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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封妃那日,没有仪式,也没有一道正经的旨意,只有一顶不起眼的软轿。

唐燕生本不愿娶我,不过是因着父亲当年的从龙之功,许诺定国侯府必出一位皇妃的承诺,哪怕我曾经被他的皇弟唐宇轩掳劫囚禁过,名声有损,他也并没食言。

是夜,唐燕生悠闲地斜倚在榻上看奏折,有宫人脚步匆匆进来禀告:“陛下,外头开始落雪了,威远侯还跪着不肯走。”

“随他去。”

唐燕生换了一本奏折,眯着眼看我:“你还要陪他一起跪下去吗?”

我隔着宽大的裙摆揉了揉膝盖,已经酸痛到麻木了,外头那么冷,段景春只怕更加难熬。

大概是我的样子太过担忧了,唐燕生踱步到桌边倒了两杯酒,端过来递给我一杯:“宋祈月,你已经嫁给朕了。夫为妻纲,日后,只有朕才是你最紧要的人,明白了吗?”

意外被绑架,侯府嫡女名声尽毁,皇帝此时却下旨要封她为妃

我饮尽,随手擦了下唇边的酒渍,看到唐燕生嫌弃地皱眉,便故意将沾了酒水和口水的那只手按在他手背上,接着我几乎立刻感受到了他竖起来的汗毛。

“你……你脏死了,别碰朕!”

我来不及展开的笑意就此凝固在唇角。

曾几何时,他手里被我强塞进刚从土里拔出来还带着泥的花生时,也并没这般抗拒,只是板着脸装深沉:“祈月,你这般好吃懒做脸大如盆,日后如何能嫁得出去啊?”

我比他大两岁,自然能听懂好赖话,于是我不服气地叉着腰对他说:“不用你管,我自有景春哥哥呢!”

当时的我胸有成竹,笃信此生定能与段景春白头偕老。长大后才发现自己纯纯是自作多情,段景春根本不喜欢我。

他喜欢那个可以与他并肩纵马长歌的女子,一手长鞭气势如云,是我永远不可企及的光芒。

唐燕生递过来一块帕子让我拭手,自己转身走回了榻边准备就寝。

我着急开口:“陛下……”

“传朕口谕,威远侯段景春御前无状,藐视天子,杖责三十,拖出宫去!”

门外立刻有内侍应答,我连忙起身跑到唐燕生身边:“不可啊,他的腿……”

唐燕生一顿,突然掐住我下巴:“为什么总是这样……一个两个的都要来提醒朕!是不是他废了那条腿,朕就必须对他予取予求,还是说,你们都觉得,一条腿可以要挟朕一辈子?”

我吃痛,额头冒出冷汗,心里更冷,激得我口不择言。

“一条腿不够,还有……容嫣一条命呢,陛下忘了吗?”

他像是被人点了死穴一般,半晌才苦笑一声:“求朕给他和容嫣的牌位赐婚,简直是疯了!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不,宋祈月,只有你不知道。”

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傻子。

很多时候,当傻子才最快乐。

2

唐燕生最终还是出去了,沉着脸说会考虑,叫段景春赶紧滚。

回来后也没再计较我方才说的话,只是一直使唤着我给他按摩,这疼那痒轻了重了的,一晚上没消停,最后还不许我上榻睡觉。

我蜷着身子在贵妃椅上凑合了一夜,早上起来浑身酸痛,见到宫人们偷笑后,又触电一般放下了揉着后腰的手。

造孽啊!

漱柳是我陪嫁的大丫鬟,自小与我一起长大,说话没太多规矩:“小姐……娘娘可还受得住?”

我说我手受不住了你信吗?

她肯定不信,因为她已经把自己脑补脸红了:“陛下昨晚真是好兴致……”

是啊,一会嚷一会骂的,嫌我笨手笨脚,还威胁我要是再惹他不高兴,就把我关进冷宫去。

我倒是不怕,唐燕生从小就雷声大雨点小,心眼还软,脸蛋也软,如今可是不敢摸了。

“唉……”

身后响起唐燕生凉飕飕的声音:“大早上叹气,慧妃可是对朕有何不满?”

我闭了闭眼,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因着我开蒙晚,快三岁才会说话,满京城都知道定国侯府的小姐是个不大灵光的,连唐燕生也经常笑话我和他一起学说话,当时他十一个月。

封妃时却故意给我选了“慧”字,不就是反讽吗?

“陛下就别这么称呼臣妾了,显得多生分。”

言下之意,你可别忘了你小时候在我家吃了多少饭!

唐燕生挑挑眉:“也好,满月。”

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谁让你叫我小名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儿时脸有多圆吗?

“陛下叫臣妾……名字就好,大名。”

“朕还是觉得‘满月’好,生动又颇有意境,重点是,写实。”

我不自觉地瞥了一眼铜镜,看到里头的女子一脸悲愤,脸颊鼓起,不像满月像河豚。

“朕瞧着你又胖了些,还是少吃点吧!”

唐燕生说完就施施然上朝去了,我对着他的背影打了一套拳,然后传了早膳,竟然只有两个包子一碟咸菜,包子还是素的!

宫人们都觉得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是陛下交代的。等我愁眉苦脸地吃完饭,前头已经散了朝。

唐燕生去了御书房,命大内总管常安来给我送赏赐。

两大口红木箱子,左边那口装着一只如意,右边那口装着一对玉扣。

统共就三样,我一只手都拿得过来,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抬箱子的小太监憋着笑,恐怕不出一炷香时间,“慧妃的赏赐”就将贻笑整个后宫。

我让漱柳拿来银子赏给宫人们,听着一屋子的恭贺声,只觉得头皮发麻。

哪知这还没完,一个小丫鬟跑进来说太后宫里来了人,传我过去。

3

等我到时,太后宫中正热闹非凡。

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嫔妃们却还没散去,显然是在等着看笑话。

我心中冷笑,随手拨了下系在腰间的玉扣,身姿娉婷地走了进去。

众人目光皆是轻蔑,只有太后骤然变了脸色,眼神死死黏在我腰间。

“皇帝对慧妃果然看重,连先帝赏赐的,世上仅此一对的同心扣都给你了。”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我变成了活靶子,我心下恼怒,面上却笑着点头称是。

唐燕生曾教过我,皇宫之中,恭敬谦卑总是不会出错的。

这样卑躬屈膝的日子,他过了很多年。

他的生母被先帝一朝临幸,有孕后沦为众矢之的又无力自保,诞下皇子后便郁郁而亡。

先帝随便将他交给了嬷嬷带,而后便渐渐将他遗忘了。

除了名字是先帝取的,他再也没从父亲那得到一星半点的关注。

我父亲儿时做过先帝的伴读,情谊颇深,后来加封了侯爵位,赐可在宫中随意走动之权。

某次途径后花园时,父亲看到了正被兄长们欺负的唐燕生,他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冬日里竟只穿着单衫,在雪地里滚了一身泥,眼眸却亮得惊人。

父亲说,那像极了他书房里挂着的那把剑,刃如蝉翼剑气磅礴。

有着这样眼眸的人,不会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他确实没看错人,后来的唐燕生于一场战役中声名大振,找回了本该属于他的地位和尊荣。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儿时的他只是一个寡言木讷的脏小子,被父亲带回家吃饭时,捏着筷子的手都瘦骨嶙峋的。我给他夹了两块红烧肉,哄着他叫姐姐,被父亲听到后,痛骂了一顿,说我不知尊卑。

一个落魄的皇子而已,有什么尊贵?

他自己大概也这么认为,是以总对我颇多忍让。

后来,父亲找机会跟先帝提起了他,先帝才安排他进了太学里跟着兄长们上课。父亲又向先帝请了旨,亲自教授他武艺。先帝准了,又打趣父亲这般费心,莫非是看上了唐燕生,想让他做女婿。

父亲惶然,面上却笑称我粗颜陋质不敢高攀,且我已有婚约在身——这无中生有的随口一扯,就把段景春给扯了出来……

“听闻威远侯昨晚在长春殿外跪了一夜。”

开口的女子从我进门起就面色不善,一说话我才想起来,这位从前也是段景春的爱慕者。

她的父亲应该是从外调任京中任职的武将,说话总带着些口音,骂人时还夹杂着听不懂的生僻词语。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就是被骂过!

不知她何时入了后宫,果然是锦衣玉食,脸都圆了两圈,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我轻笑:“失敬失敬,我竟不知这位消息灵通的姐姐该如何称呼?”

太后瞪了她一眼,后者立时噤了声,羞恼地绞着手帕。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落在我肩头。

唐燕生来了。

众嫔妃起身行礼,我被他按住不能动弹,引得太后斥责我恃宠而骄。

唐燕生也不多说,只是从我腰间解下一只玉扣,系在了自己腰带上。

这个举动不知怎么刺痛了太后,她磨着牙笑,说新妃侍寝后该呈上贞洁帕子来给她过目。

四周嗤笑声起,唐燕生却面不改色,只道自己忘了,然后拉着我告辞。

路上他告诉我说,那对玉扣原是太后家的祖传之宝,也是她送给先帝的定情信物。

先帝从未佩戴过,最后赏给了他,他又给了我,还故意与我一起佩戴。

“陛下这分明就是扎太后的心啊!”

唐燕生轻嗤:“你还管得了那些,方才朕若是不来,被扎的就是你了。”

那是因为谁啊?

我侧头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没用,那贞洁帕子我也是能拿出来的!

4

“贞洁”是新妃顶大的事,唐燕生却似乎不大在乎,并没多问我一句。

只是流言蜚语却遏制不住,不过几日就传得沸沸扬扬。

连我自己宫里的下人都开始偷偷嘀咕了,漱柳呵斥过他们几次,又说唐燕生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打死了几个好事的奴才,他们才渐渐平息下来。

漱柳问我,那晚是否不曾同唐燕生圆房?我抿了口茶,如实点头。

她含蓄地追问我原因,我总不能说自己没本事爬上龙床吧,只能故作羞窘,几番眼神暗示后,她终于恍然大悟:“难道是陛下他……”

剩下两个字被她惊恐地捂在嘴里,生怕自己因道破皇帝不堪的隐疾而身首异处。

我苦着脸点头,还借着手帕用茶水点了几滴泪,引得漱柳又是赔罪又是安慰,还答应了亲手去小厨房给我做糖糕。

从我十二岁身材抽条开始,母亲就不准我再吃甜食了,生怕我又横着长回去。

可我自小嗜甜如命,为此没少折腾,坑蒙拐骗试了个遍,还求着唐燕生给我带。他毕竟是皇子,就算被发现了,母亲也不敢说他。

但他就只给我带来了一只烤番薯,还用手巾仔细包着收在怀里,递给我时一言不发。

是了,他个不得脸的皇子,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最后,我和他分食了那一个烤番薯。说实话,不甜也不面,我俩却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没有段景春那飞来一脚的话,应该是个很美好的回忆。

十五岁的段景春,还没长成大人模样,却跟他那在军中做副将的父亲像了个八成,一介莽夫。

他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一脚踹在唐燕生胸口上:“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抢满月的吃食,也不怕她咬死你!”

好嘛,一句话骂了两个人,属实是个人才。

但我当时可是很感动,看吧,你们都只在乎我吃得胖不胖,只有段景春会惦记我吃得饱不饱!

所以在唐燕生爬起来要打回去的时候,我挡在了他面前:“不准你打景春哥哥。”

他捂着胸口看我,连一句苛责都没说,但不知为何,我却忘不掉他眼中的委屈与失望。

如今他早已变得深不可测,我很难再去感知他的情绪,只是心疼,他在权柄在握的当下依旧拥有的太少,只有冰冷的权力,无一挚爱之人。

后宫环肥燕瘦,都是前朝塞进来的筹码,他好好养着却从来不碰,因此我才敢明目张胆造他的谣。

但毕竟心虚,晚膳时我讨好地给他夹菜,常安几次想要劝阻都被他抬手拦住了,一顿饭比平时多吃了三成。晚膳结束后他也不走,就随意坐在桌边翻书,是我随手放在那里的话本子,讲的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故事。

里头有一句“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的诗,被我用毛笔勾了细线。他看了许久,忽而抬眼望向我:“还记得朕初见你时,你就在扑蝴蝶。圆滚滚的一团摔在朕身上,压得朕差点出不来气!”

唐燕生唇角噙着笑意,眼底因着久远的记忆浮上些许温柔,烛火跳动的光影间,我不知为何就红了脸。

“那你当时还舍不得推开我呢。”

“朕那是舍不得吗?是被你压着抽不出手……”

“那你敢说我小时候长得不可爱吗?你还给我画过像呢!”

“朕画的是你穿的衣裳款式,拿去成衣铺子换了五文钱。”

我脸更红了,气的,唐燕生脸也红,后来鼻子也红了……竟然流鼻血了!

他仰着头叫常安,后者手忙脚乱地给他按帕子,皱着眉小声说:“奴才刚才就要劝陛下少食些那大补的东西,性太燥易生火气,这不就……”

唐燕生不解,蹙起了眉,常安觑了我一眼,才凑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唐燕生脸色登时就黑了下去,眼底意味不明:“慧妃这是急着侍寝了?”

我霍地起身,结结巴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既然你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那咱们就别浪费了这春宵一刻,顺便也让爱妃亲自验证一下……朕到底行不行!”

晚膳喝的是汤又不是酒,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癔症啊?

我正犹自不解,漱柳却在旁卖力地向我使眼色,几个来回之后,我醍醐灌顶,随即眼前一黑。

“陛……陛下,我说这是个误会,您信吗?”

5

唐燕生罚我抄了半个月的佛经,说要涤荡一下我心中的污秽之气,他觉得我对他有非分之想。

我说他这是偏见,难道我就不能是看上了后宫的尊荣地位,想要上进搞事业吗?

他呵呵一笑,说我脑子不行,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我这是把他当作了上位的工具人,气得又罚我加抄了两本佛经。

我抄得头晕眼花,手都快断了,捏着筷子直发抖,连最喜欢的翡翠豆腐都夹不起来。

唐燕生在一旁幸灾乐祸,还使唤我给他布菜。

好说!

一个冰糖大肘子,一筷子蟹粉捞酥肉,一勺冰糖莲子羹,外加两块红皮酥酪……

明黄色的龙袍前襟溅上了不少腻乎乎的油渍,唐燕生气地磨牙:“宋祈月,你放肆!”

我憋笑:“臣妾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手腕酸痛得厉害……”说着就伸出手递到他面前,“你看……”

“看什么看,看你手肉乎乎的像猪蹄,不是挺好的嘛!”

这一国之君说话怎的这般没素质!

“朕已经跟太后说了,由你来主管操办年末的国宴。你去把抄好的佛经拿来,朕送去给太后。”

我一怔,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太后年轻时戾气太重,唐燕生登位后她便收敛了许多,整日里标榜吃斋念佛,却攥着后宫的治理之权不放,这说到底还是中宫空缺的缘故。

先帝曾属意前朝容阁老的孙女容嫣为唐燕生之妻,当时他还只是皇子,父亲说先帝此举便是有意立他为储君了。

容嫣性格爽朗,相貌才情都是拔尖,还粗通兵法与武艺,唐燕生十分欣赏,不止一次地暗示我要同人家多学学。

我不屑地翻白眼,心里却无甚恼意,因为容嫣确实很好,哪怕作为情敌我也无法真的讨厌她。

是的,段景春喜欢容嫣。偶然秋猎相遇后,他对容嫣一见钟情,还买了点心来请教我该如何追人,我一把打落,告诉了他容嫣即将成为他志趣相投的好兄弟唐燕生的未婚妻。

他大受打击,立刻跑去找唐燕生求证,回来后瘫在我院子里喝得烂醉如泥,被他父亲拎着后领子拖了回去,边走边骂他不知深浅,还敢同准太子抢老婆。

当时没人知道,唐燕生的储位,最终要用容嫣的一条性命来换。

思及故人,我心中难免伤怀,闷声道:“不用麻烦陛下,臣妾自己送去。”

“你去,还嫌太后刁难你不够吗?朕都给你做小厮了,你别不识好歹。”

好一个不识好歹!

“是啊,陛下肯要我都是天大的恩宠了,我是不是得每日跪着说话才算识好歹啊?”

听我语气不善,唐燕生放下筷子看我,笑着揶揄:“终于不自称‘臣妾’了,这些天听得朕浑身难受!”

我微怔,他竟然是在意这个的……

“祈月,很多时候,尤其在皇家,一个称呼隔开了太多东西。如今朕身边只剩下你了,朕不希望连你也变得很遥远。”

这世间至尊至高的皇位注定让他变得孤单,不再有兄弟,只有君臣。

国宴上,段景春坐在唐燕生座位下首,距离唐燕生仅一步之遥,十分符合他异性一品侯的地位。

两人隔空举杯,较劲似的一杯接一杯,一饮而尽的是彼此的相对无言。最后两人都喝多了,我扶着唐燕生,段景春独自跟在后头,一瘸一拐的。

他的右腿,似乎跛得又严重了些……

“你是不是又去军营中住了,天寒,你那伤腿要注意保暖,别硬抗!”

段景春指了指唐燕生微僵的背影,对着我轻轻摇头:“没那回事,就是老了。”

月色从他头顶一晃而过,我才发现他竟已生出了白发,他才二十七岁啊,却似乎已走完一生。

“臣的请求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唐燕生不答话,他脚步不停,像是没听到,搭在我肩上的手却紧了紧,直到回去睡下都没放开我,大手紧紧攥着我的指尖,掌心滚烫。

某个瞬间,我以为他是把我当成了容嫣。

期间他迷糊着醒来过一次,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便又知道不是了。

很快他翻个身又睡了,却最终也没放开我的手。

6

我第一次筹办国宴尚算圆满,连太后都对我有所改观,说我到底是定国侯府的女儿。

唐燕生便趁此机会,提出要加封我为贵妃。

我入宫才不到两月,又无子嗣,按说是不合礼制的。

太后第一个反对,前朝也是议论纷纷,连父亲都派人送信来叫我婉拒,让我安分守己。

我想了许多个拒绝的理由,连资质平庸这种自毁之词我都用上了,唐燕生却还是坚持。他最终不知用何方法让太后点了头,接着便立刻吩咐礼部开始筹备加封事宜,特意言明要风光盛大,似乎要将我上次封妃时的简陋冷清,十倍找补回来。

漱柳说,唐燕生这是想将我一步一步往正宫之位上推。我虽然并无企图,但仍难免喜形于色。

唐燕生挑着眉看我:“嘴都合不上了还说不想做贵妃,宋祈月,你可真虚伪!”

我轻嗤:“你懂个屁!”

“呦,这就开始放肆了?”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没规矩嘛,显得不生分,还和从前一样……”

唐燕生突然站起身打断我:“什么……喜欢不喜欢,朕可是要做千古一帝的,才不搞这些儿女情长!”

我:“……”

千古一帝也不是和尚吧,而且阅读理解能力不能这么差!

我心里腹诽,对上他的眼睛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沉默着对视了几秒,然后都匆忙地避开眼。

唐燕生你他妈害羞个屁啊!

该不会以为我在表白吧?

我的小胸口怎么跳得乱七八糟的!

情窦初开过又半路夭折的直男最可怕了,因为他们一知半解却又自以为是。

当时我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都是围绕着我和唐燕生的,却忘了他心中还有另一个人。

二月初三是容嫣的生辰,也是她五周年的忌日。

唐燕生想要给她做一场盛大的法事,但他又没合适的身份牵头,便想让我出面来办。

我答应了,不觉得勉强,只觉得可笑:“其实陛下直说便是,实在不必大费周章地给我加封贵妃。”

唐燕生一顿:“你以为朕是为了容嫣?”

“不然呢?难不成陛下是真的看上我了?”

这显然不可能,当作报酬或者补偿还比较合理。

如此说来我也不吃亏,但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就像是压了块石头般沉闷。

结果,唐燕生比我还生气,第一次摔了东西,正是我入宫当日他赏下来的那柄玉如意。

漱柳跪着看他走远,才起身过来收拾:“娘娘……有些话实在不必明说……毕竟,陛下已经不是娘娘儿时那个玩伴了。”

我心骤然一空,刚捡起的一块玉片又重重掉到地上,彻底四分五裂。

唐燕生在我宫里发怒的事很快不胫而走,加上他好几日都没再搭理我,后宫众人皆道我失了圣心,便不大恭敬了,每日的问安越来越敷衍,甚至当着我的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我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呢,刚打算揪个出头鸟开刀,那个前“情敌”玉嫔便撞到了我手里。

她向来对我阳奉阴违,甚至在后宫中大肆散布我曾经被掳劫的旧事,言辞污秽,被我抓了个现行。

我命人将她抓到花园里按住,又叫人去请了那些跟着她添油加醋的妃嫔过来,一起跪在地上看着她被掌嘴,最后还命人托着她红肿可怖还从嘴角往下流血的脸在其他妃嫔面前展示了一圈。

如此大概能安生一段时间。

漱柳也跟着出了一口气,又语含唏嘘,说我终究也是变了,变得心狠,也会利用权力了。

我苦笑,谁能永远是个只知道吃糖的孩子呢?

这后宫之中,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我若不拿捏住旁人,就只能被人拿捏了。

没两日,玉嫔的父亲就在前朝上了折子,替自己的女儿叫屈,指责我并非中宫,行为太过僭越。

唐燕生却反过来斥责他教女无方,还让他把玉嫔领回家去,吓得他再也不敢多言。

我心中暗笑,却还是脱去贵妃服冠,去了乾安宫门外跪着请罪。

不到一盏茶,常安就出来了,说唐燕生头疼,歇着不见人。

我站起身,小声问常安:“还生气呢?”

常安摇头不语,只叫我先回去。一刻钟后来了圣旨,赐我协理六宫之权,位同副后,还送来了中宫的宝印。

漱柳在旁偷笑:“陛下这是由着娘娘作威作福了。”

我也忍不住笑,心底如花般展开簇簇隐秘而满足的欢喜,又禁不住感叹男人心海底针,明明就护着我,却连个面也不肯露。

晚膳时,我亲手做了甜汤送过去,结果又被拒之门外。

只有我在门外,甜汤进去了。

7

容嫣忌日那天,段景春也来了,远远站在诵经的法师们后头,脸色寂寥如檐上之雪。

做法事需要用逝者生前的旧物,他竟是一件都拿不出来。

最后还是唐燕生拿出了一串玛瑙手链,是先帝赏下来的,段景春冲过来想要抢夺,被唐燕生一把推开。

他眼中又浮现出了那种久违的,隐约而克制的恨意。多年前我曾见过一次,在段景春生生抢走容嫣的时候。

唐燕生十六岁时第一次率军出征,段景春为了救他废了右腿,事后又拒绝了所有的赏赐和补偿,只求唐燕生把容嫣让给他。

说是“求”,其实是“逼”,唐燕生气红了眼眶,嘲讽所谓出生入死的兄弟情意不过也是终有所图罢了。

段景春并不辩解,只是执拗地坚持,唐燕生到底还是答应了。他去向先帝禀明了不愿成婚的意愿,被先帝罚跪了两个时辰。

唐燕生当着段景春的面将手链扔进了焚香的鎏金鼎炉中,久久凝视着缭绕的青烟,低声说着什么,还轻笑了一声,都被淹没在沉闷的诵经声中。

而后转过身来淡淡看着段景春:“你的请求,朕答应了。方才也同容嫣说过了,她想必也愿意的。”

段景春一愣,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垂首,眼泪已滴落在了青灰色的地板上。

“谢……陛下。”

至此我才真正明白唐燕生的用意,他是要在容嫣面前,给他和段景春一个彼此和解的机会。

唐燕生没叫他起身,只是朝我伸出手:“咱们走吧,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容嫣说。”

我点点头,朝着唐燕生走过去,上台阶时被裙摆绊了一下,匍匐间看到鼎炉底部有光亮一闪而过。

下一瞬,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热浪汹涌而来,我看到唐燕生惊慌的脸在眼前放大,身体被他护在怀里,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耳侧嗡鸣,鼻端充斥着硝石的味道,眼前灰蒙蒙满是烟尘。

唐燕生趴在我身上,粘稠的鲜血从颈侧落在我脸颊,犹如滚油一般,烫得我心都狠狠发颤。

“祈月……别怕……”

他声音含混又微弱,更像是意识不清下的呢喃。

我忽然想起,从前在唐宇轩府中的地牢里,他找到衣不蔽体浑身发抖的我,解下披风裹在我身上将我抱起时,也曾这样说过。

只是那样的温柔,被我连同不堪的回忆一起尘封在了阴暗里,像是从没存在过。

唐燕生后背被炸伤,几乎皮开肉绽,只能趴着睡觉,脑袋也有些发晕,心情很不好,嘴里也没味,总嫌菜做得不合口,还砸了好几个碗……

这些我都是听常安说的,我没机会亲眼见到,因为我被禁足了。

法事是由我全权操办的,出了这样大的事还伤了皇帝,太后震怒,当即就收了我的宝印,将我禁足在自己宫中。说是等唐燕生好些再亲自发落,结果等得他都能上朝了也没消息。

这厮该不会怀疑我是故意搞砸容嫣的法事吧,真是小人之心!

我气鼓鼓地胡思乱想,夜里辗转反侧,听见外头下起了大雨,雨丝顺着没关严的窗户往里钻。

唤了漱柳两声,无人应答,我只得自己起身,披衣走过去。

院中的梧桐枝干粗壮,枝叶寥落,在夜雨中影影绰绰。树下头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目光却如有实质一般穿过浓密的雨束,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关上窗户,却仍旧没来得及阻隔那来自地狱的声音。

“阿月……”

8

漱柳叫醒我时,日头已越过了院墙,似乎昨夜的雷雨和那声呼唤,都只是我发的一场癔症。

只有落在床脚的一只铃铛,昭示着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诶,哪里来的铃铛?”漱柳弯腰拾起,面色茫然。

我蜷缩起手指,随意说道:“昨夜里一只猫儿溜进来躲雨,多半是它落下的。”

漱柳惊奇不已,反复询问我有没有吓到,懊恼自己睡得太死,神态不似作伪,想来确实是被人做了手脚。

没想到,唐宇轩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后宫之中!

五年未见,他还是老样子,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比从前更瘦,看上去十分刻薄。

但他的眼神很专注,昨日夜里,他往我手上套铃铛时的动作也很轻,哪怕我挣扎间打了他两个耳光,他也还是笑着,甚至还亲吻了一下我的手背。

“阿月,我很想你。”

我用力抽回手,一脚踹在他胸口:“放肆,本宫是陛下的贵妃。”

唐宇轩佝偻着身子,慢慢站起,按在胸口的指缝间溢出丝丝嫣红。

他身上竟然有伤!

但他却混不在意地擦了把嘴角的血沫,勾唇一笑:“你真是一点都不怕我,看来我从前对你太心软了!”

确实,比起恐惧,我对唐宇轩更多的只是厌恶,厌恶他这个人,还有他的情意。

我初见他时,他正在欺负唐燕生,拳打脚踢的,我拉不开他,又气又急之下只能用嘴咬。

他手腕见了血,腰间坠着的金铃也被我扯落在地,头冠歪着,很是狼狈。

见我像母鸡一般将唐燕生护在身后,唐宇轩眼中生出丝异样,问我是否愿意去他身边做侍女。

我懒得答,直接啐了他一口。

后来父亲押着我去请罪,我才知道他竟是太后的幼子,与唐燕生同岁,却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他换了身衣裳,吩咐我将金铃重新系回他腰间,此事便算一笔勾销了。

我连忙照做,他视线沉沉压在我头顶,将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我只得又正式地婉拒了一次。

他却中了邪一般执拗,并且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无数次试图让我去到他身边。不择手段不依不饶,几乎接近病态,却称之为“喜欢”,简直令人作呕!

五年前,他察觉出了先帝有意立唐燕生为储,便决定先下手为强,陷害唐燕生有不臣之心,再让他那个掌管京城防卫的表舅及其军中旧部假装前来营救,借此行逼宫之举。

在那之前,他把我掳进了他府中,好吃好喝的将我软禁了起来。

混战进行了将近半月,我隔着王府高墙都能听到外头的厮杀哭喊,唐宇轩却置若罔闻,只是每日守着我寸步不离。

任凭我如何哭闹、打砸、辱骂甚至寻死,他都没有过半分不耐烦,反而兴味盎然。

唐宇轩是个疯子,但他从未真的伤害过我,更没碰过我。

只是在兵败那日,将我撕破衣裳丢进了地牢里,大概是为了故意刺激唐燕生。

他成功了,我浑浑噩噩间都能感觉到唐燕生抱着我的手在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被救出的前一日,容嫣死了。

叛军见大势已去,为了活命擒住了容嫣,欲同围困他们的段景春换一条生路。

容嫣知晓他的深情,怕他一步踏错前程尽毁甚至获罪,便先一步在叛军的刀下自尽了。

段景春疯了一般杀了一天一夜,最终大获全胜。唐宇轩的表舅畏罪自杀了,而他从始至终都没露面,唐燕生又顾惜着我的名声没有揭穿他,因此他只是被先帝找了个由头发配去了西北荒凉之地。

太后自请罪责,前朝竟有六成的朝臣都联名为她求情。

唐燕生那时才知道太后及其母家的权势网有多么盘根错节,绝非他一个羽翼未丰的新储君可以抗衡的,先帝也忌惮三分,临终前还叮嘱他要学会忍耐。

他对太后也一向恭敬,只是始终不肯把唐宇轩召回京城,此次妥协,竟是为了让太后答应加封我为贵妃。

这些都是唐宇轩告诉我的,见我垂着眼沉默,他忽而嗤笑:“你不会是在感动吧,你当唐燕生是为了你?阿月,别傻了……”

9

唐宇轩敞开前襟让我看了他胸前的刀伤,新鲜的还在渗血:“我一路上遇到了三波刺杀,直到进了京才消停。”

“这几年我在边塞他不好下手,此次不过是用你做诱饵引我前来罢了,恐怕没想放我活着回去。”

“他知道我不可能不来见你,阿月,连他都比你更懂我的真心。”

“既然不是死就是拼,那我这次一定要带你走,你做好准备吧。”

唐宇轩还是那个自说自话的疯子,也不需要我回应,说完就离开了。

我用力摘下手腕上的金铃扔在地上,嫌弃地擦红了被他亲吻过的手背,才抱着膝头看向窗外。

雨疏风骤,梧桐树沉默而立,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儿时唐燕生曾送过我一把桐花,还教我舔花蕊,那花蕊吃起来甜丝丝的,像吃糖一样。

我问他是如何发现的,他说日子过得苦,只能自己想办法找点甜。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能继续撑下去。

这一撑就是许多年。

我见过唐燕生的心机和手段,但我从没想过他会用在我身上。

直到第二日晨起我头痛发烧,有一位新来的侍卫自称家中有祖传的医术,并且开出了有效的药方时,我才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唐燕生安排的。

他连医官都提前安置好了,大概预料到了我会生病。

或许还有厨子?

我又说我没胃口想吃淮扬菜,果然又有面生的侍卫说家中有祖传手艺,并且很快做出了一桌子。

哦,还有会说书和耍把式的侍卫……

唐燕生可真是贴心,生怕我被禁足得不舒坦了,不乖乖给他当诱饵?还是说他心虚了,想借此补偿一二?

其实没必要,他明说我也会答应的,实在不必把我当个傻子。

我想起段景春之前送来的蜜饯,打开才发现已经变得干巴巴,索性整包丢出了窗外。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生生掏去了什么东西,很难受。更难受的是,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唐宇轩没再来过,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隐隐不安——他必定在谋划什么事,且与我有关。

果然,三日后传来消息,有后宫的小太监主动自首,说当日爆炸之事是受我指使而为,还交出了我买通他的银票,说完便畏罪自尽了。

唐燕生震怒,废了我的封号,连同为我求情的父亲都是一顿斥责,降了一级还收回了一半的兵权。

我心急如焚,几次三番派人去求见唐燕生均无回音,渐渐便也歇了心思,变得沉默而麻木,饭也吃不下。

漱柳急得直跺脚:“陛下怎么能如此误会娘娘呢?这么多年的情义又算什么!”

我浑身蓦地一震,垂下眼攥紧拳,是啊,多年的情义呢,只有我和唐燕生懂得。

三天后,唐宇轩又一次偷偷前来的时候,我由着他给我带上了金铃。

“我知道是你做的,安排小太监陷害我,拦住我派去找唐燕生的人。为了将我变成一个被厌弃的不起眼的人,然后更容易带走我。”

唐宇轩握着我的手一紧,面上却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阿月果然聪明,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何……”

“因为我也想离开了,唐宇轩,你也让我利用一回吧。”

“其实,有些话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唐宇轩看了我良久,忽然开口,“阿月,你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原谅我了?”

我没回答,他却已经有了答案,苦笑着点头,起身离开。

“我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真心想要的不过一个你罢了。若初见时你就答应了我,或许我们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呵,说起来倒是怪我了?”

唐宇轩蓦地住步,望向我的眼神冷寂晦暗:“不,怪命吧!但我从来不屈于命,就算我最终无法得到你,我也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这人一向癫狂,说话也虚虚实实,我当他又在犯病,懒得搭理。

直到那场夜火焚毁了我半座宫殿,也连同我多年的怨恨一并吞噬时,我才明白,他那些话里承载了他全部的决绝。

10

唐宇轩终究是不完全信我。

他跟我说的是五日后行动,但其实他第三天夜里就来了,当日还是太后的生辰,普天同庆。

各宫都有赏赐,连我都得到了一份比平时丰盛的晚膳。

送饭来的奴才多了句嘴,说唐燕生被大臣们敬酒喝多了,提前回了寝殿休息,是玉嫔在伺候。

我慢慢嚼着吃食,忍不住又望向院中的那棵梧桐树,枝影横斜,在空地上切割出斑驳的月色。

又是一年春了。

内室走出一个窈窕的女子,衣饰素雅眉眼清淡,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几乎与我别无二致。

答应唐宇轩的第二日,我便找那位懂医术的侍卫帮忙,为我和一位身量相仿的宫女易了容。

我亲手为她盘了我平日里最常梳的发髻,又在她鼻尖点了一颗针尖大的小痣,她便成了废妃,我成了宫女。

教她练习走路说话,表情动作,不过两三日时间,已经可以乱真。

她将作为“我”牵制住唐宇轩,而我则会想办法让唐宇轩暴露在众人面前——我也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唐宇轩前脚刚到,墙外就亮起灯火,侍卫们从四方跃下,将宫殿围了个严严实实。

唐燕生负手走进殿中,脸上全无醉意,只是冷冷看着并肩而立的唐宇轩和“我”。

“你真是疯,连你母亲的生辰都不顾了,怎么,想拿你的人头作为给她的贺礼?当真是孝顺!”

唐宇轩冷笑,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躲在人群里的我:“啧,可惜了,原本是想用你的人头讨她开心的,不想你命大,竟然炸不死你!”

三言两语间,我才知道容嫣忌日上的爆炸是唐宇轩指使玉嫔干的。他是想害唐燕生,玉嫔是想报复我,两个一拍即合。

“我回京这些日子没少给你找事,你竟还有心思留意阿月这里。”

唐燕生沉沉看向他身边的“我”:“不是留意,是每晚都亲自守在这外头。若你敢再伤害她,朕活剐了你。”

“呸,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不过是想杀我又找不到正经理由,便利用阿月来给我下套想治我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为此甚至不顾她的名声……”

唐宇轩越说越激动,突然飞身而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按在他怀中,咬牙切齿:“而她,竟然还在帮你!”

“祈月!”

唐燕生惊呼一声就朝我急奔,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唐宇轩喝止住:“别过来。”

他解开外衫,腰间竟藏着火药,左手捏着半根火折子,轻吹一口气,火苗便晃晃悠悠燃了起来,映照着几步开外唐燕生惊慌失措的惨白的一张脸。

我心顿时凉了半截,却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疑问。

唐宇轩似乎察觉了我的疑惑:“阿月,你好像不相信我有多喜欢你,我看了你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你的眼睛!”

那唐燕生……也是这样的原因吗?

不对,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安排会医术的侍卫给我,或许正有此用意,希望我能借此金蝉脱壳,保全自己的命。

抬眼间对上唐燕生,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发抖,面上却强自镇定,对着我无声说话:“祈月别怕,我在。”

寥寥几字落在我心间,奇迹般地安抚了我,像极了几年前从地牢里救我离开的怀抱,给了我很多的温暖和勇气。

我侧眼看向唐宇轩:“没错,我是诱饵,却不存在你以为的利用或者我对他的心灰意冷,而是源于我和他之间多年的默契和绝对的信任,一起演了这场戏而已。唐宇轩,容嫣的仇,我亦从未有一刻忘怀过!”

唐宇轩手一顿,艰难地开口:“……所以,你也想要我死?”

“是。”

背后一时没了声息,许久才长叹一声,分不清是哭是笑:“其实那夜你戴上了金铃答应了我,我就已经猜到这是你和唐燕生联手做的局了……呵呵,你怎么可能会愿意跟我走呢?你看我时眼里憎恶根本就藏不住。阿月,你实在不会演戏。”

唐宇轩贴在我耳后低语,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后颈,很快变得冰凉。

“只是我还不甘心,想最后赌一把,到头来终究是一败涂地。今夜我注定要死,便帮你最后一次。”

11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惊诧于其中的悲凉。

只一个迟疑间便被他察觉,将我藏在袖中的簪子扔出去老远,反手回来便点了我的哑穴。

口不能言,只能对着唐燕生使眼色让他快走,他像是没看到,沉着脸和唐宇轩谈条件。

唐宇轩却始终沉默不语,明明他才是困兽,此刻却游刃有余,因为有了我做筹码。

那唐燕生会为我妥协吗?我不确定。但看着他逐渐急切发红的眼睛,我心中又抑制不住生出些期待,一时纷乱无章。

“你近日不是正为找不到我用剩下的那批火药而发愁吗?现在我告诉你,就埋在这宫殿的四周,足够将这里夷为平地。”

唐宇轩不紧不慢地开口:“唐燕生,我要你代替阿月做人质,你可答应?”

“好。”

一个字,简单干脆,唐燕生似乎连思考都没有。

那一刻,我很难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有一团火自胸中熊熊燃起,灼得我眼眶生疼。

唐宇轩指尖捻过我一滴泪,抬手解了我的哑穴,抵着我耳根说话:“他倒也算有几分真心……阿月,我帮了你,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我知道他想听我说原谅,但我不想说,不想给他这样的解脱。

否则容嫣的命、段景春的痛、唐燕生的耻辱还有我的煎熬,又该去找谁讨回呢?

“我和你,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唐宇轩浑身一僵,抓着我的手也松懈下来。我看准时机,用力挣脱开去抢他左手的火折子。唐燕生也朝我跑过来,却被侍卫拦住。

对,不要过来,赶紧离开这里!

后来我再回想,甚至记不起我到底有没有对他喊出这句话,只记得他因恐慌而扭曲的脸。

唐宇轩点燃了腰间的火药,却在最后关头用力将我推开,自己从窗户飞身而出。

我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唐燕生紧紧抱着我,就地一滚,将我脑袋按在怀中。

身后传来短促的爆炸声,很快又被四周的惊呼声压了下去,宫殿四周并无异响,带窗的那面墙塌了半边,浓烟滚滚灰尘漫天,火焰中的人已经粉身碎骨,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宫人张罗着灭火,唐燕生却喝止:“只把院中那棵梧桐树挖出来移走,其余的就让它烧,烧个干干净净。”

他抱起我打算离开,起身时却一个趔趄,面露痛色。我下意识搂紧他,却摸到了一手黏腻。

那多灾多难的倒霉后背,旧伤才愈又添新伤,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看着他趴在榻上处理伤口,疼得“嘶嘶”吸气,我鼻尖就一阵阵发酸,心尖像被掐着疼。

“都让你先走了,你犯什么傻?唐宇轩若是真埋了火药,你今天就死在那了!”

唐燕生闭着眼装死,半晌才摸索着握住我手:“当年我在地牢里找到你的时候就曾发过誓,绝不会再置你一人于险境。”

“我已决心除掉唐宇轩,必然会引发一场大乱,只能先将你禁足,也算是一种保护。”

“他来见你我确实知道,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声张出去只会害了你。我承认我有顾虑,但绝对不是将你当作诱饵……”

唐燕生心思向来藏的深,很少会同人说起真心话,更遑论是这样对人小心翼翼地解释。

其实,他也会怕失去我吧。

我打断他:“我从未怀疑过你,只是想借这个机会亲手对付唐宇轩,拔出扎在我心上多年的那根刺。”

唐燕生睁开眼睛看我,烛火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光亮,带着尚未散去的惊悸:“真是胆大包天!”

我轻笑,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陛下会来救我的啊……况且,唐宇轩也不会真的伤害我,之前我和他也不曾有什么。”

“朕当然知道,否则你以为他能活到今天!”唐燕生猛地抽回手,“呵,看来朕是自作多情了,你才不需要救,因为唐宇轩是个好人!”

啊……这怎么突然阴阳怪气的?

恰好有宫人过来问该如何安置我,唐燕生冷哼:“在外殿给贵妃摆把椅子就成了,反正朕也不是怜香惜玉的好人。”

这下我算是听明白了,这是醋了啊!

我心里好笑,却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求陛下可怜可怜我吧,我想在榻上睡,还方便照顾陛下,陛下要我端茶倒水,我都是愿意的。”

唐燕生沉默半晌才闷哼了一声,又朝我伸出手,我不知何意,直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恍然伸手握了上去。

半夜里唐燕生发起了高烧,梦呓着叫我的名字,似乎还在为白日里的事而后怕。

我想去倒口水给他,才稍稍一动他就惊醒过来,紧紧抱住我,半晌又凑过来在我额头吻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想我已经明了。

唐燕生的伤养了半个月就基本恢复了,期间他也没闲着,处置了玉嫔,昭告了唐宇轩的罪行,太后也因骤然丧子而一病不起,外戚势力一夕崩塌,很快被连根拔起。

至此,唐燕生终于将前朝后宫全部纳入手中。只是才过两日,他又觉得麻烦了。

他是这么说的:“前朝一群老顽固就够朕头疼了,后宫就交给你为朕分忧,要觉得荣幸才是。”

当时我正在喝茶,闻言喷了他一脸。

就这?要封我做皇后不能说人话吗?

气得我连圣旨都没接,最后还是常安偷偷告诉我,说这圣旨是唐燕生亲手写的,还为我准备了极丰厚的赏赐。

行吧。

结果一个月过去了,屁都没见到,连上次那寒酸的三件套都没有!

段景春和容嫣的婚礼上,我感动得哭肿了眼睛,回宫后靠在榻上无精打采。

为段景春的痴情而动容,又为唐燕生的小气而愤慨。

人比人啊,真是气死人!

听到漱柳在外头叫我,我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忽然被人从后抱起,还一把捂住了眼睛。

再睁开时,入眼是满地的桐花,层层叠叠花香萦绕,美好得像一场梦境。

唐燕生捧起一把桐花塞进我怀里,目光温柔:“祈月,这是我人生最初也最深刻的甜和快乐,从前的给你,以后的也给你,那你能把你自己给我吗?”

当时我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反应过来才觉得唐燕生这厮太过狡猾,知道用最轻的礼去见证最重的真心。

后来我和他像儿时那般并肩坐在台阶下……舔了一下午桐花蕊。

嗯,好甜。(原标题:《我和陛下先婚后爱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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