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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孝愍帝纪元

(公元316年)晋建兴四年 成汉玉衡六年 汉赵麟嘉元年

春,汉国武库陷入地一丈五尺。时汉中常侍王沈、宣怀、俞容,中宫仆射郭猗,中黄门陵修等皆宠幸用事。汉帝游宴后宫,或百日不出,群臣皆因沈等言事,多不呈汉帝,率以其意爱憎而决之,故或有勋旧功臣而弗见叙录,奸佞小人数日而便至二千石者。军旅无岁不兴,而将士无钱帛之赏,后宫之家赐赍及于僮仆,动至数千万。沈等车服宅宇皆逾于诸王,子弟、中表布衣为内史令长者三十余人,皆奢僭贪残,贼害良善。皇后父中护军靳准合宗内外谄以事之。

汉中宫仆射郭猗有憾于太弟刘乂,谓相国刘粲曰:“太弟于主上之世犹怀不逞之志,此则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苍生之重怨也。而主上过垂宽仁,犹不替二尊之位,一旦有风尘之变,臣窃为殿下寒心。且殿下高祖之世孙,主上之嫡统,凡在含齿,孰不系仰。万机事大,何可与人!臣昨闻太弟与大将军相见,极有言矣,若事成,许以主上为在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乂又许卫军为大单于,二王已许之矣。二王居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举事,事何不成!臣谓二王兹举,禽兽之不若也。背父亲人,人岂亲之!今又苟贪其一切之力耳,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殿下兄弟故在忘言,东宫、相国、单于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许以三月上巳因宴作难,事淹变生,宜早为之所。《春秋传》曰:‘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臣屡启主上,主上性敦友于,谓臣言不实。刑臣刀锯之余,而蒙主上、殿下成造之恩,故不虑逆鳞之诛,每所闻必言,冀垂采纳。臣当入言之。愿殿下不泄,密表其状也。若不信臣言,可呼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假之恩顾,通其归善之路以问之,必可知也。”粲深然之。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相已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惊曰?:“无之。”猗曰:“此事必无疑,吾怜卿亲旧并见族耳。”于是歔欷流涕。皮、惇大惧,叩头求哀。猗曰:“吾为卿作计,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谨奉大人之教。”猗曰:“相国必问卿,卿但云有之。若责卿何不先启,卿即答云:‘臣诚负死罪,然仰惟主上圣性宽慈,殿下笃于骨肉,恐言成诖伪故也。’”皮、惇许诺。粲俄而召问二人,至不同时,而辞若画一,粲以为信然。

初,靳准从妹为太弟刘乂孺子,淫于侍人,乂怒杀之,而屡以嘲准。准深惭恚,说刘粲曰:“东宫万机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领相国,使天下知早有所系望也。”至是,准又说粲曰:“昔孝成拒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何可之有!”准曰:“然,诚如圣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亲非皇宗,恐忠言暂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准曰:“闻风尘之言,谓大将军、卫将军及左右辅皆谋奉太弟,克季春构变,殿下宜为之备。不然,恐有商臣之祸。”粲曰:“为之奈何?”准曰:“主上爱信于太弟,恐卒闻未必信也。如下官愚意,宜缓东宫之禁固,勿绝太弟宾客,使轻薄之徒得与交游。太弟既素好待士,必不思防此嫌,轻薄小人不能无逆意以劝太弟之心。小人有始无终,不能如贯高之流也。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与太宰拘太弟所与交通者考问之,穷其事原,主上必以无将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归太弟,主上一旦晏驾,恐殿下不得立矣。”于是粲命卜抽引兵去东宫。

汉帝刘聪自去冬至是,不复受朝贺,军国之事一决于相国刘粲,唯发中旨杀生除授,中常侍王沈、郭猗等意所欲皆从之。又立市于后庭,与宫人宴戏,或三日不醒。汉帝临上秋阁,诛其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少府陈休,左卫卜崇,大司农朱诞等,皆群阉所忌也。侍中卜干泣谏汉帝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幽谷无考槃,奈何一旦先诛忠良,将何以垂之于后!昔秦爱三良而杀之,君子知其不霸。以晋厉之无道,尸三卿之后,犹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爱憎之言,欲一日尸七卿!诏尚在臣间,犹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泽,回雷霆之威。且陛下直欲诛之耳,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岂是帝王三讯之法邪!”因叩头流血。王沈叱干曰:“卜侍中欲拒诏乎?”汉帝拂衣而入,免干为庶人。

汉太宰刘易及大将军刘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王延等诣阙谏曰:“臣闻善人者,乾坤之纪,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贼也。故文王以多士基周,桓灵以群阉亡汉,国之兴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未尝有宦者与政,武、元、安、顺岂足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处常伯之位,握生死与夺于中,势倾海内,爱憎任之,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之重,侔于人主矣。王公见之骇目,卿宰望尘下车,铨衡迫之,选举不复以实,士以属举,政以贿成,多树奸徒,残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尽节于陛下,惧其奸萌发露,陷之极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诛戮,怨感穹苍,痛入九泉,四海悲惋,贤愚伤惧。沈等皆刀锯之余,背恩忘义之类,岂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以答乾泽也。陛下何故亲近之?何故贵任之?昔齐桓公任易牙而乱,孝怀委黄皓而灭,此皆覆车于前,殷鉴不远。比年地震日蚀,雨血火灾,皆沈等之由。愿陛下割翦凶丑与政之流,引尚书、御史朝省万机,相国与公卿五日一入,会议政事,使大臣得极其言,忠臣得逞其意,则众灾自弭,和气呈祥。今遗晋未殄,巴蜀未宾,石勒潜有跨赵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齐之心,而复以沈等助乱大政,陛下心腹四支何处无患!复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后虽欲疗之,其如病何!请免沈等官,付有司定罪。”汉帝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儿等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寝之。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幸得备洒扫宫阁,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仇,又深恨陛下。愿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镬,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汉帝曰:“此等狂言恒然,卿复何足恨乎!”更以访粲,粲盛称沈等忠清,乃心王室。汉帝大悦,封沈为列侯。太宰刘易诣阙,又上疏固谏。汉帝大怒,手坏其表,易遂忿恚而死,元达哭之悲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吾既不复能言,安用此默默生乎!”归而自杀。

初,汉帝每谓元达曰:“卿当畏朕,反使朕畏卿乎?”元达叩头谢曰:“臣闻师臣者王,友臣者霸。臣诚愚暗无可采也,幸邀陛下垂齐桓纳九九之义,故使微臣得尽愚忠。昔世宗遥可汲黯之奏,故能恢隆汉道;桀纣诛谏,幽厉弭谤,是以三代之亡也忽焉。陛下以大圣应期,挺不世之量,能远捐商周覆国之弊,近模孝武光汉之美,则天下幸甚,群臣知免。”及其死也,人尽冤之。

大成帝李雄以中原丧乱,乃遣使鲜卑,与代王拓跋猗卢约分天下。

初,鲜卑代王拓跋猗卢少子比延有宠,欲以为后。长子六修少而凶悖,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骅骝骏马,日行五百里,猗卢欲取以给比延。后六修来朝,猗卢又命拜比延,六修不从。穆帝乃坐比延于己所乘步辇,使人导从出游。六修望见,以为猗卢,谒伏路左,及至,乃是比延,惭怒而去。

三月,拓跋猗卢召六修,六修不还。猗卢怒,率众伐之。猗卢军不利,六修杀比延。猗卢改服微行民间,有贱妇人识猗卢,遂暴崩。拓跋普根先守于外,闻难,率众来赴。攻六修,灭之。普根自立为代王、鲜卑大单于。

时鲜卑国内大乱,新旧猜嫌,迭相诛戮。左右辅相卫雄、姬澹并为群情所附,谋欲南归,言于众曰:“闻诸旧人忌新人悍战,欲尽杀之,吾等不早为计,恐无种矣。”晋人及乌桓惊惧,皆曰:“死生随二将军。”于是雄、澹与晋司空刘琨任子刘遵率乌桓、晋人三万人,马牛羊十万而叛。刘琨闻之大悦,率数百骑驰如平城抚纳之,琨由是复振。

夏四月丁丑,汉大司马刘曜寇晋上郡,太守籍韦率其众奔于南郑。凉州刺史张寔遣将军王该率步骑五千来援京都,晋帝司马邺嘉之,拜都督陕西诸军事。

汉镇东大将军石勒使魏郡太守石虎袭乞活王平于梁城,败绩而归。又攻晋后将军刘演于廪丘,演求救于邵续。支雄、逯明击宁黑于东武阳,陷之,黑赴河而死,徙其众万余于襄国。冀州刺史邵续使鲜卑段文鸯救演,石虎退止卢关津避之,文鸯弗能进,屯于景亭。兖豫豪右张平等起兵救演。石虎夜弃营设伏于外,扬声将归河北。平等以为信然,入于空营。石虎回击败之,遂陷廪丘,演奔文鸯军,获演弟刘启,送于襄国。演即刘琨之兄子也。勒以琨抚存其母,德之,赐启田宅,令儒官授其经。

代王、鲜卑大单于拓跋普根立月余而薨。普根子始生,猗卢妻立之。

五月,晋平夷太守雷照害南广太守孟桓,率二郡三千余家叛降于大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蚀之。

大蝗,中山、常山尤甚。中山丁零翟鼠叛石勒,攻中山、常山,勒率骑讨之,获其母妻而还。鼠保于胥关,遂奔代郡。

汉京都平阳城大饥,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遣石越率骑二万,屯于并州,以怀抚叛者。汉帝使黄门侍郎乔诗让勒,勒不奉命,潜结曹嶷,规为鼎峙之势。

汉帝立上皇后樊氏,即张氏之侍婢也。时四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七人,朝廷内外无复纲纪,阿谀日进,货贿公行,军旅在外,饥疫相仍,后宫赏赐动至千万。大将军刘敷屡泣言之,汉帝不纳,怒曰:“尔欲得使汝公死乎?朝朝夕夕生来哭人!”敷忧忿发病而死。

河东大蝗,唯不食黍豆。汉中护军靳准率部人收而埋之,哭声闻于十余里,后乃钻土飞出,复食黍豆。平阳饥甚,司隶部人奔于冀州二十万户,石越招之故也。犬与豕交于相国府门,又交于宫门,又交司隶、御史门。有豕著进贤冠,升帝坐。犬冠武冠,带绶,与豕并升。俄而斗死殿上。宿卫莫有见其入者。而汉帝昏虐愈甚,无诫惧之心。宴群臣于光极前殿,引见其太弟刘乂,容貌毁悴,鬓发苍然,涕泣陈谢。汉帝亦对之悲恸,纵酒极欢,待之如初。

秋七月,汉大司马刘曜攻北地,晋领军将军麹允率步骑三万救之。去城数十里,汉军绕城放火,烟尘蔽天,纵反间诈允曰:“郡城已陷,焚烧向尽,无及矣。”允信之,众惧而溃。后数日,北地太守麹昌突围赴长安,北地遂陷。曜进至泾阳,渭北诸城悉溃,晋建威将军鲁克、散骑常侍梁纬、少府皇甫阳等皆死之。

梁纬妻辛氏,陇西狄道人也,辛氏有殊色,刘曜将妻之。辛氏据地大哭,仰谓曜曰:“妾闻男以义烈,女不再醮。妾夫已死,理无独全。且妇人再辱,明公亦安用哉!乞即就死。下事舅姑。”逐号哭不止。曜曰:“贞妇也,任之。”自缢而死,曜以礼葬之。

晋帝以汉师逼京都,诏出尚书华恒为镇军将军,领颍川太守,以为外援。

八月,汉将刘曜逼晋京师,陷长安外城,内外断绝,晋镇西将军安定焦嵩、平东将军宋哲、始平太守竺恢等同赴国难,领军将军麹允与公卿守长安小城以自固,散骑常侍华辑监京兆、冯翊、弘农、上洛四郡兵东屯霸上,镇军将军胡崧率城西诸郡兵屯遮马桥,并不敢进。

胡崧承檄奔命,破曜于灵台。崧虑国家威举,则麹、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还槐里。麹允告难于焦嵩,嵩素侮允,曰:“须允困,当救之。”嵩寻为刘曜所灭。

冬十月,长安饥甚,米斗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太半。逃奔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太仓有曲数饼,晋将麹允屑为粥以供晋帝,至是复尽。帝泣谓允曰:“今窘厄如此,外无救援,死于社稷,是朕事也。然念将士暴离斯酷,今欲因城未陷为羞死之事,庶令黎元免屠烂之苦。行矣遣书,朕意决矣。”

代王、鲜卑大单于普根子又薨。拓跋郁律立,故单于拓跋弗立之子也。郁律姿质雄壮,甚有威略。

十一月,晋帝使侍中宋敞送笺于汉大司马刘曜,骠骑大将军索綝潜留敞,使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岁,未易可克也。若许綝以车骑、仪同、万户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军十五年,未尝以谲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綝所说如是,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之。若审兵食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孤恐霜威一震,玉石俱摧。”晋帝将出降,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

乙末,晋帝司马邺乘羊车,肉袒牵羊,衔壁舆榇出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之手,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吉朗自杀。刘曜焚榇受壁,使宋敞奉晋帝还宫。初,有童谣曰:“天子何在豆田中。”时王浚在幽州,以豆有藿,杀隐士霍原以应之。及晋帝如曜营,营实在城东豆田壁。

晋帝将降于刘曜,下诏于凉州刺史张寔曰:“天步厄运,祸降晋室,京师倾陷,先帝晏驾贼庭。朕流漂宛许,爰暨旧京。群臣以宗庙无主,归之于朕,遂以冲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自践宝位,四载于兹,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难,元元兆庶仍遭涂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贼刘聪僭称大号,祸加先帝,肆杀籓王,深惟仇耻,枕戈待旦。刘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蚁众,乘虚深寇,劫质羌胡,攻没北地。麹允总戎在外,六军败绩,侵逼京城,矢流宫阙。胡崧等虽赴国难,殿而无效,围堑十重,外救不至,粮尽人穷,遂为降虏。仰惭乾灵,俯痛宗庙。君世笃忠亮,勋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凭赖。今进君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宗室亲贤,远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悬,朕以诏王,时摄大位。君其挟赞琅邪,共济难运。若不忘主,宗庙有赖。明便出降,故夜见公卿,属以后事,密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赍诏假授。临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尘,冲让不拜。

晋建威将军、西海太守张肃,张寔叔父也,以京师危逼,请为先锋击刘曜。寔以肃年老,弗许。肃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钟仪在晋,楚弁南音。肃受晋龙,剖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倾覆,肃宴安方裔,难至不奋,何以为人臣!”寔曰:“门户受重恩,自当阖宗效死,忠卫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气力衰竭,军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既而闻京师陷没,肃悲愤而卒。

张寔子张骏封霸城侯。张骏字公庭,幼而奇伟,十岁能属文,卓越不羁,而淫纵过度,常夜微行于邑里,国中化之,

辛丑,刘曜迁晋帝司马邺于平阳,麹允及群官并从。汉帝假司马邺光禄大夫、怀安侯。使相国刘粲告于太庙,大赦境内,改年“麟嘉”。

壬寅,汉帝临殿,司马邺稽首于前,麹允伏地恸哭,汉帝大怒,幽之于狱,允发愤自杀。汉帝嘉其忠烈,赠车骑将军,谥节愍侯。汉帝以索綝不忠于本朝,戮之于东市。

晋尚书梁允、侍中梁浚、散骑常侍严敦、左丞臧振、黄门侍郎任播、张伟、杜曼及诸郡守并为刘曜所害,散骑常侍华辑奔南山。

石勒攻晋乐平太守韩据于坫城,韩据请救于琨,而琨自以得卫雄、姬澹之众,欲因其锐以威勒。雄、澹谏曰:“此虽晋人,久在荒裔,未习恩信,难以法御。今内收鲜卑之余谷,外抄残胡之牛羊,且闭关守险,务农息士,既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可立也。”琨不从,悉发其众十余万讨勒,命澹领步骑二万为前驱,琨屯广牧为之声援。勒将拒之,或谏之曰:“澹兵马精盛,其锋不可发,宜深沟高垒以挫其锐,攻守势异,必获万全。”勒曰:“澹大众远来,体疲力竭,犬羊乌合,号令不齐,可一战而擒之,何强之有!寇已垂至,胡可舍去,大军一动,岂易中还!若澹乘我之退,顾乃无暇,焉得深沟高垒乎!此为不战而自灭亡之道。”立斩谏者。以孔苌为前锋都督,令三军后出者斩。设疑兵于山上,分为二伏。勒轻骑与澹战,伪收众而北。澹纵兵追之,勒前后伏发,夹击,澹军大败,获铠马万匹,澹率骑千余奔代郡,韩据奔刘琨。

石勒之征乐平也,其南和令赵领招合广川、平原、渤海数千户叛勒,奔于冀州刺史邵续。河间邢嘏累征不至,亦聚众数百以叛。勒巡下冀州诸县,以右司马程遐为宁朔将军、监冀州七郡诸军事。

晋镇军将军、颍川太守华恒兴合义军,得二千人,未及西赴,而关中陷没。时汉军方盛,所在州郡相继奔败,恒亦欲弃郡东渡,而从兄华轶为司马睿所诛,以此为疑。先书与振威将军王导,导言于睿。睿曰:“兄弟罪不相及,况群从乎!”即召恒,补光禄勋。恒到,未及拜,更以为卫将军,加散骑常侍、本州大中正。

晋凉州刺史张寔知刘曜逼迁天子,大临三日。遣太府司马韩璞、灭寇将军田齐、抚戎将军张阆、前锋督护阴预步骑一万,东赴国难。命讨虏将军陈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各统郡兵为璞等前驱。戒璞曰:“前遣诸将多违机信,所执不同,致有乖阻。且内不和亲,焉能服物!今遣御督五将兵事,当如一体,不得令乖异之问达孤耳也。”复遗相国南阳王司马保书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躯。孤州远域,首尾多难,是以前遣贾骞,瞻望公举。中被符命,敕骞还军。忽闻北地陷没,寇逼长安,胡崧不进,麹允持金五百请救于崧,是以决遣骞等进军度岭。会闻朝廷倾覆,为忠不达于主,遣兵不及于难,痛慨之深,死有余责。今更遣韩璞等,唯公命是从。”及璞次南安,诸羌断军路,相持百余日,粮竭矢尽。璞杀驾牛飨军,泣谓众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还乎?”曰:“欲。”“从我令乎?”曰:“诺。”乃鼓噪进战。会张阆率金城军继至,夹击,大败之,斩级数千。

十二月甲申朔,日有蚀之。

晋司空长史李弘以并州降于石勒,并土震骇。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刘琨,欲与同奖王室。

己未,刘琨率众从飞狐人蓟。段匹磾见之,甚相崇重,与琨结婚,约为兄弟。

汉陕东伯石勒迁阳曲、乐平户于襄国,置守宰而退。使孔苌追姬澹于桑干。勒遣兼左长史张敷献捷于汉帝。

石勒姊夫广威张越与诸将蒱博,勒亲临观之。越戏言忤勒,勒大怒,叱力士折其胫而杀之。

孔苌攻晋代郡,姬澹死之。时司、冀、并、兖州流人数万户在于辽西,迭相招引,人不安业。孙苌等攻马严、冯睹,久而不克。石勒问计于张宾,宾对曰:“冯睹等本非明公之深仇,辽西流人悉有恋本之思。今宜班师息甲,差选良守,任之以龚遂之事,不拘常制,奉宣仁泽,奋扬威武,幽冀之寇可翘足而静,辽西流人可指时而至。”勒曰:“右侯之计是也。”召苌等归,署武遂令李回为易北都护、振武将军、高阳太守。马严士众多李潜军人,回先为潜府长史,素服回威德,多叛严归之。严以部众离贰,惧,奔于幽州,溺水而死。冯睹率众降于勒。回移居易京,流人降者岁常数千,勒甚嘉之,封李回弋阳子,邑三百户。加宾封一千户,进宾位前将军,固辞不受。

晋大都督、右丞相、琅邪王司马睿闻西都不守,出师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征天下之兵,克日进讨。于时有玉册见于临安,白玉麒麟神玺出于江宁,其文曰“长寿万年”,日有重晕,皆以为中兴之象焉。

时司马睿方拓定江南,未遑北伐,军谘祭酒祖逖进说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籓王争权,自相诛灭,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使若逖等为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沈弱之士欣于来苏,庶几国耻可雪,愿大王图之。”睿乃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禀,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招募。逖以临淮太守蔡豹为司马,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屯于江阴,起冶铸兵器,得二千余人而后进。

时,流人坞主张平、樊雅等在谯,平为豫州刺史,雅为谯郡太守。顷之,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芦洲,遣参军殷乂诣平、雅。乂意轻平,视其屋,云当持作马厩,见大镬,欲铸作铁器。平曰:“此是帝王大镬,天下定后方当用之,奈何打破!”乂曰:“卿能保头不?而惜大镬邪!”平大怒,于坐斩乂,阻兵固守。

王衍子王玄,字眉子,少慕简旷,亦有俊才,与卫玠齐名。荀籓用为陈留太守,屯尉氏。玄素名家,有豪气,荒弊之时,人情不附,将赴祖逖,为盗所害焉。

司马睿以邵续为平原乐安太守、右将军、冀州刺史,进平北将军、假节,封祝阿子。续女婿刘遐为龙骧将军、平原内史。刘遐,字正长,广平易阳人也。性果毅,便弓马,开豁勇壮。值天下大乱,遐为坞主,每击贼,率壮士陷坚摧锋,冀方比之张飞、关羽。遂壁于河济之间,贼不敢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