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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落雪那一日,宫里来了一顶软轿。那软轿停在赵二胡同口,瞧着十分气派。八宝琉璃盖,明黄的璎珞蒙顶,四角系着犀角制的铃铛,走一步,铃铛便呜咽着随风摇曳。几乎羡煞旁人眼光。

轿子落定,款款走出个少年郎,一身锦缎黑衣,细长眉眼,手里捏着只铜绿的四角香炉。香炉里是他一早便压好的香片,自西域进贡来的迷香,剂量大的足以醉死一只猛兽。燃了香片,合欢花的香气慢慢透出来。他放了心,方才跺了步子上前去扣门,“陈月仙?”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悦。院里寂静,无人应答,只墙头上翻腾的雪花回应他。

“陈月仙,”那少年不肯作罢,仍孜孜不倦地叩门,抬高了声音,脆着嗓子,“我知道你在。你若执意不肯相见,那么我便也不走了。我现下里就着人去挨个知会那些朝臣们,明日的朝会就改在此地。”

听到这时,门吱丫一声向外开了,那唤作陈月仙的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了门扉处。

“沈怀安?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家巷子不过一尺宽。你那朝臣一个个肥头大耳,四个便足能挡住我整条巷子。”她瞪着眼,插着腰,一双杏眼水汪汪。话断断续续尚未讲完,人已晕在沈怀安的怀里。

他瞧见她果真阖了眼,安安分分地躺着时,方才从怀中取出只白缎的帕子朝空中扬一扬,将迷香的味冲个干净。俯身将她抱入软轿内,又小心翼翼地将只暖炉搁在她脚头。合了帘子,方才招呼手下人起轿。

已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于他而言,不得不拼。

那只软轿内壁皆纹了西域迷香,人一入其中,便觉昏昏然。月仙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醒时已从长安来了金陵。

“沈怀安去了哪?”她甫一睁眼,便知入了套。翻了身便要去寻沈怀安。

“少将军早朝尚未归。”那婢女低着头,“走时倒是嘱咐过,姑娘若有时间可先试试喜服。”

“喜服?”

不待她细问,那婢女便已开始为她更衣。金丝描龙,银线为凤,那喜服层层地落在身上,沉甸甸的好看。那婢女又生的一双巧手,一只玉簪子便挽出个飞云髻,又挑出对碧玉坠子戴在她耳尖。铜镜里,她金玉满头,添作副富贵模样。

彼时,沈怀安正下了朝,挑了珠帘进屋。恰巧迎上她一双灼灼美目。

“不错,这喜服十分衬你。”他道一句。

“沈怀安,这是我的?”月仙喜滋滋,凑上前去。她并不知,沈怀安闷声备下这样一份大礼。

“宫里御制坊的手艺,请的是苏州最好的绣娘。”他沉着嗓子,茶盏捏在手心里。

月仙得了这话,立时恨不得扑在沈怀安身上。

沈怀安见状皱了眉头,伸出一只手扒开她,“蛮子,男女授受不亲。不兴你这样的。还有,”他镇定自若,背了身朗声说道,“即是要做妃子的人,需得有个端庄模样。”

他说完这话,便悄悄地退到了屏风后,朝着月仙做辑,“新皇十分注重礼仪,自此后,内室里便只留女眷伺候,男子一概不得入内。”

“沈怀安?”

“娘娘有何吩咐?”屏风那端,他忽地声色凌厉。

只余着陈月仙一人呆愣楞地立在屏风这端。泪珠子已扑簌簌地滚下来。

“你若是不肯嫁,皇上便要整支西北军陪葬。这下场是你愿意看到的?何况,陈月仙,你不是本就想做皇妃的吗?”他声音清朗并不回头,“殿下圣泽,准你从我的府宅出嫁,你放心,到时我定会让你风风光光。”

陈月仙听到这时,扯了一头的翠玉珠子,一把便将横在中间的屏风推倒,气急,“沈怀安,我只问你一句话。天庆元年时,我风风光光的是同谁成了亲?”

“陈年的旧事,我早忘了。”

“沈淮安,你的心莫不是石子做的?”

那珠子滴滴答答地滚落在青石地上,几乎将他那细如蚊蚁的声音掩了去。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院中央,青天白日,无风雪糊人眼。说也奇怪,他一柄细长快剑却怎的也斩不中院里的那支桃花。停下剑时,方才发觉昔日里那塞北的风雪已全沁在眼中。抹一把,已换作冰冷的泪。

陈月仙口里的天庆元年,本就是个多事之秋。

彼时的他刚从西北战场上归来,战功赫赫。朝堂上,受皇帝亲封,十七岁时便得了镖旗将军的封号。一时间在长安城里,风光无二。

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建功立业后,自然也思慕着美人恩泽。

那时,云家小姐云锦便是他思慕着的人。

他们自幼里即结了亲,沈宅里更是掐准了时间,在他归来前一日,便将丰厚的聘礼抬至云家。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少将军,一个是端庄秀丽的尚书之女。一对璧人,本是十分般配。

然漠北胡人突然造访,他接了谕旨,命他提前出征。

这亲事,便只好来日再议。

他骁勇,打的那漠北胡人东窜西逃。

只是时事流转,风云异变,待不过半年,他同云锦的婚事尚未操办妥当,老皇帝那一颗七巧玲珑心倒先机巧地转动起来。将兵权罢了,收回了西北的那处封地,撤下骠骑将军的封号换做了太子太保。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沈家是功高盖主,碍着了皇上的眼。

若是仍执意娶云锦,那便是连带着要她及云氏一族一起去陪葬。

他得成亲,但这新娘子绝不能是云锦。

此时,他便想着了陈月仙。

陈月仙是谁?同他一般在战场上厮杀的同僚。换了铠甲在身,比男儿还要勇猛几分。战场上几乎是他的左臂右膀。除了同西夏人屡战屡胜的功绩,在西北的这些年里,最值得欣喜的便是从大漠的流沙里捡回陈月仙这桩事。

他算不上个正人君子,未敢将实情据实相告。只盼着陈月仙能安安稳稳地陪他演好这一出戏。

花轿迎进门,三跪九叩。

他算是同陈月仙成了婚。

但那时,他心底里,陈月仙依旧是个同僚。

成亲后的第二日,他未等到兵变,倒等到了皇帝调任的圣旨。着他上元节后,以太子太保的身份巡守西北边关。圣意本就难测,他会错了意,稀里糊涂地将陈月仙扯进了他的一生里。

然木已成舟,他只得硬着头皮同陈月仙前行。

陈月仙在军队里时,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将才。他以为除了这些,她便没别的本事,直待上元节的灯谜会上方才开了眼。

他念她生在漫天黄沙里,必是没见过这般多的彩灯。吃罢团圆饭,便领她去看花灯。

她换了件鹅黄的夹袄裙,描了眉,一张脸倒也算的上白净细致。头发挽在脑后,绑成个冲天髻,缀只碧绿的碎玉簪。人群里,走一走,那簪子便跟着俏皮地晃一晃,煞是动人。

那一日里,是她主动扯了他的衣裳要去猜那灯谜的。

“沈怀安,”她扯了他的手便往街边猜灯谜的地方凑。自认识的第一日起,陈月仙就未曾和别人一样唤过他一声少将军。她在军营里也这般蹦蹦跳跳,只连名带姓的唤他。他自来治军开明,也未曾在意过。

他见她欣喜,微笑着递给商家一枚银钱,心里觉着这银钱必是打了水漂。

“一钩新月挂西楼。”

“当是个禾字。”

“低头思故乡。”

“可是一味药材,唤作当归。”灯影恍惚间,她冲着那老板俏皮一笑。

拆下十来只灯谜后,那老板急红了眼,悄悄将沈怀安和陈月仙拉到角落处,“少爷,小姐,你们再猜下去,我就要蚀本了。我上有妻儿下有老母,权当可怜可怜我。”拿出几粒碎银,递到沈怀安手上,拱了手向他告饶。

陈月仙抿了嘴笑,眼角弯弯,不要那碎银,只挑了一只长耳的兔子灯。

那时节,沈怀安一心里只想着如何弥补陈月仙,恨不得将长安城里所有的稀罕物件都堆在她眼前。连常去的酒馆也想带陈月仙去尝一尝。陈年的烧刀子,喝一口,那火便一路从胸腹烧到嗓子眼。陈月仙醉了酒时,满嘴皆是胡话。

“哎,你一个荒漠里来的蛮子,怎么会那样多灯谜?”

“看都看了几百年了,背都背会了。”陈月仙迷瞪着眼睛道。

“你?几百年。”

“沈怀安?”她扑闪着一双眼。

“恩。”

“你想不想一生富贵无忧?”

“想啊。”

“那不如我们造反吧。到时你做皇帝,我便做你的妃子。”

月光清朗,寒气逼人。他本就酒量不错,听完这句,酒顿时便醒了,急急地伸手捂了她的嘴。低了头在她耳边叮咛一句,“蛮子,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胡话,否则......”

他那否则迟迟没说出口,他琢磨着说了她也未必听得懂。索性便做株参天大树,替这蛮子遮风挡雨罢了。

但到底还是他先负了她。

天启二年,大魏同塞北羌国交恶,魏帝下了禁羌令。魏国境内的羌人,逐个验明身份,一一被遣返,文书上朱笔的丹书也草草地写了“陈月仙”三字。他虽有赫赫战功,但同羌人沾上关系,人人都劝他避讳三分。他避无可避,权衡再三,将蛮子陈月仙送回了大漠。

自此,他便再未见过陈月仙。

若如此不相见,也算是美事一桩。但人与人的缘分又哪里能说得清。

大魏天启三年,秋月朔,有日蚀月,遮人走。

金陵城里忽然传起一阵谣言。有位女茶客,一杯普洱饮罢,身后忽然现出只巨大的屏风一样的尾巴。那妖物微微一笑,道,“这世道要变,大魏要易主,沈姓要取而代之。”

谣言不胫而走,连魏帝都听在了耳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一道圣旨便着意要他出征塞北。十月出征塞北,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这是魏帝要他去白白送死。天寒地冻,盔甲套在身上,寒意一寸寸的往骨髓里渗。

到凉州时,又遇胡人骑兵突袭,兵士折损过半。夜里点了篝火,围坐在一起时,人人垂头丧气。他虽做主帅,带兵打仗是能事,但收拢人心的事却从不是他擅长。闷闷不乐时,听见阵悠扬的歌声从大漠里传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人人都被这歌声吸引。

那身影慢慢清晰起来时,他抬眼瞧见了大漠深处走来的陈月仙,一身战衣,发髻高高扎在脑后。

“将士们,塞北胡人掠我国土杀我妇孺,你们可能忍?”

“不能。”

“我乃九天玄女下凡,已替明日之战占过一卦,卦象显示,我大魏必胜。”她说完这话,忽的从平地里腾空而起,夜里的大漠一时间亮如白昼。

“我大魏必胜。”她振臂一呼。

“必胜,必胜,必胜。”

凡人皆怕生死命数,他非钢铁之躯,瞧着鲜血溅在盔甲上时,一样会怯懦害怕。篝火旁的这人,为将士打气,亦为他打气。她在危难时从天而降,在这一刻,她是并肩的同僚,亦胜过同僚。

“还赶我走吗?”她落了地,转身走至沈怀安面前。

“蛮子,你不怕死吗?”沈怀安红了眼眶,他其实还想说一句,这一年来他派了密探到处寻她。

“若能与你同生共死,我便什么都不怕。”她展颜一笑。

入夜,纱帐里,他头一次拥她入怀。细数她肩上伤痕,忍了又忍终是将眼泪噙在眼里。

“陈月仙,我幼时,爹爹曾为我算过命。那相士说,我命里的福气在二十岁那年会耗尽。二十岁之后……”

陈月仙转了身,捂住他的嘴,瞥他一眼,“胡说什么。沈怀安,你这一世的富贵都牢牢地系在我身上。”

“陈月仙,那相士还有后半句话,”

“恩。”

案上的蜡烛砰的爆了声烛花,陈月仙一惊,头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她累极,已沉沉睡去。沈怀安又想起了那相士的后半句批语,二十岁之后,不是马革裹尸便是暴疾而亡。他少年时听道,不过无谓一笑。而今,他紧紧手臂,他若死在了这里,陈月仙要怎么办?

第二日,战场上,说来也怪,风雪天里忽然凭空现了惊雷,胡人的马受了惊,将马背上的骑兵皆甩了下来,踏在铁蹄下。胡人失了骑兵,便失了大半战斗力,战事果然如陈月仙占卜的一般。

大魏士兵连同他一起,都觉得冥冥中有神力相助。这场仗本是必输无疑的,那道惊雷更像是一道神谕。

打了胜仗,他顾不得换身衣裳,便骑马奔向军营。他满心欢喜地要将这消息告诉陈月仙,到时,却瞧见了倒在营帐内浑身是血的陈月仙。她未跟着他一同去战场,却一背的伤,瞧着比他伤的还要重。

请了军医,那人只管唯唯诺诺地叩首,只说,“将军,......夫人,怕是医不好了。”

“你听着,医不好,我取你人头。”沈淮安拔了长剑,抵在那军医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军医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淮安,吓得哆哆嗦嗦,别无它法,只得日日开了参汤替陈月仙续命。

她昏睡了几日,沈怀安便在身旁衣不解带的陪了几日。他一勺勺地喂她参汤。他是个武将,不似那些个文人,能道出许多句文绉绉的情话。他只知,这蛮子一点点走进了他的心里。

挨到第七日时,许是神明听到了他的祷告,陈月仙睁了眼。

瞧见陈月仙睁了眼,他颤颤巍巍地张了嘴,像爱惜珍宝似的拢了拢陈月仙额前的碎发,哑着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蛮子,回了金陵,我便三跪九叩重新迎你进门。”

第一次迎娶,是保命的权宜之计。

第二次迎娶,他想教她看到的是他全部的真心。

陈月仙听了只痴痴地笑。

入春时,胡人乖乖递了书信称臣,又向大魏进贡了三十匹红鬃烈马。天下太平无事,沈怀安仍回了金陵。塞北设了郡,封了沈父为镇南王,驻守塞北。

他以为尘埃落定,是时候能与陈月仙永结秦晋之好。皇上却一纸诏书将云尚书之女云锦,赐予他为正妻。

陈月仙赌气,便是在那时搬进了赵二胡同。他以身有战时旧疾为由,迟迟不肯完婚,日日往赵二胡同跑,人人都说他被迷惑了心智,但只他自个知道他自个有多乐意。

二月初九,是他的生辰。他生平第一回逃了家宴,骑一匹红鬃烈马一路风尘仆仆地去了赵二胡同寻陈月仙。他从未觉得生辰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今年的这个生辰却不一样,只因他有了陈月仙。

去时,无端地吃了闭门羹。

丫鬟同她说,月仙去了御龙山。

“什么?”沈怀安听罢,一头扎进黑漆漆的夜色里。御龙山是金陵城里的一处名景,每年里去最多的是多情的失足歌女和落榜的失意书生,有去无回,屡试不爽。

她去做什么,投河还是跳崖。想到这,他不禁又踢了坐下的千里马两脚,恨不得它生出一双翅膀来。

进了御龙山二三里的地方,他看到系着白斗篷的陈月仙。清冷的月光下,像是只孤零零的女鬼,他奔下马,强忍住怒意,“陈月仙,你来这做什么?”

“采灵芝。”

“巷子出门左转,宝芝堂就是我们家开的。你下次去那。”他憋着一肚子的火,看着坐在马上的她,“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采灵芝的日子。这灵芝几十年才长这一朵。我掐准了日子,只等着今日来采它。”陈月仙俏皮一笑,惹得沈怀安板了脸。

“陈月仙,我们家不缺灵芝。”

“你在塞北战场上受的伤,只有御龙山的灵芝入药才有用。”陈月仙仍在埋头研究灵芝。

“陈月仙,风寒不会要我的命。” 他叹口气,这蛮子似乎永远不懂他更在乎的是什么。他将她扯进怀里,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你若出事,才会要了我的命。”

月光清冷,他怀里的陈月仙羞红了脸。

御龙山清冷,他索性牵了陈月仙的手,一路带着她走下了山。山中的冷月清风,沿途的花香四溢,这人间的所有美景,在那时,每一样他都想带她瞧一瞧。

大魏天启三年时,他已想出了万全的法子娶陈月仙。

不知何人将塞北的战事告诉了魏帝,那魏帝听闻了塞北的事,一心要将九天玄女纳入后宫。若找不到这九天玄女,西北军便已欺君之罪论处。

他可以死,但西北军成千的将士却不能因他与月仙而死。他不肯交出陈月仙,直到他爹爹跪在他面前时,他才含着泪松了口。

他迷晕了月仙,将她一路送到了金陵。她砸了一屋子的珍稀物件,嗓子也一并哭哑时,终于收了手。

到吉日时,也乖乖穿了喜服,临上轿前,她蒙了红盖头,带了哭腔问道,“沈怀安,我这回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嗯。”他立在轿子前,点点头,眼角红的像只兔子,一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腿。他生怕自己不管不顾,拉了陈月仙便要逃。

她无力地点点头,忽然想起早日做的卜卦,大凶,忌出行。

喜轿自永安门入,吱吱呀呀半晌方到了大殿前。大殿里喜气洋洋,沈怀安一路牵着陈月仙入了殿。殿内,魏帝穿一身青衣素纱与云尚书推杯交盏。

吉时已到,宫中的司仪官却迟迟未到。云尚书先倒杯合卺酒,一杯递于魏帝,一杯递于了陈月仙。陈月仙仰头饮下,喝下后,才发觉五脏六腑内像是燃着一团熊熊火焰,片刻间,身后的尾也一并现了出来。

大殿的大门忽的敞开,涌入十来个持浮尘的道士。道士们将她团团围住,念出降妖咒,她捂住耳痛苦万分。

云尚书已拿了长剑举起对着她,“什么九天玄女,你不过是个妖,是祸国乱世的妖。”

她这时才知,烧入她五脏六腑的是珠仙草。他们寻来了珠仙草,使她现了原形。设下这样一张天罗地网,只为收她。

魏帝将那长剑径直地递于沈怀安,“少将军,朕要食妖心。”

沈怀安握住那只长剑,被魏帝自身后一推,来到了陈月仙的面前,他怔怔地瞧着陈月仙与她身后那只尾,“你是——妖?”

“沈怀安,我时日不多,你放我回去可好。我自荒漠来,现在回荒漠去。”她五脏六腑被珠仙草烧灼,已痛到极致。

“沈怀安,你可是要对那妖网开一面?”魏帝嘶吼道。

“沈怀安,快用你的长剑刺她。”云尚书亦跟在魏帝身后叫嚣。

“沈怀安,你还在等什么。”

是啊,等什么?

大概是等着她重新变成那个蛮子陈月仙。

他就这样静静地瞧着她,但剑尖仍对着陈月仙。殿中的侍卫越来越多,将陈月仙同沈怀安团团围在中间。

陈月仙的眼泪一滴滴地溅在大殿上,连同嘴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她苦笑,指指殿上低落的鲜血同沈怀安瞧,“沈怀安,你看,妖的血也是红的。”

说罢,她踮起脚尖,向他飞身而来,直直地扑在沈怀安举起的长剑上。那剑锋利,从胸腔滑入心脏又从心脏穿后背而出。她被长剑刺穿身体,来到他面前,只觉得用光了几世的力气,“沈怀安,小心——云尚书。只可惜,还没能,亲眼瞧着你——做皇帝。”

沈怀安还来不及哭,怀里的陈月仙便化作了水汽。一口鲜血喷出时,溅在殿内,同陈月仙的混做一处,哪里分得清彼此。

“怪异志里说过,妖不会死。”沈怀安喃喃自语。

谁说妖不会死,大限来时,谁都逃不过。她在塞北的战场上为沈怀安请了三道天雷,两道降在战场上,一道降在她身。她私自扰乱凡人命数,犯了大忌,那时便折了一半福报。

弥留之际,她忽然想再看一眼沈怀安,这个眉眼如画的少年使她在人间徘徊了几百年,不看够,她到底不甘心。

初遇到他时,他是战国时的谋客。青衣长衫,在洛水河边吹一只长笛。笛声里满是不得志的落寞无助。她是妖,还是一只九尾狐妖。每百年修一只尾,集齐九尾便可飞升天界。日日里听他吹笛,心生欢喜,便使了灵力,暗自推算了他的命数,卦象显示,客死异乡,不得善终,大凶。

她有大把时光,百年于她不过白驹过隙,遂斩下一尾助他此生富贵无忧。从此以后,她与他似乎便脱不开关系。她未曾见过如此明书不济的人,每一世都不得善终。她不忍心,每一世,便都断掉一只尾,保他百岁无忧,护他世世安稳。直到这一世里,她故技重施,才发现自己已无尾可斩。

她动了凡心,早已再修不出尾。

她再无它法,只得移命逆天,布下乱世,助他登上九五之尊。他既做了九五之尊,往后的命数便不会太难看。她早已推算,今日是大凶之兆,但大限来时,妖亦逃不掉。何况,他生性忠良,她若不死,他必不反。

于是,这一世里她自黄沙漫天的大漠而来,招惹上了少将军沈怀安。

大魏天启六年,少将军沈怀安与尚书之女云锦完婚。

婚宴之时,魏帝到场亲赐合卺酒,沈怀安接酒后,以匕首刺杀魏帝,揭其暴政,取而立之,国号唐。

唐元泰四年,云氏一族因谋上作乱被诛。

史书载,后云锦不顾众人阻拦,冲入太和殿。

“皇上,求您看在云家世代功勋的份上,饶了他们这一回。”

沈怀安不为所动。

“皇上,我替您生下了太子。求您看在太子的份上,饶了云家。”

她满脸泪痕,撒泼着将头撞向大殿内的金柱,“若是皇上不肯饶了云氏一族,我便碰死在金殿内。”

沈怀安批完了奏章,将奏章合在一处,从皇位上走下来,饶有兴致地盯着云锦,“你要真想死,就撞死在金殿上好了。你确实早该死了。”

他说完这话,未再看云锦一眼,径直走向宫外。

“沈怀安,什么谋上作乱。说到底,你还是怪我们杀了陈月仙。”她整了衣衫,冷笑。原来,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她遭皇帝赐婚,御赐的夫君却迟迟不肯完婚,惹得她沦为整个金陵城的笑柄。九天玄女的事便是她告知了魏帝,她甚至在魏帝耳边呓语,吃妖心便可长生不老,九天玄女亦是妖。

他不做声,在衣袖里叠了双手,将一双手捏的青筋暴起。恨,怎么能不恨,恨不得将你们生吞活剥了。

“不过,”她忽然在殿堂内放声大笑,面目狰狞,“沈怀安,陈月仙可是你亲手杀的。”

沈怀安几乎是飞奔到她面前,一手拧住了她的脖子,哽咽着嗓子,“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明日里,云氏一族入法场。我要你看着他们死。不许你再提陈月仙的名字。”

死太容易,他怎能便宜了她。

他也要让她尝尝日日痛心,苟且偷生的滋味。

他不想再多同她说一句话,今日里,他有更重要的事做。新年将至,司命师观测了四十九天星辰,祈福避祸绘制了这一年的年历。

“司命,你观三日天象,这一年可有祸事发生?”

“六月有蚀,其它可照旧历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臣这几年来占星,发现陛下,”白胡子的师傅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发现什么?”

“陛下的司命星辰本是天狼星,入凡时,理因历经几世磨难,方能重享富足。但陛下这几世,每一世都有人硬生生的拨乱了星辰,保陛下荣华。”

他摆手,望向两仪殿外,示意司命师退下。

长廊内有清风拂面,年轻的帝王迎风而立,说不出的孤单落寞。他从未对陈月仙说过,蛮子,我早知你是妖。天启二年,你与我饮酒时,便露了狐狸尾巴。人也罢,妖也罢,这生生世世的轮回里,我认定的不过一个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