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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亚平

当我从门前土坡走上来时,父亲正坐在门楼下的暗影中乘凉。白花花的阳光从树隙落下来照在他的脚边,门外空着的场地上,没有一只家禽走动。自从二十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就不养家禽了,每天只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土狗跟在他的身边。过去生长在紧靠大门的那棵青杨树早就砍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高在上的门楼。此刻父亲正坐在马扎上,手里没有了以往的旱烟袋,他的手指间夹着的是一根白色的纸烟。火苗一明一灭,萦绕着淡淡的烟雾,这是一种弱不禁风的细烟,没有旱烟锅里腾出来的烟雾有气势。父亲说:这几年老是咳嗽,旱烟太呛不能再抽了。哥哥就整条整条给他买纸烟,哥哥说:父亲岁数大了,烟是戒不掉的,就让他随心吸几口纸烟解闷吧。

当我走近父亲时,他正仰起下巴,使劲吸烟。阳光穿过门楼将斑驳的光影投到他的脸上,平时不怎么明显的纹路都被照了出来。父亲看见我,脸上立即溢满笑意。还是那种谦卑到接近恳求似的笑,父亲有这种笑容好像是母亲去世后就开始的,每次我们姊妹几个回家,他都会自然流露这种微笑。不细心的人发现不了,而我很早就发现了,但我除了心疼,不能多说什么。每次看到父亲这样的微笑,我都觉得父亲在慢慢变小,他的身体矮下去了,笑容矮下去了,对我们说话小心翼翼。要知道当年的父亲可是说理品法,处理大事小事毫不含糊的一个人,只是漫长的岁月已经将他的个性磨平了。当我回忆过去时,总会从中看到那时候的父亲,不卑不亢地指挥村里的大小事宜,一群人跟在他身后,祁队长祁队长的叫,那场面就是我童年时代的骄傲和自豪。

然而如今,父亲总是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这难道仅仅是岁数大了的缘故吗?我不敢想得太深,也不敢想,当自己老去时,是怎样的情景…

父亲已经吸完了纸烟,仿佛体力透支一样,把一只手支在一边脸上,斜着身子说:快进屋!暖壶有开水,自己倒着喝吧!你从这么远的路赶来,肯定很累了!说完这句话父亲已经半闭起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而那束照在父亲脸上的光已经移动了位置,留下一半阴影,使父亲看起来既疲惫又沧桑。

我走过去伸手搀扶父亲,他挥开我的手,表示自己可以站起来。接着,他以年岁已高的人的那种方式站了起来,慢慢抬脚走到大门边迈了进去。临近院子中央时他转身对我说:屋里有你哥买回来的西瓜,自己去切开吃吧!

推开屋门时,鼻翼间飘来淡淡的霉味,我在屋子里翻找,发现是几根烂掉的黄瓜。肯定是父亲牙不好咬不动这些黄瓜,才会烂掉。屋子里所有陈设还和从前一样:瓷砖砌起来的锅台上是两口一大一小的铁锅,不锈钢锅盖上落了一层尘土。母亲在世时用过的和面盆和洋瓷脸盆放在案板最里端。两块抹布早干透了,打着卷挂在左墙壁的一颗钉子上。这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个屋子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于是,我拿起笤帚里里外外开始打扫,父亲这时已经去主窑的土炕上躺着了。

打扫完了屋子,我就坐下来摘菜洗肉,简单做了几个菜,把父亲喊起来吃饭。父亲看到我把饭菜做好了,他从炕上爬起来坐好,拿起筷子对我说:我每天都是吃馒头,很少吃面条,你明天给咱们擀面条吃吧,擀得薄一点,好消化!我点头答应下来,待父亲吃完饭,给他拿出了我买的营养品和衣服,父亲看着这些直摇头,他说:这些营养品我喝不惯,以后不要乱花钱了,还有这些衣服,我都穿不着,我的衣服多得很,很多都没有沾身。

这是今年父亲得病住院回家后,我再次给他带药来。父亲说:我都是快进土的人了,吃再多药喝再多营养品都是没用的,瓜熟蒂落自然规律不可违背,顺其自然就好。听父亲这样说,我一时难过,不知说什么好,泪花在眼边闪了几回,还是硬憋了回去。我不能在父亲面前伤怀,努力挤出微笑点头。父亲吃完饭又从烟盒摸出一根纸烟来,我打着打火机给他把烟点着,父亲吸了几口烟后,就靠在被褥上开始打盹。

自从这次从医院回来,父亲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他总是嗜睡,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父亲的院子里有个韭菜园子,他已经将韭菜连根都挖掉了,父亲说,没人吃菜,种的太多也是浪费。

我独自转到门坡下的菜园子里,这块菜园显然是被父亲精心打理过的,两行白葱长势喜人,根根憨实,从土里直立起来齐刷刷扎在阳光下。我掐了一根葱叶嚼了几口,一股辣味直窜鼻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还有两行新载的辣椒,几棵茄子和西红柿,两行甜瓜一块向日葵,一块土豆。父亲把这一分地分成几个方块,栽种了各种实用的菜系,地里的杂草拔的一个不剩,看起来清新养眼,一种闲适的田园生活展现开来,就想到了父亲一个人在这地里忙碌的身影,不禁感叹岁月的流逝,以前我们家要是种菜种庄稼,都是全家上阵,无论秋收春种,满地都是父亲洪亮的嗓音和我们欢天喜地嬉闹声。

作者简介:祁亚平:甘肃庆阳人,庆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酷爱文学,多年坚持写作,有作品发表在《农村大众》《精短小说》《黄河文艺》《大渡河》《神州文学》《甘肃经济日报》《湛江日报》《保定广播电视报》《陇东报》《辽宁文艺》《五点半诗刊》《北斗》《九龙》《黄河象》《山魂》等纸媒,有几百篇散文发在各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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