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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唱的好花旦。

她扮的好男人。

1

“五王爷,今儿醉仙楼里请来了深红去唱戏,杂家立马抢了位置,您现在可要……”

“去去去,本王当然要去,看你办的好事!”这句话看似斥责实则赞赏有加。

从宫里偷溜出来的杨公公和五王爷李浅狼狈为奸许多年,这京城里从达官贵族到街头乞儿都知道。

五王爷喜爱美人,一双眼睛眯起宛若桃花好风流,杨公公爱戏,借了五王爷的手天天从宫里跑出来看戏。

当宠的皇贵妃也姓杨,和杨公公是老乡,所以杨公公狂,带的五王爷也放浪。

五王爷着急忙慌地坐在马车上,赶着投胎似的一直催促车夫赶马赶得快些。

杨公公让底下的孩子们抬着轿辇跟在五王爷马车后面往醉仙楼去,掐着嗓子催促,底下的小太监们满头大汗不敢言。

“哎哟哎哟,让让让让……”杨公公皱眉掐着兰花指把身前的人往旁边扒拉,刚有人想骂哪来的公鸭子。

待看见那涂脂抹粉的不男不女的脸还有那阉人背后拿着折扇身形瘦削但是长得顶尖好样貌的男人立马低头让开路,屁也不敢放。

“杂家谢过各位让路,小栗子,给大家赏钱~”杨公公兰花指往那最好的位置一指,领着五王爷李浅往那去,把身后那堆人的怨言用金钱堵上,不能败了五王爷的名声,

杨公公讨赏似的谄媚地对李浅笑了笑。

李浅看着他模棱两可地回以微笑,杨公公缩头收回人妖般的笑容,只伺候不敢瞎琢磨。

“知道你看上了我府里的二毛丫头,但总得问问人家的意思,人家是个爱财的才能与你说道说道,但若不是也不许强压人家,杨公公,你得懂。”

李浅闻了闻杨公公下了功夫的好茶,惬意眯眼,一种风流桃花的韵味便悠然荡漾,真是京城好浪子,不知道碎了多少闺中人儿的美梦。

“是,是,是,杂家懂,懂。”一连三个是,杨公公谄媚地龇开了大门牙,对着五王爷李浅直笑,恨不能笑得直接投了胎。

“好了,不与你多贫,今日本王就见识一下这京城花旦一绝。”

杨公公弯下腰去就差跪舔,赶忙命身后的小太监给李浅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李浅皱眉都挥开了去,杨公公得到恩赏,搬着凳子找了好角度,挨着五王爷坐下朝着戏台子直看。

“深红。”李浅在嘴边品了品这名字,

杨公公不明所以地应和几声又着急地盯着戏台子就怕错过。

“来了,来了,来了……”杨公公一拍大腿,几个深呼吸,这下可是实打实的“睚眦欲裂”,死盯不放啊。

唯李浅指尖轻点眉心看着那出场的高大花旦一瞬间竟然是有些目眩。

身侧的小太监很有眼色,递上茶水。

李浅微笑抿了一口这才好些,听着这一出的贵妃醉酒。

“听说这贵妃醉酒的戏里,那贵妃可是也姓杨?”

杨公公太投入没听见李浅说话,那戏子的嗓子也是顶好,把李浅本就不大的声音压了下去。

旁边略懂些的小太监立马奉献全部学识,“回王爷的话,正是,而且当今圣上因为宠爱皇贵妃所以一度大怒禁此戏曲,但是贵妃知道后非但不怒,还甚是喜欢,所以这才在京城盛传开来。”

“深红出自哪个戏班子?”

李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太监低头双手插着袖子没看见她的神色,自以为自己伪装完美,“晚京戏班子……”

李浅似乎有些听不清,身子往小太监那边靠了靠,猛地耳后凉风一抖。

杨公公带来的孩子都吓得双腿发抖,被溅上鲜血的更是几欲晕厥。

“怕什么,抬下去剁了喂狗。”李浅满不在意地把戴着扳指的左手掌心朝上摊开,手中从那假太监手中夺来的匕首落在地上“叮当”作响,但隐没在戏子的曲声根本听不见分毫。

府里跟来的丫头吓得差点失态,有几个机灵的急急忙忙跪在地上双手捧了绢帕给李浅擦着那给人割喉后被染了血的手。

台上的深红正巧婉转抬眸,对着的正是李浅这个方向。

杨公公激动得好似自己上天了一般浑身发抖,而李浅则单手支头,那半边身子微懒,一手摊开带着狰狞血色的煞气模样,偏就一副风流韵味。

擦手的小丫头不小心抬头看了一眼,半边心脏跳得快要分裂。

“好好擦,擦不好把你的手剁下来给本王。”慢悠悠带着调笑意味的威胁,小丫头脸上血色尽失。

李浅满不在意地把扳指褪下,让丫头拿下去清洗再带回来,而杨公公已经兴奋得连连几个好叫唤出声,一大把的金豆往台上撒。

李浅只觉得丢人,让小太监把他们的大公公摁住别跟得了羊癫疯似的再瞎闹。

花旦的贵妃醉酒,李浅的杀人夺匕。

熟知是李浅看了一出最好的花旦最好的贵妃醉酒,还是这台上人若无其事地见识了这五王爷反手夺人性命干脆利落且漫不经心的悠扬戏码。

2

“杨公公,戏落了。”

李浅皱眉吃了一口小丫头跪地夹来的凉菜,左手上空荡荡的有些不舒服。

这是他第十三声叫唤杨公公,可这太监一直靠着那栏杆抹泪半晌不给个反应。

看戏后遗症来了,李浅叹气,自己支着额,挥手让丫头不必伺候。

几个清理了尸首的小太监去而复返,弯腰给李浅复命,顺带——

“那戏子深红求见五王爷,您……”

李浅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见。”

小太监有些为难,自然是收了深红的贿赂,这事儿没办到,算了,五王爷贵人拒绝了也不是他的责任也不关他的事。

小太监们低头卑微恭谨地都退到了后面。

李浅正巧这准备唤杨公公第十四声的时候微懒侧身半抬眸,看见了台阶下仍旧一身戏服只卸了头面的深红,身形瘦高,站在那里微微俯首不卑不亢。

他似有所感,突然抬头,那在戏台上含情脉脉的双眸和李浅对上。

李浅那一身放浪的风流样子突然因为端坐起来双眼睁开而变得正经无比。

“去唤。”李浅抬抬手皱眉疑惑又呵住了小太监,“请他去雅间。”

李浅掸掸袖口起身眉梢微敛,略显阴柔之色,他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暗自神伤的杨公公轻轻转身不知那最后的回眸里都是些什么寄托。

“看好杨公公,别让公公伤心到坏了身子。”

小太监们领了命,几个丫头跟着李浅,这狼狈为奸的二人一时间先是分开了。

李浅整理了仪容才慢悠悠推门进去,深红早就站在雅间内候着了。

深红就站在门口,李浅矮了他半个头,一时李浅皱眉有些不悦地让他快快赶紧找地儿坐下。

仰视别人这事儿除了皇帝,谁能让五王爷做?

“深红先在此谢过王爷和杨公公厚爱赏赐的百两银子。”

李浅突然眯眼不懂,看向身边的丫头,猛然想起,每回出来看美人,是有这个惯例赏赐,遂又收回目光端坐主位点点头。

“深红……”

“等等,”李浅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这嗓子为什么偏唱花旦。”

李浅又是身子半懒,眸半阖的模样。

深红眸里微暗,语气顿了顿,“是因为深红擅长。”

“不是,”李浅眼皮像那隐刀的鞘一样,他猛地睁眼,眼神像一闪出刀般地犀利,只盯着深红看,“别糊弄本王,本王一听知道你若唱老生比起花旦要更是一绝。”

李浅半笑不笑地挥退身边的丫头。

“那王爷偏靠假声说话是为何?”

李浅刚要再懒一下,猛地被人一激,袖子里的手已经是捏住了藏着的暗器,但是那身子却纹丝不动,本人看似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回答。

“深红自是瞎说,”

这是给了个台阶下,李浅心里冷笑,给了他个继续的眼神,

深红却没得说了。

李浅有些不耐烦,那浪荡风情的半眯桃花眸缓缓睁开,看着深红“你且直说吧。”

“五王爷,可认识这个簪子?”

李浅睁开的双眼本是无谓却猛地掀起惊涛骇浪,他捏着暗器的手差点甩出,只僵了一下,他就知道在这一局里他是被深红拿捏了主动权。

“呵,不过簪子,本王赏给丫头们的都不知道多少,怎么,你是问本王这个簪子曾赏给了哪位承过恩的美人不成?”

“王爷,这簪子和当年六……”

“闭嘴。”李浅眉头紧锁,眼眶染血般带着红色,他隐忍似的,“除了你可还有别人知道?”

“家中父母皆知,但已经双双过世。”

“所以现在只有你知本王杀了你你又能如何?”

“深红已经将真簪子包裹写满当年事的锦布塞进了锦盒,置于醉仙楼的匾后,不巧的是,深红和京兆府尹高兰有缘,若是深红殒命在此,则那锦盒会立刻现世。”

深红手里这个还是个仿品,很好。

“那你说是本王快,还是那高兰快?”李浅起身不经意间地抬手敲桌,门外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深红低头一语不发,但是等李浅的胸有成竹变成了氤氲怒气时,才解释道:“高兰派人守着牌匾,若有人欲先深红一步拿走东西,则立刻缉拿贼人之主。”

李浅呵笑一声,满身怒气莫名其妙地散了,自顾风流挑衅般地挑起深红的下巴,“真是拿你没办法,”语气极尽恶劣极尽暧昧,带着对人的作践。

“那就做本王的男宠怎么样?”

3

“杨公公,今儿深红嗓子不舒服,不便唱戏。”李浅慢悠悠地踏上主位,摆手让丫头奉上夏天他最爱的凉茶。

杨公公心里头痒痒,喝茶如饮水,看不见深红听不见一句就茶不思饭不想。

深红被收进五王爷的府里已经半年过去,从冬到夏,他总共就听见过三句。

抓心挠肺,心肝都疼啊。

“昨晚上折腾狠了没办法。”李浅风流浪荡地耸耸肩,这一出放浪的滋味儿,杨公公一时语塞。

“王爷怎弄得人嗓子都哑了?这戏子嗓子可是顶金贵的宝儿啊。”杨公公一拍大腿只觉他不知好歹不怜香惜玉。

“哦。”

杨公公真觉得这人欠揍。

“论武功你不及本王,论谋略你只能甘拜下风,怎么让你的几个孩子跟本王打一顿你也见不到深红的面儿。”

杨公公挫败仿佛从不惑走到了耄耋。

“王爷呀,杂家这也是想得不行,没有深红,那别的也行,就一曲贵妃醉酒,这总成吧?”

说到底杨公公还是想听深红的戏。

“陛下~再来……一杯吧!”

杨公公手中杯盏落地,嘴角裂开,不敢置信地看着主位挽袖之人。

伺候的丫头都害怕地跪在地上隐有哭腔。

上次五王爷在府里一句戏腔,血洗了半个王府拔除暗线和背叛之人。

这次,吓坏了府里诸人。

惊呆了爱戏的杨公公。

杨公公怎么回的宫都不知道,脑子里来来回回游游荡荡地全是李浅那句再来一杯。

仿佛一瞬间和台上深红的回眸重叠。

交影相绰。

杨公公裂开了。

“深红,深红,深红不及也!”杨公公打青了自己的大腿,进了宫门依旧是那浑浑噩噩的模样。

而府里得到特赦的丫头们作鸟兽散,听见了那句绝超的戏腔,深红浑身一震,垂眸侍奉着。

“深红,本王的戏唱得是不是比你好?”

那出正大光明的反杀夺匕,这一出贵妃醉酒。

“深红自愧不如。”

“便好。”李浅微微一笑,对着半盏凉茶,半面脸颊隐约在暗,一时周身气质忧郁莫测。

“深红,你知道吗上次本王开口唱戏时,杀遍了自己王府里的人。”

“唱的是霸王别姬。”

深红换了新的凉茶,骨节分明的手被主位之人狠狠抓住,

“因为他们想要我死!”李浅一瞬间情绪爆发睁大的双眼慢慢变得慵懒,半眯起来,缓缓诉说。

“虞姬为霸王自尽,我为自己帮他们死。”

“想让我死的都得死。”语气云淡风轻。

“啊哈,”李浅把自己懒在了太师椅上,看着深红意味深长,“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改变主意愿意见你了吗?”

深红微微一拜,“不知。”

李浅用折扇抬起深红的下巴,“我是真讨厌你这千娇百媚的模样。”

“为什么呢?”李浅自言自语微微叹气悠然自得似的想讲故事但是生生噎住。

“因为你像一个故人,但他身上却无你丝毫相似之处。”

“王爷的故人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自然。”李浅骄傲一笑,隐没了周身要再开杀戒的煞气,看了看堂外绿色昂扬的树。

“若他变成了你这样,本王或许会想杀了他。”

深红似乎被唬住,僵站在原地。

李浅没有管他,自顾自地唱霸王别姬,混搭着贵妃醉酒。

戏落,深红才被允许坐下。

李浅慢悠悠地潇洒解恨一般把手中凉茶倒在地上,声音悠悠低哑,“凤深啊,若你死了便死了,可别男不男,女不女的回来,不然本王亲自,杀了你!”

茶杯落地清脆作响。

李浅又是那懒懒风流模样,招呼深红,

嘴里问的却是“你知不知道,皇家那位早死的六公主最爱唱戏?”

4

那你知不知道凤深小将军最讨厌听戏。

皇家六公主李云碧打小听的自己母妃的贵妃醉酒,自小就是那绝美的花旦的嗓子。

皇上最爱的也是母女二人的清脆嗓子。

当时京城里更盛贵妃醉酒,大大小小的戏班子都会唱,还没有现在深红一曲垄断的情况。

六公主李云碧的嗓子把进宫唱戏的戏班子唱得几番惭愧,进宫的戏班子再不唱贵妃醉酒,于是凤深小将军就讨厌上了她。

凤深讨厌她几次出头与戏班一较高下,也讨厌她那宛如黄鹂鸟般唱戏婉转清亮的嗓子。

凤深就是看她看哪都不顺眼。

那六公主李云碧也看他不顺眼,只觉这人好生无趣,天天就是刀枪剑的,将来娶的媳妇也怕不是个兵器。

于是二人就骂开了,

李云碧杏眸圆瞪“呸,莽夫。”

凤深冷笑一声嘲“呵,戏子。”

“莽夫!”

“戏子!”

没法言语的幼稚,也是没法诉说的缘分,凤深每次进宫总能经过母女二人的宫门,总能听见她在练嗓子唱戏。

身边的小太监每次都嘟囔:“小将军诶,见皇上这条路是绕远嘞....”

凤深每次都给小太监一个爆栗然后扔一个飞镖进那宫门院子里,总把六公主吓得唱跑了调。

于是六公主有一回就追着他进了御书房,于是二人都面色铁青地领了赐婚圣旨各回各家。

公主和将军御书房打架,出来两人面色铁青,领赐婚圣旨回家

这就是缘分啊,六公主的告状在皇帝看来不过是撒娇,凤深的嫌弃在皇帝看来更是稀罕。

于是“喜结良缘”。

于是凤深就不怎么进宫了。

二人再次见面,公主已经二七,他刚及弱冠英姿飒爽。

公主被掳要遭调戏,凤深英雄救美,但他要一个报酬,就是唱个贵妃醉酒。

六公主当然不干,小时候和戏班子比嗓子那是她小,还幼稚,现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还想给他唱个戏。

“待你及笄就要嫁与我,给你准夫君唱个戏也不愿意?”

六公主恼了,坐在他的高头大马上,什么话也不说。

“唱一个嘛?”

小姑娘扭头直愣愣地呛他:“你不是最讨厌听戏吗?”

凤深一愣,随即微笑道:“讨厌的是戏班子,但是喜欢你唱的。”

六公主背过脸去,耳尖已经是红了。

“那我偏不给你唱贵妃醉酒。”

她清清嗓子,唱的牛郎织女。

凤深小将军心满意足地呵呵笑,把人领回了自己府里,等反应过来,宫内已经派人来寻六公主。

“我要回宫了。”六公主低着头半晌才嘟囔了这么一句。

凤深连连点头,“嗯嗯。”

“那咱们就见不到了。”

凤深还是不懂,一直嗯嗯嗯。

等六公主把香帕甩到他身上的时候这小将军才反应过来,“明年我就娶你!”

明年她就及笄了,小将军呵呵傻笑。

六公主这才上了宫里的马车走了。

岁月不念人,区区半年光景,凤家满门抄斩,罪名是和许家意图谋反。

许家,六公主母妃的娘家。

六公主还有一位兄长,排行五,但是因为喜爱山水所以在外常年游历没有及时知道此事。

而皇上念及他所离甚远,和母家并无联系,因此特赦。

但事实上,李浅使了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

“小六,以后代兄长活下去,连带母妃的一块儿。”

京城皇宫里的杨公公还纳闷从来不喜京城的五王爷怎么突然着急地往回赶,后来再见他时,那周身的气质已然不同,瘦弱得好似换了个人。

杨公公只当他是失去母妃亲人的悲伤,但突然有一天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在五王爷为母家之人收尸时,杨公公看着死在刑台上的“六公主”突然周身寒凉。

那五王爷也不再是霁月清风的五王爷,他变得风流浪荡不理人事再无那温润如玉的周身气质。

甚至暴戾嗜杀,曾亲手屠了府中诸人只为了让自己活得清静。

五王爷不是五王爷。

杨公公虽然荒唐,但是他却看得懂。

五王爷顺便把凤家的尸也收敛了,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时,凤深的坟有新土翻动的痕迹。

五王爷压下了所有风声,和时不时跑出皇宫的杨公公狼狈为奸在京城到处看戏听戏。

既然五王爷不是五王爷,那凤深也不会是凤深。

5

“王爷,为隐瞒身份,您的嗓音靠药已经不保险了。”

深红捧上温茶,说了这么一句,李浅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自顾自惬意地坐着。

“隐瞒了滔天的巨浪,撒了弥天的大谎,只是隐藏嗓音就可以掩盖的吗?”

李浅清清嗓子,这其中清丽的音色让人雌雄难辨。

深红侍奉在侧,不敢说话。

“深红,隐瞒身份磨灭自己原来模样这其中的心酸可与何人说?”

李浅慢悠悠地盯着他,眼眸半睁是即将出鞘的犀利,深红微微躬身,“至亲不可说。”

“哪还有至亲。”李浅讽笑一声,“你退下吧。”

第二日,杨公公来五王爷府上听闻王爷误食毒药嗓子已哑兜头晕了过去。

戏子最金贵的是嗓子。

爱唱戏的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嗓子。

李浅从贵妃椅上起身的时候,正巧二毛丫头来伺候,“王爷。”

“嗯。”他只哼了一声,已经是喑哑无比。

“奴婢愿意跟杨公公走,只是那给父母看病的银两还有小弟上私塾的事儿……”

“知道了。”李浅由二毛伺候套上靴子,“我自会给他说,你且等着和他一起进宫便好。”

深红站在外头,听见这撕裂般沙哑的嗓子再想那婉转一绝的贵妃醉酒。

低头彷如心尖儿被毒杀。

杨公公醒来正看见二毛,心里便懂了,再由李浅一说,杨公公这是领了自己的伴儿回宫。

杨公公临走前一直抹泪惋惜他那好嗓子:“王爷嗓子虽然坏了但这人还是这般倜傥的……”

李浅听着他的马屁有些不耐烦,“说人话!”

“皇帝因早年您为凤家和许家收尸心存芥蒂,现在风声四起您为复仇留在京城,杂家劝您早些离开京城浪荡生活去,别搅和在这漩涡里。”杨公公抹泪半掩地靠近李浅耳语。

李浅满不在意地把人扔上轿子,“和你的小新娘好好过活,本王的事你不必操心。”

二毛跟着上去,深红跟在他身后回府。

“深红,你觉得杨公公此人如何?”

“深红不知。”

李浅笑笑对着月光,他伸手折扇指那皇宫的方向,“你怕吗?”

“深红不怕。”

也是,选择回来的人怎么会怕。

李浅懒懒靠在榻上,一边拿着史书一边讲故事,“……我小妹六公主和那凤深啊孽缘一场,”

“不过我一直猜测凤家当年的杀身之祸是不是因为他们姓凤,前朝也姓凤?”

深红剪烛的手微微一抖灭了烛火,李浅抬头看去眼神里映着新燃的烛光变幻莫测,“凤家不曾改姓真是大胆呢。”

“把那簪子给本王。”

深红从袖子里拿出那仿品递给了李浅,李浅左手轻执右手轻抚,好一派回味的风流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相好给他的定情信物。

“啊,这件事,隐藏了可太久了。”

京城传出风声,说那模样大变周身面目全非过的五王爷其实是六公主!

是那霁月清风的五王爷替换了她,救了她让她用自己的身份活了下来!

李浅眼看就要被召进宫,荒唐要来一场验身的戏码。

杨公公得到消息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告诉了李浅此事。

“王爷哟,您都不怕的吗?”

皇帝猜忌起,自然杀意起,无论验身结果如何,皇帝都会寻了由头,找了错处把人灭杀,即使是他亲生儿子。

杨公公看他简直郁卒。

真真是操碎了他的这颗心喽,眼前的祖宗不慌不忙地摆弄花草,对他所说的估计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风流倜傥的人眼角眯起好像勾冶了桃花,那副模样让杨公公更加心力交瘁。

杨公公看着此人那突然的回眸一笑想起了什么,猛地上前变了个人似的,饿狼般狠狠拉住他的手腕,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他瞧,“李浅,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六公主。”

李浅看着杨公公突然变得这模样觉得很有趣,

于是也没隐瞒,嗓音低哑语气悠悠——

“我是。”

我是。

杨公公猛的一闭眼脑袋后仰简直要晕厥过去,才是费了好大劲儿撑住自己。

“好个李浅你竟敢!你果然敢!”

当初他就纳闷李浅为何着急要狱中见面,还让把他把人兜头换面地带出去不许叫人知道。

可不是不能让人知道,

那带出去的可就不是李浅!

是六公主李云碧!

这李云碧也不隐姓埋名,竟然用他的身份再回来!

真是一对好兄妹!

“好,好,好,杂家真是败在你俩手上了!”

见杨公公恼怒,她微微一笑等人冷静,“二毛不忠,杨公公,该杀就杀了吧。”

杨公公奇异地看着她瞧,猛地反应过来那满京城的流言蜚语。

是二毛。

6

深红伺候五王爷一直都带妆。

突然有一天,五王府里上下气氛沉闷,主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深红想起那日听闻杨公公带来的验身旨意隐有猜测。

当他把消息送到城外并带给高兰还有皇宫线人的时候,发现一半御林军行踪有异。

而武英殿内,李云碧跪在正中央话语之间咄咄逼人——

“父皇在怕什么?”

“怕儿臣是六公主心存怨恨对您行刺杀之举?”

“那您不觉得下令处死儿臣母妃六妹还有许家九族的时候就应该害怕儿臣的报复吗?!”

因为毒哑的嗓音蕴含逼迫愤恨的情绪,上位的皇帝气得摔了杯盏推翻桌案大怒之下竟然是被唬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皇,儿臣没有篡位的心思,但是若您再不直视自己的错误去承认,儿臣不得不……”

“你是想篡了朕的皇位不成!?不肖子!”

“那也不是不可以!”李云碧猛地站起,袖中短剑露出,半睁双眼露出锋芒,“御林军何在!”

“在!”

幽静殿内不断回放这呼应,殿外的刀戈摩擦刺耳,皇帝没想到眼前这个老五是来真的。

“君心被惑,吾等清君侧!”李云碧扼杀直属皇帝的禁甲军,满脸鲜血地站在皇帝面前,“父皇,请承认您的错误!”

“请您为母妃和六妹还有许家上下孤魂道歉!”

李云碧磕头在地清脆有声,桩桩件件清白忠诚的证据被陈列在皇帝面前。

皇帝一片目眩,这种污蔑忠臣的错误怎么能随便承认,如果承认那便是永远坠在身上的污点流传千史被后人指指点点引以为戒。

皇帝努嘴想要反驳却听见那悠悠声音,“若父皇不想验明儿臣正身,儿臣也不会想直接走到这一步。”

皇帝猛的闭眼厥了过去。

待皇帝噩梦惊醒,看见李浅仍旧跪在那里,刀戈之声已经退散,但听命于她的御林军仍在。

“那凤家上下又如何说起?”皇帝突然苍老了不少。

“凤深祖父千里单骑将先皇从敌营中救出身中数剑命悬一线之间又为先皇开疆扩土;”

“凤深父母常年驻守边疆让邻国闻风丧胆数十年不敢侵犯甚至来投诚为诸侯国;”

“凤深父亲曾为父皇挡下数剑,囹圄之间的拯救更是无数次,甚至,他们没有孩子,收凤深为养子养在京中作为质子。”

“而他们的结局就只有几个字,满门抄斩,理由是,意图谋反。”

“多么荒唐!”

“父皇,您应该承认,这是您的忌惮和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大胆!”

皇帝愤怒杀意起,但见此形势只能是压抑着想要扭转,“那你可承认,自己是当初该处死的六公主李云碧?!”

“父皇,您何不知死在那次的君让臣死里也有您的亲儿子?”

心死。

“来人呐验身!验身!”

“御林军过半数已由儿臣控制,就算您的五千禁军尽数支援,儿臣也能逼您签下退位的诏书。”

“只要您承认,儿臣顷刻退兵自贬庶人再不踏入京城半步!”

“不肖子!不肖子!”

“既然父皇现在不愿意,那咱们再聊一聊,”李浅盘腿坐下,看了一眼外面,那又想起刀戈之声,她浪荡悠悠,语气轻然:“您说您最爱贵妃醉酒,所以母妃受宠。”

“您的六女儿也会唱这出戏,而且唱得极好,京城无人能及。”

“您曾经说给您的六女儿无尽的恩宠最后让她欢欢喜喜地嫁个如意儿郎。”

“而事实上,她及笄被赐死,夫家被冠上谋反罪名,这一辈子的荒谬终止,这身后无数的悲戚骂名。”

“您禁了贵妃醉酒的戏,是因为这件事,而不是为了杨皇贵妃。”

“承认吧,这何尝不是证明了那是您都不敢直视的错误。”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颓废静静沉寂。

猛的,“是不是凤深还活着!”

“父皇……”

“若不是凤深还活着,你怎么会这样来拼一个出路!”

“你就是李云碧!你不是李浅!”

她坐在地上仰视这个快要发了疯的男人,心里涌出可笑的悲戚来,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小六啊小六,你知不知道朕当初为何要凤家性命?”皇帝高深莫测地冷嘲,“凤深是前朝血脉,收养前朝血脉承袭爵位可不是谋反?!”

“而你身边的戏子深红,就是凤深!”

“还不带上来!”

铿锵之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殿后侧门,被禁甲军带进来的可不就是还一身妆面的深红。

她了然一笑,“是杨公公背叛了我。”

“哼,杨失忠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阉人,威胁几句便能让他全部交代。”

李浅,不,应该说李云碧。

她站在那里好似在看殿外的长空淡蓝的远方,她突然顺着深红的眸光回头看向主位的皇帝:“押上深红,父皇是想怎样?”

“来人呐,将这两个乱臣贼子全部拿下!”皇帝的旨令已经是告诉她答案。

她冷嘲一笑,大喝:“我看谁敢!”

禁甲军面前站着盔甲带血的御林军,皇帝的旨令一时无法遵从。

殿内三方对峙,深红的脖子上抵着剑锋,已经隐隐露出红痕。

李云碧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父皇,凤家无反叛之实,不是吗?”

“许家朕可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凤深必须死。”皇帝抽出龙椅后的宝剑,剑尖直指深红的心脏。

“那儿臣的命够不够换他的?”李云碧就像在唱贵妃醉酒那样,兰花指执起短剑,横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悠悠一笑,眉眼之间女儿家的媚态横生,她哑得至极的嗓子发出的声音让皇帝阵阵发寒。

“父皇是一代明君,但若儿臣也死了,您昏君的名头可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你!”皇帝气势汹汹矮了半分,但凤深必死他绝不退让!

“父皇,您不过是要这个前朝血脉的灭亡而已,满足您可笑的稳固权力的心思,事实上,凤深不知自己身世,未有谋反之意,”

“更何况,凤深已死,这个戏子,只是深红。”

“那是事实不可磨灭!”

二人争执不下,夹在中间的深红才是慢慢开口,瞬间大堂寂静万物湮没般的颓灭。

“云云,你走吧。”

深红承认了他是凤深。

李云碧可笑地看着他,“你既然不领我情,那就去死好了。”

她突然刺耳嘲讽:“我说过,凤深你若男不男女不女地回来,我会杀了你。”

她出剑如电,那剑尖直指他的心脏。

他缓缓闭眼。

“噗。”鲜血喷溅生命凋亡的声音。

过于滚烫,也过于的荒唐。

凤深感觉到面上炙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身影被长剑背刺贯穿,而手执长剑的主人不敢置信。

是他亲手杀了还能挽回名声的一丝希望。

皇帝猜忌以为她在作戏,实际上想刺杀与他,于是他也出剑意图保护自己,而事实上她本就一心向死以命换命,所以目的同归。

她将死在自己父皇的剑下。

“承认错误吧,父皇。”她嘴角滴落的鲜血就像那年儿时初见开落在他心上的梅花。

一滴一滴,剜心般痛彻。

“云云!”他冲出禁锢抱住她垂落的身躯,一身悲戚花了妆面。

他挑开禁甲军的长剑轻柔抱着怀中之人一步一步坚定离去,宛如走在悲伤烬燃的过往里,他没有走出来又再度踏了进去。

皇帝看着那幕后知后觉,慌张命令禁甲军万箭齐发。

从皇城正门偷跑进来的杨公公不敢置信睁大双眼扑了上去。

“王爷?!王爷?!”

他跪倒在凤深面前磕头痛骂自己:“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不是东西啊……若不是老皇帝用皇贵妃的性命威胁,老奴不会背叛王爷……王爷……”

万箭齐发之下,这已不惑之年的杨公公站起身来双臂张开挡下一片阴影。

“王爷……”

“父亲!”从后宫匆匆赶来的杨皇贵妃看见那被万箭穿心的太监一时嗓音撕裂跌倒在地。

杨公公是杨皇贵妃的亲戚,是她的养父,曾经为她净身进宫。

“小杨……王爷……”面目全非的尸体临死前的呢喃承载了多少对这个局面的愤悔。

造成这个局面,他又添入了几分手笔。

“凤城军何在?!”凤深跪地大吼。

“皇亲受难,皇帝被贼人迷惑,吾等清君侧!”

千名训练有素的铿锵甲兵闯入城门登上城墙,一瞬灭杀禁甲军,囚禁皇帝拿下皇城。

“云云,若你再晚些该多好...”

他早已计划妥当,偏没算到她送出去的丫头会背叛于她,也没算到皇贵妃和杨公公的身份被皇帝利用将计划撕开一线。

他俯首时是那般缱绻,温柔地轻抚再不会睁眼之人的长眉。

不睁眼的她是这般娇媚可爱,曾经那风流的模样让人无法辨认她的身份。

他曾数次怀疑,但最后都被他坚定打破,直到最后得到答案。

“你说你会杀了我,可你没有。”

“你喜欢英姿飒爽的我,不喜欢我唱戏时那千娇百媚的样子。”

“可那千娇百媚也是第一次唱给了你看。”戏台之上频频抬眸,见她反杀夺匕,见她惬意慵懒,那所有的风情万种都是奉给了心上人。

戏子深红唱的好花旦,名声是这么说的,可他从未上台开过口,

第一次就是那贵妃醉酒,第一次就只唱给了她听。

他唱的好花旦,

她扮的好倜傥。

人间凄萧尘上悲叹,这少年人至如今得不到的好结局。

“喜结良缘。”(原标题:《自是浅碧深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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