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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妾不承宠(重生)》作者:树十八

-本文文案-

上一世,清歌认错了恩人,还将自己的恩与情悉数给了楚煜,她恩人的弟弟。

楚煜处尊居显,最善掌控人心,他将清歌视为私有之物,不许她肖想自己的爱,却又困住她不容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他曾笑说:“清歌啊,你一个哑巴,离了我又能去做什么呢?”

他的偏执与霸道反复折磨着清歌,恨与爱日日啮噬她的心,直到那一日,她在他的密室中看见了一幅画像,画像中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恩人。

那个人的名字,不是楚煜,而叫楚晞。

他是楚煜已过世的兄长。

清歌终于明白自己错认了人,她抱着画像,当着楚煜的面,从高崖上跳了下去。

重活一次,她来到了恩人病逝前的那一年。

这一辈子,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楚晞长命百岁。

小剧场:

楚晞的病越来越重,清歌废寝忘食地为他寻药制药,终于在某一日倒在了药炉旁。

再次醒来,楚煜冷着脸坐在床沿。

他道:“你救不活他,不要再浪费时间。”

清歌像是看着陌生人般望着他,手指摆动:“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没有浪费一说。”

楚煜的脸又沉了几分,语气冰寒:“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弃救他。”

清歌冷冷一笑,再一次比划:“我要楚晞长命百岁,你能给吗?”

“如果我可以呢?”他咬牙。

“什么办法?”

“一命抵一命,我来换他。”

楚煜在试探,也在赌,他默默等着面前一贯低柔温顺的女人回答。

“好啊,你换他。”清歌勾起了嘴角。

楚煜原以为清歌是只能依附他而生的菟丝,直到后来才发现她更像那陡峭崖壁旁孤独生长的仙子草,夺目却不张扬,顽强而又美好。

[坚韧善良哑女×偏执恶劣权臣]

阅前须知:

1.双重生,男主逐渐恢复记忆

2.架空,私设巨多

3.女主哑巴非天生,后期会治好

4.照旧是先虐女后虐男,追妻火葬场


第1章

◎落崖◎

陡峭高崖边,彻骨的寒风卷着白雪,纷纷扬扬,模糊了清歌的视线,她独自站在那儿,身上穿着单薄的裙衫,整个人几乎是无法自抑地颤栗着,可即便如此,她望着前方的目光依旧坚定得隐隐散着光。

“放我走。”她缓缓抬起手,颤抖而又僵硬地做出一个手势。

“放你走?”

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充满磁性又带着点笑意地从正前头传来。

那里站着十数个人,各个身着暗色劲装,唯有一人除外。

这个人正立在清歌的对面,披裹着黑狐大氅,模样俊美得仿若能让整个世间黯然失色,他直直地回望向清歌,一双含着些许凉意的凤眼微微弯起,薄唇轻动:“清歌,你现在很冷,过来,我带你回家。”

一句话,没有太多的情绪,可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威压。

这主子是生气了,也是,合该生气。

寒冬腊月,就要盛装进宫赴宴,忽然得知自己的女人从府中逃跑,这搁在谁身上恐怕都无法平静以待,更何况是他们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妾室违抗命令。

众人默默看向对面身形单薄却一脸倔强的女子,心下已经生出了惋惜之意。

这人只怕就算带回王府,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清歌并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有多么可怜,她此刻迎着朔风,迎着楚煜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怒气,再一次抬起了手:“那里不是我的家,我要离开。”

“离开?”

楚煜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锐利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对面还在冷得颤抖的女子,道:“清歌啊,你一个哑巴,离了我又能去做什么呢?”

清歌微垂下眸,如葱白细嫩的指尖动了动:“这……与你无关。”

男人一下看懂了她的意思,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开口道:“清歌,你可知说出这句话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看着她如雪一般凄白的面容,顿了顿,突然放缓语气,“罢了,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但你也莫要再闹脾气,今夜本该由你随我入宫赴宴,快跟我回府,别误了时辰。”

清歌摇着头蹙起眉,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我不回去,也不去皇宫。”

一次又一次,反复地被拒绝,不悦之余楚煜感觉到意外,忽然他想到什么,目光一转,语调微扬:“你是不高兴了吗?”

“……”

清歌没有动作。

楚煜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去,嘴角甚至愉悦地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是因为知道本王还要带曲嫣然一起进宫,所以你不乐意了?”

话音落下,清歌脸色顿时一僵。

这一细微变化自是没能逃过楚煜的双眸,嘴角那一点弧度不由加深。

果然是在拈酸吃醋,这点问题很好解决,虽然让他平白浪费精力,可一贯听话的人突然使使小性子却也生出几分趣意,他乐得与她闹一闹。

“好了,”楚煜笑着往前,掌心朝上,手臂自然地伸了出去,“来,随本王回……”

话还没有说完,方才还僵愣的清歌突然激动起来,手上急切地比划,整个人不断往后退去。

楚煜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崖边,面色骤变:“站住,莫再往后退!”

清歌回头迅速看了眼,可却并没有听话地停下,她做着手势,因为太过激动,动作间甚至已经看不出多少僵硬:“你别过来,别过来!”

“好,我不过去。”楚煜赶忙停下脚步,也抬手制止了一旁要上前的侍卫。

他面色低沉,耐心逐渐告罄,就在他准备再次警告清歌,让其跟他回去时,一道短促的“啪嗒”声突兀地在这空旷寂静的高崖上响起。

他下意识垂眸看过去,可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冻得身子僵冷的人已经动作迅速地将东西捡起,甚至还用手很是仔细小心地将上头沾上的雪拂去。

楚煜皱起眉,问道:“这是什么?”

拂雪的动作一滞,清歌默默地抱紧了那被布帛包裹着的物件。

楚煜下颌紧绷,目光紧盯着她已经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一字一顿地问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清歌仍旧没有回应,但她望着楚煜的眼中却多了明显的警惕与防备。

楚煜被这目光一刺,心口的位置莫名有些抽疼,他最爱看她望着自己时的眼眸,带着欢喜,明亮清澈的眼眸。可此刻,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他熟悉的味道,反而像是将他当做了一个……仇人。

是,就是仇人。

意识到这一点,楚煜怒火骤起,再顾不得旁的,直接厉声道:“将她拿下,带回王府。”

一声喝令,时刻等待着的侍卫们当即便朝着清歌狂奔而去,刹那间,风雪似乎更大了一些。

清歌像是早有所准备,在楚煜开口的瞬间,她便直接转过了身,毫不犹豫地朝着悬崖边缘跑去。

刺骨的风狂扑在身上,可她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怀里的东西因为跑动,包裹用的布帛滑落在地,露出了里头精致的画轴。

清歌目光微垂,将胳膊收紧,让画轴一端贴合在自己心口,而后,她闭上了眼,纵身往下一跃。

“清歌!”

一道撕裂又急切的怒吼划破长空,在侍卫们纷杂的哄乱声中,最终零碎地飘散在冬雪寒风中。

……

“唔……”

昏暗的角落,一张破碎不堪的草席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她面带痛苦,唇瓣间溢出难受不适的呻.吟。

她不停地翻转着身子,眼睫轻颤着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哪儿?

清歌有些不适应地转了转眸子,视线所及之处几乎一片暗色,唯一的光亮是那从残破窗子倾泻进来的月光。

就在她想要打量自己身处何处时,慢慢转动的眼眸却忽地一顿,等等,她不是从高崖上跳下来了吗,难道没死?!

不,不对,她抬起有些酸乏的胳膊,手掌一点点抚过自己的脑袋、脖颈,还有仍在跳动的心口。

她就算没死,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躺在这里啊。

清歌再次抬眼看向四周,即使光线昏暗,可她却还是慢慢辨认出了周围的一切。残破的窗子、胡乱编织的草席、隐蔽的靠墙的角落,还有那缺砖少瓦,漏了风的屋顶……

这,这分明是她曾经待过的一间破庙,可那已经是四年前所发生的事了。

一个荒唐的念头逐渐在清歌脑海中成形,她心跳加速,放在心口的手不由往下滑去,突然,指尖碰到了一个异样的触感。

她愣了愣,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样东西逐渐清晰起来,她不再犹豫,伸手从怀中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她似乎有些发烧,胳膊抬起时还能感觉到明显的不适,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稳住手,借着隐约的月光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半掌大小的镂雕白玉佩,指腹轻抚,能清晰地辨认出上面缠枝纹路,的确是当年恩人赠予她的那枚玉佩。

清歌不自觉地握紧这“失而复得”的玉佩,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凉触感,没错,她真的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还没遇见楚煜的四年前。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她的恩人还活在这人世间。

这念头一经出现,她便止不住地想要落泪,是上天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喊吗,让她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恩人,有机会报答那一份恩情。

这一切发生得太不可思议,是惊更是喜,清歌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情景,可她还来不及去期许自己能再见恩人,她便疲累地垂下了胳膊。

她的头还很昏沉,脑袋有些发胀,四肢也很是酸乏,她必须得好好再休息一会儿。

冬月的夜,无处不透着冷意,清歌摸到身侧一块被人丢弃而显得有些脏破的毯子,将它紧紧裹在了身上。

再次醒来,夜色早已落下,日光暖烘烘地透过破窗覆在清歌的脚上,她本能地想去靠近温暖的地方,整个人迷迷糊糊地撑着席子坐起,慢吞吞地挪到日光下坐着。

破庙里大都是无处可归的人,不论年岁大小,是男是女,在这里都能瞧见。

清歌从角落挪出,虽然动静几乎小到可以被忽略,但仍旧引起了外边人的注意。只是在他们眼中,她并非第一天出现在这里,因此除了极个别的目光,大多数人都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清歌渐渐恢复了体力,身上的酸乏感也慢慢消失,也正是此时,当她意识彻底清晰的这一刻,她才再次确定自己真的重获了新生。

她靠在墙边,低头将玉佩拿出握在手中。

这一枚玉佩承载着许多记忆,有关恩人的,更是有关……楚煜。

这个名字不自觉在脑海浮现的瞬间,清歌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可明明她一闭眼,面前还能清晰地浮现高崖上发生的每一幕。于她而言,现在与过去之间不过隔了一次沉睡。

甚至,从崖上跃下的那一刻,楚煜喊她的那一声,似乎还隐约回荡在她耳边。

左心口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抽痛,清歌一瞬间清醒,逼着自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她不该再想那个人,如今她既已回到了遇见他之前,那么就一定不能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她眼下唯一要做的是找到恩人,然后让恩人活下去,而不是在一年后病逝。

清歌下定了决心,掌心紧握着玉佩,清亮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

半个时辰后,破庙里几乎没有多少人继续呆着,清歌扫了一圈,最后扶着墙壁,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即便如此,在她站直身子的一刻,眼前仍是短暂的一黑。

显然,她此刻需要进食。

清歌并非身无分文,当初恩人给她的银钱,她几乎没有动过,包括他给她,允许她变卖的玉佩。

在上一世,除了隔几日买一些干粮,她几乎没有别的需要花钱的地方,夜里她宿在破庙,白日则出去找酒楼客栈做活。她身子瘦弱,可却并不怕吃苦。

但是现在……

清歌低头扫了眼自己待过的那个角落,附近并没有任何干粮留下,而她此刻的身体和精力也不适合去做活。

没有太多犹豫,她稍稍理了理衣裳,脚步有些笨重地慢慢往破庙外走去。

门槛边坐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十七八岁的少年,当她朝那儿走去时,第一时间他便转头往她这里看来。

清歌察觉到那人带着审视的目光望向她,她觉得不太自在,正想回望过去逼退他时,却发现后者自己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此时,她恰好走到门边,见状便也不想惹事,垂下眸决定若无其事地离开。然而就在她刚踏出门槛的瞬间,右手侧忽然走来一个人,与她侧面直接撞到了一起。

清歌身子本就虚弱,这么一被撞,整个人便朝着左边倒去,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摔得很重时,原先坐在门边的少年却迅速起身将她扶住了身子。

清歌有些意外,方才这人的视线让她感觉到了冒犯与不适,可原来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她无法开口表示感谢,只能微笑着朝他做了个道谢的手势,可对方显然看不懂这是何意,有些僵硬地扯扯嘴角,转身就朝着破庙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清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她此刻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当她下意识握紧掌心时,她忽然察觉自己手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玉佩……刚才那个少年!

清歌快速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脸色瞬间一白,想也不想便朝着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跑去。

第2章

◎再遇◎

破庙外就是一条长街,因着位置偏僻,平日里都不大会有人出现,也正是因此,清歌在追出门后一眼便瞧见了那少年的背影。

她无法将人喊停,只能朝着他狂奔,但那人似乎也听到了后边追来的脚步声,回头迅速望了眼,脚下跑得越发快了。

清歌心急如焚,她可以把身上仅剩的银钱都给他,唯独那枚玉佩不行。她咬着牙,哪怕脚下沉重,却还是奋力地追上前。

长街跑过,绕了几圈巷子,最终来到喧嚷繁华的大街。

这个时辰正是早市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耳边皆是叫卖吆喝声。清歌急得手心冒汗,她的视线紧盯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生怕一个眨眼,那人就消失不见。

忽然,也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善恶终有报,那少年似是走得太急碰撞到了路人,被一对夫妇给拦了下来。

清歌见状,趁着他们纠缠的间隙赶忙往前挤去。

“啪。”

她喘着气,终于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干什么?”少年才打发走那对夫妇,被人这么突然一抓,很是不耐地转过了头,结果一看来人,他顿时愣住,“怎么是你?”

他说着,也不再急着逃走,胳膊一甩,挣脱了清歌的束缚。

“把玉佩还给我。”清歌赶忙做出手势。

可她忘了,这里并不是王府,不是人人都能明白她的“语言”。果然,那少年浓眉蹙起,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说:“你在比划什么,别挡路了,我要去办事。”

说完,他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清歌面色一变,立马伸出手臂拦在他身前,她也没再做手势,而是上下打量着他,终于,在他腰间看见了熟悉的玉佩。她心里一松,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准备去拿。

“喂,你做什么?!”少年猛地一退。

清歌抬眼看他,伸手指指玉佩,又指指自己,“那是我的玉佩。”

这次少年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先是有些尴尬,但很快又嬉皮笑脸起来,说:“哎哟,你说你一个睡破庙的,身上带着这么一块上好玉佩有什么用,不如我将它拿去当铺当了,咱们兑些银子也能分一分。”

清歌明润的眸子里蕴着怒意,她摇摇头,手仍旧指向玉佩,“我只要玉佩。”

“啧,你怎么这么固执啊,都要冻死饿死了,留着它有什么用。”

少年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脸嫌弃地将她推开,“别挡着我,当铺就快到了。”

清歌连忙拽住他,也再管不得别的,直接伸手就要去将玉佩摘下,可少年到底比她反应快力气大,见她如此纠缠,竟直接手臂一甩,掌心用力,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清歌的指尖已经勾到了玉佩,在她跌倒在地时,那玉佩也被带着从少年腰间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过路的人见他们起了肢体冲突,都纷纷躲避开来,于是,地上的人与玉佩一下子显得格外突兀。

这里正是街市中最热闹的街口,街边便是一家京城中最大的茶楼,而此时,就在这沿街靠窗的二楼,一个男人的目光不经意地被底下的吵闹所吸引。

“四爷,怎么了?”

茶楼掌柜原本正在介绍来年新春的茶,见贵客心不在焉,便不由顺着他视线往窗外望去,他看见了被推倒的女人,叹笑道:“估摸着又是偷鸡摸狗的事儿。”

男人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掌柜可瞧见了那地上的玉佩?”

掌柜闻言一顿,只好再次探头看过去,这一次他倒是看仔细了,有些意外道:“那玉佩成色似乎不错,底下的金丝穗子也不像是凡品,只怕这被盗的人家并不一般啊。”

“掌柜,”男人语气平平,很是随意地往楼下一瞥,“麻烦你替我将那玉佩取来。”

“啊,这……”掌柜一时惊愣,但又很快意识到什么,忙道,“是,小的这就下去。”

男人没有再说话,掌柜恭敬地朝他躬了躬身,很快离开了雅间。

街上,清歌正准备起身,可刚要站直,脚踝处就传来针刺一般的疼,她抿唇将痛咽下,只能先伸手朝着地上的玉佩而去。

“你还要抢!”

少年见她不依不饶,一把打开她的手,将玉佩先一步捡了起来,“都说了卖了钱一人一半,你就这么拿着它有什么用。”

清歌不停地摇头,看着又一次被夺走的玉佩,也顾不得脚伤,快速走到少年跟前,向着他的手背咬去。

“喂!”少年大惊,下意识就松开了手。

玉佩再一次掉落在地,清歌心下一喜,赶忙推开少年,准备弯腰去捡。然而就在她伸出手臂,指尖快要碰到玉佩的瞬间,身前忽然一暗,紧接着,玉佩便被另一只手拾了起来。

她一愣,抬头看向来人。

掌柜将玉佩拿在手上看了看,又将清歌和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容带笑道:“这玉佩是我们茶楼一位爷的,二位就莫要相争了。”

清歌蓦地一怔,还没等她解释什么,一旁那个少年先变了脸。

他抬眼看了下临街的茶楼,这地方他太了解了,能进到这茶楼的人非富即贵,定然是惹不得的。而且,面前这中年男人虽样貌平平,但衣着却十分讲究,他已是如此,那他口中那位爷……

“既然是有主的,那我就不要了,不要了!”少年目光慌张地对着掌柜说,也不等回应就立刻转身跑了个没影。

掌柜冷笑一声,暗骂了句孬种。

不过如此也算顺利,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打发,现在看来倒是好交差了。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弯嘴笑了笑,转身也准备离开,只是当他刚要回头,一个瘦弱的身影却意外挡在了他跟前。

哟,没想到这姑娘竟比那混混还难打发?

掌柜有些意外,但又算不上特别惊讶,他看向她,挑眉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清歌望着他手里的玉佩,伸手指了指,“那是我的。”

掌柜见她不说话,只是一脸专注地盯着他手里的玉佩瞧,忍不住笑道:“好了,这又不是你的东西,若是缺银子,你说个数,我让店里伙计拿给你。”

不是她的东西?

清歌忙摇头否认,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将动作做得更完整了,她指指玉佩,又回手指指自己。

连着两次都不说话,掌柜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打量了她半晌,问道:“你不会说话?”

“……”

清歌垂下手,点点头。

“哎,就算你不会说话,这玉佩也不可能变成你的,姑娘,你就好生离开吧,我还要拿这玉佩给楼上那位爷交差呢。”

交差?

清歌听到了重点,她一把拉住掌柜的手臂,转头指指茶楼,又接连比划了半晌,“你的意思是,楼上有人认得这玉佩,觉得这玉佩是他的?”

掌柜拧着个脸看了半天,除了茶楼看明白了,别的是一点也没读懂,他摆摆手道:“哎哟,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总之,你就不要纠缠了,这玉也不可能是你的啊,快走吧快走吧。”

说着,他便拿开清歌的手,径直朝着茶楼而去。

清歌面色一紧,她其实想问问里头那人是不是叫楚晞,可面前这人显然看不懂她的手势,眼见着他就要离开视线,她想也不想就小跑跟了上去。

脚下一抽一抽直疼,每一步都像是赤脚踩在了荆棘之上,但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

她必须要拿回玉佩,或是……见到楚晞。

掌柜一进到茶楼就发现了身后跟着的人,他本来还想劝阻,可一想到她那根本看不懂的手势,顿时就没了那说话的耐心。左右楼上那位爷也能处理这人,这恶人还是让他自己来当吧。

这么想着,他倒好意地放慢脚步,毕竟他方才有注意到她的腿脚似乎出了些问题。

清歌追着追着忽然发现对方慢了下来,可她不知道对方的好意,反而因为心下期待又忐忑,整个人看着十分焦急。

但幸好,楼梯总是能走到头的,她抬眼看着那中年男人,就见他直直地朝着楼道最深处走去。

那里只有一个雅间,门外头站着三个身着暗色劲装的青年,在他们身后,褚色的木门紧紧闭着。

清歌只是下意识地扫了眼那三位持剑的青年,而当她看向最中间那个面色最为冷漠的男子时,目光忽地一滞。

她急急停下脚步,原本就忐忑的心此刻跳得愈发厉害,只不过方才是怕期待落空,而现下……则是慌张。

怎么会是他,若他在这里,那这雅间里的人岂不是……

清歌忽然不想继续跟下去了。

掌柜察觉到身后消失的脚步声,他不解地回过头,问道:“怎么不跟了,你若是真想要这玉佩,那可得你自己和里头那位爷说。”

一句话又瞬间让清歌乱了心,是啊,她必须要拿回那玉佩,这是她和恩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哪怕要再见那个人,她也必须得去面对。况且,这一年,那个人与她根本还未相识,所有误会纠葛都没有开始,她并不需要担心上一世的事再次发生。

清歌对着掌柜点点头,视线再次扫过门口的青年时,她的面上再没有任何异样。

“尧护卫,四爷要的玉佩取来了。”

掌柜对着那位面色冷漠的青年抬手示意。

后者闻言,淡淡一瞥,让出了点位置。

掌柜讨好一笑,立刻上手推开了门。

清歌见状,下意识提步跟上前,然而还没等她靠近门边,一柄长剑“唰”一下挡在了自己身前。

“你不能进去。”青年冷着脸,语气里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清歌没有与他解释,除开如今的他根本看不明白她的手势,便是他只听命于里头那位人的脾性,他便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进去。

她抬眼看向带自己进来的那位中年男人,目光里隐隐带着乞求。

掌柜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可他又如何能擅自主张领她进去,全京城谁不知道里头那位爷是什么脾气,倒不如就在外面等着,毕竟里头那位总是要出来的。

他这么考虑,斟酌着便要开口,可就在这时,雅间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充满磁性,十分平缓的声音——

“既取了玉佩,怎么还不进来?”

掌柜一惊,忙开口应道:“小的这就过来。”

话落,他又看向清歌,准备让她暂时在外等着,然而他一转眼,就见她一张小脸苍白如雪,整个人甚至还隐隐打着颤。

“你怎么了?”他奇怪问道。

清歌有些许恍惚,方才这声音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那是她曾经无比迷恋的嗓音,她在王府的每日每夜几乎都在期待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可现在呢,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往后退,不转身逃开。

这多么讽刺。

掌柜见她惊愣不语,还以为她是吓到了,于是也不再多言,只道:“罢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和四爷通禀一声,他若是要见你,你再进来吧。”

说完,也不等清歌回应,他就转身走了进去。

屋里很快响起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清歌回过神,忽然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本能地转头看去,可除了青年一张垂眼冷漠的脸外,并无别的异样。

她重新转回头,只当是自己生了错觉。

掌柜一直没有出来说要让她进去,她倒没有多少意外,以那个人的脾气,怎么可能随便见一个来路不明的哑女。

清歌情绪有些低落,她必须要将玉佩拿回来,可此刻玉佩竟兜兜转转又到了那个人手里。

她慢慢从门边退开,独自站到了右侧的墙边,她不知该想什么,但她清楚等里头的人出来,她必须要所有行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门里响起了隐约的脚步声。

清歌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整个身子莫名紧绷僵硬起来。

“四爷,那您得空再过来品茶。”

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掌柜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过来,清歌缓缓转头看去,却不想正好与踏门而出的那人视线相对。

楚煜此时的模样与后来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差异,除了愈渐深邃和看不透的目光外,岁月在他身上似乎从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修长挺拔的身姿,宽阔结实的肩膀,还有那张俊逸不凡的面容,不论放在何时,似乎都是这京城中所有高门贵女心仪之人的模样。

清歌有些许茫然,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这让她不得不匆忙错开视线,可即便如此,她也还记得自己应当要做的事。

她没有太多犹豫,掌心虚虚捏紧,抬腿走到了男人跟前。

第3章

◎对她感兴趣◎

其实早在门被推开的瞬间,楚煜便注意到了墙边的女人,在一众锦衣之间,她身上素白单薄的衣裙显得格外突兀,但这并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真正让他目光驻留的,是她那一双乌黑又清亮的瞳仁。

犹如春水一般,清澈明丽的瞳仁。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又干净的眼睛,甚至让他隐隐觉得亲切熟悉,明明最开始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再移不开视线。

他停下脚步,正想要说些什么时,视线中的人却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楚煜莫名有些愉悦,望着那人,嘴角勾了起来:“这位姑娘找在下是有何事?”

清歌抬头看向他,在沉默的时间里,她甚至觉得听见了自己愈渐加快的心跳声。

“姑娘?”

见她不言,楚煜不由再次出声。

清歌忽地回过神,她已经听出了他藏在笑容底下的不耐,即便他的语气听着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她很清楚,这个人的耐心从来不多。

掌柜以为清歌是太过紧张,再加上无法说话,或许不太好表达自己的意思,因此轻咳了声替她说道:“四爷,这位姑娘是想要那枚玉佩。”

“哦?”楚煜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清歌,“陈掌柜,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提前与我说呢。”

陈轲一顿,面上赔笑,心下却忍不住腹诽,没说?那方才在里面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瞄了眼清歌,假装自己确实没有提过一般,道:“这位姑娘似乎不能言语,四爷恐怕会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楚煜状似意外地点点头,问道:“那姑娘可会写字?”

清歌闻言,缓缓点下头。

“如此,那还是有劳陈掌柜安排我们谈一谈了,毕竟这玉佩归属谁可不是什么小事。”楚煜端的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说罢还伸手对清歌做出请姿,“姑娘,进屋谈,可好?”

“……”

清歌望着面前被让出的位置,抿唇再次点头。

只要将玉佩的事说清楚,她或许还能从楚煜这里提前知晓恩人的去向,毕竟,面前这个男人还有个身份,那就是恩人的弟弟。

清歌想定,便没有任何犹豫地朝门内走去,路过楚煜身前,她隐约听见了男人促狭的一笑。她不敢侧头去确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

雅间里还残留着淡淡茶香,她有些局促地站在中间,不知该去向何处。

“姑娘请坐。”

背后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后颈处,清歌一吓,本能转身往后退去,却不想正好撞上桌边的红木鼓凳。

“姑娘小心。”楚煜迅速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住。

清歌心跳未定,但还是硬生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匆匆在身后的鼓凳上坐下。

楚煜见她慌乱的神情,嘴角轻勾,不紧不慢地坐到了对面。而此时,陈柯也准备好了纸笔,一并放到了清歌跟前。

“那便一个个问题来吧。”楚煜气定神闲,顿了下,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清歌拿笔的动作一滞,虽然明知对方此时还不认得自己,但她心底仍有些抵触去透露有关自己的一切,只不过她若想与恩人见面,一个名字似乎又无法欺瞒。

她想了想,终是点了墨水,提手落笔。

笔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清歌却又忽地停住。

“怎么了?”楚煜看出她的犹豫与反复,心里更是多了份好奇。

清歌胳膊有些不稳,她方才差点暴露了自己,当年是楚煜教她习字读书,她的笔迹与他足有七.八分像。就算如今的他能够确定认不得她,但若真见到这般相像的笔迹,是个人心里都会生出些疑虑,更不用说楚煜此人本就多疑警惕。

清歌另一只摆在桌下的手不由握成拳,她摇摇头示意没事,而后十分刻意地改变了自己的字迹。

两个字写得十分缓慢,当她停笔的一瞬,对面的人便幽幽地将上头两个字念了出来。

“清歌……”楚煜细细地品味着这个名字,半晌忽而一笑,“这名字真好听,是令尊令堂取的?”

清歌垂眸点头。

“清歌,”楚煜又低低念了一遍,叹道,“歌声清亮,看来令尊令堂对姑娘是有所期许的,只可惜上苍总不会这么轻易让事情如人所愿。”

楚煜的意思,自然是觉得老天无眼,清歌这名字放在她身上简直就像是一个讽刺。可实际上,这名字并非是她爹娘对她心有所盼,相反,在她刚出生时,她的声音是极为好听的。

也正是因此,她的爹爹才会为她取名清歌,这并非期盼,而是一个赞美。

清歌想起往事,目光不由恍惚。

楚煜以为她有些伤心,怕气氛就这么低沉下去,忙开口转移话题,“对了,陈掌柜说你自称这玉佩是你的?”

清歌抬眼看向他,眼神认真地点下头。

“可依在下看,这玉佩实在与姑娘……不搭。”

楚煜说着,就见她眉心微微一拧,他稍稍顿了下,忙道:“姑娘莫怪,在下绝非是看不起姑娘,只是,这玉佩不论质地还是样式似乎都出自宫廷,所以除非姑娘来自皇宫,否则此物应当不可能属于姑娘你。”

清歌摇摇头,提笔在纸上写道:

我非皇室中人,此物最初也并非属于我,而是一位故人相赠。

“故人?”

楚煜挑了挑眉,问道:“姑娘可否告知这位故人是何身份?”

清歌看着他,又一次摇头,“我不知他身份。”

楚煜视线在纸面上一扫,语气中带着点怀疑:“姑娘不知他是谁?”

清歌点点头,神色坚定,没有半分游移。

她绝不可以说自己知道恩人是谁,否则以楚煜和恩人的关系,他定会怀疑今日发生的种种是她有意而为。

楚煜自认自己颇有识人辨心的本事,可一对上清歌那双眼睛,他就很难去冷静下来细想什么,这双眼睛,实在太漂亮、太干净了。

“或许,在下知道这位故人是谁。”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这么开了口。

清歌没想到他会主动透露这一讯息,怔愣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在我告诉他是谁前,姑娘可否先同我说说,你与那位故人是如何相识的?”

清歌心下警惕,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只能变着法去试探。

“你说你知道他是谁,我如何能信?”

楚煜一边看着她写,一边指尖轻点着桌面,等她写完,他便慢条斯理道:“这块玉佩乃是他贴身之物,而他正是在下的兄长,姑娘以为这回答如何?”

清歌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如实作答。

楚煜一笑,抬手指了指纸面,“现在,姑娘可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吗?”

她与那故人是如何相识的……

清歌斟酌片刻,用最简洁的字眼表达了出来。

“他救了我的命,并赠与我玉佩与银钱。”

楚煜看着这句话,半晌后点点头:“原来如此,只是我想兄长将这玉佩赠你并非是为了给你做饰物,你既不变卖讨生活,难不成是想靠它重新见到我兄长?”

被说中心思,清歌不自觉垂下了眸。

楚煜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薄唇微抿:“看来在下说中了。”

清歌无法去否认,因为她确实想借着这玉佩与恩人相认,她不能肯定对方还记得自己,但只要有玉佩,她就可以让他想起。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在短暂的沉默后,对面的男人忽然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清歌不解地抬头,目光里带着困惑。

楚煜轻笑道:“适才我不是说了吗,你的故人是我的兄长,你既遇见了我,那想见他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清歌心下一顿,匆忙拿起笔写道:

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只不过在那之前,”楚煜很巧妙地一停,等对面的人露出急色,才慢悠悠继续道,“姑娘恐怕需要去在下的府邸等候,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在下走这一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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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跟他回府◎

清歌怎么也没料到楚煜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愣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

“姑娘莫要介意,在下提出此言也是为了兄长的安全,毕竟目前为止都是姑娘的一面之词,我总该确认后再安排你们二人见面。”

对面的男人一副为难的模样,脑袋微微斜着,目光却仍旧含着笑意看向她。

“姑娘可以考虑清楚,跟在下走,一来能拿回玉佩,二来也能见到你想见的故人……”

清歌目光一动,所有的犹豫在听见这后半句话时骤然消散,她这辈子没有别的期盼,唯一一个便是见到恩人,让他活下去。

她的神色变化自然逃不开楚煜的目光,他问道:“考虑好了吗?”

清歌没有再提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点下头。

她确实恐惧楚煜,也并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但为了恩人,她愿意冒这个险。她会一直记着与楚煜保持距离,绝不重蹈覆辙。

“既然姑娘做下了决定,那就请吧。”楚煜站起身,笑盈盈地看向清歌。

清歌将笔放下,垂着眸准备从位置上站起来,可哪想她坐得太久,忘了自己方才脚上还有伤,一脚踩实,本就白净的脸刹那间没了血色。

楚煜眸光轻闪,一下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他嘴角不由勾起,仿若未觉道:“姑娘怎么了?”

清歌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摇头,她暗自咬牙,一步一顿地离开了桌边,待到走出位置旁,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楚煜并没有跟上。

“?”

她不由回头看去,却见那人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种让人根本捉摸不透的眼神让她本能地打了个颤。

楚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姑娘可要跟紧了,楼下的马车不等人。”

清歌起初还没意识到他这话是何意,直到她发现自己正常走路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

这种熟悉的、被刻意捉弄的手段,让她霎时间以为自己还在上一世,而这也让她意识到,原来不管她和楚煜是什么关系,他的恶劣都不会缺席。

又或者说,从最一开始,她对他的感情便皆自源于他的“恶劣”。

从遇见恩人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发生改变,她开始拿着玉佩四处找寻恩人的去向,一直到一年后,她在京城长街看见了骑马而过的楚煜。

一样的侧脸,一样的锦衣,她根本没想去想这世上或许会有一对十分相像的兄弟,她本能地将楚煜认作了恩人。

她喜极而泣,在长街拼命追赶一匹骏马,可终是因为体力不济在一个街口将人跟丢。她没有放弃,整日整夜地待在原处,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那人出现。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三日后,那人再次出现。

她没有贸然上前相认,而是一步步跟去了他的府邸,又过了一些时日,王府招工,她便借此到了他身边。

最初,她只是一个主院洒扫的奴仆,可忽然有一日深夜,楚煜醉酒独自一人回到院中,当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醒着,唯有她放心不下在一旁亭子里等他。

见他横冲直撞着回来,一直忐忑不敢相认的她终是忍不住上前相扶,那是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彼此的呼吸纠缠不分,还带着醉人的酒意。

她记得清楚,楚煜当时本还想推开她,可当她一脸担忧地与他对望时,他却忽然安静下来。

她以为他认出了自己,但还来不及惊喜,对方便一头扎在了她的肩侧,让她哭笑不得。

她照顾了他整整一夜,脑海里不止一次地想象他们相认的情形,可当第二日他酒醒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却仍旧像是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放弃,她等了这么久,就是想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错过。

她将玉佩拿出,床上的人果然变了目光,她无法言语,便拿来纸笔将所有事一一告知,她问他:“恩人可还记得这些?”

她记得清楚,当时的楚煜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而后缓缓一勾唇,说:“当然记得,这玉佩可是我赠给你的。”

他这么说了,她除了喜悦全然没有任何质疑。

再后来,他将她收进屋里做贴身婢女,一个长达三年之久的谎言就这么……开始了。

清歌麻木地回忆着这一切,连脚下的疼痛都似乎感觉不到,她越走越快,可面上却越发平静。

马车边,楚煜终究是等了她片刻,待她走近,他才状似随意地垂眸扫了眼她的脚,低声道:“看姑娘走路似乎有些歪扭,可是脚上有些不适?”

清歌抬头看着他,一眼便瞧出了他目光里熟悉的戏弄之意,她笑了笑,摇头。

楚煜眼眸微眯,嘴角勾起的弧度不由加深,“如此,那倒是在下眼拙了,请吧。”

清歌看着面前的马车,深知这又是一次考验,她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双手并用着爬了上去。她已经不敢想象自己的脚踝会肿成什么样,她只知道自己不愿让楚煜的心思得逞。

在她进了马车后,一旁立刻有人搬来了马凳,她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又讽刺的笑。

楚煜也很快走了进来,偌大的车厢,可清歌却瞬间感到莫名的逼仄。

马车很快驶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没过多久,清歌便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以楚煜谨慎小心的习惯,他能让她感觉到这道目光,显然是他故意为之,他没有任何掩饰,甚至是想让她主动察觉。

她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目的,而唯一应对的法子就是假装没有发觉,或许楚煜自己会先意识到无趣而选择移开视线。

清歌的料想并没有错,再又走过一个街口后,一直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消失。她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确认。

对面的男人闭上了眼,神色轻松,没有任何异样。

清歌这才彻底放心,从坐进车中便一直僵硬着的脊背总算能够有片刻的松懈,她侧头看向侧窗,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望着远去的行人。

她看得出神,完全没有发觉对面闭着眼的那个男人,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徐徐停下。

“爷,到了。”冷面护卫伸手将车帘掀起,淡淡出声。

楚煜缓缓睁眼,他看向清歌,伸手示意:“姑娘,请。”

清歌点头,扶着车门边弯腰走了出去,这一次,马凳已经提前备好。

可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马凳早已经可有可无,她每走一步,脚上便像是被扎了一针,除非坐着不动,否则没有任何缓和的机会。

下了马车,她便很自然地抬眼看向王府大门,她早已有过准备,这时候的她应该如何表现。

一点点意外,一点点惶恐,还有隐隐的不安。

“姑娘应当不会介意在下隐瞒身份吧。”

楚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缓缓回过头,面上仍带着些许的错愕。

“请吧,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再说。”

男人依旧笑得优雅从容,他伸出手,做出请姿。

清歌重新看了眼那牌匾上赤金写的“睿王府”三个大字,沉默一瞬,提步往前走去。

她的惊讶与惶恐是伪装而生,唯有那一丝丝不安,是她心底溢出的本能。这个地方,她太过熟悉,熟悉到只要踩上那个地界,所有与之有关的过去便会如潮水一般喷涌而来。

一进王府,正前方便匆匆跑来一人,那人年纪与她相仿,一开口同样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工部的人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楚煜脚下一顿,轻嗯一声后转头看向清歌,道:“实在不巧,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如让怀溪带你过去正殿等候。”

被喊作怀溪的少年微微一愣,似乎才发现自家王爷身边多了一位女子,不过他清楚王爷的脾性,也没有多问,很自然地请清歌上前:“那姑娘就随小的往这边走吧。”

楚煜不在,清歌心里其实是轻松了许多,但恩人的事只有楚煜知晓,若他不在,那她又如何能见到恩人。

楚煜似乎看出她的犹豫,笑道:“姑娘放心,我会让人安排你与兄长见面的。”

闻言,清歌这才点下头,对着怀溪淡淡一笑,跟着他一同往正殿走去。

一路上,怀溪都没有说话,但等到正殿近在眼前,他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向清歌。

“姑娘如何称呼?”

清歌一愣,抬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摇摇头。

怀溪看懂了她的意思,面上顿时有些尴尬,他带着歉意道:“抱歉,是我冒犯姑娘了。”

若说这王府中有谁与她关系还不错,那么怀溪恐怕就是这第一人,清歌朝他一笑,摇摇头示意无碍。

“方才王爷说要安排你与三爷见面,我应当没有听错吧?”

清歌点点头,一想到这儿,她甚至连走路都变得轻快些许。

只是怀溪一见她点头,不由挠头困惑道:“可是三爷昨日才离开王府出了城,没个小半月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话音一落,身边的人急急停下了脚步,他侧头看去,就见清歌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手上疯狂地比着动作。

第5章

◎无法选择的路◎

怀溪自然看不明白这些手势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清歌的急切,于是他连忙安抚:“你别急你别急,想说什么,可以等我们进了殿写给我看,如何?”

清歌剧烈地喘着气,胸口起伏难平,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点头。

见她稍稍稳定下来,怀溪便立刻带着她进了正殿,一进去,也不废话,当即便让奉茶的婢女取来纸笔。

清歌已经许久不靠写字来与人交流,最开始不写,是因为楚煜嫌她字写得难看,等后来他带着她习字,她却又不习惯用此来与人沟通。她宁愿沉默地跟在楚煜身边,也不想随身带着纸笔,让人一见着就止不住打量。

怀溪将纸笔放在茶几上,她伸手拿笔,写下了第一句话。

“我叫清歌。”

“清歌,你的名字真好听。”怀溪咧嘴一笑。

“谢谢。”

清歌认认真真得写下这两个字。

怀溪笑得更厉害了,一脸你好有趣的表情坐到了清歌对面,“那你说要见三爷是怎么一回事?”

“我来王府是为了见我的恩人,方才那个人说他是我恩人的弟弟。”

怀溪看到后半句,差点吓得从椅子上弹起,他忙将那张纸抽了出来,胡乱一揉塞进怀中,道:“方才那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我们大临的睿王,亦是先皇亲封的摄政王,便是陛下见了我们王爷都要恭敬地喊一声皇叔呢。”

清歌装作茫然懵懂,点点头又重新写道:

“王爷称他是我恩人的弟弟,说可以让我见恩人,所以我跟他回来了。但你方才说,恩人他不在府上……”

写到这里,她抬头看向怀溪。

少年有些为难,点点头说:“你说的恩人应当就是我们三爷,他确实是王爷的兄长,也因为一些原因常年住在睿王府,但不巧的是他昨日出了城。”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说起来,王爷应该记得这事才对啊,怎么会将你带回来呢?”

怀溪似有不解,可清歌听完却觉得并不算意外。

楚煜就是这样,做事很少会按常理出牌,他将她带回王府是为了什么,她或许不清楚,但总归不会是真心想要帮她,否则又怎会隐瞒那么重要的信息。

她抿唇敛眉,思索片刻后再次提笔:

“你知道三爷去了何处吗,我或许可以自己去找他。”

怀溪顿了顿,正犹豫该不该说,视线却对上了清歌清亮的眼眸,看着这么一双干净又满怀期待的眼睛,多少迟疑都渐渐消散,他动了动嘴巴,说:“三爷他……”

“怀溪。”

一道带着些许严厉味道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椅子上两个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去。

清歌望着来人,一瞬间又想起许多往事。

“夏总管。”怀溪利落地从椅子上起身,方才还带着轻松笑意的少年此刻拘谨地绷直了身子。

夏康成稳步踏进正殿,目光先是在怀溪身上扫过,最后才慢慢落到清歌身上。

他的视线算不上多么强烈,可仍旧让清歌感觉到不舒服,那是一种带着明显审视与判断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仿佛是在看一个即将入狱的犯人。

怀溪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了眼还在椅子上的人,对着夏康成小声道:“夏总管,清歌是王爷带回来的人……”

话还未说完,夏康成便淡淡朝他一瞥,语气不轻不重道:“王爷已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你先下去吧。”

怀溪愣了愣,可也不能去追问什么,只能点点头转身离开,但在走出正殿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令他意外的是,位置上的清歌并没有任何害怕担心的模样,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儿,目光沉静。

“王爷说你想见三爷,但显然怀溪已经告诉你三爷并不在府上。”

夏康成视线在茶几上一扫,语调肯定,“这事王爷一时忘了,他让我转告姑娘一声莫要见怪。”

清歌对着他,神色情绪又变得警惕起来,她摇摇头示意不介意,而后提笔写道:

“那可否请夏总管告知三爷去了城外何处?”

夏康成垂眸看完她所写的,淡淡道:“还请姑娘见谅,三爷的去处我们无法告知。”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时清歌还是忍不住微蹙起眉,她站起身,也不再写字,只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姑娘莫怪,这都是为了三爷的安全,至于王爷答应安排姑娘与三爷见面的事也并没有改变,唯一的区别是,眼下姑娘须得在王府暂住,等到三爷回来,你们方能见面。”

在王府暂住?

清歌闻言,连考虑都没有便摇摇头,她指指自己,又对着王府大门的方向一指,手指间做出离开的动作。

夏康成默默看着,倒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道:“姑娘若是离开,王爷的承诺只能取消,不管怎么说,王爷也是日理万机,他肯帮姑娘,无非是看重今日在街上相遇的缘分。姑娘既不愿留下,那之后想见三爷的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面无表情的说着,言语间没有半点通融的可能。

清歌很清楚他的脾气,严肃又不讲情面,除了楚煜,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话。在上一辈子,哪怕他对她十分不喜,可也因为楚煜将她留在身边,他也从不会在明面上对她不敬。

清歌知道自己此刻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离开,而后再寻找机会遇见恩人,二是留下,静等着恩人从城外回来。

可这个选择对她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她不能保证自己选择第一条路后,楚煜会不会从中作梗。若她就在王府外等着,楚煜是否会想尽办法阻挠自己见到恩人?

她不明白楚煜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或许是看不顺眼,又或许仅仅是为了有趣。

清歌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身又在纸上写上一句话,她想试探楚煜的态度。

“若我离开,自己想办法见三爷,王爷可否将玉佩还给我?”

她写完,立刻拿起宣纸递到夏康成眼前,后者扫了一眼,没有半分犹豫地摇摇头。

“姑娘与三爷的关系如今还不能确认,那块玉佩恐怕不能交到姑娘手里,还望姑娘理解。”

清歌泄力般地垂下手,果然,楚煜是绝不会留给她一个选择别条路的可能,从玉佩被他看见的那一刻起,这唯一的一条路就已经死死地铺在了她跟前,让她无从选择。

“姑娘可考虑好了?”夏康成问道。

清歌垂着眸,缓缓点下头。

夏康成领着她去到了后头居住的院落,本以为他会随便带她到一处偏僻的院子,可谁曾想他们最后竟停在了主院边上的一间小院。

清歌扫过这些熟悉的景象,心里渐渐浮躁起来。

她以为自己能控制得很好,可当她逐渐靠近过去的一切,整个人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比如呼吸变快,心跳加速……

“姑娘就先住在这风清院,里面已经安排了婢女打扫,日常所需也都已经准备,此外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同婢女说一声就行。”

夏康成出声打断了清歌被困住的思绪,她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点点头。

“那姑娘就先休息吧,老奴暂且告退。”

夏康成很快离开,清歌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走了进去。

上辈子她是知道风清院的,但因为她只住过奴仆的院子以及主院,所以对这里面是什么情状也并不十分清楚。

院子里很安静,一直等走到屋宇前,她都没瞧见夏康成口中说的打扫的婢女。

难不成已经离开?

她这么想着,人已经来到了一间屋子前,她看着紧闭的门,抬手将它推开。

“咯吱——”

长长的门响后,一道带着慌张与急促的脚步声从里屋传了过来。

清歌侧头一看,就见一个婢女打扮的人着急忙慌地从里边跑出来。

那人看上去比她年纪还要小上一些,脸蛋稍稍有些圆润,白里透红很是可爱。

“你,你就是那个跟王爷回府的清歌姑娘?”

清歌点点头,这才发现她嘴角还粘着点糕饼的碎屑,口齿甚至还有些模糊不清。

“那个,我叫素罗,是总管安排服侍你的婢女。”

素罗红着一张脸,解释道:“我,我方才是在屋里打扫,这屋子以前没有人住,积了许多灰。”

清歌犹豫了下,再次点头。

素罗见她一直不说话,顿时也没了解释的意思,她抬手指指门外,说:“那你待着吧,我去外头打扫。”

她说完就要转身跑开,清歌一愣,下意识将她拉住。

素罗停下脚步,嘴角抿着,有些警惕:“你想做什么,我刚才真的是在干活。”

清歌笑着摇摇头,抬手指向她的唇角。

素罗有些迟钝,但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一碰,她便尴尬地僵住了。

“……我,我只是突然饿了,你莫要与总管说。”

清歌当然不会多言,她点点头,淡淡一笑。

素罗这才放下心,拍拍胸脯道:“那就说定了哦,你不许告密。”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才进府,需要好好洗漱一下,我去给你打水。”

清歌来不及将她拉住,只能看着她一下跑没了影。

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所有感觉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自然也包括她疼了一个上午的脚。她暗暗吸了口气,扶着桌子到椅子便坐下。

她弯着腰褪去鞋袜,右脚脚踝处已经一片紫红,肿得触目惊心。

若非这伤就在自己身上,她此刻恐怕会忍不住退避到九尺之外。

清歌是有处理伤病的经验的,楚煜虽权倾朝野,可同时也树敌不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想要楚煜的命,虽然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但小伤小痛却还是有的,而每当这时,便都是由她来处理伤口。

如今她仍旧记得该怎么做,可手边却没有任何伤药。

清歌没有办法,只能等素罗取水回来,起码用巾帕沾着冷水敷一敷,也好过就这么放置不处理。

她本以为素罗会很快回来,可谁想等了足有一刻钟,门外仍旧没有素罗的身影。

清歌心里不免多想,担心她会出现什么意外,纠结片刻,她还是选择起身,准备去院子里瞧一瞧。

就在她扶着椅子要往外走时,门外忽然传来“啪”一声轻响,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门外地面上多了一盒木制的小匣子。

她不免疑惑,迟疑着朝门槛边走去。

小匣子约莫掌心大小,半指长的厚度,她扶着门框弯下.身将它拾了起来。

她拿着匣子缓缓起身,还没打开便隐约听见了里头瓷器碰撞的声音,她不禁愈发困惑,抬眼看了圈空荡的院子和两侧一眼便能望尽地走廊,犹疑着将匣子打开。

两瓶只有拇指大小的瓷瓶躺在里头,还未拿出,就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第6章

◎只一眼便记在心上◎

这药对清歌而言并不陌生,上好的止痛消肿药,乃是宫廷御医专门研制,这睿王府里自然也存着不少,可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这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风清院?

能拿到这药的人,第一自是楚煜,但以他的脾气性格,若真想赠药,定是会领着一群人兴师动众地过来,以一副恩赐的姿态将药交到她手里。如此隐蔽躲藏着送药,绝不可能是楚煜所为。

可除了他,能拿到这药的便只剩下他身边的人。

清歌脑海里闪过一个个身影,最终只有怀溪的可能性最大,或许是他发现了自己腿上有伤,又担心夏康成不允便选择偷偷将药送到她屋前。

清歌越想越觉得应当是这样,她抿起嘴角弯了弯,将药瓶好好地收了起来。

她回到位置上坐下,没过多久,素罗便提着水回来了。

“抱歉,我是第一次来风清院,刚才走错路绕远了。”小姑娘面上满是不好意思,她匆匆将水倒进面盆,正准备端到架子上,突然又回头问,“你是要在这儿洗漱,还是进到里屋去?”

清歌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脚,最终还是指指自己面前的桌子。

素罗见状点点头,动作利索地将面盆放到了桌上。

眼见着她又要倒热水进面盆,清歌赶忙伸手制止住了她,“不用倒。”

她下意识做出手势。

素罗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问道:“你,你不会说话?”

这一天,清歌已经看得太多这个表情,她点点头,嘴边淡笑。

“原来如此,我,我还以为你是不乐意与我说话呢。”素罗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放轻松许多,但很快她又有些为难地看着清歌,“那我们以后该怎么说……不,对话?”

清歌一顿,侧头扫了眼周围,片刻后她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指指上面的笔墨纸砚,手上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素罗大概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但眼中的为难却并没有因此化解,她垂着脑袋,小声说道:“我,我只会认几个简单的字,没有学过……”

清歌愣了愣,细想却又觉得不算意外,当年的她一开始也认不得太多字,若非后来楚煜教习,恐怕几年后她便也忘了该如何写字认字。

这一事终究没有什么下文,她不能说话,素罗认不得字,两个人互相对望半天,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静默片刻后,素罗说了句要去收拾庭院,而后便匆匆离开了屋子。

清歌望着桌上的面盆,垂眸呆滞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先处理脚伤,她取过巾帕浸过冷水,稍稍拧干后将其放在脚踝处静敷。

等到红.肿没那么明显,她才将巾帕取下,而后拿出怀溪送来的清玉露,倒上一点,让其在皮肤上化开。

清玉露冰凉止疼,散发出的味道清淡微苦,不过小一刻钟,脚踝处的刺疼与肿.胀便消退许多。

之后整整一日,清歌就都是在屋子里待着,素罗与她不怎么说话,偶尔进来,也只是同她对视几眼。

她能感觉得到二人之间的尴尬与疏离,但却无力去改变什么,她不善与人相处,或许互不干涉反而更好。

这一天,楚煜一直没有再出现,甚至直到第二天过了上午,清歌都没有在再风清院看到第三个人。

对此,她倒不觉得不安与着急,相反,她甚至乐得见于此。LU不管楚煜是忘了她这个人还是他一开始留她确实没有恶意,这对她而言都是好事。

她只要静静等待,等着恩人从城外回来。

然而就在清歌悬着的心即将落地,院子里却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彼时她正在屋里给脚换药,听到外头动静,立刻将药和巾帕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出里屋,就见几个婢女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红木匣子走了进来。

领头的那人看见了清歌,对她盈盈福身,道:“姑娘安好,这是王爷特意吩咐为姑娘准备的衣裳以及饰物,姑娘可上前看看,若是不喜,可以告知奴婢。”

清歌并没有上前,她扫了眼已经将桌子茶几都摆满的匣子,转头走进里屋,拿出纸笔。

“请问三爷可有回府?”

那婢女显然也是知道清歌的情况,见她写字也没有太大意外,只是回道:“三爷还未回府,姑娘还是先试穿一下这些衣裙吧。”

清歌垂下手臂,没什么情绪地摇摇头。

她来此只是为了见恩人,并非要久居,衣裳首饰都是身外之物,于她而言只会成为负担。

婢女见她不感兴趣,还以为是看不上这些衣物,心下惊讶之余,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明明身上穿的连那床榻上的帷帐都不如,何以如此高傲?

“姑娘哪里不喜欢,与奴婢说了,也好再拿去换。”

再开口,语气里不免就带了点不屑。

清歌听出她态度变化,但她也并不在意,照旧沉默摇头,连字也懒得写了。

那婢女见状,心里也不由有些来气,可还没等她再说什么,素罗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拉过她道:“这位姐姐,清歌姑娘只是说话不便,并非是不喜欢这些衣裳。”

“她不说又不肯穿,若是之后让王爷知道,会以为是我们没将人伺候好。”婢女是见过素罗的,因此忍不住小声抱怨。

素罗不懂别的,但她也算是摸透了点清歌的脾气,她摇摇头说:“放心吧,这位姑娘不会在王爷面前说的,你们放下这些衣物,就算完成了使命,离开便是了。”

婢女闻言,又看向清歌,她站在那儿,面色淡淡,似乎对她们之间的对话没有半点兴趣。

“罢了罢了,那就这样吧,希望之后不要生出什么事端就行。”

婢女叹了口气,对着剩下的人招招手,很快就离开了屋子。

屋里很快变得安静而又空旷,清歌对着素罗感激一笑,转身又进了里屋,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素罗便突然将她喊住:“等等。”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她下意识做了手势。

素罗虽然看不明白,但从她不解的表情里也能猜到个大概,忙解释道:“方才夏总管来过,说是等会儿王爷会过来风清院用午膳,让姑娘你好好准备一下。”

清歌一怔,楚煜要来这里用膳?

素罗说完了事便也立刻离开了屋子,徒留清歌一人在那里纠结为难。

到底还是她想得太过简单,楚煜从来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又怎么可能单纯地想要帮她。恐怕,今次这一顿饭,他就该提出自己的要求了吧。

因为已经提前通知,清歌在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显得格外平静,她从位置上站起身,既没有上前也没有任何手势动作。

楚煜倒也不在意,一进门心情似乎就很不错,对着她招招手,道:“久等了吧,快过来用膳。”

话音刚落,数个婢女便从门口鱼贯而进,手里各自举着托案,上头摆着各色佳肴美味。

待到桌上摆满菜肴,楚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清歌还在原处,他眉头一挑,道:“怎么,难道还要本王亲自过去请吗?”

清歌抿抿唇,这才提步走过去,一小段路,楚煜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

他上下打量着她,眉心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今日应当有人给你送了新衣裙,怎么,不喜欢?”

清歌想起之前那婢女的担忧,摇摇头,比划道:“我不需要。”

楚煜看着她做完手势,无奈笑道:“你这么两下动作,我也看不懂,不过你喜欢就成,明日记得换上。”

清歌放下手,索性不再解释。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来用膳吧。”楚煜说着,右手轻轻一抬。

不用他们动手,一旁的婢女便已经上前布菜。清歌看着她们忙碌,但却一直没有动筷,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楚煜知道她不能说话,可也不是这么个安静法,面冷得像个死人一般,哪里还能吃得下去。他忍了片刻,最终还是将筷子一把丢了出去。

“啪”一声,吓得布菜婢女匆匆跪了下去。

“王爷!”

地上的人大气不敢喘,可坐在楚煜身边的清歌却仍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你是对本王不满?”

低沉的嗓音响起,隐隐带着压抑的怒气。

清歌太熟悉他这个模样,明明濒临爆发,却因为想在她面前维持一个温和谦礼的形象不得不隐忍本性。她微微抬眼,终是选择了一个对自己比较好的反应——

她摇了摇头,眼睛轻眨。

他的怒气容易激起,却也不难消下。

果然,楚煜见她有所反应,绷着的脸瞬间软和下来,甚至一开口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那就是对这桌饭菜不满意?”

话音一落,清歌立刻就感觉到桌下跪着的人将头压得更低了,她不愿自己被怒意波及,自然也不愿平白让别人遭殃。

她再次摇摇头,起身走到茶几边取来纸笔。

“饭菜很好,没有不满意。”

楚煜嘴角微勾,薄唇轻动:“那就坐下来好好吃,莫要饿着肚子。”

说完,他还亲自上手替她舀了一小碗鱼羹递到她面前。

清歌想到自己想要提及的事,决定还是先暂时顺从他的意思。她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而后拿起勺子慢慢吃了起来。

楚煜看着她细嫩的侧脸,眼睫微垂,显得格外乖顺,他心下分外愉悦,一顿饭下来几乎没有吃多少,全部用来看身侧的女人了。

按理说,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清丽的、妖艳的、温柔的、张扬的……光是每年底下讨好他送进府的便已是不计其数,对那些人,他从未入眼,甚至极其厌恶她们在自己跟前晃,最多不超过两日就会被他打发到行宫自生自灭,可唯独清歌让他一眼就记在了心上。

夏康成问他想要拿她怎么办,是就这么放着,还是收到身边做个妾室,可琢磨半天,他却也没有主意。他只知道,他现在对她很感兴趣,最起码是绝不会让她离开。

清歌一直知道楚煜在看自己,可或许是数年来的习惯,即便她心里抵触,面上却仍能不动声色。

直到她放下筷子,他才缓缓开口:“你也不喜葱姜?”

清歌一顿,这才发现楚煜的目光落在了瓷碟上被自己跳出来的葱丝与姜片,她忽然心里一慌,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并非不喜葱姜,而是……本能地就将它们挑出来了,这原不是她的习惯,而是楚煜的。

“怎么,还不好意思承认?”男人低低一笑,说,“这没什么,每个人的偏好罢了,只是有的菜肴还是需要这些辅以调味,你若是不喜,又觉得挑出来麻烦,可以让婢女帮忙。”

清歌无法解释,见他有了自己的理解,只能顺着点头。

“说起来,我们口味似乎很是相像,或许也是一种缘分吧。”楚煜记得她方才尝过最频繁的菜,想起来,心里也莫名有些触动。

缘分这种东西,一旦遇上,任谁都会觉得玄妙,他也不例外。

清歌心下已经有些懊恼,她方才想着恩人的事,吃的东西几乎都是下意识夹的。

但幸好,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楚煜应该也只会觉得巧,并不会多想什么。

一顿饭勉强顺利结束,楚煜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这也正合清歌的心思。她拿出纸笔,在上面迅速地写了几个字。

“王爷,我想问问三爷几时才能回来?”

楚煜已经在坐榻上饮茶,看着她递到跟前的纸张,端起茶杯的动作不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