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宠幸两位妃子「贵妃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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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宫人半跪在地上,拿沾了水的布帛奋力清洗着宫变留下的痕迹。火烧云将天边染得红彤彤,很快,宫城里将会亮起灯来。灯火会照亮这浩荡王城里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曾葬送了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如今亦葬送了开朝太祖的子孙。
我恭敬地伏在地上,额头触着金砖,凉丝丝的。我是梁宫内的宫人,一个照看这千年古树的宫人。因着这树的枝叶繁茂,我才有机会跪在这里。我不必死节,王朝更迭自古以来便是常事。梁帝横征暴敛,淫乱宫闱,又兼妄动干戈,方有此祸。亡一国矣,并非亡天下。
那大臣们还在热热闹闹地说着,手中的玉笏上写满了歌功颂德的词儿。不过是棵树而已。我暗暗好笑,竟也值得这样附会。
“一棵树罢了,惹出诸位这么多话来。”
这便是攻破大梁的晋王殿下,我悄悄抬起头来去看他。名动天下的晋王,据说其父死前曾留下三箭,要儿子替他完成三个志愿,第三矢便是灭梁之志。如今,三矢已用,三志皆成。他实在是个厉害的男人。
我匆匆一瞥,他高居其上,只听他声音低沉,却辨不清他是何面目。依稀觉得该是眉眼凌厉的将领模样,肤色会因常年作战晒成麦色,同汴城里喜好敷粉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我乃蛮狄,不讲究这个。话就免了,传我旨意,尽收宫内财帛,犒赏三军!”他从那椅上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我低垂着脑袋,缩在众位大臣的身后,一动不动,想再偷眼去看他,直至他在我面前停下。
一股力气将我提了起来,我脖子一凉,脑袋上的帽子便被摘了下来。他摩挲着那帽上坠着的小块白玉,“素闻汴州富裕,不想富贵至此,连这宫人的衣帽上都带有玉饰——”
那掌握内司的官员急忙出声,“启禀殿下,这宫人是专门负责看守古树的。曾经得了梁贼缘法,特赏给他的顶戴。”
他扬手,“一个看管树木的宫人,帽上都能坠玉。你们在梁多年,想必只多不少。宫内府库所藏虽多,只三军人更多,还有那随军的家属。劳烦各位回家清点,将该拿的一起拿出来,若是不好搬动,我的侍卫亲军也可随诸位一起回去搬来。”
那帽被他掷入我怀,“既是梁帝给你的,那便拿着。”白玉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剔下,那帽子蕴着他气力,在撞击之下,我不由向后仰倒。便在这一瞬,我望进了他的眼睛。他同我猜想的不太一样,嘴角生得微微上撇,这就带了一点笑意出来,眼窝很深,衬得鼻梁更加高挺。浓眉之下,是两道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
英俊而难以接近,身上带了点常杀人者的血腥之气。
我急忙垂下眼去,心底的那点犹疑散去。我的的确确是见过他的,在十几年之前。
2
四月落花成雪,我拿了扫把,将它们尽数扫了堆在树下。兴庆殿多年之前便已废弃。它曾是大唐王朝议政之地。也正是在此,梁太祖将大唐最后一位帝王囚禁鸩杀,然后改朝换代。
梁太祖自立为帝,揭开了此后中原战乱的序幕。在这百年来,偌大的宫城早就是梁人的经营。唯有此地因大唐皇帝的身死而逐渐荒废。这一次,因着大梁降臣的歌功颂德,我与这兴庆殿外的古树都被提了出来。
我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树,捡根我常坐的枝子倚着。树很高,可望见别处红色的宫墙,与墙内忙碌的宫人们。宫顶之上铺着的琉璃瓦熠熠闪光,目光越过这宫顶,虽是惊鸿一瞥,山河锦绣尽收眼底。
我在树上看不见,上位者们在宫内亦看不见,这盛世繁华之下的眼泪与辛酸,这大好河山下埋葬着的尸骸与仇怨。战争、天灾、赋役,每一样,都压住了百姓的脊梁。从前大梁的帝王多昏庸暴戾之辈,对百姓多有苛刻。我知道晋王身有帝王气运,是天命之人。可他出身军队,能打天下,便会治天下了么?
“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我祈祷,不管这圣人是晋王还是别人。
这树我待得惯了。我解开发髻,任长发散落一背。点点阳光中,我两脚勾住树枝,松开手来,任身子自然后摆。按照往常,我必能在空中凭着腿上的力气自在地荡起来。我喜欢这样倒悬在空中,翻转过来的兴庆殿比正视它时要漂亮得多。
却在向下的一瞬望见了底下之人。
面色冷凝,不是晋王是谁?他听到我之前的话了?
腿一软,那树枝便勾不住了。我直摔下去,被下面的枝干一挡,最终摔入树下的花堆之中。腰背摔得生疼,头上身上尽是残花,毫不狼狈。我忍着疼痛,刚要爬起,晋王便来了面前。
我急忙屏住呼吸,听他发话。落他眼里,便是伏地等候发落的姿态。
“早生圣人,你这愿倒许得好。”不像是发怒的样子,我小心抬起头来。声音可以掩饰,眼光却是不会骗人的。
他眼底未见杀意,再加上他那自然上翘的一点嘴角,倒多了点柔和之意。我放下心来,刚要说点话来辩解,他忽推出一掌袭来,堪堪停在我面前。掌风惊拂衣衫发尾,几片花瓣落下。
“为何作宦官打扮?”
“梁帝?”梁帝好色,世人皆知。后妃嫔妾众多还不算数,稍有颜色的宫人亦不能幸免。他以为我是为了躲避梁帝而自愿扮成这般模样。
我顺势点头。
“倒是个有意思的宫人,要有下回,涂脸之时记得将脖颈后面也一并涂了,免得再被人看穿。”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我自然不知,当日大殿之上他摘下我帽时,正将脖颈后的细腻尽收眼底。有风浮动晋王衣袍,金线织就的暗纹华丽而精致。
“不过,”他顿了一顿,“只怕是没有下回了。”他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在他的眼光里,我的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3
我可以拒绝任何人,但是面对他,我不能拒绝。
五月,晋王拒绝梁臣所请,改立国号为唐,登基为帝。后位空悬,晋王姬妾刘氏携子从河东而来,封为德妃。而我,梁宫人滕氏,以看守祥瑞有功为由得到宠幸,册为贤妃。
德妃刘氏是个美丽的女人。年幼时,她因为这初露的美丽在战乱中被人救起,献给当地的头目。随即又因为这美丽成为了献给晋王妃的宫人,后来,她被王妃养在身边,教授技艺,最后被赏赐给了如今的晋王。她的运气也很好,生下了他的孩子。
她有着女人的娇媚,但这份美丽却不曾对我,她目光隐隐展露着质疑与不屑。在这三月来,晋王除了来我这里之外,再没有踏进过别人的宫殿。
我姿色平平,除了一双眼眸有点动人之处外别无亮点。如今以丰腴为美,我却身量单薄。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比起她来,我实在是欠缺一个宠妃该有的资本。但我却独霸了他,昔日的晋王,如今的圣上。
红鸾帐里,他头枕在我小腹之上。我身量纤细,那是我全身上下最为柔软的地方之一,他摩挲着我的手指,一如当初摩挲着我帽上白玉。当初那样小的白玉都惹来了他的注意,可是如今,我二人身下的这张白玉床,不知要攒积多少帽上珠玉才能成。
他变了,男人宠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迷失自己。“你太瘦了,”他从我身上起来,目光爱怜,“要是再不长肉,我就要在你的衣服上加些玉环。风来的时候,才不会被吹跑。”我抚上他眉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竖线。前朝事忙,他时常皱眉。
可不管前朝出了什么事,他总会早早地来到我这里。陪我用餐,陪我说话。为此,大臣可以不见,奏折可以不批,就连士兵的哗变,他都能拖着明日处理。他发了疯似的对我着迷。
当日愿上天早生圣人的许愿,或许本能实现在他身上。他会由运筹帷幄的将帅转为心系百姓的帝王,而现在,一切的可能性却被我扼杀了。
我将脸埋在他颈窝里,伸出双臂来拥紧他,如藤萝攀援着树木一般。歉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为什么要让我入后宫?”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脖颈间,我闭了眼听他回答。他从我手臂中出来,继而传来衣物悉索之声,细碎的吻落在我额上,继而向下流连。
“制衡。”他停了动作,伸出手来点点我鼻尖。
“刘氏为太后所赐,她又为我生了孩子,身份地位自然不同。更何况她得了太后的允许,认前朝张承义为父。我常在军营,她在晋王府里虽放肆了些,倒也误不了大事。只是如今早非从前,刘氏为人轻浮,不堪重任,如何担当国母?”
“那为何不另立新后?”
“傻丫头,”他轻描淡写,“门第高的人家早已覆灭,出身贫贱者,谁又比刘氏有资格?你说,我要从哪里来寻一位皇后?”
“索性空缺后位,再寻几人来。这人既然要为我所用,那自然是由我亲自来寻。你不过是随意之选。”他吻上我唇,“可是上天毕竟厚待我几分,我没有选错。”
他声音忽而渺远得像从天际传来,“若我早知会如此爱你,当初该直接立你为后的。我要人人敬你,要你同我并肩而立,我要将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奉于你的面前。”我睫毛一颤,眼眶因着他这话不由温热起来,多么动听的誓言。
只听他细碎的呢喃,“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着迷,如此爱你。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能剜出心来给你。”
风乍起,被翻红浪。无人见我睫上水雾。他现在爱极了我,但这并非他本意。
4
我是他的宠妃不假,可我的真身却是一株紫藤,寄生于兴庆殿外的古树之上。
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
梁太祖篡位之时,大唐气运未衰,梁太祖逆天而行,于兴庆宫外鸠杀昭宗。昭宗毒发身亡,死在树下。却让缠绕树干的我抢先得了一点帝王气运,因而修成人形。
可我离不开这古树,若是这古树遭殃,那我亦得同受。所以才成为了这看管古树的宫人,日日打理起它。他同我在一起后,便是与人身的我结成连理。一方面,人身的我会不由自主地痴缠他;另一方面,他会无法自拔地爱上我。像是紫藤与大树相互连结,无法分离。正因如此,我才能在三月之内宠冠后宫,他才会因为我荒废朝事。
十几年前,我曾见他一面。彼时他随父亲一起来到汴州,其父曾与当时在位的梁帝约为兄弟。那时候我虽然已得了唐昭宗的一点气运,却因这古树在雨夜里受了雷击而遭逢重创,又现出了紫藤的原形。彼时宫内盛行巫蛊之事,就连民间也常有人在驰道埋入木偶人。
他偷来兴庆殿,在树下埋入个自己削成的木偶人。那时他不过是个小小孩童,生得白嫩可爱,“父亲常说我文弱,我要证明给他看,谁才是李家的子孙!终有一日,我要得了这天下给母亲看看!谁才是她的好孩子!”语音稚嫩,那木偶人埋得也十分浅显。我瞧他奶声奶气,十分可爱,暗暗催动根系将这木偶人往下卷了,以免被人发现,生出祸端来。
却万万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也学人在木偶上滴血。
我永忘不了,那埋于地下的根系在触到那木偶之时便疯了一样地顺着血迹钻入其中,将那木偶裹挟得粉碎,上面的血渍尽数为我所有。得了他的血,我伤自愈。我方知他应当是天命之人,有朝一日定能君临天下,所以他的血才有奇效。此后我将自己幽闭在这兴庆宫之内,不问世事。直至那日古树复苏,我才知道天下又一次改易旗帜。
他对我有恩,所以,我不能拒绝他召我入宫的旨意。
先是帝王运气,后得帝王之血,我是何等幸运。我以为我不曾沾染人命,妖力有限,就算入宫也敌不过他的帝王之气,影响不了他才是。却没料到毕竟人妖殊途,他日日在我身边,不免受到妖力浸染。我们都被天命之手用力向前推着。他在离一代贤君越来越远……
那一日,因为有言官上书,指责我专宠之事。言语之中对我多有责难,他勃然大怒,命人将言官拖到殿外生生杖毙。他听不得我一点儿不好,我无意祸国,却逐渐成为别人口中的妖妃。
5
宫人来报,有一黄发老人在宫门处哭闹不休,吵嚷着要寻女儿。所寻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育有一子的德妃刘氏。
前朝张朝义这几日正带人暗暗谋划德妃为后之事,对我颇有微词。他本就不悦,正要找个由头发作。现成的筏子就递上来了。他令那老人进宫,命德妃赶赴正殿,要亲自导一出后妃认父的戏来。如今他的脾气愈加暴戾,稍有不顺便大发脾气,动辄杖毙身边伺候的宫人。
他已经迷失本性了。
披香殿里浓郁的香气仍盖不住那老人身上的恶臭。一头稻草般枯黄的头发散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来看,身上的衣衫沾满污渍。他佝偻着腰,非常不自在,时不时地粗咳一声,喉咙里发出浓重的痰声。
像是一个普通老农。他随身带一根拐杖,那拐杖较平常的粗高,上面镌刻花纹,在宫人的目光里,他攥紧了那根拐,腰身弯得更低。我忽然不自在起来。
直到德妃赶到,他才略抬些身子。当他看到德妃的那瞬,我几乎可以断定,他的确是德妃的父亲。因为他向德妃的眼神,是一个父亲才会有的眼神。德妃看他一眼便哀哀哭泣起来,“陛下叫我来难道是为了折辱我么?
“我幼年遭逢战乱,我爹被乱兵杀死。后来辗转到了太后身边,承蒙太后恩典,嫁给圣上,方有今日。哪里来的糟老头子,知道我没有爹爹,也来占我的便宜!偏圣上您也信了,不叫人打出去也就罢了,还眼巴巴地叫我过来。您也是要找我的乐子不成?”
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那老人眸中的光一下便暗淡下来。他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要说话,可最终还是别开了脸去。德妃索性拿身上披帛拭起泪来,“皇儿自小就羡慕别人有外祖家可去,太后开恩,才准我认下义父来。我竟不知道,我还有别的爹!”
他忽然笑了,“好,德妃,你说,那这假冒之人要怎么办才好?”
德妃机敏,“合该打死,只是太后千秋将至,上天有好生之德。圣上,不如拖下去责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好,那就依你所说,拉出去——”
以这老人的年龄,四十大板下去,半条命都要打没了。更何况,若真是假冒之人,此刻为何一句辩驳之言都无?我欲出声求情,他轻描淡写道:“昔日听人说起,古时有一宠妃,最爱听裂帛之声。这几日我惩处宫人,觉得那耳光之声与这木杖击在人背脊上所发闷响,倒也不算难听。”
德妃笑着应是。我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很快,外面便传来了杖责之声。他唇畔勾起了丝笑意。我的脸色衰败下来,却被暗处的有心人瞧了个正着。
一切从我而来,也必须由我逆天改命。
6
一切绝境皆有路可走。他如今自大、暴戾、嗜杀,种种改变都是因为我的妖力引起。若想要他不受妖力影响,那么只要远了我,再用他本身就有的帝王气运慢慢加以扭转,定能回复从前。
可是,我不愿意远离他。
我喜欢上了他。
在这些相偎相依的日子里,在他弱水三千独饮一瓢的情义中,我亦迷失了自己。我知道,他如今这般爱我不过是受了妖力影响,待妖力解除,便会恢复从前。可我依然沉在这场爱情的幻梦里不愿醒来。或许,他不仅是受了妖力的影响,日日相处下来,他自己也是喜欢我的。
我从未忘记当日树下的祈愿,我不能离开他,可我也不能让他继续这样沉沦。唯一的方法就是,我由妖化人。化为人后,对他施加的妖力将会解除。我不愿意去想别的可能性,譬如,若是化为人后,他对我毫无感情,那时我将如何自处?
若是爱上一个人,就不愿意给自己留退路。
须得先将从他那里得来的帝王之血还了,再去古树下引来天雷,将大唐昭宗的帝王气运从我体内打出。在我极度衰弱的时候,我才能由妖化人。
夜幕终于拉了下来,他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屏退伺候的宫人,割破手掌,轻轻覆在他嘴唇之上。任我的血液一点点渗到他口中。他无意识地吮吸,疼痛使我蹙紧眉头。可又因这疼痛觉出了一点付出的快意。
他终于睁开眼,那双眼眸夹杂着审视、疑惑,一瞬又恢复了平常。我的法子是有效的。帷帐之下,我轻轻地偎在他怀中,要他给我讲从前的事来听。
他说:“父亲有许多养子,都比我大。从前在军中之时,仗着军功多,他们都不怎么服我。后来我长大了些,我父亲战死。他曾经与梁帝结拜,来汴州之时却险些被治死。侥幸逃回河东,没几年也去了。
“他死前留下遗言,要我将梁君臣的头颅祭在他灵前。我处置了这些义兄弟们,后来攻破汴州,强令征银犒赏三军,对于梁降臣却没有动手。父亲走得太早了,他那时候还是占地为王。时候变了,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之。”
他阖上双眼,长睫微颤。头一次,他在我身旁,提起了父亲与他的志向。
我为他的转变而欣喜。此后,我继续喂血,渐渐地,他在我身边的日子少了。前朝的事情占了他大半精力去,剩下的一半,偶尔还要分一点给德妃和其他的人。
他愈加清明,离我却愈来愈远。这是好事,我不断告诫自己。只差天雷一道,我便能得偿所愿。
7
雷雨夜。
早在傍晚时便是乌云滚滚,雷声从层云后咆哮着。天色暗沉,不见一点光亮。满宫里长廊挂着的灯笼也都吹得乱摆,大风,大雨,还有一道道的闪电与惊雷。
我已经错过了上一个雷雨夜,不能继续等下去。今日是德妃之子的生辰,他会为那孩子庆贺生辰,然后顺理成章地留在德妃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大风吹得古树枝叶乱摆,雨水透过缝隙浇下来,我几乎睁不开眼。衰败了的兴庆殿在这雷雨里更加幽森恐怖。可是我不怕,我同这古树在这里纠结了百年,看这殿中人来人往,不断有新人进来,旧人迁出,看惯了这殿中女人的眼泪与嫉妒,百般柔肠地去讨好他们心爱的男人。
成精有什么好,化成人又有什么好。
如果不能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为妖为人,都是一样的无趣。
我缓缓伸出手来,一点点地抬臂,口中喃喃念起咒语。闪电撕破天空,“轰隆”一声,雷电笔直而下泻到我的指尖。我生生攥紧,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凄厉之音,将那雷电从手心挤入,游走全身。
再支撑不住,我跪倒在地。身上衣服已经被藤蔓撕破,我的脚已经化为滕根,自腰腹之下,已是藤身。还有一道,我还需要一道雷电。
我咬牙,举起手来,闪电再一次照亮——
“你在做什么?”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的声音让我一窒!雷电在我头上击响,我呆呆地站着,忘了手中动作。我没能接下那道天雷来。我知道,他就站在我的背后。那一霎,我费力地转过头去,他站在兴庆殿外伸出的屋脊之下,德妃为他撑伞,身旁拥着众多兵士与宫人。
她姿色平平独得盛宠3月,离后位一步之遥时跌入妃嫔陷阱。
我们中间隔了着兵甲的亲兵,隔着这漫天大雨。却依然目睹了他脸上的厌恶。我无法化人,这些日子的渡血也掏空了我的身子,我现在是什么,半人半妖?我的根系牢牢扎在地底,藤蔓与古树紧紧缠绕。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说?说我不是妖孽,说我不曾害人?
都没有,我无法解释,他的确是曾因为我的缘故迷惑心智。我宁愿现在立刻去死,也不愿意让他看到我这般模样。
“圣上您看!她的确是个妖孽!”
德妃眼底精光闪过。我忽然有些明白,是她将人引来的。可她如何知道我是妖非人?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扣,那苍老的咳嗽声在这雨夜里又响了起来。
“好一个藤精,竟然还想引来天雷为助力。若非老朽曾学过捉妖之术,怕当日在殿上还发现不了你的行迹。”
雨不肯停,淋在我的身体上,我觉出了刻骨的寒冷。他们父女一条心来对付我这个藤妖,一顶顶的帽子扣下来。
“圣上,这藤妖功力不足,所以近来您才有机会从她的手段下逃出。妖孽最会惑人心智,这一年来,因着她死的人还少么!今日大家都亲眼所见,您若是不除妖孽,何以正法道、平人心!”
他置若罔闻,从那伞下出来,行到我面前。每一步都和着我的眼泪,他从腰间掏出把匕首来,那匕首上镌刻了他的小字,是我亲手刻上去的。刀尖挑起我的下巴,随着动作不可避免地刺入肌肤,渗出汁水来。他望着我,如同望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是不是妖?”
“是不是让我迷失了心智!”
“此前的每夜,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喂我你的血液!”
“是,我是妖。”他手中的匕首刺进一分。
“我是藤妖,是因为我你才会迷失心智,一天比一天暴戾残忍。”匕首又深一分。
我没能解释第三个疑问,他便将匕首送入我颈中。明明是纤细的脖颈,匕首已经全然没入,却不见它从肌肤之中钻出。生死存亡之际,我本能地发出了桀桀怪笑,植物的纹理一瞬将那匕首拱出。
他猛然退后,我们之前的这两步,是天涯咫尺,人妖殊途。
我看着他扬起手来,薄唇吐出两字:“动手——”
侍卫亲军一拥而上,往我的背脊上攻去。我动弹不得,生受了也只是流出些汁水来。他脸色不改,“继续——”不见任何惧色。我想起他从前跟我讲的那些故事,他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之时,也该是这样冷静自持的神色罢。
德妃在我身后焦急,“圣上,您快回来——”
他立在我面前,被这大雨淋得湿透。闪电划过,照亮他的身影。我希望他变回从前,好应验我“愿上天早生圣人”的祈愿。如今他逐渐恢复从前,我不得不承认,他对我所有的好,只是受我的妖力影响。当人也好,当妖也罢。我怎么就忘了,红鸾帐里他曾说的,召我入宫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用的棋子来牵制德妃?这一年的耳鬓厮磨,都是场风月笑话。
我没有退路可走了。
火从水来,相克相生。我看不见,德妃之父,那个貌不惊人的老头脸色一变,缓缓将手中拐杖扔出。蓝色火焰从拐上溅出,先是如豆一点,逐渐汇聚成线。那成线的蓝火飞到我身下,然后迅速布满了我的身躯。蓝火在大雨之下烧得更烈,火舌发疯似的噬咬着我!
漫天大雨里,我让这熊熊火焰烧得几乎要痛死。我睁大双眼,用我此生最为凄厉的声音喊道:“李存勖(xù),勿忘你平生志愿,早为圣人,与百姓为主!!!”
他的脸色终于破裂,在我的话里生生退了一步。
大雨浇不灭这火,却能冲刷我身死之后的痕迹。明日,大概又会有宫人在这里忙碌。人妖殊途,我不怨他,我谁也不怨。
8
女人的皮肤是久经保养的细腻,德妃倚在他胸膛之中,蔻丹染红的指甲在她指尖上发出诱人的光彩。小宫娥换了香来,香气浓郁,殿里味道更加甜腻起来。
他仰面躺着,怀中人嘤咛一声,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从前来。
想起她来,日日伴在她身边同她玩耍,她会皱着鼻子要他去上朝,可他压根不想离开她。多见她一眼、多同她说一句话、多陪她玩一会儿、多陪她用餐,他失去了自己,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士兵因为犒赏不均发生哗变,任用的租庸调使在赋役总额上动了手脚,攻梁之战的有功之臣遭到构陷……回过头来,他才发现自己的疏忽酿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德妃将证据呈到他面前时,他勃然大怒,他险些一剑刺死德妃!德妃跪在地上,身子因恐惧不断颤抖,口中的话却没有任何松动,“圣上何苦欺骗自己,那老头说她这些日子妖力减弱,必要作法才成。您这些天的心智如何,难道您一点感觉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德妃指天为誓,“若我所言有一点虚假,我与我儿不得好死!”
德妃的话点破了他心中那影影绰绰的怀疑。
他无法忘记藤妖死前的话,要他早为圣人。一如当时古树下她背对着自己在树上祈愿,她跌落的一瞬,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出手救下她来。可他按捺住了自己,任她从高高的树杈之上摔了下来。像后来,他按捺住自己,亲眼目睹她同古树一起在蓝色火焰中、在漫天大雨中同被烧死,连地底的根系都让人掘了出来剁碎。
他在胆怯。千军万马面前脸色都不变的人也会胆怯。
德妃在怀里换了个姿势,她鬓发沉沉洒在他胸膛之上,与熏香是一般的甜腻味道。“圣上,那日我同您说的,您快允了臣妾吧。”
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让人去拟旨,以后天下赋税的半成送到你那去。”
不再有人令他迷失心智,怎么他还是当不了一个圣人呢?既成不了圣人,不如就在这玩乐中沉沦。
似睡似醒之间,他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别杀这县官了了,他说的也是实话。”她手一指,地上青青禾苗被踩倒大片,“瞧,你骑得多快,赛马难道就不能让我一点吗!不赛了不赛了!咱们去那路上,放风筝去!”
她走在他前面,头发梳成两条长辫,一甩一甩的,像是个农家的小姑娘,回过身子来冲他伸手。
好似叹息声响起,德妃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去派人,州郡县藏匿的伶官都赦了,召入宫来。”
此后伶人入宫,宫中舞乐日日不停。
9
同光九年,汴州城破。李存勖被乱兵杀死,后妃皇子皆被斩杀。史臣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岂非得之难而失之易?
数十年之后,残破的宫殿外荒草萋萋,“兴庆殿”三字业已模糊,有一嫩芽破土。(原标题:《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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