四德的陋书,她平日里看的是这个?顿了顿,方才开口:“月下不才,没有读过。”

“没有?”容若水的眼中流溢着浓浓的惊讶,一丝杂色闪过,又瞬间恢复平静,“那姐姐送你一本,可好?”

赠《女经》?这本是长辈教导小辈,亦或是同侍一夫的妻妾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情。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会错乱了规矩?直直地望向她,容若水笑笑地看着我,忽然开口:“啊,到了,白萼殿。”

不愧是青宫里最美的处所,青瓦红墙,楼耸碧岑,榭入湖心。殿中遍植玉簪花,碧叶莹润,清秀挺拔,花色如玉,幽香四溢。水榭之中隐隐地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待走近了,只听容若水低唤一声:“表哥。”

那人迎着灿阳缓缓转身,头束金冠,面似冠玉,眉目如画,笑容温煦:“若儿。”

“韩妹妹。”容若水拉着我,施施向前,“这位便是我的表哥,七殿下凌彻然。”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行了个礼:“臣女韩月下见过七殿下。”

“表哥,这位便是韩月杀将军的胞妹,如今名满云都的月下美人。”

凌彻然点了点头,俊目融融:“韩小姐。”

容若水亲热地拉着我,贴近七殿下:“相请不如偶遇,表哥,不如咱们三人同游?”

“好啊。”凌彻然笑笑地看着我,“不知韩小姐意下如何?”

平静地看了看二人,淡淡开口:“那便劳烦七殿下了。”

两人赏景变成了三人同行,只听这对表兄妹你一言我一语,从闺阁趣事到王侯闲谈,话题繁多,可我就是不想开口。

“瑞阳游湖,爹爹竟然不准我跟随呢。”容若水娇嗔道,“早就听说梦湖水,绿如蓝,鱼不起,鸥不来。无缘得见,真是可惜。”说着她出神地望着我,“韩妹妹从小就长在梦湖边,真让人羡慕啊。听说莲州女子擅词,想必妹妹也是文采风华,不如我们来联词吧。”

轻轻地摇了摇头:“那都是世人虚传,小妹长在深闺,哪里会舞文弄墨。”

“唉~妹妹太过自谦了。”容若水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几句诗词而已,妹妹不会不给姐姐这个面子吧。”

轻拢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那本殿就先起头了。”凌彻然挺直胸膛,远眺湖面,“江左形胜地雄一州。”

浓浓的霸气流溢在字里行间,温和的眼眸里闪过难以掩饰的自信。

容若水美目柔柔,慢步走到他身侧,接道:“潮生潮落,共上西楼。”说完,向我伸出右手,似在邀请,“妹妹,该你了。”

二人借词言志,这是在等着我的答复?沉思片刻,轻声道:“闲看落花,笑拍风舟,江湖任漂流。”

七殿下偏过头,探究地看向我:“晚来风涛怒,金戈铁马,为把神鲲一战收。”

好大的志向,心中暗叹。只听甜糯的声音微微变调,似有几分豪气:“与君共赴九重霄,携手同游。”

感觉到两人期盼的目光,我淡淡一笑,迎着湖风,轻声道:“高处不胜寒,危栏外,哀沧波无极。遥忆赤江上,渔歌对月听,是何种风流。”直直地看向二人,吟出结句,“而如今少年白头,不如,去去休休。”

微风吹过,吹不来半分声息,只吹皱一池静水。凌彻然深深地望着我,目光似利剑,仿若直插入我的心底,仿若要撕开我的胸膛一探究竟。容若水敛起笑容,先前的温柔好像只不过是一张假面具罢了。

不惊不惧,不恼不怒,淡淡地,淡淡地看着他俩。鸿鹄一对,何必拉我这只燕雀同飞。不如早些分手,各寻各的逍遥吧。

半晌,七殿下俊颜忽展,随手摘下一朵玉簪花,温柔地递过来:“好花不常开,莫错过了惜花人啊。”

颔首接过:“多谢殿下,不过,有些花最美的瞬间,恰恰是凋零的刹那。”

凌彻然虚了虚长目,轻笑一声:“本殿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表妹。”他看了看容若水,“好好陪着韩小姐,莫让她迷失了方向。”

“是,表哥。”

恭敬地行礼,送别了那位七殿下。随着容若水,倘佯在花海中。鼻尖充溢着恬淡的芳香,不禁怡然。

“韩妹妹。”容若水的声音不似以往的甜糯,暗含了几分肃穆。

“嗯?”

她转过身,正面以对,严肃说道:“放舟江湖这种话,请妹妹以后不要再提。你我出身官宦世家,应该明白那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她近了几步,表情甚似青王后,“能配的上你我出身的,朝堂之上不过寥寥数人。妹妹啊,切不可孤芳自赏,错过了花期啊。”她摘下一朵玉簪花,帮我插在头上,“婉约社一见,我便对妹妹心生好感。”她拉着我的手,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我是打心底里想和你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

怔住,偏过头,看向湖面,远远地驶来了一叶兰舟。容若水牵着我,走到岸渚边,向湖上挥了挥手。朱红色的小舟缓缓停稳,她搭着船女的手慢慢踏上船头。“妹妹,快上来啊。”容若水向我伸出柔荑。犹疑了片刻,向後退了两步:“七月花中,我偏爱玉簪,待小妹尽兴之后,便会回去。”说着,推了推翘起的船舷,兰舟随波滑向湖心。容若水诧异地看着我,渐行渐远。身后一阵清风吹过,头上的那朵玉簪打着圈向碧水飞去,摊开掌心,手中的玉花翩然随风,徒留一手暗香。

转过身,悠然地走入花林。像是甩开了两个沉沉的包袱,只觉身轻。沿着小径,走走停停。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只听一声暴吼,心中一惊,急急地避到树后。只见一个身穿蟒袍的男子按着一名女子的两手,俯着身,一脸恼怒。定睛瞧去,那被压住的女子正是冷艳出尘的董慧如。屏住呼吸,藏身茂密的枝叶中,心头暗骂:怎么这些好事都让我瞧见了。

“董慧如,本殿对你倾慕以久,而你却对我爱理不理。”那男子双目浑圆,很是英气,“我知道你和那些名门闺秀一样看不起我,你们眼中就只容得下三哥和七哥,因为他们最有可能登上王位嘛!”

董慧如瞪着清清冷冷的杏眼,一脸倔强:“十二殿下,请您放手。”

“放手?”男子有些狂躁,“放开手,任你投入三哥和七哥的怀抱吗?”

再也看不下去,拾起两颗石子,刚要飞过去。只觉得身后有异动,刚要转身,低沉婉转的笑声传入耳际:“呵呵呵~果然是个急性子。”恨恨地向後踩了一脚,只听嘶的一声,腰间的紧抱却越发加力了。

“放开!”以气音传声。

“不放~”这痞子笑得恼人。

“不放,我可要下狠手了!”

“呵呵~”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侧,“别冲动,我放开便是。”那手臂慢慢、慢慢地松开,阳光钻过层层枝叶,零星地洒在树下,映得他越发邪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举手便要将石子飞出。允之一把按下我的手,低低说道:“卿卿莫急,听完再出手也不迟。”

“啊!”十二殿下闷吼一声,摸了摸嘴角,一片血红,“你!”他瞪圆双眼,抬手欲打,董慧如闭上双眼,半晌那手却没有挥下。“唉!”十二殿下忿忿地甩手,轻轻地抚上冷美人的脸颊,“你怎么那么倔呢?你可知道如今你爹在朝中已经势衰,全让容克洵那个老狐狸比了下去。即使你被人称为云都二美,也决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他抬起董慧如的下巴,好言好语道,“我三哥家中已经有一个侧妃,她娘家可是西北豪族。而我七哥已经向容老狐狸下了聘礼,年内就会将容若水娶回家。更何况朝中皆知,三阁之中唯一没有倾向的就是上阁,而上阁中掌握实权的其实是韩月杀。自从他将妹妹接到云都,朝中就开始搔动了。据说我三哥一直将正妃的位子留着就是为了拉拢手握二十万精兵的韩将军,而容右丞也放出话了,说是不介意女儿与他人并称正妃。”

听到这里,不禁怔住。偏过头,只见允之靠着树干,笑眯眯地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慧如。”十二殿下软声说道,“我凌默然虽然不及两位王兄,但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若点头,我明日就向你父亲提亲去。你说,可好?”

“殿下。”董慧如厉厉地看了他一眼,“您刚才的那番话既侮辱我,也侮辱了你自己。什么凤凰,什么王妃,在我董慧如眼中都是俗物。”她转了转手腕,想要挣脱,“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三殿下、七殿下来提亲,我董慧如也决不多看一眼。”

“你!”十二殿下暴睁双目。

“要把我逼急了。”她杏目流火,冷冷说道,“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好!好!”凌默然气得嘴唇直抖,,“做姑子?本殿今天就要了你,看你怎么做姑子!”

“放开!”董慧如奋力挣扎。眼见事态紧急,我快速挥手。只见两道灰影滑过,十二殿下软软地倒下。董慧如颤抖地将手指移到凌默然的鼻下。面容稍缓,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惊恐地环顾四周,向後退了一步两步。再看了看地上已经晕厥的十二殿下,柳眉紧皱,半晌咬了咬牙,快步走出树林。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才慢慢地从树丛里走出。低眼看了看壮实的凌默然,而后又举目望向笑得灿烂的允之:“你怎么在这?”

他抬脚从凌默然身上跨过,低下头,眼中流溢着快意:“那卿卿又怎么在这?”

瞥了他一眼,转身向前:“容家小姐带我来的。”

“哦~”允之语调绵长,“怪不得我七哥一下午都待在白萼殿,原来是来相亲的。”

停下脚步,看了看他:“那你呢?来偷窥的?”

允之突然敛起微笑,修长的手指抚向低矮的玉簪花:“这里原是我母妃的宫殿,玉簪是她的最爱。”

他精美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落寞,真是让人心疼的表情。目光柔柔,低低地出声:“你的母妃一定是一个娴雅美人。”

“哦?”允之偏过头,嘴角扬起,“你如何得知?”

摘下一朵玉簪,放在他的手心:“暖风十里净云天,玉簪搔头髻云偏。芳心半吐知秋意,绿云低绕胜花仙。”

允之媚人的眼眸熠熠生光,手指轻拢,紧紧地攥住那朵细小的百花。眼波流转,似醉非醉,惑人心神。他与我并肩而行,抬起头,轻轻地为我抚下肩头的一缕发丝,惊的我向后一跳。

“呵呵呵~”,“还是那么警惕呢,不过。”他凑近了,低低说道,“我喜欢~”

“卿卿!”允之的声音陡然增高,“下来,这里是王宫。”停止了前行,坐在高高的白杨树上,急急摇头。

“既然你不肯下来,那~”他轻转眼眸坏笑,“我就要上来了。”

怔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不远处宫娥内侍匆匆而行,平静的湖面上兰舟不时荡过。景色虽美,但却太过醒目。

和他保持数尺之遥,一前一后缓行。眼见就要走出密林,我撇了撇嘴,低低开口:“你先出去,还是我先出去?”

他转过身,眸光微动:“一起出去。”

“唉?”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韬光养晦吗,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会引起他人猜疑。”

他迈着悠闲的步子,带着几分兴味,慢慢靠近:“卿卿现在可是大家眼中的肥肉啊~”摇了摇头,就是这两个字,让我迷惑了几天。“呵呵~”笑得恼人,“若是我不对肥肉垂涎,反而让人生疑。所以啊~”他坏心地探出手,惊的我向後跳了两跳,此举颇合他意,允之笑得前仰后合。狠狠地瞪着他,半晌,这人才停止了癫狂,眼眸乍亮:“一起出去吧,卿卿。”

与允之分开,慢慢地上到十米高台。只听一声长喝:“王上驾到!”东西两台的男女同时拜倒,“吾王万福。”

“众卿平身。”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跟着众女慢慢站起。只见不远处的东台上立着一个身材消瘦、头发花白的男子,他目流精光,面容肃肃。只见青王一甩袖,偏过身,威严地说道:“今日千巧宫宴,孤请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说着他向一边移了两步,闪出一道人影:“眠州的定侯。”

定睛一看,霎时呆住。他穿着金边银袍,发束紫金冠,俊雅的面容依旧淡然,俊美之中带着阳刚,湛然有神的凤眸冷如寒潭。一时忘记了呼吸,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只响彻着一个声音:修远。

“定侯好年轻。”“真真美男子。”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低语。

“妹妹。”嫂嫂走到我身边,声音微颤,“夜神医他……”

轻拢眉头,定定地看着他。修远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待看到我,面色微缓。他并不理会周围上来寒暄的官员,旁若无人地走过东西两台之间的石桥,在众女的抽吸声中,走到我面前。

修远冷峻细长的凤眸中泛着一缕暖意:“好些了吗?”话语依旧简短。

脸颊微烫,慢慢低下头:“嗯,好多了。”

“回去把脉。”

“好。”

“定侯。”王后缓缓开口。

抬起头,只见修远面无表情地向她拱了拱手。

王后虚起眼睛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我:“定侯和韩小姐,认识?”

修远定定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认识。”说完,不待王后再问,颀长挺拔的身姿与我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东台。目送着他走过石桥,忽觉一道灼热的目光,抬首看去。允之站在栏杆处,邪美的眼眸里充溢着怒意。不待我细看,他虚起两眼,转眸看向修远,目光宛如冰锥,直直地扎去。

“王后。”青王面色肃然,沉沉开口,“时候不早了,可以开筵了。”

“是,臣妾遵命。”王后微微颔首,身边的得全躬了躬身,一挥拂尘,唱和道:“吾王恒寿,天重昌隆,千巧国宴,满朝同庆。”

随着嫂嫂坐在弄墨的下手,与容若水列于同排。偷偷地打量董慧如,她面色淡淡,看不出一丝慌乱。而斜下侧的上官无艳则一脸沉醉,直直地看向东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修远坐在青王身侧,傲岸卓然。而百官席中,哥哥拧着眉,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似在沉思。允之瞥了座上的修远一眼,不露声色地举起酒杯,手指关节隐隐发白。

青王靠在座椅上,目光缓缓地扫过席下。半晌,幽幽开口:“听说王后还准备了节目,不知何时可以上演啊。”

王后柔柔一笑,弯了弯腰:“王上,千巧原是男女定情的节日,也是女子向上天祈求巧手的节日。今日夜宴,不如让众位小姐展示一下巧手,以搏王上、定侯和列位大臣一笑。”

众女低首,掩袖含羞,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对面。

青王点了点头:“有意思,那便听王后的,列位小姐可要放开手脚,一显才能啊。”

“是,王上。”众女齐声应答。

“得全。”王后低低叫道。

“是。”得全拍了拍手,宫娥们将一个个竹篮拿上来,内侍捧着一盏盏宫灯,放在了每一位官家小姐的桌上。

这是?我挑着眉,好奇地看去,只见篮子里放着一盒针线,数根彩绳。

王后笑笑地取出针线:“这第一轮啊,便是千巧穿针。请王上与列位但饮薄酒,酒过三杯,再看哪位小姐穿的针最多。”

青王低低笑开:“哦?那孤就边喝边等了。”

说着他身边的瘦高内侍便拿过酒壶,蜜色的香醪刚入琉璃盏,这边众女便开始穿针。一手拿着红线,一手拿着银针,看了又看:这…有什么可比的?

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上官无艳一脸紧张,手微抖。而容若水不急不徐,手脚很是灵活。再看看董慧如,她愣了片刻,似叹了口气,方才动手。

“卿卿。”弄墨低下头,声音略急,“卿卿是不是不会?”

“呃?”诧异地看着她,耳边传来嫂嫂无奈的叹气声,“不会也无妨,作奇技淫巧,只悦他人。”

摇头轻笑,取出篮中的大半银针,手腕一转,抛于桌上。指尖轻捏红线,虚目而视,待看清银针的走向,以气御之,丝线霎时飞出。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再落下,已是缀满银针。将红线两头结起,拎到弄墨眼前:“姑姑,莫急,这不是都穿好了嘛。”

她俩怔怔地看着我,樱唇微张,一脸不可思议。笑笑地偏首,却见座上王后和华妃一脸讶色,忙碌的众女却浑然不知。

“三盏饮过。”对面传来响亮的提示。

此时,夜,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山野早已灰黯,一切景物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寐之中。清幽的银夜,星河悄悄流,月色凉如许。宫灯晕出温暖的光,隐约像烟雾。一双凤眼,一对桃花目,掠过烟雾,直直望来。我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去。

“付小姐,八根。”内侍提高嗓门,说道。

“上官小姐,九根。”偏过头,只见上官无艳得意地咧开嘴角。原来,九根就已经算很好的了,不知道行情啊,这下可麻烦了。握了握拳,叹了口气。

“容小姐,九根。”容若水一脸柔柔,并不窃喜。

“刘小姐……”

绕了一圈,终于到了我这边。得全对着宫灯,数了又数,对了又对。半晌,嚅嚅道:“韩小姐,十六根。”

“得全?”王后不满地出声。

得全一愣,突然叫道:“韩小姐,十六根!”炸耳的声音一出,东西两台突然安静。我低着头,吐气,呼气,吐气。

“这么说,这轮赢的便是韩小姐。”王后的声音轻转,似笑非笑,“来人啊,赏。”

慢慢地站起身,接过一枚玉环,行了个礼:“谢娘娘赏赐。”眼光不自觉地向对面飘去,修远优美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讪讪一笑,目光流转,却发现允之挑了挑长眉,手指轻抚薄唇。低着头坐下,暗自思忖:不可再露锋芒。

王后取出彩绳:“接下来,请各位小姐在一盏茶的功夫里编出扇坠,然后由东台的列位评出最佳,现在便开始吧。”

拿着两团彩绳,这次是真的愣住了。离心谷里,日日学艺,哪有时间琢磨这些玩意。就是师姐这样贪玩的人,也从来不会和绳子较劲啊。怔怔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对面。看着哥哥,撇了撇嘴。哥哥先是诧异地瞪大眼睛,而后捂着嘴低低笑开。

拿着红绳,看着紫绳,心绪纠结在一起:这下可要比刚才还要夸张了。偷偷地望向嫂嫂和弄墨,她俩笑笑地望着周围,面色很是自信。

“时间到!”

宫娥捧着竹篮,依此收取扇坠。当走到我跟前,她低了低头:“韩小姐。”

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说道:“没有。”

“嗯?”宫娥吃惊地抬起头。

“什么?”嫂嫂和弄墨齐齐出声。

席间霎时安静,众女直直地望着我。上官无艳眼中闪动着幸灾乐祸,容若水一脸惊诧,董慧如冷漠的脸上裂开了一丝缝隙。

“嗯哼。”王后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宫娥紧张地向後退了几步,嗓音微颤:“回禀娘娘,韩小姐…韩小姐…”她闭上眼睛,急急说道,“韩小姐说没有!”

王后柳眉微动,半晌,她看向我,挤出一丝笑容:“韩小姐,这是?”

东台的劝酒声也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直直射来。心头一横,啪地站起,清晰地说道:“回娘娘的话,月下不会编坠。”说完,平静地看向四座。

西台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低笑,并不理会,心若止水:不会便是不会,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坦然地看向对面,只见座上青王虚着眼睛深深地打量着我。微微低头,偷瞄去,修远黑眸静静、了然地望着我,俊雅无双的面容中流过一抹温柔的笑意。嘴角微扬,慢慢坐下。

“好了。”王后清了清嗓子,“就这些,拿过去吧。”

“妹妹。”嫂子在桌下,握住我的手,“都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发现。”

“嫂嫂。”笑笑地看着她,“发现了又能怎样?难道让我编个理由?”靠在她身上,低低说道:“那样的事,我可做不来。”眼光忽然被人攫住,身体猛地坐直,乍现警惕之心。允之的上手,那个粗眉男子灼灼地看着我,鹰似的眼眸,野兽般的目光,让我感到浓浓的不快。半晌,他的目光移向我的左手方向,偏过头,只见华贵妃懒懒地眨了眨眼,向他点了点头。

看来,他就是三殿下凌淮然了,是个狠角。

“王后娘娘。”东台的内侍行了个礼,“经王上和各位大臣评判之后,都觉得这个扇坠最精致特别。”

“得显啊,拿过来给本宫瞧瞧。”

“是。”白面内侍举着一个红色扇坠,踏过石桥,慢慢走近。

“这?”王后拿过来,细看了一会儿,“是谁的?”

“姨妈。”容若水娇羞地低下头,“是若儿的。”

“哦!”王后欣喜地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来人,看赏!”

待乞巧结束,弦月已上柳梢头。西台里,红粉佳人,娇语软声。东台上,将相王侯,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只听青王笑道:“定侯一直深居简出、不出眠州,此番怎么想到突然来到云都呢?”

喧闹声渐渐降低,两台众人均好奇地望向修远。他沉静的眼眸穿越暗夜,直直地望过来,平稳的声音响起:“求亲。”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的四下悄然无语。瞪大眼睛,轻拢眉梢,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修远眉目柔和,凤眸微动。就这样,两两相望。直到……

“哈哈哈~”青王抚掌大笑,“我青国女子向来以贤淑可人而闻名各国,定侯真是好眼光啊。不知定侯看上了哪家女儿,亦或是哪几家女儿?”

修远淡淡开口:“韩将军胞妹,韩月下。”胸口微颤,这话轻轻地触动了我心底的那抹柔软。

周围安静的有些压抑,青王的笑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正当我数着心跳,感受着血液的流动时。

青王威严的声音响起:“可是,韩家小姐尚在守孝中。”

嗯?诧异地看向座上,青王厉着双眸,看向下座的哥哥:“前日里韩爱卿的亲叔叔不是仙逝了嘛,韩家小姐长年养在那位的膝下。作为半个女儿,理应守孝一年。韩爱卿,孤说的可对?”

哥哥紧了紧脸色,恭敬地低下头去:“是,王上。”

转眼间,我就多了个驾鹤西游的亲叔叔,这青王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过啊。”青王笑笑地看着修远,再指向西台,“对面的美人可是不少,而且各个聪慧、家世荫厚。定侯若看中了哪位,尽管直说,本王定为你做媒。”

修远深如潭水的凤眸平静无澜,定定地望来:“只要她。”

心底,酥麻,感动,惶恐。

投注而来的目光,是羡慕,是妒忌,是不解,是震惊。

“一年。”修远拿起酒盏,沉静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坚决,“我等。”

夜景,阑珊。

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