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特稿梁陆涛爸爸的眼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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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眼睛

（六一特稿·小说）

梁陆涛

爸爸就要回来了！

伟伟有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爸爸：浓眉大眼，高高的个子，走路“咚咚咚”就像放机关炮。更重要的是，伟伟的爸爸是个解放军的营长。营长，好了得！上了战场，手枪一挥：“同志们，冲啊！”嘿，真棒！

伟伟的爸爸随部队上前线去了。伟伟可真想爸爸啊！他想爸爸那扎人的胡茬子，想爸爸那双明亮亮的大眼睛。爸爸的眼睛可真亮啊，看起人来，就像要把你看穿。

有一回，那是伟伟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放了学在同学家里做作业，一个大哥哥自告奋勇，替伟伟做了作业，便一块出去玩。等他玩痛快了，回到家，爸爸正等着他哪。

“把作业给我看看。”爸爸声音柔柔的，一点也不严厉，可伟伟心里却“扑扑”地直跳。

“这作业是你自己写的？”

“不是。”伟伟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爸爸轻轻地说。

伟伟抬起头，一对小眼珠正和爸爸的大眼睛碰着了。那里面深洞洞的，一闪一闪，看得伟伟头皮直发麻。打那儿，伟伟的眼前便经常有爸爸的大眼睛在一闪一闪。

“妈，你说嘛，我给爸爸准备点什么礼物呀？”

妈妈转过身，抚摸着伟伟的头，沉思了一会儿：“你自己决定吧。伟伟是大孩子啦，自己能决定！”

是啊，伟伟是二年级的大学生了，不是拖鼻涕的小把戏，当然知道该送给爸爸点什么礼物。

“我早想好了！我就把这一年多的考试试卷一张一张拿给爸爸看。”

伟伟兴奋地说着。脑子里便开始想象爸爸的大眼睛，看到这些试卷，会怎样地一闪一闪。

伟伟当然值得夸耀。爸爸走的时候，他刚上一年级，如今二年级也快结束了，而且门门功课都是前五名。那试卷上一个个红色的“V”，就象一只只轻盈的蝴蝶，翩翩起舞。更重要的是，伟伟知道，爸爸非常非常关心伟伟的学习，每次给妈妈写信，总要给伟伟写上几句。这下可以让爸爸好好看看了！哼，伟伟已经是大孩子了，不用爸爸操那么多心啦！

“妈，爸爸他什么时候到家啊？”

“今天夜里吧。”不知怎么的，妈妈看起来精神并不太好。这是为啥？伟伟知道，妈妈想爸爸，常常一个人夜里偷偷哭。

第二天一睁眼，屋里已经蒙蒙亮了。伟伟一看身边，妈妈不在。屏住呼吸一听，妈妈正在另一间屋里跟人说话。

“爸爸？是爸爸！”

伟伟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提起裤子就往那边跑。可是，屋门给闩上了，紧紧的，推不开。

“妈，开门哪，我看看爸爸，我要找爸爸！”伟伟直着脖子嚷。屋里静静的，好像还有妈妈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门轻轻打开了。妈妈走出来，身子却堵在门口：

“伟伟，爸爸坐车太累了，让爸爸好好休息休息吧。”

伟伟看看妈妈，妈妈把脸扭向一边。妈妈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他想推门进去，可是妈妈却不让。他便冲屋里喊起来：

“爸，你知道我多想你啊！”

“伟伟，”啊，真是爸爸！“爸爸也想你啊！”

“爸，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啦。”

“哦，是吗？什么礼物啊？”

“我考试的试卷，想让你好好看一看！”

伟伟好象看到爸爸那双明亮的大眼，在专注地看着试卷，那里面射出来的是赞许的光。

“伟伟，爸爸不……不看了，你给爸爸念念分数吧。”

“行。爸爸，你听着啊。”伟伟拿过试卷，大声地念起来。一边念他还一边想：妈妈真怪啊，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呢？

这天放学回来，伟伟破例没在路上玩，一溜小跑回到家。他看见军营里的伯伯、叔叔一个接一个来看望爸爸。可是妈妈还是不让他进爸爸的屋。人们走了，门就闩上了。他只能站在门外，跟爸爸说会儿话。说完了，爸爸又让他念考试分。就是吃饭的时候，也是妈妈盛好给爸爸送进去。爸爸吃完了，妈妈再进屋拿碗出来添上。

伟伟想爸爸，想得直想哭。

第二天……第三天……到了第四天放学后，伟伟刚做完作业，一扭脸见妈妈进屋去和爸爸说话。伟伟一瞅，门没有闩！他便悄悄走过去，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了屋。

“爸爸！”伟伟委屈地喊了一声，眼泪噗噜噜就下来了。可还没等他哭出声，突然扭过头来的爸爸，把他吓了一跳：爸爸脸上怎么那么多疤痢啊！红色的，紫色的，隆起的，低陷的，光亮光亮。啊，爸爸的眼睛呢？爸爸那双明亮亮的大眼睛哪去了？高高的颧骨上面，只剩了两个紫红色的坑！

“伟伟！”爸爸摸索着，一把拉过伟伟：“爸爸吓着你了吧？”

伟伟没有说话。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好像这不是爸爸。爸爸有扎人的胡茬子，爸爸有明亮的大眼睛。

妈妈拉过伟伟，轻轻坐在凳子上：“伟伟，你还记得我给你念过的那张报纸吗？”

哦，伟伟想起来了。那是从前线寄来的一张报纸，上面有一个营长为了掩护战士被炮弹炸伤双眼的故事。妈妈把这个故事反反复复给伟伟念了好几遍。

“那个营长，就是你爸爸。我没给你念名字……”

伟伟看看爸爸，爸爸正面对着他：一双没了眼睛的眼窝，一脸坑坑洼洼。可他突然觉得，爸爸一点都没有变样，一点都不丑，他心里一点都不怕。他走到爸爸跟前，轻轻抚摸爸爸脸上的伤疤和那两个没有了眼睛的凹坑。小眼珠动了动，说：“爸，以后我天天给你念，念书，念报纸，念考分。我就是你的两只眼睛！”

“伟伟！”爸爸一把搂住伟伟，满是疤痕的脸，贴上那张胖呼呼，鲜嫩嫩的小脸……

（此作品写于1987年11月，曾获石家庄市文学作品征文二等奖。）

梁陆涛

【作者简介】梁陆涛，作家、记者、高级政工师。1954年1月出生于河北省平山县，1972年入伍，1993年中校副团职转业至中国建设银行河北省分行。1974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长期坚持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境内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字5000余篇（部）计600余万字，出版《雪魂》《生命标点》《男儿有泪》《中国古代私情命案演义》及210万字三卷本《梁陆涛文学作品集》等，曾获中国新闻奖、文化部“群星奖”、中国金融报告文学最佳创意奖、中国金融文学奖短篇小说奖、河北省散文创作“精品贡献奖”等奖项上100次。获“北京军区先进新闻工作者”“全国金融系统思想政治工作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及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常务理事，瞭望中国新媒体顾问，浩然文学院指导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