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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心怀孕了!

还没等我问那个负心汉是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抚着还未隆起的小腹。

她说:“小姐,孩子是无辜的。”

“???”

我顿感不妙,果然,怜心又说:“小姐,我与易公子是真心相爱。”

“!!!”

1

“糊涂!”望着跪在地上的怜心,我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轻声呵斥。饶是如此,她还是被我吓到,瘦弱的身子颤了颤,埋着头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在开口后不忍她怀了身孕还跪着,起身去扶她,“你先起来。”

怜心许是自知有错,也不做声,只等着我发落。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觉得不解渴,又将茶盏一饮而尽,这才觉着稍微能平静的说话。

“心儿,你难道忘了我让你去勾引易礼星的目的了吗?”

怜心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神透着坚定。

她摇了摇头:“不,怜心不敢,怜心没有忘记小姐的嘱托,可是……”

可是,她还是犯下这般糊涂的事,还未出嫁就怀了身子。

如今是月份还早,府里的嬷嬷暂时还看不出端倪。等肚子大了,像我们楚家这样的门第,是万般容不下这等丑事。依着我爹的脾气,肯定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寂静的屋里,只有我来回踱着步子的声响。

我叹了口气,“几个月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不到三个月。”

“那他打算怎么办?”

怜心听我提起那人,将头埋得更深了,一双手揪着衣角,掐了又掐。

她真的从小就是胆小怯懦的样子,遇到事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哭,半天憋不出个屁。

看来,易礼星是不打算负责了。

越想越气,是气怜心不争气,也是又气她这个时候还闷声不吭。

坐回原位,我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负心汉!本小姐这就去打断他的腿!”

怜心激动地扑到我腿上,抱住激动的我,结结巴巴地苦求道:“小姐,别,你别去,易公子他,他还不知道。”

2

是夜,微风阵阵,浮动窗沿,我枕着手臂假寐,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家丁火急火燎来到院中,似家中着了火,气还没喘匀就着急忙慌的说:“小姐,老爷叫你去前厅,是宫里来人了,听说是天大的喜事。”

我捂嘴打着呵欠,随后摆摆手:“不去。”

宫里来人,无非就是封赏我爹,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见怪不怪,实在是没心思去应付。

家丁说:“小姐,老爷交代了,若是您不肯去,日后就不发您月钱了。”

???

果然,一夜无眠就对我这种平日倒头就睡的人来说,真不是个好征兆。

陛下最宠信的张总管领着圣旨站在前厅,全家人齐齐匍匐着身子。

一夜没睡,脑袋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只知道张总管念了好一长串,我一个字没记住,恍然间似乎说了“赐婚”二字。

我爹起身轻轻地踹了我一脚,让我谢过张总管。

接过圣旨,我恍若初醒,陛下这是为我赐婚了。

拿着圣旨,易礼星与楚语岑几个大字俨然落在上面,才让人切身感受到是这般真实。

张总管笑着向我道喜:“楚小姐当真是与众不同,敢爱敢恨,勇于追求幸福,真是成就了一段佳话。”

我很疑惑,反问:“佳话?”

张总管喜笑颜开,满脸褶子看上去还挺和蔼,不过他没理会我,继续自说自话:“陛下得知楚小姐与易公子两情相悦,立马让钦天监算了吉日,今早就拟了圣旨,生怕小姐等急了。”

我大惊:“我急了!”

张总管立刻会错我的意,又说:“是啊,小姐莫急,送去易家的圣旨,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我:“!!!”

张总管:“在此就先恭喜楚小姐了。”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愣在原地。

我爹又踹了我一脚,满脸假笑的让人准备礼物答谢张总管,又拉上我送他出门。

张总管走后,堂屋里坐着、站着好些人,我爹一言不发,盯着我看了又看。他看我的眼神既有种意料之外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意味,与此同时还带着一丝嫌弃。

前些日子我爹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四处奔波,累得犯了旧疾。陛下听闻,感动得老泪纵横,说什么都要给我指门亲事,但这亲事来得也太快,太怪了。

半晌,我爹略带讥讽地说:“没看出来啊,你竟然勾搭上了易家那个病秧子!”

“勾搭?我说爹,没见过谁当老子的说话还这么难听的!还有,什么叫病秧子?不过就是将门出了个读书人,就活该被人看不起了?”

我爹气的够呛,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

满朝堂都知道,易礼星的爹与我爹不睦,陛下这番估摸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两家的关系,毕竟朝堂和睦更于国有利,于民有利。

我爹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不会不明白这个浅显的理,所以他只如平日里那般摆摆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算了,反正丢人已经丢到圣上那去了。”

说完,我爹拂袖,消失在我眼前。

3

彼时已是夏末,院中的紫薇却依旧盎然。

怜心身着素色长裙站在墙角,院中探出墙头的紫薇嫣红的花叶落在她的肩头,一时间仿若岁月已然静好。

她是在等我。

不待我进门,她扑通一下,跪在门槛石上。

这一天天的,真是令人头痛得很。

我蹲在她面前,伸出手。她抬头看着我,试探着搭过来,眼圈里红红的。

唉,不过也不怪。怜心打小就这样,什么都好,就是爱哭。小时候犯了错被府里的嬷嬷骂,也不吭声,等嬷嬷走远了才偷偷躲起来哭。

还有一次她打碎了我最爱的瓷瓶,我还没口哭她倒是先哭起来,真是让我手足无措。

我将她扶起,安慰道:“没事的,我知道,易礼星肯定把你认作楚家小姐了,所以才让陛下误会赐了婚。”

怜心怯生生地摇头说道:“不,不是的。小姐,对不起,公子他从来都知道我是你的丫鬟。”

我大惊,“他知道?”

“嗯,前些日子他听闻陛下要为你赐婚,就想着若是能将你娶进门,或许,或许……”

怜心见变了脸色,不敢再往下说。

震惊之余,我咬着牙替她继续说:“不是或许,是以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一定会答应纳你为妾,之后再抬为贵妾也不是没可能,对吗?”

我失望地放开她的手,只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

怜心呆住没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我也期待着,至少解释一句,都好。

但她依旧沉默,一如往常。

我问:“这事,你也赞同?”

“不,小姐,我怎敢!”

“呵,不敢?我看你倒是心里欢喜得很吧。”

她慌乱地想要抓住我的手,一双晶莹清澈的眸子此时却染了尘埃。

看着她,一想到她昨日刚告诉我怀了身孕,今日便迎来陛下赐婚的圣旨。她说这事她不赞同,我是不信的,至少当时她是保持了沉默。

心中突然生出被背叛的痛,比一夜无眠的头疼更甚。

我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痛彻道:“心儿,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似寻常的主仆那般,可你却为了一个男人……”

话我没说完,因为不知道还能在说些什么。

“最近你就在院子里安心养胎,不要出门了。”

我将将转身,怜心死死抓着我的手臂不放。回过头时,她正用袖子揩去眼泪,神色复杂,让我看到的是埋怨,是委屈,还有不甘心。

她提高了声调,“小姐,说起男人,难道不是您让我去勾引公子的吗?如今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是啊,明明是我让他去勾引易礼星的呀。可是,那种被人背叛的感觉为何越发的痛彻和清晰。

她揩去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哽咽着,抽泣着。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如今陛下赐婚,不正和您的意吗?凡事要压江小姐一头,这回她的青梅竹马成为了您的未婚夫,您还有什么不满?”

我被她的话惊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还是平日里那个胆小懦弱的怜心吗?如今为了一个易礼星竟可以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是打小讨厌江伊岚……

可是……

我说:“如果是别人设计我,编排我,我都可以认。唯独你,心儿,唯独你,不能这么对我。”

怜心颓然放开了我的手,瘫坐在地上。

4

明月楼的喻老板是我难得的知己好友,每每我有心事,都会躲到他的店里小坐半日。

他调侃我,说我与易礼星女追男隔层纱的事迹,不愧是连陛下都感动的佳话。此佳话一夜传遍京城,隐约有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谈资的迹象。

京城随之也刮起了男等女追男的歪风邪气。

我苦笑着喝了盏茶雨后新采的茶,骂他没个正形。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自嘲道:“那我还真是为京城广大适龄少女树立了一个歪脖树的榜样。”

喻知晏轻笑,往我的茶盏里又添了些茶水。

“你要知道,现在的你可是京城万千少女的心目中的女神。”

“噗……”我一口茶水差点喷到他脸上,“你可别笑话我了,我这次是被人摆了一道,替人做了嫁衣罢了。”

他说:“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你身边那个胆小怯懦的丫头?”

我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他故作神秘地笑,吊着我的胃口,见着我着急反而越发的得意。

终于,在我将要发火时,他才识时务说起,陛下赐婚头几日,他曾见到怜心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四处请人在茶楼酒肆宣扬我的风流韵事。

此时,我倒是有些好奇,他们到底是如何编排我这个丞相府的千金的。

“也不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无非就是说你爱慕易公子的才学,女扮男装,日日假借对诗的名头,实则是为了与他日久生情。”

“我呸!易礼星怎么这么不要脸?还自诩读书人,当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喻知晏接道:“有辱斯文?”

“对!有辱斯文!”

“消消气,”他打开折扇扇着风,像看了一出好戏,“我瞧你那丫鬟,怎么说呢,跟你有几分相像。”

“哦?”听到他这么说,我倒是将他们编排我的事抛诸脑后,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说说看,哪里像?”

“不好说,虽然眉宇间并不相似,可她的神态有时却像极了你。”

“是吗?难怪我们府里曾有传言,说她是我爹的私生女呢。”

“啊?这么狗血?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就怪了,我爹当初可是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这事压了下来。”

说起这件事,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太清,只是隐约有印象府里有人说怜心是我爹与府中丫鬟所生的私生女。我爹起初因为忙于公务,也没空管这件事,没成想人言可畏,还真就有人当真了。

怜心从小没有父亲,被人撺掇几句也信以为真,大半夜跑去我爹书房,跪在我爹面前痛哭流涕,喊着爹爹,我可找到你了。

我赶到时,我爹胡子都气翘了。

那时的怜心不过十来岁,挨了二十大板,差点没要了她的命。

我爹非要将她逐出府去,我抱着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都要与怜心共存亡。

我爹拗不过我,只好答应将她留下。只是自那以后,怜心就变得异常胆小,动不动就哭鼻子。

5

说句实在话,易礼星作为江伊岚青梅竹马的情哥哥,如今变成了我名义上的情哥哥,她竟然能忍住没来找我麻烦,当真是件奇事。

一连多日,我与怜心各自别扭着,见了面也不说话,本着能避则避的想法,都躲着对方。

可是抬头不见低头总是要见的。

那日,我瞧得怜心脸色不太好。明明是个爽朗的清晨,她的额间却挂着微微的汗珠。

她这般模样,我还是会心疼。毕竟情谊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散就能散的。

我是东黎国丞相楚池的独女,上有两个国之栋梁的哥哥,下有两个天真烂漫的弟弟,独独占尽宠爱的我,自幼就是别人口中非凡的女子。

回想起十一岁那年,大雪纷飞的午后,我听到府外有人叫喊着城东戏台要上一出花木兰的皮影戏。

我想去看,我爹不准。

带上怜心,我们翻墙而上,墙上是积了一夜厚厚的雪,将手冻得通红,人也直打哆嗦。怜心胆子小,又加上踩到霜冻,没留神就从墙头摔了下来。

她惨叫一声,又怕引来府中家丁,赶紧捂住嘴,闷哼了两声。

我担心地问她:“伤得重不重?要不我们回家吧。”

她咬咬牙,“走吧小姐,再晚了我们恐怕就赶不上了。”

一路上,我们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引来路人不时的观望。

皮影戏的戏台在城东,丞相府在城北。我们走了好久,怜心愣是一声没吭。终于在黄昏前赶上了最后一出戏。

只是,戏班班主告诉我们,最后一出戏被人包场了,包场的人正是江尚书的千金——江伊岚。

年少轻狂在那个年纪显露无疑,江家多金,我楚家何尝不是。我带着怜心闯进戏台,江伊岚看着褴褛的我们嘲笑着,说我小门小户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我哪里受过这等气,丢下怜心,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戏台,江伊岚与我扭打在一起,小孩子不知轻重,她抓住我的头发死死不放,我也咬着她的手指,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怜心见状,顾不得受伤的脚,就算是跛着也要来帮我。

最后,江伊岚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把我和怜心都捆了,丢进了一间破烂的屋子。

如今的我依旧能清晰的记得,江家的家丁为了替他们小姐出气,拿着比手腕还粗的棍子向我们挥来。

怜心在那一瞬,拼了命都要往我身上爬,只为了我能少吃些苦。我让她躲开,她不依,嘴里念叨:“小姐,我没事,我自小皮糙肉厚,抗揍。”

都是半大的孩子,哪有什么抗揍不抗揍。她伏在我胸口呜咽着,直到嘴角渗出鲜血,咳在我的胸口。

那天若不是我爹发现我们不见,或许我们都会死在那个小破屋里。

回到家,本就受伤的怜心被我爹关进柴房,他说她没拦住翻墙的我,也不懂得保护我,要将她发卖了。

我爹很少发这么大的火,我好害怕,哭着跪着求我爹不要打怜心,告诉他若不是怜心护着我,我早就被打死了。他听到这里,才微微动容,松了口。

后来,我带了金疮药跑去柴房,看着瘦小的怜心,将她紧紧抱住,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她。

我与怜心之间,本应该是这样。

6

怜心回屋休息到了晌午才出门,彼时日头刚好,也不烈。只是她的气色依旧不见好,她说的不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我想起喻知晏曾随医圣学过几年医术,让他给怜心开几副安胎的药应该不成问题。

但怜心同我犟着,说自己很好。依着对她的了解,她越是这么说就代表我是猜对了。

去往明月楼的路上,江伊岚带了许多人将我们围住。

果然,京城的人念叨不得,该来的总会来,或许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这天,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大雪天。我与江伊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副不把对方搞死不罢休的架势。

四目相对间,我们都等着对方先动手。毕竟日后算起来,能以是她先动手/动口的理由,抢占先机。

这场耐力比试,终归是江伊岚落了下风,毕竟她急了。

她指着我,破口大骂,“楚语岑你个死狐狸精,你勾引我的星哥,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切,”我不屑,跟谁都稀罕你那星哥似得。心里虽这么想,但气势不能输,我回敬道:“你个丑八怪多作怪,还你的星哥,你喊他一声星哥,你看他敢答应你吗?”

“什么?你敢骂我丑八怪?”

江伊岚冲上来准备揍我,被我轻松一躲避开了。

“你不丑吗?敢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吗?我若是你,长这么丑就找个山洞躲起来,免得被人笑死。”

“你你你……”

江伊岚只身扑向我,伸长了爪子一统抓挠。围观的人幸灾乐祸,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

这些年我虽没学过啥功夫,但是平日里与我那两个弟弟玩耍,身手还算灵活。瞅准时机,我将江伊岚的手扣住,另一只手揪起她一撮头发,她吃痛咿呀大叫。

她朝着她带来的人大吼,“都瞎眼了吗?没看见本小姐被人欺负了吗?花钱来请你们看戏的吗?”

那群人将要扑上来,我一用劲,江伊岚叫的更大声了。

我朝着他们喊道:“我看谁敢?本小姐是丞相的千金,不要命的只管上前来。”

此时,围观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通过我与江伊岚的对话约莫是猜到我们之间“情敌”的关系。胆子小的害怕被牵连渐渐都散去,只留了几个胆大的还津津有味的围观,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江家的打手被我的话唬住,迟迟不敢上前。

江伊岚痛得龇牙咧嘴,又说道:“楚语岑,本小姐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又对她带来的打手说道:“你们都给我上啊,出了事我担着,待会儿本小姐重重有赏。”

打手们纷纷燃起斗志,乌压压一片冲我来。

如此情形,我突然领悟到识时务者为俊杰,打肯定是打不过了,但跑还是能跑的。

怜心突然喊道:“小姐,小心!”

话音刚落,我被人从背后一脚踢飞,踉跄倒地。

呸!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了,今日怕是要被江伊岚收拾了。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怜心突然扑向我。回忆汹涌,一如当初她拼了命也要保护我。怜心将我护在她的身下,腰上的伤让我动弹不得,胸口感受到她一阵阵起伏,她眉头紧蹙。

周遭的一切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怜心的呜咽声在我耳边回响。时间过隙,我感觉到她抱着我的手渐渐无力,眼神失去了光泽。

低头看去,她的腿上隐隐浸出鲜红的印渍。

孩子!怜心还怀着身孕!

7

怜心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小姐,对不起,是怜心不好,是怜心鬼迷了心窍才做出糊涂事,让你平白受了这般苦。”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奄奄一息的怜心抱紧。看着江家那些打手,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我愤恨地指着他们,狠狠地说:“我会记着你们每一个人的脸,一个都别想跑。”

他们迟疑了,面面相觑不敢再动手。

喻知晏恰在此时赶来,大喊一声:“官兵来了。”

打手们做鸟兽惊散开,只有江伊岚站在人群外还得意的看着我们笑。

我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屠夫的摊位前,借了他的刀。江伊岚!我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若是怜心有个三长两短。不,不会的,我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怜心,她不会有事的。

“江伊岚,是你欺人太甚。”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是怎样的表情,但江伊岚看上去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向后退却绊住自己。

杀了她!杀了她!

扬起杀猪刀,江伊岚卑微的求饶,“放过我,楚语岑放了我吧,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晚了。”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你是不是疯了?不就一个下贱的丫鬟吗?她的贱命难道你还敢让我去抵吗?你若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楚家的。”

“那又如何呢?”

喻知晏适时拉住我,“楚,冷静点,怜心还有救,我们先带她去治伤,晚了就来不及了。”

怜心还有救!我这才回过神来,冷冷看着江伊岚,“你的账,我会找机会跟你算。”

怜心被带回了明月楼,喻知晏关上房门,让我在外候着。

他们在屋内待了好久,明月楼的丫鬟手忙脚乱的穿梭于屋内屋外,而我能做的只是焦急的等待。

8

令人没想到的是,陛下得知我与江伊岚在街上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竟龙颜大悦,说东黎国女子刚烈,是好事。

陛下的脑回路我是不太懂了,但也恰恰是他大悦,我和江伊岚这件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家与江家最后对此事都闭口不提。

当然,这不是我最关心的,我关心的还是怜心伤好了没。

明月楼里,怜心气色看起来不错,我没问她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期待着那是个坚强的孩子,也赌他舍不得怜心这个母亲。

喻知晏也没主动提起怜心的伤势,我们都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谈,一切还是那么天朗气清,岁月静好。

易礼星的出现,我很吃惊。

他穿了件蓝色的长衫,见到我时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小生当时糊涂,竟没考虑到楚小姐的清白,还有江伊岚的事…”

我摆摆手,潇洒的打断他,“无碍。”

易礼星没再接话,我俩对视点头示意,彼此如明镜般默契的将此事放下。他径直走向怜心,眼神中流露的又是另一番神色。

那虽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但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见到另一个人时的眼神那么纯粹。

那一瞬,我笃定易礼星会给怜心她想要的未来。

怜心的脸上也如月下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娇羞而妩媚。

他二人眼中仅有彼此,我与喻知晏识相的走开,为他们留些空间。

我感叹,“易礼星或许真是个情种,将来应该会对怜心很好吧。”

喻知晏噗嗤一笑,一把折扇打在我的额头上,“哎哟,你可真是个傻姑娘。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这么大方的吗?如今跟他人温存,你竟半点都不吃味。”

我嘿嘿一笑,“你知道的,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经历种种,死里逃生。我也豁然开朗,明白天家旨意不可违,这桩婚事是黄不了了。

我揉了揉额头,站在走廊望着殷红的夕阳,望着余晖洒在江面。

“阿喻,”我在心里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替我做一副人皮面具吧。”

“你想干什么?”

“我要当成礼物,祝贺他们新婚。”

他看了看我,没问他们是谁,只是看着方才走出的那间房,问:“什么时候要?”

钦天监算的吉日是在八月十五那天,算算日子也就不到一个月的光景。

我说:“八月十四前能做好吗?”

“应该可以。”

9

我与易礼星之间本无瓜葛,一切不过是我爹为了稳固朝中势力,推波助澜的一场好戏。让怜心勾引易礼星这件事不过是我一时兴起,可没想到他们为了在一起,正巧顺了我爹的心意。

或许,就算怜心没有与易礼星相爱,我爹也会想尽办法促成我与他这桩婚事。因为楚易两家结为姻亲,这对他们来说是两厢互利的事。

所以,当我知道后才发现不论我在家中如何受宠,婚姻到最后也只会沦为权力的工具。

八月十四那天,喻知晏差人送来了我要的东西。打开雕工精美的匣子,里面的人皮栩栩如生。

我将放面具的匣子与宫里送来的凤冠霞帔放在一起,心思有些沉重。我所谋之事,算得上欺君,若有闪失那会使整个楚家都陷入万劫不复。

夜已经深了,路过我爹书房时,屋里的灯还明晃晃的。窗户外映出屋内的两个身影,看起来应该是我爹与什么人在商量事情。

大婚这日,陛下又下了圣旨,封我为安陵县主,如此的恩宠倒是让人受宠若惊。

坐在梳妆台前,怜心说要给我梳个现今京城最流行的发髻。

“心儿,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城墙底下看人斗鸡摔进泥潭的事吗?”

映着烛光,怜心的脸忽明忽暗,竟有些让人看不清。

她说:“记得,后来我们灰头土脸的回家,老爷知道了舍不得打你,就打了我。”

是啊,我爹总是舍不得打我,每次都会把气撒在她身上。从前的种种,一直在我心里,我都记着。

“心儿,谢谢你。”这三个字,原本在多年前就应该说出口的。她愣了一下,随后对我微笑,眼神极尽温柔。

怜心给我梳好发髻,又要去为我端一碗粥,她说:“小姐,吉时还早,先喝碗粥暖暖身子。”

粥我能尝得出来是怜心亲手熬得,因为她知道我最爱那种软烂如泥的口感,暖暖的,甜甜的。

随之而来的,是昏昏欲睡的倦意。

怜心埋着头,将我扶到床边,随后坐在我的梳妆台前,梳了与我一样的发髻。

“心儿,你这是做什么?”

怜心侧着身子,描着眉,“小姐,怜心不甘心,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小姐锦衣玉食,而我却这么卑微,就连想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还得沾你的光。”

“心儿!你……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是啊小姐,不过从现在起我不会这么想了,因为我要代替你,成为楚家的小姐——安陵县主,嫁给将军府的公子。”

她回眸朝着我笑,笑得有些扭曲。

我就这么看着她,无语凝咽。她走到放着人皮面具的匣子前,打开匣子将面具戴在脸上。

我靠在床头很是吃惊,因为我并没有告诉她,匣子里有一块人皮面具,更没有告诉她面具刻的是谁的脸。

怜心回过头,她仿佛猜到我的心事,朝着我笑了笑,她的笑意味深长,随后缓缓将人皮面具带上,严丝合缝。不得不说喻知晏的手艺是真好,完全都看不出破绽。

那瞬间,我有种她就是我的错觉。

喻知晏说的没错,怜心跟我很像,一颦一笑都似我。

我知道,因为她总在有意无意的模仿我,我一直都知道。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人生一场,不过黄粱一梦,她学了就学了。

但这会儿却令人不寒而栗,她难道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在谋划替代我了吗?原来,她为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

怜心拿起陛下赏赐的凤冠,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抚过上面的每一颗珍珠。

她静静的,低沉地说:“小姐,这人皮面具不是你准备要送我的新婚礼物吗?那么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原来那日我与喻知晏说的,她都听到了。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喊道:“不,心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哈哈哈,回头?回不了头了。”看着她疯魔的样子,她终归是想堂堂正正嫁给他心爱的人吧。

丞相嫡女与将军之子联姻,大婚日她的丫鬟,却替嫁坐上喜轿

“不要,不要……”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却没将要说的话说完,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

这也是我对怜心,最后的记忆。

10

我死了,死在八月十五这天。

在这原本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也是我大婚之日,新郎易礼星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帝震怒之余,又传来安陵县主惨死的消息。

天家威严受辱,皇帝下令要查出安陵县主的死因,同时也要将易礼星抓回去问罪。

这一切无疑让京城覆下阴霾,人心惶惶。

我醒来时,是在明月楼里。

明月楼有一处阁楼十分隐蔽,外人轻易找不到。

街上是满大街官兵抓人的声音,楼下一片乱哄哄,翻箱打砸的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

“想吃点什么?”

我沉默不语,只是靠着可以看到街景的小窗户,发着呆。

喻知晏安慰着我,“怜心的死,其实与你无关。”

“嗯?”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的抉择。”

他的话是没错,我也想说服我自己,若不是她贪心想代替我,也不会死。

但是……

“是我的错。”我平静的说着,没有看着他,犹如神游太虚,“如果我早点告诉她那套凤冠霞帔有毒,她就不会穿上了。”

是了,我明知凤冠霞帔有毒。

大婚前那个晚上,我爹与人在书房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易将军功高盖主,在朝堂之上又与我爹爹政见不合,所以他们想用我的死,陷害易家。

没人会想到楚丞相会为了陷害易家,舍掉女儿的性命。

喻知晏站在小窗前,明明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他的身侧却那么刺眼。他像是俯瞰众生的神明,缓缓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怜心不知凤冠霞帔有毒。”

“什么?”我钳紧手边的床沿,不可置信地看着喻知晏。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一定。

“没什么,”他的语气很淡,是凉薄,是无所谓,他继续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总会执着于某些事,哪怕拼了性命。”

“你什么意思!”

“就像你明知你爹想利用你的死,你也一定会成全他一样。因为你知道他也无可奈何,因为你知道真正想陷害易将军的不是他。”

他的样子像置身事外看别人家长里短的圣人,通透又超脱。他非当局者,他看得比我清。

他又说:“凤冠霞帔是宫里送来的,淬毒这件事必须在制作的过程中才能完成。”

是啊,他说的是实话,但想通这一点,我用了整整一夜。

原本我是想让怜心带上我那张人皮面具替我嫁入易家,可在我知道我爹他们所谋之事时,我决定自我牺牲换取楚家的繁荣昌盛。

怜心于楚家来说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我才是楚家血脉,只有我应该为家族的荣耀牺牲。

若能保我楚家百年荣耀,我死何惧!

我蜷缩着,躲在角落里。喻知晏蹲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那天你走后,怜心来找过我,也让我做一副人皮面具。”

他的话不言而喻,他说:“她走的时候既开心又失落,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能替小姐嫁入易府,我很开心。从小我就羡慕小姐,可以活得那样肆意洒脱,还有个宠爱她的爹。只是可惜了,可惜不能以怜心的样子与易公子成亲,多少是令人遗憾的。”

他说:“怜心让我别告诉你这些事,她怕你余生都活在对她的亏欠之中。”

我呆在原地,回想起成婚那日她奇怪的举动,不由得苦笑。怜心啊怜心,你这般拙劣的演技终究还是骗了我。

雨突然倾盆而下,敲击着瓦砾的声音像是怜心在跟我道别。

待到街上人烟荒芜,满城的官兵散去,我爹突然叫人送来了口信,让我在明月楼躲一阵,等风声过去,再接我回家。

我爹他怎么知道,我没死?难道……

呵呵,我忍不住冷笑。脑海中闪过怜心苍白的脸色,以及说什么都不要找喻知晏开安胎药的模样。

我疯了似的揪起他的衣领问道:“怜心的孩子,怜心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没的?是江伊岚害的?你说,你说是江伊岚害的对不对。”

喻知晏一副你终于反应过来的神情,“孩子早在江伊岚带人找你麻烦那日前,就落了。”

我无力地放开手,一切都往我最坏的猜想发展。难怪,难怪怜心脸色都那么差了也不肯寻医问药,原来她早就被府里的嬷嬷看出端倪。

所以,我爹早就计划好了让怜心顶替我。所以,我爹发现之后就拿掉了她的孩子,怕她死后被人发现怀了身子。所以……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颤栗。

11

我在明月楼浑浑噩噩了许久,清醒了又睡去,总是在梦里反复挣扎着。我梦见小时候的我和怜心,我们开心的在院子里抓蝴蝶。

怜心说,好羡慕我是小姐,她也想当小姐。

然后府里就流传了他是我爹私生女的传言,那个传言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我想让怜心认我的爹爹作爹爹,然后怂恿他去我爹的书房。

这一切如梦似幻,仿佛是我久远的回忆被尘封又被打开。

又过了很多日,喻知晏告诉我,易礼星被人找到了,但是自缢于城外的荒山里,易家上下都被流放边关。

人生尔尔,不过须臾。

所以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原标题:《丫鬟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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