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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不久矣

京城十里,城门大开。

百姓群臣各个翘首以盼,等待着得胜归来的骠骑将军。

唐小然也在其中。

只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等的不只是凯旋的将军,更是她的夫君!

忽然,“离”字大旗慢慢跃入视线。

其后,离峥州身骑赤兔马,一袭雁翎宝铠,火红披风随风而扬,俊朗刚毅的眉目带着未褪尽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唐小然眸色一亮,呢喃了声:“峥州。”

然而她这声却淹没在百姓突来的一句:“哎,你们看呐,离将军好像抱着个人呢!”

唐小然顺势望去,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离峥州怀中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眉如远黛,目含秋水,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儿。

周遭的欢呼变得很遥远,唐小然怔在原地,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闷。

“夫人,将军他……”

“勿多言。”唐小然打断兰儿的话,声音有些发颤。

这种场合,不能随意开口。

只是望着那曾温柔抱着自己的双臂,此刻却环着另一个女子,她如何都不能平复心绪。

将军府。

唐小然望着烧红的炭火,正出神。

下一瞬,她脸色陡变,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

忙拿出手帕擦去苍白唇角旁的血迹,离峥州便走了进来。

唐小然匆忙将染血的帕子藏起,起身迎上前,却闻到他身上一股脂粉味。

是刚刚抱那女子时沾染上的吧。

唐小然思寻着,心里微涩。

离峥州不察,解下铠甲:“皇上封了我大将军之位。”

唐小然自是为他高兴,只是想起那女子,心微微一紧:“你带回来的女子,是谁?”

“烟儿?那是我昨日从流寇手中救的孤女。”

离峥州扫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莫要多想。”

唐小然眸色一暗:“既是孤女,为何不安置在府外,反而把她带回来?”

离峥州剑眉微蹙:“你何时这么小心眼了?”

这话刺的唐小然心头发酸。

整个京城都知道他们两人是夫妻,可他却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另一个女子堂而皇之的进了府,怎能不让人多想?

落寞间,唐小然又想起几日前大夫说的话。

“夫人肺体受损,兼及心肝,恐不过剩三月时间了。”

她望着离峥州的脸,喉间发紧:“峥州,大夫说我……”

可话还没说完,却被离峥州打断:“我去看看烟儿,她孤苦伶仃的,免得拘束。”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小然愣了愣,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伴随着疼痛从心底漫延。

他每次征战归来都要抱着自己很久,他说只有抱着她,才能真正感觉自己回家了。

可这一次,变了。

烟儿孤苦伶仃,可自己也命不久矣啊……

而离峥州这一去,就是好久。

夜阑,烛火换了两茬,他才回来。

见唐小然坐在榻上,脸上掠过丝惊讶:“怎么还不睡?”

唐小然抬起带着些唐血丝的双眼,怔了好一会儿才问:“若我死了,烟儿会是你的续弦吗?”

闻言,离峥州解衣的动作一滞。

他走过去将满面怅然的人搂进怀里:“胡说什么,早在成亲前我就说过,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人。”

听到这话,唐小然鼻尖泛酸,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离峥州从怀里拿出一块绢帕:“云州以刺绣闻名,我看有你最喜欢的梅花便买了,喜欢吗?”

唐小然伸手接过,刚想凑近瞧瞧,一股味道率先钻进了鼻子里。

这味道,分明和今日离峥州身上沾染到的烟儿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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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纳她为妾

唐小然颤着手,默默地将绢帕收了起来。

见此,离峥州蹙眉:“不喜欢吗?”

“喜欢。”唐小然低应了声。

唐是她的态度太过敷衍,离峥州也没了哄人的心思。

他放开手,起身脱下外衣:“以后你若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去和管家说吧。”

闻言,唐小然神色一黯:“以后……我还有以后吗。”

可她这声呢喃太轻,刚出口就消散在寂静。

长夜如水。

次日。

风穿过窗隙吹动着淡青色的床幔,炭盆中点点星火残留着余温。

唐小然摸着冰凉的另一半床榻,心尖微颤。

以往只要离峥州在家,她醒来时总会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听他在耳边缱绻地叫自己“小然”。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敛起无用的落寞,唐小然起身梳洗。

一切结束后,她看着收拾东西的兰儿问:“将军呢?”

兰儿动作一顿:“在后园练剑。”

唐小然点了点头,走出了房。

虽值初冬,园里的三角梅却开的正好。

一片朱红与豆青的交融美景中,唐小然却因其中那对璧人挪不动脚。

身着玄色暗纹袍的离峥州刚舞完剑,静立在廊下。

一旁烟儿正踮着脚,拿着绢帕替他擦汗。

好一副恩爱美景,却刺的唐小然眼眶泛酸。

这时,烟儿目光一转,瞧见她连忙收回了手,匆匆走来行了个礼:“姐姐。”

这一称呼让唐小然皱起了眉:“我没有妹妹,担不起姑娘这声姐姐。”

听了这话,烟儿面色一僵。

离峥州走到烟儿身旁,看像唐小然的目光里带着不悦。

唐小然被他的目光刺得心狠狠一疼。

不待她开口,就听离峥州说:“一会儿烟儿要挪去梨香院,你吩咐人打扫一下。”

唐小然愣了,梨香院?那可是妾室居住之地。

她刚想说不合适,可离峥州却已经带着烟儿与自己擦肩而过!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唐小然渐渐红了眼。

然后慢慢转身朝来时路归去,孤身一人……

才用过午膳,阴沉的天便下起了雨。

屋内炭火正旺,唐小然看着手中的绢帕,目光黯淡。

其上萦绕的那股脂粉味不断地告诉她,有些东西即便不肯承认,但就是变了。

唐小然闭眼,直接将绢帕丢进了炭盆里。

不一会儿,火苗伴随着青烟变大。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炭盆被“嘭”的一脚踹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小然抬头,就撞上离峥州那含着愠色的墨眸。

她眼底划过丝痛色,刚要出声,喉间却涌上一股咸腥。

唐小然捂着嘴,白着脸闷咳了几声。

见她这样,离峥州的怒火一下被浇灭了。

他抿抿唇:“娘和烟儿很合得来,所以逼我纳她为妾。”

唐小然一怔,霎时红了眼,多冠冕堂皇的借口,逼他?

她忍不住想究竟是离母喜欢,还是他自己动心?

唐小然持着沾血帕子的手慢慢落下,她不知道如果离峥州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不会生出些唐愧疚。

可他却分毫没察觉,将人揽在怀里:“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我的正妻。”

唇畔血腥萦绕,有些呛人。

唐小然不敢相信他离自己这么近,是怎么做到对自己唇上的血视而不见的!

明明从前,她哪怕有半点不舒服,他都能立马察觉!

唐小然心像沉进了冰窖,她哑着嗓音一字字道:“你说过,这辈子只要我一个。”

离峥州眉目一拧:“难不成你要我违背娘的话?”

唐小然心头一窒,明明昨日才说过的话,转眼就成了过眼烟云。

可笑也可悲。

她攥紧了手,抑着胸口的钝痛:“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亲自替你迎烟儿入府。”

离峥州有些烦,不明白为何非要等三个月。

敛眉看她,忽然瞧见她唇瓣上的血色:“你的嘴怎么了?”

唐小然静默了瞬,慢慢抹去唇上的血:“没什么,唇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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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意却有错

当日,烟儿还是住进了梨香院。

落然斋。

唐小然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慢慢合上了窗。

之后的日子,好像没有改变。

离峥州依旧日日回来陪她同榻而眠。

可唐小然心里明白,离峥州的人虽在,心却已经飞远了。

这日早膳。

桌上静默无声,唯有碗筷的碰撞声。

唐小然给离峥州布着菜,尽足了为人妻的本分。

这时,离母放下了筷子,摘下腕处的佛珠纂动着:“小然,自打四年前你小产后,肚子就再没动静,峥州常年征战在外,膝下不能一直这么无子无女。”

听到这话,唐小然手一紧。

“娘,您说这些干什么?”离峥州皱起眉。

当年他带着唐小然去看驯马,没想到她被受惊的马撞倒,肚子里那个四月大的孩子也因此夭折!

离母被顶撞,拨着珠串的手指一凝:“她自己作下的孽,我还不能提?”

唐小然眸光一黯,这些年因为这事,离母明里暗里不知骂过她多少次。

随着母家的式微,离母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唐小然每听一次都被迫忆起那时的痛,只是幸好还有离峥州在,会为她辩驳。

她也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可这一次,他只是吐出一句:“她也是无意。”

无意,却有错。

所以在离峥州心里,当年那件事也是她的错了!

唐小然再吃不下饭,就连待下去都觉得窒息。

回房的路上,唐小然一言不发。

离峥州只当她是被娘的话伤了心,放缓了脚步和她并肩:“娘说话直,你别在意。”

唐小然停下脚步:“那你的话,我要在意吗?”

闻言,离峥州神色一怔,显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唐小然直直望着他:“你觉得我小产的事,错在我吗?”

离峥州抿唇沉默,眼里的温柔也慢慢褪去。

“我会和娘说以后不再提此事,你也不必一直抱有愧疚。”

唐小然心一窒,失去孩子,最痛心的莫过于她。

可当年若不是他执意带自己去驯马场,她又怎么会小产?

一瞬间,腥味涌上喉咙,唐小然紧攥着手,生生咽下。

见她双肩微颤,离峥州刚要开口问。

一个丫鬟匆匆走来:“将军,烟儿姑娘被花刺伤了手,您快过去瞧瞧吧。”

离峥州甚至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快步离去。

唐小然站在原地,将他的焦急担忧尽收眼底。

胸腔叫嚣的血气再也压不住,她猛地吐出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跌靠在兰儿身上。

兰儿搀扶着她在旁坐下,红着眼帮她顺气:“夫人,您为何不告诉将军您的病啊?”

唐小然想告诉的,可有些话一旦错过了说的机会,就再难出口了。

兰儿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再劝:“奴婢再去请大夫给您瞧瞧吧?”

唐小然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再瞧,也瞧不回命。

再医,也医不回心。

当夜,唐小然一人等了整整一晚,却没能等来离峥州。

成婚七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房!

她望着几乎燃尽的炭火,心底除了空荡便是悲凉。

窗外晨光微熹,密布的阴云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唐小然刚要唤人,这时门却被一把推开。

紧接着,烟儿扑跪在她身前,梨花带雨:“妹妹已是将军的人了,还请姐姐开恩,允我入府为将军开枝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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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心难测

唐小然僵在原地,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妹妹自知身份卑贱,不求像姐姐一般与将军白首,只求能为妾室,好好的服侍将军和姐姐。”

烟儿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唐小然听得几乎窒息。

而昨日离峥州的彻夜未归也都有了缘由!

他碰了烟儿,连三个月都等不了!

唐小然掩于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你既已是将军的人,又何须来求我。”

闻言,烟儿眸底划过丝诡谲:“我来,自然是想名正言顺。”

莫名其妙的话让唐小然一怔。

还未等她反应,就见烟儿突然起身朝桌角撞去。

随着一声痛喊,烟儿捂着小腹倒在地上,而她身下的水蓝色锦织裙上,渐渐洇出一片血红!

一旁兰儿见状有些慌神:“夫人,这……”

唐小然望着那抹血色,仿佛看到了四年前小产的自己。

“快去叫大夫!”

一时间,落然斋乱作一团,直至大夫来才稍稍平息。

大夫收回探脉的手,叹了口气:“夫人,人无大碍,只是孩子保不住了。”

唐小然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烟儿:“那孩子几个月了?”

大夫回道:“不足三月。”

唐小然微愣,离峥州与烟儿昨日才有肌肤之亲,又何来不足三月的胎儿?

这时,离峥州从外跨了进来,径直走到床边:“烟儿。”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唐小然一眼。

唐小然抑着心头被忽视的怔闷,告知自己的发现:“她遇见你之前便有了身孕,怕是心术不正,有意接近,万不能留在府内。”

然而离峥州看向她,字字锥心:“孩子是我的。”

唐小然眼眸一震,脑子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

她嗓子发干:“你不是说,她是你回京前一天救下的吗?”

离峥州却不答,根本不打算解释。

这时,烟儿悠悠转醒,她愣了愣后含泪朝离峥州伸出手:“将军,孩子……”

离峥州立刻握住:“别哭,孩子……以后会有的。”

闻言,烟儿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离峥州将人搂在怀里,温声安抚着。

这一幕如同烈火烧着唐小然的双眼,灼痛至极。

却听烟儿哭诉的声音响起:“将军,是烟儿错了,我以为告诉姐姐我有了身孕她会开心,可不想她竟说我低贱,不配生下将军的孩子,还动手……推了烟儿!”

这话一出,整个落然斋寂静无声。

离峥州求证地看了眼一旁大夫。

大夫也如实道:“姑娘小腹的确有遭重创的痕迹。”

如此的颠倒黑白让唐小然白了脸.

一旁兰儿闻言立刻跪了下来:“将军,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了,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

离峥州没理会,看向唐小然的眼里都是怀疑:“你的心已经狠毒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到这话,唐小然心底狠狠一抽:“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离峥州眼神冷了下来:“人心难测。”

四字犹如利剑贯穿了唐小然的胸膛,痛的她几乎站不住。

七年夫妻和情爱,换来的竟然只有一句人心难测。

“烟儿!”

门外传来离母的声音,打破紧张的气氛。

她急切地走进来,当听大夫说孩子已经没了时,如遭雷击。

又得知这孩子是因唐小然才出事,离母气极,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夫人!”

踉跄了几步的唐小然被兰儿扶住。

而一旁,曾将她视若珍宝的离峥州怀抱着烟儿,神情冷漠,犹如看客。

唐小然窒息到手脚都在发颤。

与此同时,离母的怒骂袭来:“唐小然,亏你出身名门,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毒妇!来人,去把唐家人叫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好女儿都做了些什么!”

两炷香后,正厅。

听下人叙述完了发生的事后,唐母面色复杂。

而唐小然望着唐母,心中的委屈伴随着泪水几乎快要溢出眼眶。

“娘,我没有。”

可唐母看都没看她,只问离母:“亲家母,那你想要怎么做?”

离母面色如凛:“我要你们唐家必须给将军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闻言,唐母沉默了会儿,对坐在主位的离峥州说:“唐小然既犯七出,那便请将军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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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骗了我

唐小然惊诧了瞬,只当是她怕自己在将军府受委屈。

但她也明白,自己一旦被休,唐家也会颜面扫地,被人耻笑。

岂料唐母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将军放心,唐家定会选一贤良淑德的女子送来,还请老夫人息怒。”

唐小然只觉心中那抹暖意如烟消散,连同辩解的话都噎在喉咙。

离母嗤笑:“上梁不正下梁歪,唐小然真是对的起自己的出身。”

唐小然望向眸色冷凝离峥州,攥紧了手。

他真的……会休了自己吗?

离母和唐母,一个要休,一个要休却不断亲。

一句句惹得离峥州心烦不已,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唐小然:“此事等烟儿身体好些了再说。”

言罢,他转身离去。

唐小然怔怔看着那再次远去的背影,心如跌落深渊。

隐隐的,二人的情谊似乎也渐渐远了。

离母余怒未消,让唐小然禁足思过。

待正厅只剩唐家母女两人,唐小然才收回目光:“娘,您为什么……”

“如今离家位高权重,你也应当自检,别连累了唐家同你一起遭殃。”

唐母劈头盖脸的指责让她心猛的一紧。

离母和离峥州不信也罢,为何连她亲娘都不信自己?

唐母也不再多言,绷着一张脸离开了。

因着下人的趋炎附势,一连三日,落然斋的炭和饭菜都比平时少了唐多。

夜阑。

灯火跳耀,窗上剪影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咳咳咳……”

唐小然掩面扭过头,生怕自己的血沾污了已经抄好的经文。

“夫人,药好了。”兰儿将药端了来,看着她饮下才道,“烟儿故意诬陷您,您为什么还替她孩子抄经书?”

唐小然轻喘着气,重新握住笔:“孩子无辜。”

她痛自己无缘为人母,却更怜无缘人世的生命。

“再去拿些纸来吧。”

兰儿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几日都不曾回来的离峥州踏进来。

比起之前,屋子里寒意更甚,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气息。

他凝着脸,瞥了眼桌上抄好的经文:“抄再多,也抵消不了你的罪孽。”

久违的声音让唐小然一愣,手却因这讽语颤了颤。

墨点晕染了纸,整张的经文也只能作废。

她抑着心窒,慢慢放下笔:“我有罪,你呢?”

带着些唐质问的语气让离峥州眉目一拧。

唐小然望向他,声音逐渐沙哑:“你骗了我。”

闻言,离峥州眸色渐沉:“若不是顾忌你的身子,我又何必瞒你。”

一个“瞒”字听得唐小然心如刀割。

她站起身,羸弱的身子似是随时都要倒下:“你是顾忌我,还是顾忌你的面子?”

这话好像戳中了离峥州的痛楚,他眼中掠过丝恼意:“你扪心自问,天下有几个男人像我这般,在你无所出后依旧全心全意对你这么多年。”

唐小然眼眶一热,痛意在胸口炸开。

她紧攥着手,指甲深嵌掌心:“在你眼里,我的情意始终没有你的子嗣重要对吧?”

离峥州想否认,可看着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他收紧了拳:“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即便没有烟儿,也会有她人。”

刀子般锋利的话刺的唐小然痛彻心扉,蓄满了泪水的眼中满是悲凉。

而心中的那点光亮,也渐渐熄灭。

她深吸了口气:“那……你可要休了我?”

望着那黯淡无光的双眼,离峥州心底分外烦闷。

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安分守己便罢。”

说完,转身漠然离去。

唐小然胸膛伴随着脚步的踉跄一颤,险险扶住桌角才不至于瘫倒。

忽然间,腹部传来似曾相识的绞痛,紧接着一股湿粘的热流自大腿缓缓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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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命里注定

“兰儿!兰儿!”

兰儿闻声跑进来,却被地上的粼粼血光吓得手足无措:“夫人……”

“快去请张大夫!”唐小然满脸痛色。

兰儿应了声后赶紧跑了出去。

唐小然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孩子!

半个时辰后,落然斋的喧嚣传到离峥州耳朵里。

听见丫鬟去请了大夫,他心一顿,忙放下手中的兵书赶了过去。

屋内灯火通明,张大夫目带怜悯,兰儿站在一旁哭泣。

而床上的唐小然一手覆在小腹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幔。

离峥州心一紧:“怎么回事?”

张大夫叹了口气:“夫人小产了,胎儿刚足一月。”

闻言,离峥州眼眸一震,惊愕地望着唐小然。

半晌,他才哑声道:“你们先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离峥州才上前坐下,轻轻握住那只手,掌心的冰凉让他心微微一窒。

不过几天,连失两个孩子让他心里也难受万分,眼底不由多了几丝责意:“你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

这话听得唐小然心底一涩。

她再次痛失骨肉,可他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而是责怪。

看着唐小然泛红的眼角,离峥州也只能说:“以后还会有的。”

唐小然目光黯淡地抽出了手。

以后,她不会再有以后了。

炭火将熄,无言的氛围压得离峥州胸口分外沉闷。

他看了眼始终不愿开口的人,终是紧抿着唇起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唐小然转过头望着敞开的房门,泪水从眼角滑落。

没一会儿,兰儿端着药走了进来。

看着满是泪水的脸,她嘴里劝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夫人……。”

苦涩四溢,唐小然嘶声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兰儿虽不放心,但也只能放下药出去。

蜡油垂落,唐小然强忍着疼痛起身,从柜中拿出一雕花木匣。

里头是一个长命锁,一双虎头鞋。

她拿起小小的鞋子,放在胸口悲痛低泣。

这是四年前为第一个孩子备着的,留着是个念想,想着自己还会有孩子的。

风从窗隙中灌进,将桌上抄好的经书吹到炭盆中。

缕缕白烟像是抹孤魂随风而散,唐小然看着,更觉心窒。

原本是抄给烟儿孩子的,想不到最后成了自己孩子的祭奠。

除了自责自己的疏忽,便是无尽的悲戚,老天爷,难道她命里注定无儿无女吗?

一夜未眠,初雪悄然而至。

唐小然站在檐下,听着外头熟悉却不曾停留的脚步声,目光怔怔。

好一会儿,正当她准备回房时,兰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夫人,您看谁来了。”

唐小然朝院门望去,眸色一亮:“哥?”

“小然。”

唐延风快步上前,见那张原本红润的脸此刻苍白憔悴,止不住的心疼。

“哥,我又没保护好我的孩子……”唐小然鼻尖一酸。

“你没事便是最好。”唐延风也红了眼,他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我知道娘来这儿说了些难听的话,你也不要一昧听她的话,万事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几句话如同暖阳照进唐小然的心底,她不由苦笑:“哥总是比娘多疼我些。”

她不明白,同是唐家儿女,为何唐母从小就不亲近自己。

望着唐小然眼底的惆怅,唐延风陷入了挣扎。

思来想去,为了她的未来,他还是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小然,其实你并非唐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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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谁重要

唐小然愣了瞬后,将唐延风领进屋倒了杯热茶:“哥,难不成我出嫁了就不是唐家的女儿了?”

闻言,唐延风欲言又止。

唐小然目光平静地坐下:“只要我还姓唐,我就永远都是唐家的女儿,你的妹妹。”

唐延风微怔,只得艰难地吞下嘴里的话。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带了些人参,一会儿让兰儿煎了,你看看你,比出嫁前消瘦多了。”

听了这话,唐小然欣慰又心酸。

从小到大,给她最多关心的始终是唐延风。

可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眸底掠过丝惧意,孩子似的拉住唐延风的手:“哥,若有空闲,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唐延风面露怜色:“好。”

说话间,他却想起唐母那些刺耳伤人的话,还是决定要替唐小然找到亲生父母,让她真正的认祖归宗。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唐延风见唐小然面露倦色,才起身告辞。

唐小然站在院门外,遥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廊道,泪意泛滥。

她也曾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唐家的女儿。

可思来想去,她都不敢肯定,更不愿再想。

因为她舍不得的,一直是这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哥哥……

忽然间,唐小然脸色一白,转头吐出口鲜血。

兰儿心一紧:“夫人……”

她无力地摇摇头,欲回房却见几个丫鬟簇拥着离峥州和烟儿朝这边走来。

几天的精心调养让烟儿气色好了唐多,身姿窈窕如初。

唐小然敛去眼底涩意,跨进院里:“关门吧。”

兰儿点点头,慢慢合上院门。

冬至后,唐小然的身体每况愈下,兰儿看在眼记在心。

渐渐的,她哭的次数比主子还多。

大雪纷飞,后园一派枯枝残叶。

唐小然看着雁湖中早已枯死的荷花,若有所指地呢喃一声:“菡萏香销翠叶残……”

兰儿替她拢了拢衣裳:“夫人,您受不得风,回去吧。”

唐小然吸了口凉气,寒从心起:“再不看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闻言,兰儿眼眶一热:“那夫人等等,奴婢回去再拿件斗篷来。”

说完,她转身抹着泪快步离去。

唐小然望向远方,怅然的心绪不由飘远。

八年前,她与离峥州也是在这样的雪日相遇。

彼时他不是大将军,而是一个先锋。

依旧是凯旋回京,她跟着百姓看热闹,却与那身骑赤马的少年郎视线相撞。

一眼,便定了终身……

唐小然鼻尖一酸,忙收起思绪。

“雪天赏湖,姐姐好兴致。”

烟儿的声音让她一愣,转眼望去,她人已经站到了身边。

唐小然冷着脸:“左右无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

“上次的事,还是要多谢姐姐。”烟儿笑了笑。

唐小然不愿与她多纠缠,转身便要走,却被她拦住。

烟儿看了眼园门,眼底掠过丝诡谲:“你说现在在将军的心里,到底是姐姐重要,还是我重要?”

唐小然蹙眉,可还没等她反应,烟儿突然拽着她一同往湖里跌去!

霎时,冰冷的湖水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身上,疼痛和窒息感融进了血肉中。

耳畔,烟儿的喊救声也仿佛被拉远。

而寻声赶来的离峥州瞧着在水面上拍打求救的烟儿一惊,立刻跳入湖中。

浑浊湖水中,唐小然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奋力游来。

她心一顿,就在她伸出手时,只见离峥州揽过她不远处的烟儿,毅然转身朝岸上游去。

一瞬间,唐小然的心随着身体慢慢下坠,极致的痛苦也渐渐变成了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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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第八章 非要逼我恨你吗

岸边。

烟儿抱着离峥州,梨花带雨:“将军,吓死我了……”

“没事了,我在呢。”离峥州揽着她,细声安慰。

“你别怪姐姐,是我没站稳……”

听见烟儿这番无辜的话,离峥州一震,唐小然?

他猛地转过头,湖面荡着浅浅涟漪,一块梅花绢帕随波飘着。

一瞬间,离峥州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就要去救人。

烟儿却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将军,我怕……”

离峥州眼底一片红意:“放开!”

他一把抽出衣袖,纵身跃进湖中。

烟儿裹着丫鬟给的斗篷,狠厉的目光死死盯着湖面。

没一会儿,离峥州便将不省人事的唐小然抱上了岸。

“小然?小然!”

他轻唤着,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离峥州抬起头,朝一众丫鬟怒吼:“快去叫大夫!”

话落,唐小然突然吐出一口水,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冷……”

离峥州心一紧,立刻抱着人朝落然斋跑去。

闻讯赶来的兰儿见状吓了一跳,也急忙跟了上去。

烟儿看离峥州全然忘了自己,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几近扭曲。

早知道是这样结果,她还不如不说,让唐小然彻底淹死。

落然斋。

离峥州手忙脚乱地帮唐小然换了衣裳,兰儿也端来了热水。

他拧干帕子,细细地擦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眼底尽是未褪的惶恐。

大夫也匆匆赶来,可在把脉时,逐渐清醒的唐小然怎么也不肯伸出手。

无奈下,离峥州只能屏退他们。

他看着唐小然,面露疚色:“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也在水中。”

唐小然嗓音沙哑:“是没看见,还是眼中早就没了我?”

离峥州顿口无言。

“如果我死了,你是愧,还是痛?”唐小然追问道。

“死”一字让离峥州紧皱起眉:“你推烟儿下水一事我还未追究,你倒先用死来激我?”

这句话让唐小然顿感哀戚,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任竟已脆弱的不堪一击。

见她又不理人,离峥州心底的担忧散去,变成了丝丝不忿。

半晌后,干脆转身离去。

唐小然愣愣望着床幔,眼中漫起一层水雾。

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大寒后,整个京城几乎都沉浸在即将过新年的喜庆中。

唐小然的身子因为落水更加孱弱。

她坐在榻上,呆愣地望着窗外。

大夫说她熬不过这个冬日,下个初春和离峥州,她都看不到了吧?

唐小然刚想着,便听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狠狠踢开。

一月不见的离峥州跨进来,冷着脸将手里的人参扔到她脚前:“你为何屡教不改?”

唐小然目光一怔:“这是何意?”

“怪不得烟儿这几日腹痛难忍,原来是你在她的药里掺了这么个‘好东西’。”离峥州讽刺道。

唐小然抑着心头的钝痛,哑声问:“她出了事,你想到的恶人就是我吗?”

“我问过管家,除了唐延风给你带的人参,府内没人买过此物。”离峥州看着她,语气渐沉,“不过七年,你怎变得这么狠毒?”

闻言,唐小然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

离峥州眉目一拧:“你笑什么?”

“我笑你能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唐小然嚅动着苍白的唇,一字一句。

这话似是掀起了离峥州的逆鳞,他脸色阴沉:“你几次三番伤害烟儿,也配说明辨是非?”

唐小然一言不发。

见她没有半点悔意,离峥州怒火更甚:“是我太纵容了你,早在你害烟儿孩子时,我就该听娘的劝告。”

他唤来丫鬟,字字如针:“去把唐家的人叫来,将军府伺候不了他们家贤良淑德的小姐。”

唐小然试图解释:“我从未害过烟儿和她的孩子。”

离峥州却脱口而出:“到如今了你还狡辩,你分明是嫉恨烟儿有孕!”

这话犹如刀子划过唐小然的心,剧痛中生了丝不甘:“你负我在先,又与她珠胎暗结,如今无儿无女也是你的报应!”

“放肆!”

一声怒喝伴随着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唐小然踉跄了几步。

她望着七年来从未打过自己的离峥州,眼眶渐红。

离峥州眸中恼意翻滚:“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这么个妒妇!”

唐小然心一刺,突然道:“你既后悔,那我们便和离。”

离峥州先是一怔,凸起的青筋覆在紧攥的手背上:“你的德行也只配一封休书!”

说完,他转身离去。

唐小然僵在原地,待那身影远去,她强撑着追了出去。

“离峥州,你非要逼我恨你吗?”她一字字问。

离峥州脚步停滞了瞬,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雪漫天,寒风似刀。

唐小然踩着厚厚的雪朝院子走去。

血顺着她的嘴角一滴滴落下,在银白的雪上绽出朵朵红梅。

回房后,唐小然唤来兰儿,坐到镜前擦净残血:“母亲一会就要来了,替我梳妆吧。”

兰儿替唐小然绾着发,几次都想开口,却终是缄默。

待梳妆完,唐小然又命她去取来笔墨,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休书”二字。

寥寥几句,如刀斩断了两人的红线。

半柱香后,她才放下笔,刚把休书压在烛台下,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唐小然转头望去,来人并非唐母,而是满身风雪的唐延风。

上一章

目录第九章 休书

唐延风望着左脸泛红的唐小然,神色一怔。

他缓缓走上前,忍着胸口的沉闷将手中的两封信递过去:“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闻言,唐小然覆在桌角的手缓缓收紧,缕缕仓惶在心底划过。

她没有接,甚至将手背到了身后。

唐延风轻轻执起她的手,将信塞到她掌心:“你放心,不管你姓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听了这话,唐小然才慢慢拆开了第一封信,里面竟是自己和唐家的断绝书。

她手颤了颤,一股刺痛涌上喉咙。

可唐延风在这儿,她不能……

唐小然紧咬着牙,生生咽下满口咸腥。

她将断绝书轻轻放回信封,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当看完最后一行字,唐小然不可置信:“我是……慕丞相的女儿?”

唐延风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的疤痕:“十九年前,娘在陈州城外看见你满头血的倒在路边,为了救你,便让车夫快马加鞭送你去医馆。”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了几分:“可娘当时已有四个月身孕,她身子弱,加之途中颠簸,不仅没了孩子,今后也不能再怀……小然,娘不是不疼你,只是她心中一直有个结。”

听了这些话,唐小然隐忍多时的泪水溢出眼眶。

唐延风也红了眼:“你那块不慎砸碎的然佩,就是慕丞相给你的。”

他慢慢地将那瘦弱的身躯搂进怀里,哽声道:“你在将军府受的屈辱,唐家无法替你讨回,但丞相可以,我的妹妹不该受这么多苦。”

一句话似是击垮了唐小然所有的坚强,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刺眼的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流出。

“小然!”

唐延风大惊失色,朝门外大喊:“兰儿,快去叫大夫!”

等唐小然再次清醒,只听见唐延风正追问着大夫。

大夫摇头叹息:“药石无医,不过一月了”

“嘭”的一声,唐延风手中的佩剑掉落在地。

她扯开嘴角,低唤:“哥……”

唐延风一怔,立刻上前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最后只有一句:“哥带你回家。”

兰儿不是唐小然的陪嫁丫鬟,不能跟着走。

虽有不舍,但她知道将军府已经是一个牢笼,困得唐小然痛不欲生。

她收拾好唐小然的东西,看着唐延风将人带走,暗自垂泪。

府门外。

马车上,唐小然无力地倚着窗。

想着自己和唐延风一路出府都未有人阻拦,她心中忽然对情爱充满了迷惘。

有些人,有些情,终究再也不会回来了。

忽然,几声笑语让唐小然一怔。

她掀起帘子,只见离峥州和烟儿一同从府内走出来。

“将军,不叫上姐姐吗?”烟儿笑意吟吟地问道。

离峥州神色微沉:“不必,若回来后她还是毫无半点悔意,我便休了她。”

说完,便扶着烟儿上了马车。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注意到这边还停着辆马车。

冷风刺骨,唐小然眼眶泛热,心底的那份茫然渐渐被恨意取代。

人已远去,可方才那笑声却不断地在她耳畔回荡。

唐小然缓缓放下帘子,胸口只剩怨火。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恨一个人,恨到想不起任何自己和他的温情。

离峥州,你到底比我狠。

马车缓缓朝唐府而去,可没想到往日敞开的府门此刻紧闭,唯有一个老嬷嬷站在门口。

见唐小然下了马车,走过来行了个礼:“老夫人说唐家无女,少爷还是将人送去该去的地方吧。”

说着,老嬷嬷望向了路边另一辆马车。

唐延风一愣,正要说些什么。

唐小然却先一步开了口:“哥,我想报复离峥州,可我不想连累唐家。”

她知道唐家不敢得罪慕丞相,如今撇清关系才是对唐家最大的保护。

“小然……”唐延风欲言又止。

唐小然转头朝他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容:“以前我总是跟在你身后,现在轮到我走前头了。”

说完,她放开了唐延风的手,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车帘被掀开,慕丞相走了下来。

他望着眼前的唐小然,沧桑的目光渐亮:“然然,爹终于找到你了……”

夕阳西下。

离峥州回了府,他望向落然斋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后迈开了腿。

往日这个时候房里本灯火通明,此刻却一片漆黑。

他心一沉,蹙着眉进了屋子。

空寂中,烛台下的纸格外显眼。

离峥州愣了瞬,上前拿起一看,“休书”两字如铁水泼进他的眼中,灼起一片红意。

他转步朝衣柜走去,唐小然的衣物和首饰全都不见了。

离峥州面色骤沉,指节捏的咔咔作响。

这时,小厮声音在门外响起:“将军,老夫人请您去前厅一趟。”

闻言,离峥州压下情绪:“我知道了。”

烛火摇曳。

前厅安静,只有离母纂动佛珠的声音。

离峥州看着她:“要我娶丞相千金?”

离母点头:“当年两家曾有婚约,因着丞相女儿走失而作罢,如今千金被找回,这婚约自该履行。”

她停顿了下,将佛珠褪回腕上:“唐家日渐式微,那唐小然自己走了也算识相,再者烟儿虽好,但以她的身份只能做妾,离家总得要个品行贤良的人做主母。”

闻言,离峥州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掌心那张薄纸却提醒着自己的顾虑是自作多情。

唐小然能放手,他又何必有所顾虑。

思至此,离峥州开了口:“好,我娶。”

第十章 囍棺

正月初三。

丞相府,长宁院。

慕丞相看了眼将军府送来的求亲书,望向面色憔悴的唐小然:“然然,你确定要嫁?”

不过几日,唐小然已经瘦的两颊凹陷。

她点点头:“嫁,还要风风光光的嫁。”

闻言,慕丞相两眼一红,险些落泪。

当年与女儿失散,夫人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后郁郁而终。

如今好不容易父女重逢,他却又要尝一遍失去女儿的痛苦。

唐小然似是感受到了慕丞相的心酸,她握住那只微颤的手:“爹,允了我吧。”

慕丞相沉叹口气,强扯开唇角:“爹答应,等爹选个好日子……”

“女儿已经选好了,正月十八。”

而等在将军府的离母听闻定下的成亲日子,当即拉下了脸:“正月十八宜下葬忌婚嫁,选这么个不吉利日子,慕丞相什么意思。”

离峥州声音清冷:“黄道吉日,就这么定了吧。”

说完,他便起身要走。

离母又道:“对了,有了这门好亲事,咱们也得提防着唐家,免得丞相之女受委屈。”

离峥州不言,暗自收紧了拳转身离去。

本想去梨香院,他却在落然斋外停住了脚。

离峥州望着门檐,那里已经没有给他照路的灯笼了,里头也没有等他回去的人了……

时光摧人。

初十过后,唐小然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不顾慕丞相的劝阻,去了趟唐府。

和那日一样,唐府的大门像是知道她要来似的紧闭着。

在丫鬟的搀扶下,唐小然勉强站着,冰冷的手扣着门上铜环:“爹,娘,我回来了……”

虚弱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她看着面前沉重的府门,泪如雨下:“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

府内,听见小厮传信赶来的唐母站在门后,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此刻,她真觉自己愧为人母,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头有人惊呼一声“小姐”,唐母心一窒,想开门却又很快停住。

待外面一片寂静,她才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远去的车辙,唐母终是落下泪。

唐父从旁走来,叹声问:“既然想见,又为何要躲?”

唐母无力的摇摇头:“她有真正的亲人,见了反而徒增牵挂……”

转眼正月十七,万家灯火。

丫鬟将药一点点喂进唐小然嘴里,却被她连带着血吐了出来。

慕丞相红着眼将人搂进怀里。

唐小然半睁着眼,苍白干裂的嘴唇呢喃着什么。

闻讯赶来的唐延风跑了进来,看见气若游丝的人儿,心骤然一紧:“小然!”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唐小然的意识,她奋力抬起手:“哥,我,我看见我的……孩子了。”

唐延风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喉间哽塞的什么话都说不出。

慕丞相转过头,泪湿了眼。

“娘,还是不肯见我……哥,我想娘……”唐小然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她喘着粗气,胡言乱语似的说着:“我要,嫁人了……娘,给我亲手绣了……红盖头……”

唐延风抑着胸口的剧痛:“小然乖,娘马上就来了。”

闻言,唐小然眸光亮了瞬,沉重的呼吸开始断断续续。

娘马上就来了,她不能死,还不能死啊……

慕丞相看着她那开始涣散的眼神,悲痛欲绝:“然然,咱们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再陪陪爹好不好?”

唐小然抬眸,声音却渐渐变小:“爹,女儿不孝,下辈子再……”

话还未说完,她猛地翻过身子,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唐延风慌得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唐小然望着被风吹动的床幔,只觉连睁眼都分外艰难。

忽然,门被猛然推开。

唐母踉跄着走了进来,她发髻凌乱,绛紫上的袄上满是雪和污泥。

她红着眼,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小然,娘来了。”

唐小然目光一怔,用尽所有力气朝唐母伸出手:“娘……”

可就在唐母即将握住时,纤弱的手臂陡然垂落,而那双曾噙满笑意的眼睛却难闭合。

“小然——!”

夜风带着悲鸣吹过,来到了正月十八。

百姓们听说今日将军府娶亲,不仅没出来看热闹,反而家家闭户。

往日熙攘的街道也变得分外冷清。

唐延风将身穿凤冠霞帔的唐小然轻轻放进棺内,颤抖的手拂过她鬓角:“小然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慕丞相站在一旁垂泪,整个人又苍老了唐多。

唐延风先差人去了将军府告知唐小然殁了的消息,而后和慕丞相一同盖了棺。

“奏乐!”

一声高呵后,唢呐声响彻云霄。

将军府。

一袭婚服的离峥州面露倦容,冷毅的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近一月没有唐小然的消息,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攥着拳,几番思量后突然扯下胸前的红花,大步朝府外走去。

唐小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娶亲的事,难道她真的不在乎两人这么多年的情意了吗?

离峥州不知答案,便想要去问。

可刚走到府门外,就见唐府的一个小厮跑过来。

瞧见他行了一礼:“将军,小的奉少爷之命来传话,小然小姐已于昨夜子时殁了。”

闻言,离峥州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不等他答,忽然一阵喜乐传来。

离峥州抬眼望去,只见长街上,一列身穿红衣的队伍浩浩荡荡走来。

而唐延风一身素袍走在前头,边走边撒着纸钱。

离峥州僵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慌乱在心中漫延。

待那群人走进,他才看这些人抬的根本不是花轿,而是贴着白色囍字的黑棺。

在离峥州惊愕的目光下,黑棺缓缓停落在府门外。

唐延风站在棺旁,满是血丝的眼中透着几分颓然。

“离将军,我带丞相之女小然,前来拜堂。”

上一章

目录第十一章 恐慌退缩

一时间,将军府门外的小厮都愣住了。

因着这等诡异的仗势,都不免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离峥州身上。

正月十八娶亲不算,难不成娶的还是个死人?

听见丫鬟传信的离母也走了出来,在看见府门口的棺材立即停住了叫,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看了眼怔在原地的离峥州,厌恶的眼神扫向唐延风。

果然,唐家的人都没那么安分,在这种大喜日子居然把棺材抬到了别人家门口。

离母铁青着脸问:“你这是何意?”

唐延风吐出一句回答:“送亲。”

好半晌,离峥州才从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扯开了嘴角:“小然呢?”

闻言,唐延风淡漠的眸底掠过丝恨意:“小然就在这儿。”

说着,将手轻轻覆在棺上。

离峥州呼吸一窒,心中的那片不安渐渐变成了恐慌。

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泛红的眼角染上几分愠色:“唐延风,你先是差人来说小然殁了,后抬着棺材过来说小然是丞相之女,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小然就是丞相千金,是你的新夫人,也是被你休掉的妻子。”

听了唐延风的话,离峥州心渐沉。

“你胡诌什么,分明是唐……”

离母惊疑的话还未说完,离峥州忽然大步跨至棺前。

他此刻反倒不在乎唐小然是何人,他只想知道这里面的人是不是她。

然而,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他在手触碰到棺材那瞬间,头一遭有了退缩的念头。

离峥州满是挣扎的眸子颤了颤,迟迟不肯推开棺盖。

“离将军,吉时就要过了。”唐延风讽刺道。

半晌,离峥州才用力推开了的棺盖。

一刹那,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如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胸口。

棺内的唐小然身穿火红嫁衣,双手交叠覆于腹上,云鬓间的金凤钗闪着点点光芒,妆容精致却遮不住那如雪的苍白。

离峥州眼眸一怔,恍觉所有力气都被面前死气沉沉的人抽走。

往昔唐小然的一颦一笑都如云烟消散,只剩下了戚戚飞雪。

唐延风见离峥州如遭雷击的模样,哀怒交加:“你不负天下,唯独负了她。”

短短一句话如烧红的刀子捅进了离峥州的胸口,痛得他险些跌倒。

“我笑你能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唐小然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回荡,像是讥讽,更像是无奈的控诉。

离母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一看,吓得后退数步,念了几声佛语后瞪着唐延风:“还不快把人带走!”

唐延风却气笑了:“离老夫人巴巴的向丞相府求亲,人来了怎么反倒不要了?”

闻言,离母面色一僵,退亲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若真如唐延风所说,唐小然是丞相之女,那两家原本的交情可就……

正当离母苦想对策时,离峥州竟然把唐小然抱了出来,转身朝府内走去。

她脸一黑:“峥州!”

离峥州望着檐上“将军府”的牌匾,哑声道:“吉时到了,拜堂。”

上一章

目录

第十二章 负心人

没有宾客,没有喜乐。

小厮丫鬟也因着这毛骨悚然的娶亲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离峥州抱着人慢慢走向喜堂。

闻讯赶来的兰儿看见他怀中的唐小然时,眼眶倏然一红。

“夫人……”她“咚”的一声跪地,泣不成声。

离母憋着一肚子火,直接回了房。

她一走,不少下人也跟着退下,不一会儿整个喜堂除了离峥州和唐小然,便只剩跪在外头的兰儿。

兰儿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只见离峥州将人紧紧抱在怀内拜了天地和空无一人的高堂。

夫妻对拜时,他便俯身轻轻贴了下唐小然的额。

看到这一幕,兰儿心中五味杂陈。

若唐小然还活着,看到离峥州这般带她,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唐延风走了过来,将兰儿扶起。

兰儿擦了擦眼泪:“多谢公子。”

唐延风望着离峥州抱着唐小然离开的背影,心中泛涩。

他真不想唐小然到死都要被困在这薄情寡义的将军府,还有那负心人身边。

唐延风收回眼神,将一包银子塞到兰儿手里:“你虽不是小然的陪嫁丫鬟,但这年一直对她尽心尽力,这些钱拿去赎身,以后寻个好人家过日子。”

闻言,兰儿立刻摇摇头,将银子还了回去:“奴婢不赎身,既然夫人回来了,奴婢就要陪着她。”

细雪飘落,未扫的雪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离峥州望着前方的落然斋,慢慢停了下来。

他收紧手臂,不只是怕冷着了她,还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

落然斋一片死寂,往年这时开的正好的红梅却只有光秃秃的枯枝。

离峥州进了屋,抱着唐小然坐在床上,环顾着房间。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着这原本狭窄的地方大了唐多。

那榻上再无人撑额小憩,那椅上再无人秉烛刺绣,那镜前再无人绾发梳妆……

心口的沉闷压得离峥州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微颤的手僵硬地抚着唐小然冰冷的脸:“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人,你醒醒好不好?”

堂堂一品大将军,此刻卑微的像是一个乞丐,祈求着一份施舍。

然而那双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惨白的脸沉默地宣告着他的哀求不会有任何结果。

夜阑。

府内无人敢靠近落然斋,也只有兰儿端了盆热水过去。

可见床上那石雕般一动不动的人,才收住不久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将军,让奴婢替夫人擦一擦身子吧。”

听见兰儿的声音,离峥州黯淡的眸子亮了瞬。

他转头望去,血丝遍布双眼:“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她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闻言,兰儿愣了愣,缓缓低下头。

“快说!”

离峥州声如洪钟地斥责一声,吓得她两手一颤,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脸盆。

兰儿跪了下来,哽声解释:“在您回来前,大夫说夫人肺体受损,兼及心肝,不过三月时日了,夫人想和您说的,可您却……”

她忽然住了口,身为奴婢的她有些事不能说,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去替唐小然委屈。

本就命不多时,夫君变心,又痛失一子,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承受过这般痛苦。

离峥州脸色渐白,似是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她……恨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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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自公众号:简爱文学

主角:唐小然离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