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双目失明的相府嫡女 联姻病秧子王爷 众人直呼 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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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整个大庆人人都知道,长公主家的儿子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秧子,而丞相家的女儿则是个自小双目失明的瞎子。
因此当今皇帝一旨诏书将两人赐婚以后,大庆百姓惊讶之余,也不禁觉得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毕竟这两个人同样身份贵重,又各有顽疾,日后同在一处,既不算委屈自己也不必担心对方嫌弃。
双目失明的相府嫡女,联姻病秧子王爷,众人直呼“绝配”
2
我就是丞相府上那位瞎了眼的小姐。
八月初五是我嫁进长公主府的正日子。
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跪在丞相府的正厅里,盖头遮住了我的脸,也替我遮住了来自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
高堂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那是我的父亲和他如今的夫人。
“今日送汝出阁,日后要好好尊护夫君,奉养公婆。”我父亲淡淡道。
“女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我恭敬答话,朝高堂跪拜,礼数周全,绝不会让人挑出半点毛病,起身时身子微微一颤,忽然隐约觉得后背被什么人的视线瞪得发凉,心下立即明白那是我唯一的嫡妹投来的目光。
我的嫡妹,丞相府的二小姐,段玉仙和她母亲一样,大概对我最终得到今天这样的姻缘很是不满。
公主府上的长公子魏辰虽然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但他出身到底尊贵,母亲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出亲妹妹,父亲是早些年战死沙场的端阳异姓王,一出生就得皇帝喜爱,破例封了有品级的世子,爵位竟比寻常皇子还要高些。
便宜她了。
纵使我不看她们,也知道她们心里必然是在念这样一句话。
毕竟按照她们原本的想法,像我这样毫无用处的瞎子日后就该随意配与一山野莽夫潦倒一生才对,哪里有资格体体面面的嫁去长公主府做什么世子夫人?
殊不知我心里也是纳闷无比,这都是皇帝一旨赐婚诏书惹出来的事儿,谁知道他怎么就心思一动乱点鸳鸯谱,执意要把我和魏辰配作一对呢?
跪久了,腿有些麻,我起身时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搭上了旁边丫鬟的手臂。
我的亲生母亲是我父亲的原配夫人,只可惜她命里福薄,生下我之后不满一年就去世了,后来我父亲又娶了新夫人,新夫人又为我父亲生了个女儿,那就是段玉仙。
新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出身权贵,始终为自己嫁进相府只能做继室,向一个死人俯首称臣耿耿于怀,一向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虽然身为这相府里的嫡出大小姐,但不受父亲疼爱,又没有母亲庇护,还要时常留心免受父亲继室的磋磨,因此十几年来在这深宅大院里过得步步维艰。
我六岁时因为误食继母房中的点心中毒,大病一场,一度失明,那时她装模作样替我请医问脉,整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我父亲来看了一眼,只觉她眼中愧疚做不了假,加之对我照料有加,视如己出,乃是贤妻典范,一时心下宽慰,反而安慰她说我此番大病是自己年少无知,贪吃任性所致,与旁人毫无干系。
我时年六岁,骤然失明,心下又惊又怕,整夜整夜地哭,日日以泪洗面,被父亲的冷言冷语一敲打,终于后知后觉琢磨出了些爹不疼娘不爱孤家寡人的滋味儿。
再后来曾在我亲生母亲跟前伺候的老嬷嬷得了空来看我,她坐在我床前,形容枯槁,声音憔悴,“小姐,小姐,你且听老奴一言。”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是比命还重要的了。”她压低了声音,对当时只有六岁的我循循善诱,“祸福所依,你斗不过这位新夫人,失明了,反而能保命。”
……
3
“新娘子,上轿吧。”
我被牵引到喜轿前,默默随着喜婆的指引跨上了轿子。
昔日在夜里哭得惴惴的女孩子长成了现今这样亭亭玉立的新嫁娘。
魏辰没能亲自来迎亲,想必是今日身子又不大好,被长公主扣在府中直接等着的,只等拜堂时拉出来过一过场面也就罢了。
这是我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魏辰是当今皇上和长公主的眼珠子,他今日起身但凡咳了一嗓子,皇上也不会允许他骑着马绕小半个京城的远路来迎我这位瞎子新娘。
所幸我倒不觉得难堪,我也不敢,就像是今日来观礼的满堂宾客一样,即便魏辰从头至尾不露面,他们也要欢天喜地的夸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原因无他,魏辰身后的靠山是皇帝,仅此而已。
我坐在喜轿里,风轻轻掀动帘子,露出若隐若现的一角丞相府中的景象。
我一时有些感慨,我在这相府里熬了将近十七年,比之十三五便议亲行礼的闺阁千金,已经算得上是个老姑娘,但是即便如此,嫁给魏辰,也实非我所愿。
这些年我在外有不少布局筹谋,也盘下了一些布局酒庄,虽然出府不便,但是凭借我生母留下的一些门路嫁妆还是足够打点。
不仅如此,我其实也早就挑选好“夫君”人选,若非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指婚,原本再过不久,我安排的人就会上门来提亲,然后在我家中主母和嫡妹眼中只当我嫁与一介莽夫草草一生,我却自顾自金蝉脱壳离开相府过得逍遥。
这才是我原本的计划。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喜轿从城西走到城中,离公主府愈来愈近,我心里因着离开丞相府而生起的那一点儿放松逐渐被更加剧烈的恐慌忐忑压抑住。
假如我当真是个双目失明在相府里过得憋屈十足的小姐,那嫁给魏辰也算是条不错的出路了。
我紧紧抓着我手中的喜帕,可事情怀就坏在我不是。
我没有瞎。
当年老嬷嬷一番话让我如同醍醐灌顶,我从此迅速看清自己在偌大一座相府里孤立无援且危机重重的处境。
兴许是小孩子身子养得快,又或许是主母当年下在点心里的药量不够猛,总之我的眼睛在一月之后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这件事我谁都没说,面对过一个月余的黑暗时光,当第一丝光透进我眼睛的时候,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够准确表达出我那时的欢欣。
我谁都没说,我告诉他们,我的眼睛好不了了。
我在相府装了十余年的瞎子,对着房里的铜镜练习双目无神的样子,近乎习惯一般的数着自己的步子。
我几乎要将自己也一并骗过去。
有时候半夜做噩梦被吓醒,我都会下意识问自己,我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段玉双,我问自己,你嫁进公主府,嫁给魏辰做妻子,然后怎么办呢?
你要在长公主府里装一辈子的瞎子吗?
且不说长公主府算是半个天家,里面人人都称得上是火眼金睛,与皇宫中人有着一脉相承的手段,就凭我这半吊子的手段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给骗过去。
再者说我在相府装了十多年的瞎子,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相府重获自由,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而绝不是为了进公主府再耗费半辈子的。
怎么办呢?怎么办?我紧紧抓着手中的喜帕,我到底该怎么办?
4
成亲的流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简略。
公主府修建的豪华气派,听说长公主当年嫁给端阳王的时候是同王爷一同住在王府的,后来王爷战死沙场,长公主睹物思人,不愿意再一个人孤零零守在王府,就带着长公子回公主府居住了。
我站上公主府正厅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回神。
满堂宾客倒是不少,他们自己呼朋引伴推杯换盏用不着主人家来应酬。
我感觉到长公主冰冰凉凉的视线透过红盖头扫视我的脸颊,有那么一瞬间,我被她的威仪压制住,两腿战战,几乎将要跪下去。
她神色冷淡,那神态我形容不出,只知道绝不是看见自己儿子成家立业的宽慰欣然。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打扮大方得体的丫鬟,她朝长公主俯一俯身,“公主,公子到了。”
长公主府里只有一位公子,那就是魏辰。
我正想着这丫鬟何以称魏辰“公子”而并非“世子”,只见门外进来一位身穿大红衣袍,又外罩一件红色大氅的青年人。
三伏天气,正是酷暑,难为这人披着大氅还不流一滴汗。
我心下暗诽,难不成这人竟是块千年寒玉转世投胎不成?
魏辰身体不好,不经常出现在京城权贵的宴会上,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美男子的美名传遍整个京城。
他身材颀长,身姿清挺若松,眉眼温润若玉,正是难得的公子世无双。
眼下他进了室内,一旁的丫鬟极有眼色的来接他身上的大氅,被他抬手给制止。
他皱了眉,咳了一声,美人眉间轻蹙,于是眼波流转之间,就更添几分惹人怜爱的韵味。
我一时看的有些发愣,终于知道为什么魏辰这般残败的身子还会引得京中无数世家千金觊觎世子夫人的位置。
原来如此,我想,倘若没有装瞎这件事做阻碍,说不定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待在这里,用哪怕半生守寡的代价来换他几年的温言软语。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而觉得魏辰似乎是凝视了我一眼。
他在凝视我的眼睛。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整个人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从来都知道,我若是嫁与一匹夫,想要拿捏他便是易如反掌,从此天高海阔,自然和京城豪门彻底划清界限,但是我嫁了魏辰,半个身子进了皇家,更何况这还是皇帝下旨赐婚,日后我一旦被发现装瞎,那就是欺君之罪。
但愿魏辰的观察力没有那么敏锐,我默默控制着自己眼神的变化,不再透过那层薄如蝉翼的红盖头打量他。
“吉时已到,请新人行礼!”
魏辰之所以没脱大氅兴许也是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拖下来穿上去未免太过麻烦。
这所谓的礼统共就只有三拜,三拜过后,拜过天地高堂,拜过他之后,我就被喜婆扶到新房,魏辰转身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就连长公主也丝毫不在意地进了内室。
偌大一场婚宴,主人们各有去处,只剩下满堂的宾客,还在尽职尽责地替这场皇帝的赐婚欢声笑语。
5
我坐在新房的喜床上,双手不自觉揉搓着手里的喜帕。
喜婆像是得了谁的嘱咐似的,只把我送进门,扶我坐上榻就一声不吭地又出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新郎不来,喜婆也不在,只把我一个人晾在这里是做什么?
我一时不敢乱动,只听过了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一个丫鬟,正是方才在正厅时跟长公主通报魏辰来了的那个,她进了门,虽知道我看不见,却还是微微俯了俯身,对我道,“夫人,世子身子不好,恐过了病气给您,因此今夜就不过来了,您自安歇了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房外候着的丫鬟便是。”
她说完就转身,似乎就打算离开。
我心下一动,当即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似是惊讶于我忽然开口,愣了片刻方回道,“奴婢青晚。”
“青晚。”我的盖头还没揭下,朝着她的方向道,“麻烦你通报世子,今夜是我同他的新婚夜,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青晚皱了皱眉,兴许是因为我的不识趣而心生厌烦,但对我说话总归还算客气,只是重复道,“夫人,世子不会来的。”
我知道青晚大约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倒不是一定要见魏辰不可,只是今日不见,来日也得见,我同他这场婚事原本就蹊跷,若不从他嘴里撬出点儿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我是个失明之人,承蒙圣上指婚,世子不弃,三生有幸得意嫁入尊府,只想当面问世子安好。”我隐在红盖头之下的神色平淡无波,声音却显得十足真诚,“我知道世子身体需要尊养,倘若世子不方便,叫我自行去见他一面也好。”
我这样说着,就做出一副摸索着床沿起身的做派。
青晚见势信以为真,连忙阻止我,“若是如此,还请夫人稍等,我在为您通报一声就是。”
“好。”
我一面应着,一面顺势重新坐回去。
新嫁娘新婚夜出喜房不是什么好兆头,长公主府规矩大,更不会不在意这个。
……
魏辰进门的时候身边没有跟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刻意给打发了。
“你要见我?”青年的音色冷清,吐字之间别有一番冰雪草木的韵味。
我不敢多看他,只是微不可察的打量了他一眼,魏辰的身子没什么大事,气色看着倒是比我还要红润许多。
果然,他就是单纯不想见我而已。
“妾身失明,京城公子多有嫌恶,承蒙世子不弃。”我试探道,“想要当面谢过世子。”
我虽也是官家千金,父亲位高权重,但我因为失明的人设从来不曾往府外走动,因此对魏辰这个人了解不多,仅有的一点儿了解也是从旁人那里拼凑得来的。
听说这人是个清风朗月一样的公子,最是叫人如沐春风。
而现今,这传闻中温润如玉的世子就站在我这个新嫁娘面前,摆出一张凉薄厌世的脸,眉眼间全是不加掩饰的尖锐厌弃。
我一怔,却猛地发觉那厌弃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他自己的。
“谢我?”他冷淡开口,声音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冰冷又刻薄,“谢我什么?谢我娶你过门来当寡妇吗?”
我:“……”
魏辰说的这样直白,倒叫我一时难以接得上话。
6
魏辰待我,说不上好与不好。
他虽不曾短过我的吃穿用度,但也不曾对我温言软语半分。
起初我以为他是嫌弃我是个瞎子,对圣上的这场指婚不满,我心里甚至为此委屈了一瞬,我想且不说我是个假瞎子,就算是真瞎,配你一个药罐子泡大的病秧子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然而我后来发觉魏辰待我冷脸并非特例,事实上,在这偌大一所公主府里,他没给过任何一个人好脸色。
兴许是认定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尤其不加收敛,一张脸冻得能结成冰,我每次站在他身边都只觉得无端发冷。
我逐渐发觉魏辰与那些京中传言不甚相似。
他既不温润如玉,也并非长公主捧在手心里疼的眼珠子。
事实上,魏辰同长公主母子之间的氛围异常诡异,就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甚至彼此厌恶的陌生人。
我注意到只有魏辰身边特定的几个下人会称呼他“世子”,那几个人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从宫里被调出来伺候魏辰的。
新婚夜我所见的青晚就是其中一个。
而其余公主府的其他一应下人,全都称呼魏辰为“公子”。
据说,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甚至前些年一个下人不慎口误叫错,犯了长公主的忌讳,当场就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我越想越觉得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座公主府里风云诡谲。
长公主为什么听不得下人称呼魏辰“世子”?
长公主为什么和魏辰母子失和形同陌路?
皇上为什么特意从宫里派人侍奉魏辰?
传闻之中温润如玉的魏辰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凉薄厌世的模样?
还有,皇上到底为何执意给魏辰和自己指婚?他的目的是什么?
“难啊。”我不自觉轻轻地叹出声。
正在这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在想什么?”
我一时不慎,下意识答道,“在想魏辰……”到底为什么娶我?
“呵。”
美人的下巴微抬,薄唇轻抿,眼睛里似乎有那么一瞬闪过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如果我没瞎的话,魏辰他大概是笑了的。
只不过他性子冷,笑起来也像是嘲讽。
笑得很好看,幸好我看得见,我迷迷糊糊地想,否则这样好的美景岂不是就平白被辜负了?
魏辰盯着我的眼睛看,“你倒是会说话。”
来了。
魏辰似乎格外爱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无神的,这么多年来,我骗过了那么多人,甚至差点就连带骗过了我自己。
然而每次魏辰盯着我眼睛看的时候,我还是会有一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我是在怕被他察觉吗?还是在怕别的?
“明天随我进宫一趟,皇后要见你。”魏辰淡淡道。
皇后要见我?我心下讶异,转而想起魏辰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又觉理所应当起来。
“有什么是需要我格外注意的吗?”我说。
“没什么,不用忌惮他们。”魏辰垂下眼。
7
魏辰大概是被皇上给宠坏了。
我心想,皇帝同皇后,那是普天之下最最尊贵无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忌惮?不敬畏?
我在长公主府时常见到宫中皇上赐下的赏赐流水一样的往府中送,长公主从不露面,宫里来人也不见怪,只是指名道姓说这些赏赐全都是给端阳世子的。
魏辰隆宠,可见一斑。
我有时甚至疑心皇上这场赐婚根本就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那么弯弯绕绕,说不准他只是想替他宠爱的晚辈娶个名正言顺的妻子。
只是恰好挑中我,知道我双目失明,性子自然比寻常千金要温和软糯,可贵又恰好家世容貌也属上等,给端阳世子做个伴也算是得了好归宿了。
魏辰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随魏辰进了宫,他先去见皇上,而我则直接被送到皇后寝宫。
“你就是端阳世子新过门的夫人?”
当今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听说是一路伉俪情深走过来的,后来皇上虽然登基,有了三宫六院,但对皇后的敬重宠爱都不曾削减分毫,一时传为佳话,不知道叫宫里宫外多少人艳羡不已。
此刻,这位皇后娘娘就端在在凤椅上,朝我温温和和地开了口,眼里却是些我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深邃寂寥。
“是,妾身段玉双,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我朝她躬身行礼,被宫女牵引着坐在椅子上。
“转教小玉报双成。”皇后的视线错开一瞬,眼神里那些寂寥被抹去,就像是我的错觉一般,“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谢过娘娘夸奖。”
“端阳世子性子冷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皇后意有所指,“唯独在皇上提及娶亲之时说要你。”
皇后一笑,“今天请你走这一遭其实不是本宫的意思,是皇上他放心不下,非要本宫亲自看看世子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现在看了你这样温和大方,本宫和皇上就能放心了。”
魏辰说要我?魏辰为什么会指名要我?
皇上的意思?皇上对魏辰的事竟然留意至斯?
我心下讶然,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先疑惑哪个问题。
又听见皇后继续道,“世子跟皇上不亲近,每次进宫来都在皇上跟前待不长久,这会子恐怕已经出来了,本宫就不多留你了,你自去寻他吧。”
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待我问,皇后就摆了摆手,她身边的大宫女走到我身边,“夫人,我带您去找世子。”
我闻言顺从起身告退。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实在疑窦丛生,听皇后话里的意思,又联想起魏辰说的那句“不用忌惮他们”,我原以为他是恃宠而骄,现在看来,兴许不是。
魏辰分明是厌恶皇帝,厌恶皇宫。
他甚至胆大妄为到把这股厌恶表达的人尽皆知,他怎么敢?
“夫人,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把我带到一处偏殿,“世子就在此处。”
“世子不喜外人打扰,夫人自己进去就是。”
“奴婢先行告退。”
那宫女甚至不怕我这个盲人摔在殿中,想必当真是怕魏辰怕得紧了。
8
偏殿无人,我担心魏辰正站在什么我看不见的死角偷偷打量着我的动作,因此不敢放开了走路,每走几步还要装模作样的伸出手来试探摸索,顺带再喊上魏辰几声,“世子?世子,你在吗?”
偏殿不大,稍稍走几步就进了内室,我已然看见床幔那处朦胧飘忽,隐有人影,知道魏辰大约就在此处。
我既疑心他青天白日地跑到榻上去干什么,又疑心我唤他那么多声,他却屡屡不应。
难道是在偷香窃玉?
我忍不住疑心了一瞬,转而又在脑子里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且不说魏辰身子病弱,就连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还没有和他圆房;就只看他那一张脸,也不知道谁才是被偷的香?被窃的玉?
“世子?”我很快摸到床幔,轻轻拉开,心里想着如果魏辰接下来还是不答话的话,那么我是要先摸他的脸,还是先摸他的衣服,如果直接摸脸的话,会不会显得太轻浮?
“世子,你——”
我掀开了床幔。
我看见了魏辰。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的震惊就刻在眼珠子里,看在魏辰眼里,一览无余。
魏辰手里拿着刀,那把刀抵在榻上人的脖子上,那人昏迷不醒,他身上穿着龙袍——那是当今圣上。
而魏辰雪白的衣袍上还沾着一点儿不明不白的血迹,他的笑容天真又残忍,他看见我眼里的震惊,握着刀的手不松反紧。
他倾身凑到我耳畔,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疯狂和戏谑,轻声道:“夫人,原来你看得见。”
每一个字都像是炸弹一样爆炸在我耳边,声声惊雷,入耳,动魄惊心。
看得见啊,看得见什么?我苦笑着,恨不得此刻就自戳双目。
魏辰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在宫里就敢明目张胆地弑君?
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我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我的肉体,我听见我自己恍恍惚惚开口,“魏辰,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
万万没想到,我第一次面见当今圣上,居然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我真是挫败极了。
当时我就站在魏辰身边。
我前些年在相府里的装盲作瞎,我原本计划好了的后半生的肆意潇洒,全都因为一个魏辰系数白费,泡了汤。
我与魏辰夫妻一体,他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大概是要大难临头了,而我也注定陪他一起,死罪难逃。
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再也不能像平时一样处处顾及魏辰的性子,也腾不出时间来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我失明这件事有所怀疑的。
“你小点儿声,不要吵醒了他。”
与我的慌张截然不同,魏辰一派坦然地收起了手上那把刀,他站起身来,仿若闲庭信步一样的离床榻远了些。
我这才看明白,榻上的皇帝毫发无伤,魏辰身上的那些血迹,都是他自己的,是他腕间的。
葱白俊秀的腕骨现在还在淌着血,红白交错,艳丽又刺目。
我下意识的挪开了眼。
“走吧,我们回府。”魏辰大步走在前面。
我:“啊?皇上……”
只这么一瞬,魏辰似乎已经恢复到往常冷淡阴郁的模样,“不碍事。”
他言语之间,倒是对如今这般情况习以为常的模样,我不敢再深想。
9
“和离吧。”魏辰说话的时候,我心里下意识慌了一瞬。
“世子要休了我?”我问道。
“不是休了你,是同你和离。”魏辰难得耐心同我解释。
“你不是早就安排妥当了吗?”他看着我,意味深长,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未出阁时曾为自己准备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原是我多管闲事。”
魏辰这淡淡一句,叫我琢磨出好些不该有的滋味儿来,“你原本娶我,是想帮我?”
我艰难道。
因为我双目失明,因为我没有生母庇佑,因为我不得父亲疼爱,因为我有一个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继母磋磨……所以魏辰向皇帝求娶我,他原本是想借婚事帮我的。
我因为这个猜测,心里莫名多了好些甜甜的,蜜饯似的滋味。
只听魏辰无所谓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妨?”
若是,那作为交换,我便会向你吐露一点儿真心。
我在心里默默道,虽则你阴郁凉薄,阴晴不定,但我似乎……我心悦你。
然而我虽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我转而去琢磨魏辰帮我的原因。
我玲珑心思,既然魏辰肯帮我,那么我和魏辰一定不是头一回见面了,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和他有别的机缘,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呢?
我想了又想,恨不得把我这些年的记忆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好好翻上一翻,终于把魏辰的脸和记忆中某个小团子的脸对上。
我和魏辰确实是见过的。
在我六岁那年。
那年我受老嬷嬷点拨醍醐灌顶,性子一下子转向温和,学会带着一张假面在这相府里讨生活,然而时年与我一般的年纪的端阳世子却并非如此,他是个十足活泼好动的孩子。
他随端阳王一同前来相府,王爷与丞相议论朝事战事,小世子觉得无趣,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进了后院,一路上竟也不曾遇见什么女眷来提醒他。
“你是哪里来的小孩儿,怎么跑到小姐住的地方来了,小姐正在养病,冲撞了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丫鬟眼拙,看不出世子那通身的气派,只当他是个顽童。
当时眼睛刚刚恢复的我轻声细语同他说话,只觉那小孩儿生得玉雪可爱,料他是哪家误入后院的小公子,派了人将他好生送到前厅去。
那小公子站在门口冲我笑得神采飞扬。
不曾想当年倚门轻笑,恰正是惊艳一生之态。
“好好一个小孩儿,怎么后来就长成这样了呢?”我自顾自轻声呢喃。
魏辰想必是听见了,只是他没有搭我的话。
又或许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年恣意张扬,被长公主和端阳王双双护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怎么到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阴郁冷淡的样子,怎么就变成了不伦的孽种,禁忌的恶魔。
我是后来才明白这件事的,到底是怎样的伤痛,才能叫当日满京盛传温润如玉的惊世公子,变成现在这样一副乖僻暴戾的模样。
10
我和魏辰没有和离。
魏辰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吸引我,他身上的谜团和清冷绝伦的容貌都是对付我的利器。
当年那个朝我倚门一笑的小公子和现今这个说娶我为护我的大公子同样令我心动。
段玉双,我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你栽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魏辰的身子不好,但是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出过分脆弱的模样,以至于我经常忘记这个事实,于是这一天魏辰当着我的面儿忽然咳了血,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心里十足慌乱,脑子里一阵轰鸣。
“青晚,青晚,快叫大夫,叫长公主。”我手足无措地坐在床榻上,半抱着魏辰的身子。
长公主府里常年备着给魏辰调养身子的太医。
他把过脉,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就站在那太医身边,她的神色不冷不淡的,看不出来到底关不关心魏辰的死活,我强抑制住心里的怒火,朝那太医道,“愣着做什么?”
长公主没理会他,他转而又神色避讳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的心慌,“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太医见长公主神色淡淡,始终不说话,揣度着小心翼翼开口,“兴许是因为世子许久不曾用药了。”
“只是听说几日前皇上才劝动了世子,让进宫取过药引。”太医似乎对“药引”二字颇有避讳,看着我犹疑道,“夫人也是随着一块儿去的。”
“世子难道没用药吗?怎么今日还是病发了呢?”
药引?我心下一动?
“世子的药引是什么?”
“世子患有寒症,需以世间至纯至阳之物为引方可好转,这味药引是,是……”太医支支吾吾道,“是龙血。”
龙血?世上哪有什么龙血?龙血可不就是皇帝的血吗?
我迅速联想到几日前看见他持刀同皇帝独处一室的场景。
就在这时,榻上的魏辰动了动身子,我首先察觉到他的清醒,“世子?”
长公主淡淡扫了魏辰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想我终于知道魏辰为什么不喜欢皇帝,却要每隔一段时间去一次皇宫了。
……
但是这一次,魏辰为什么不曾取血就径自出宫回府?
“魏辰,和我讲讲你的事,好吗?”
我承认解谜的过程确实很有趣,但如果在谜题尽头等我的只剩一个被宫闱秘辛折磨的面目全非的魏辰。
那实在抱歉,我等不下去了。
我想提前知道答案,然后抱他,亲吻他,陪着他。
“我不是长公主和端阳王的亲生子。”
房内没有别人,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他半靠在我怀里,沉默良久,病弱公子,半启朱唇。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公主从来不允她府中下人称我为世子吗?”
“因为我是当今皇帝和先帝后妃的孽种,不配沾染端阳王的爵位。”
11
魏辰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般炸开在我耳边,我想自从我嫁进长公主府,伴在魏辰身边,先是他阴晴不定与传闻差距甚大的样子,再是他同长公主彼此冷待的关系,再是他在皇帝身边所受的非常待遇,每走一步都是步步惊心。
直至他今天亲口与我吐露,我才终于窥见这惊天秘闻的冰山一角。
震惊之余,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魏辰看着我倒吸一口冷气的样子,蓦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怎么,怕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道。
魏辰被我问的一愣,似乎没想到我问出口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小时候。”魏辰含糊道,“约莫八九年前吧。”
八九年前。
魏辰与我同年,八九年前也不过是个十岁孩童,比我六岁时孤身在相府里周旋辗转的年纪大不了多少,而他的敌人却显然比我可怕的多了,他承受的东西也显然比我沉重的多了。
端阳王与长公主的唯一一个嫡子,一出生就荣宠加身,生得无双容貌,进学堪称才子。
那样一个生于荣耀,长于浮华,傲骨铮铮,心高气傲的孩子骤然知道自己身上背着这么一桩不伦孽债,他会怎么样呢?
我不敢深想。
因为我已经看见了结果,看见了今日这个站在我面前的阴郁冷清的魏辰。
“当年长公主宫中产子,于夜半子时产下一名死婴,刚巧后妃生产,皇帝一时鬼迷心窍去母留子,命人悄悄处理了后妃和小世子的尸体,假称我就是长公主生下的孩子。”
魏辰淡淡道,“端阳王在世时,他与公主二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被蒙在鼓里,待我如亲生子。”
寥寥几字,绞尽肺腑。
“王爷过世之后,我的身世机缘巧合之下暴露,那时公主伤心欲绝,一度想亲手将我掐死,寒冬腊月将我溺在寒潭,皇帝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她,我也从此落下寒症,靠着他的血做药引才能苟延残喘。”
我听着心下一阵阵发疼,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
“段玉双,我幼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个人温软过分,日后任人揉搓,难免被欺负,难成大器。”
魏辰说到这里,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我抓着他的手腕,轻笑一声,“没想到是我错了,我看走了眼。”
“我不帮你,你也能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此刻已经远走高飞逍遥自在了。”
“反倒我自己……”魏辰言语未尽,他其实是想说,反倒是我自己成了现在这般惹人厌弃的样子,成了你的累赘。
可他的话被我打断了。
我勉强稳住心神,也朝他笑,却忍不住撩拨他,“你看走了眼,我却没有。”
“我幼时第一眼见你便觉你甚惹人爱,少时如此,如今亦然。”
他怔了怔。
我说,“魏辰,龙血虽是稀罕物,可天下未必就没有旁的能救你的至阳宝药。”
我想到皇帝自觉对不住身世始终不曾大白于天下的魏辰,甚至不惜为他取血,而魏辰于他却只剩下森然杀意与无边怨怼,更有甚者,故意糟践自己的身子,隐隐有求死之志。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不想要他的脏血,咱们就去找别的药,好不好?”
“至阳宝药哪里是那么好找的?”魏辰闻言看了我一眼,嗤笑了一声,似是在笑我孤陋寡闻,见识短浅。
“是啊,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委屈你先拿皇上的血吊着命了,好不好?”我笑着看他,眼中满是对他的依赖祈求。
魏辰怔了一瞬,最后嘴角扯出个似是无奈似是怅然的笑意,“好,我不求死,我陪着你。”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我轻轻道。(原标题:《盲女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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