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成亲前对她深情的夫君 在她身怀六甲时 抬了一个平妻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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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皇儿喜欢你,嫁入东宫,将来你就是一国之母。”
“臣女明白。唯有一言……斗胆请皇后娘娘听一听。”
“你说。”
“太子心悦,但臣女并非太子良配。娘娘选中臣女,无非是念我母族势力强大,对太子今后是个助力。既然如此,娘娘该让臣女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娶臣女是下策,臣女有上策,可解娘娘后顾之忧。”
“哦?”
“娘娘切莫把眼光放在一时,谋局者当谋长远。目前这几大门阀势力盘根错节,朝廷积重难返,估计陛下早就想重新洗牌了。臣女愿替陛下和娘娘谋一盘棋,待清洗过后,娘娘为太子在新贵重臣中择一名门淑女,未来的太子妃母族定会对新君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你……知我心病?”
“略知……殿下目前内忧外患,内有魏贵妃和安王母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外有魏氏门阀势力庞大,家主魏炳官居宰相把持朝政,嫡系旁枝掌控军权,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臣女愿肝脑涂地,将魏阀连根拔起,为娘娘和太子解除后顾之忧。”
殿上雍容华贵的女人终于坐直了身体,却仍是不敢相信:“凭你?”
“自是需要娘娘大力相助,才能釜底抽薪,让魏阀永世不得翻身。”
“好!你若事成,什么条件本宫也允你。”
“臣女只有一个条件……”
2
在皇后娘娘操持主办的百花春宴上,魏家长子用古琴抚了一曲《秋月》,技惊四座,兼之玉树临风,相貌堂堂,迷倒了一众千金贵女。
吴府幺女以琵琶和之,满堂喝彩。
魏家长子对吴府幺女一见钟情,隔天便托人到了吴府求亲。纳采,问名、纳吉之后,前天正式到吴府纳征,今日一早,右相魏炳又亲自携子上门请期,把大婚的日子定了下来。
魏晟陪坐在父亲身边,吴家除了戍边的三郎,外放的五郎,其余三子皆陪侍在侧。
满朝皆知二人不和,但是此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亲热的如同兄弟一般。
左相吴敦似乎对魏晟这个女婿颇为满意,拉着魏炳的手言之切切:“贤弟啊,我已垂垂老矣,几个孩子也不成器,不比贤弟你如日中天,膝下元止文韬武略,今年又摘得探花郎,其余几个儿子也是人中龙凤。小女进得你家门,实是高攀,小女顽劣,贤弟多担待……”
右相魏炳握着亲家的手,感动得几乎落泪:“老相爷肯把女儿嫁给犬子,我全家感恩,相爷对我这些年的提携,弟更不敢忘。”
魏炳拍着胸脯一番保证,两人抱着惺惺相惜了一番,又痛饮三大杯酒,接着又继续追忆相互扶持走过的漫漫朝堂坎坷之路,引得两家小辈都跟着洒了几滴泪。
魏晟抬头的功夫,瞥见屏风后人影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笑,回想起那天的百花春宴,笑意便达了眼底。
——在下魏晟,字元止。
——我晓得你,你是本届科考的探花郎。
——敢问姑娘芳名?
——若素,吴若素。
——安之若素,好名字。
——才不是,明明是是“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的若素。
魏晟失笑,还真是个不同于俗人的小丫头。
那边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沿着满园姹紫嫣红找了过来,不停唤着“景景”。
吴家小姐转身朝着年轻女子的方向跑去,不忘顽皮一笑,像阳光一样直接照到了魏晟的心底。
吴若素,吴景景。
魏晟的思绪被拉回来,如今躲在屏风后偷听,也确实只有景景这小丫头干得出来。
找了个由头离席,魏晟绕去厅后面的小花园,不多时果然见吴景景蹦蹦跳跳从正厅后门出来。
跟着的小丫鬟在后面紧赶慢赶。
魏晟立在一丛兰草前,看着吴景景大大咧咧地走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胆怯,想必这种事情经常做。
吴景景到了跟前:“元止你怎么出来啦?三哥来信问我婚期,我听听你们定在哪天,好给三哥回信。”
魏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吴景景的头发:“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肯定会笑话你。”
“怕什么!一个月后咱们就成亲啦!”吴景景开心得很,“我三哥五哥都要回来给我送亲的。”
魏晟眼里都是宠溺:“对!你乖乖在家,等我我来娶你。”
吴景景轻快地应了一声,蹦着跳着走远了。
3
吴魏联姻,是两大门阀的大事,轰动了整个京都,据说比公主大婚都排场。
如吴景景所言,哥哥们都从边关和江南赶回来,因为好久未见,兄妹几个把酒言欢,很晚才散。
吴景景一母同胞的哥哥——吴家三郎吴翀,亲自背着妹妹送上花轿。
等到花轿和十里红妆在一片喜庆的鼓乐声中远去,看不见了,三郎才转过身,轻轻叹息一声,抬眼望见五郎吴羿站在人群最后面,也是眉头紧锁。
三郎过去拍拍五郎的肩膀,五郎看着一地碎红:“你当知他并非良配。”
三郎叹了口气:“奈何景景喜欢他,没有法子。”
吴阀重文,除了吴景景的三哥吴翀,基本都是文官。
魏阀重武,除了魏炳自己,子女都在军中任职。长子魏晟科考之前也是一直在军中历练。
魏阀是老牌显赫,上数三代皆是宰辅,曾出过两位皇后,如今魏炳的妹妹入主西宫,也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两大门阀一比较,吴阀比较低调。
所以看起来是平等,不过明眼人一看,吴阀嫁女,多少有点高攀的意思。
这一高攀,新婚第二日新妇敬茶的时候,魏夫人便有了拿乔的意思。
吴景景跪着听完了魏家的家规,又听着婆婆絮絮叨叨一些敬公婆爱弟妹的训示,举着茶的手臂就酸得动不了了。
等终于敬完了茶,吴景景的膝盖跪得酸软,已经站不起来了。
采春和染冬扶着自家小姐回了自己的小院,忍不住抱怨。
摒退了所有人之后,魏晟心疼地抱着妻子:“景景你受委屈了,母亲性子一贯如此,往后我不在家,你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莫要去招惹她。”
吴景景自始至终一语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魏晟是嫡长子,但是生母却是魏相的继室。
当年魏炳先娶了翰林张家的女儿,生下了一子魏瑨,魏瑨年幼时生母病重离世,魏相迎了继室进门,还携了一子就是魏晟,比魏瑨还要年长。
新人进门后魏晟为长子,魏瑨变成了二郎,众人才知道魏炳在娶妻之前已经有了妻子。
为此张翰林还到魏府闹了一场,要把外孙接回去养,魏炳自然不同意,两家从此成了仇家。
没几日魏晟便去了翰林院任职,每日早出晚归,家中的事再也顾不上。
吴景景忍气吞声,魏夫人便觉得媳妇很好拿捏,越发肆无忌惮。
某日魏晟帮景景揉着手臂:“我知你虽是庶女,但是岳父和吴夫人一直拿你当心头至宝,这边和岳父那边不一样,父亲不理内宅,所以母亲性子严苛,也没法子。”
自成婚后,景景性子不如原来欢脱,日复一日的磋磨下越发沉默,不着痕迹拂开魏晟的手:“我想明日回娘家一趟。”
转瞬便眼圈红红,可怜兮兮地望着魏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
魏晟看了更是心疼,一口允下:“我去求母亲,过几日休沐随你回去。”
4
外面日头正好,许是因为过几日要回娘家,吴景景有心情到花园里走一走。染冬和采春陪着,堪堪走进花园里,就发现有不少人,走近了才看清,一人坐在轮椅上面对着满塘碧绿,几个侍卫在旁边挺直如松。
吴景景怔忡了一下,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想了想,走上前,略微屈了屈膝,看着小叔子清瘦的脸,和宽大的袍服下面空空的衣袖和裤管,却不知接下来说什么好。
倒是魏瑨丝毫没有介意,淡笑着和吴景景打招呼:“你也来园里散心?”
连一声嫂嫂也不曾唤,竟像是和吴景景多么熟捻。
吴景景想到他这几年的遭遇,非常理解他的心性应该是和常人有异了,不觉心里又多了几分同情。
一边应着,一边坐在魏瑨吩咐下人搬来的椅子上:“你行动不便,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让人来唤你大哥……和我。”
说完还打量了一下魏瑨身边的几个侍卫,看着恭谨的样子,应该没有慢待或者苛待主子。转念一想婆婆的嘴脸,不免又有点担心,“你在府里……一切可好?”
许是很久没有人真心问过自己好不好了,望着吴景景一脸的真诚和愧疚,魏瑨愣了一下,微笑颔首:“都好。”
两个人再也无话,对着一池青莲默默坐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傍晚的寒意浸透了衣衫,吴景景才恍然,赶紧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魏瑨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虽足不出户,但是家里的事情多少知道一点,有些人,不是一味谦恭忍让便能让她知道进退的。”
吴景景一点就透,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魏瑨转过头,瞧着落日的余晖追着吴景景的身影消失在一处拐弯的尽头,才低笑着问身边的人:“阿无,明明自己已经举步维艰了,还同情别人是不是过的艰难,吴家那样的门阀,也能养出这样善良的姑娘。还是说……我这残破的身躯,让人见了就可怜?”
阿无赶紧低头:“主子想多了,少夫人心善,这是阖府奴才都知道的事。”
“是吗?”魏瑨想着刚才吴景景的样子,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他,“那魏晟又何德何能呢?”
5
吴家五郎已回任上,三郎尚未返回漠北,知道吴景景今日省亲,早早等在门前,眼看着小妹下了马车,吴翀赶紧迎上去。
“三哥……”吴景景又恢复了欢脱的性子。
吴翀对着妹夫淡淡点了点头,领着小妹进了门。
魏晟有些讪讪,也自知理亏。
进了前院拜了吴敦,吴敦对女婿倒是一如既往地热情,让二郎三郎陪着魏晟用饭,转身又带着吴景景去了后宅。
等到日暮吴景景才随吴敦回转,携了魏晟告辞。
马车上吴景景又欢脱了不少,扯着魏晟的袖子叽叽喳喳。
魏晟只当她孩子心性,回了一趟娘家心情好了。
倒也奇怪,吴景景回到魏家之后,魏夫人还是百般刁难,但是却次次碰软钉子,再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魏夫人也是纳闷吴景景身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给她出谋划策,奈何次次吃亏,也是毫无办法。
吴翀不日就要回漠北,来和吴景景道别,正好遇到魏晟下早朝。
魏晟送吴翀出门,几次欲言又止,吴翀看见也装作没看见。
眼见得吴翀要上马离开,魏晟终于开了口:“三哥……漠北……一切可好?”
“都好。”
“景景近来日子顺心,可是上次省亲……得了女诸葛的信?”
吴翀心头火起:“元止,你不关心景景,倒打听起女诸葛?”
6
三年前,北疆人叩关,魏家二郎魏瑨和吴翀共同镇守漠北,二人情同手足,与北疆骑兵拼死一战。
魏晟率军千里驰援,赶到时却发现吴阀骑兵已经抵达,带队的是个娇小女子,帷帽遮面,自称是吴阀的家臣。
天朝开明,女子地位不输男子。那女子熟知兵法,带兵布阵机智惊人,计谋巧妙。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草库之虚实处处算无遗漏,不出三月便把北疆人的联军打的四分五裂,三军皆称“女诸葛”。
最后一役,吴翀正面佯攻,魏晟设伏乌孙道,不曾想北疆大可汗鱼死网破,拼死一战后生生撕开魏晟的包围圈,一路逃窜。
魏晟紧追不舍,魏瑨和女诸葛连夜奔袭。
最后魏瑨他们那一支队伍孤军深入寡不敌众,女诸葛和魏家二郎重伤昏迷,魏晟赶到后,身中一箭仍战至力竭,多亏吴翀及时驰援,斩了大可汗的人头于马下。
北疆人再无回天之力,老老实实俯首称臣。
乌孙道一战,吴魏二阀再次成了天朝的功臣,只是张翰林因为外孙重伤,失了一臂一腿,成了废人,越发恨死了魏家。
论功行赏之后,魏阀生怕吴阀壮大,多方弹压,每次都被女诸葛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魏阀从未讨到便宜不说,还处处被掣肘,对女诸葛和吴阀更是忌惮。
后来女诸葛随吴翀远赴漠北,镇守边关,再未还京。
女诸葛的手段心机魏晟见识过,向来算无遗策,对人心的揣摩更是分毫不差。如今只是对吴景景稍加指点,魏夫人便只有吃哑巴亏的份儿。
魏晟不是池中之物,娶吴景景,是想得到吴家助力,最好也能得到女诸葛相助。
想到这一层,吴翀压下心中怒火:“你放心,若不是景景在你家受了太多委屈,女诸葛也不会把手伸进你家内宅。”
7
某日月下小酌,酒至酣处,吴景景突然问魏晟当初为何在百花宴上对她一见钟情。
魏晟笑答:“自然是夫人姿容无双,琴艺高超,在座的无不惊为天人。”
吴景景笑而不语。
魏晟反问:“那夫人怎么看上晟那点不入流的琴技了呢?”
吴景景笑道:“不止有琴……百花宴之前,常常听女诸葛信中提起你,说你万军之中英姿飒爽,英勇无敌,三年前乌孙道夜袭时替她挡了箭,救了她一命……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魏晟端着酒杯的手顿在了半空。
“元止怎么了?”吴景景以为他想起了战场的惨烈,心有戚戚。
“无事……当时的情景,一个弱女子尚且上阵杀敌,我又岂能退缩。”魏晟微微一笑,“大军返程时,女诸葛特意喊我到车前叮嘱……”
魏晟似乎沉浸在往事中:“虽未谋面,但是女诸葛的叮嘱却牢记心间……她说魏阀子弟多树军功,让我弃武从文,另谋他途。”
“所以元止才科考?”
“正是……今日想来,女诸葛的提点,可能是觉得我救了她,但对晟,却是拨云见日……魏家子弟重武轻文,我剑走偏锋,父亲在朝堂上多了助力,对我也是另眼相看。”
魏晟攥了攥袖中的手,斟酌的开口:“你我夫妻二人在这家中举步维艰,若有一日真的寸步难行,女诸葛可会助一臂之力?”
景景不假思索:“那是自然。”
“若是岳父大人不同意呢?”
“那我便悄悄求到女诸葛跟前……她对我,没有不允的。”
魏晟心中有数,对吴景景越发贴心。
8
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江北水患,朝廷的赈灾物资迟迟不到,大批难民北上,沿途已经有人易子而食。
灾民暴动,揭竿而起,已经连克江远、婺林两座城池。
圣上动了雷霆之怒,下令彻查。
短短半日,调查的文书便送上天子案头:户部调拨赈灾物资被人克扣,以沙石糟米滥竽充数,户部粮官吴翾中饱私囊,户部执事揭发。紧急调拨的江南储备迟迟不到,江南太尉吴羿掌管整个江南地区,未尽其责。江北太卿吴翃,婺林太守吴翞弹压不力,致使京都动荡,其余要害部门的玩忽职守者也一一列举在册。
明眼人一扫,会发现牵扯的基本都是吴阀的人。
没有谁会那么好心提醒皇座上的在位者,圣上当场摔了折子,召吴敦入宫大加斥责,罚俸一年,在家闭门自省三个月,江南太尉吴羿官降一级,其余牵涉到的吴阀子弟难辞其咎,全部下狱严查。
消息传来,魏炳心满意足,
斗了这许多年,终于让吴敦那个老狐狸狠狠跌了一跤。
魏阀镇压了暴乱,平定了江北,乘胜追击,空缺的职位全都安排上自己的人。
吴家五郎吴羿戴罪立功,在暴乱结束后的第三天便匆匆启程返回江南,筹措物资,安抚灾民。
但是江南江北再不是吴家兄弟说一不二的铁板一块,吴阀硕果仅存吴羿一人,独立支撑不免有些吃力。
吴阀大厦将倾,女诸葛远在漠北也无计可施,回天乏力。
反观吴阀倒沉得住气,魏炳以为吴敦必是不甘,肯定秘密收集证据准备反扑,等了许久,却毫无动静。
吴阀似乎甘心沉寂下去。
魏阀炙手可热,攀附之人愈多,魏晟作为魏阀唯一在京的文职子弟,更是众星捧月,天天忙于交际,流连于风月场所。
吴景景身怀六甲,又被冷落在家中,几次想回娘家,奈何吴阀所有人都忙着筹谋商议如何解困自救,自顾不暇。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之女花容月貌,在一次诗会上对年轻的翰林编修一见倾心。
户部尚书有心攀附,将女儿嫁进魏家,魏家投桃报李,把新妇抬为平妻。
此举大大折了吴阀的脸面,但是吴阀已经江河日下,无计可施。
成亲前对她深情的夫君,在她身怀六甲时,抬了一个平妻进门
吴景景也许是受了女诸葛的指点,索性拿出宽容大度的架势,又给魏晟纳了两房美妾,一时间魏晟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远在江南和漠北的两位兄长收到吴景景的家信,一个摇头:“事到如今仍然想着抬妾分户部尚书小姐的宠,看来景景对那魏元止还抱有希望,指望他回心转意。”
一个叹息:“早知景景对魏元止的情意如此深切,当初就不该随她的愿嫁进魏家。”
9
自从吴景景有孕的消息在魏府传开,魏家二郎魏瑨倒是差人送了一趟东西过来,说是给嫂夫人安胎。
珠宝首饰,精巧玩具,日常用度……满满一大箱子。
吴景景让染冬把所有的东西细细翻检一遍,都没有任何差池,除了……
一把扇子。
隆冬时节,魏瑨送的东西里居然有一把扇子。
染冬小心翼翼地呈上扇子,吴景景打开——扇面上是墨染的孤山明月,青松傲雪。
旁边用公正的小楷提了两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吴景景对着扇子沉思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染冬,他怕是知道我是谁了。”
染冬一惊:“那……”
“无妨。”吴景景合上扇子,心思已经转了几转,“你出去吧,替我把给三哥和五哥的回信送出去。”
染冬福了一福出去了。
吴景景重新打开扇面,刚才她已经把所有的人和事又捋了一遍,魏瑨的确不在这场争斗里。
自从他残了手脚,似乎吴阀和魏阀都没有把他放在值得思考的位置上。就像自己,之前也从未把需要考量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但是幸好,花园赏莲之后,吴景景开始重新审视魏家二郎,毕竟一个看上去对魏阀再无丝毫用处的人,在魏府这潭深水中,在魏夫人刻薄尖酸的淫威下,居然能保自己毫发无损,并且生活的似乎比自己这个怀着魏家金孙的正牌少夫人都要舒心惬意。
吴景景不认为这是魏炳对亡妻的愧疚之心导致他善待儿子。
魏瑨,不容小觑。
吴景景之所以下定决心赌一把,是因为看到了扇面上的这两句诗。
魏瑨似乎是为了安吴景景的心,这个时候送来了这把扇子。
两个人还真是有默契,就像……就像在战场上配合的那么天衣无缝一样。
吴景景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提起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两行字。
正巧采春进来,看见吴景景写的字:“小姐,这不是扇子上的字吗?”
吴景景看着未干的墨迹:“你知道后两句是什么吗?”
采春摇了摇头。
吴景景接着写: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采春惊讶了:“小姐,这才是魏家二公子的意思吗?”
“恐怕是。”
“他这是打什么哑谜?”
“他是劝我跟魏晟切割清楚。”
10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御花园里百花凋零,一树树红梅却傲然枝头。
锦衣华服的魏贵妃高昂着头得意洋洋地走过,皇后袖袍下的手已经攥出了血印,昨日皇上还劝她再忍一忍,但她实在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宫外的那个小丫头究竟筹谋到了哪一步?
她会不会反悔?
若是她倒戈,自己和太子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天朝最尊贵的女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当初把全部筹码压在那个小丫头身上,是否太过轻率?
“娘娘。“贴身宫女弯着腰,将一个小小的圆筒举过头顶。
皇后转过身,又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气度,轻轻展开那张一指阔的小纸条,只扫了一眼,唇边的笑意便漾了开来:“传召吧。”
吴景景即将临盆,很少出门,平时除了和边关的三哥吴翀、江南的五哥吴羿偶有书信往来,就是待在小院里养胎。
如今吴阀落难,吴景景在魏家举步维艰,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天寒地冻,婆母又有意苛待,小院里天天愁云惨淡。
阖府上下,居然只有魏瑨肯隔三岔五派人来询问探望,送些东西。
魏晟白天忙着公务,晚上忙着结朋交友,后院还储着以为平妻两房美妾,哪里有空搭理吴景景,偶尔来坐一坐,也是冲着她肚子里的魏家血脉。
如染冬所言,天下男子皆负心薄幸,她家小姐心心念念的更是负心汉之首。
吴景景听了,不置可否,也不置一言。
这日正对着吴翀的家信皱眉,前院突然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召魏府少夫人入宫叙话,丫鬟机灵,略一打听,传召的人说一同被召的还有吴府的三少夫人。
吴翀的夫人,吴景景的三嫂。
往常传召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不年不节的,叙的哪门子话?况且吴景景生产在即,怎么讲也不好入宫。
吴景景想了想,魏夫人肯定指望不上,派人去翰林院送信,找魏晟回来。
前院不断有人过来催促,说传召的宫人已经等的不耐烦,魏晟迟迟不归,吴景景没有法子,只得匆匆入宫。
11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主位上的女子身着鸾凤便服,头戴百鸟朝凤赤金冠,笑意盈盈地望着殿下跪着的两名女子。
“本宫等你的信,等了很久。”
“臣女说过,必不负娘娘所托……之前臣女相求的那件事……”
“本宫允你!”
下首跪着的人以额触地:“既如此,臣女肝脑涂地,也要为娘娘走完这局棋。”
皇后颔首:“你昨日肯传信来,想必已经深思熟虑。”
“正是,吴阀作为圣上的一把刀,牵制魏阀这些年,愈发力不从心……令人欣慰的是,这两年的布置没有白费,眼下已经时机成熟。”
“那你有何良策?”
“为今之计,想釜底抽薪,将诺大的门阀连根拔起,只有一个理由——谋逆。”
殿上的人终于严肃了面容:“你且说说。”
魏晟回到家中时已然日暮,等了许久仍不见吴景景返家。
魏家不放心,派人到宫门口等着,魏府灯火通明,等了整整一宿,也不见有人出来。
魏家父子心急火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赶紧上朝。
等到下了早朝,守在宫门的家丁呼天抢地扑上来:“老爷!少爷!宫里传讯,说两位少夫人忤逆皇后,吴府的少夫人被乱棍打死,少夫人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早产了。”
魏晟如遭雷击:“现在如何?少夫人呢?”
“少夫人和小少爷已经送回家了。”
正说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上吴府的马车,吴府的家丁正张罗着把尸体运回去。
魏炳父子顾不得其他,匆匆赶回府中。
魏晟踏进小院的时候,吴景景已经和孩子安顿好了。
看着孩子小小的一团和一脸疲惫的妻子,魏晟有些愧疚,握住吴景景的手,自责地说:“景景,我……”
吴景景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简单和魏晟提了提三嫂被杖毙的事情,思索了片刻,劝到:“早时女诸葛便提了一句,说是最近朝局动荡,怕是要有变故,夫君的天地不应在此,应该走出去,暂时离开魏家,免得牵扯太深,难以抽身。”
魏晟有些不以为然:“夫人放心,我父自有打算。”
吴景景见他听不进去,直接说:“你可知我和三嫂今日为何忤逆了皇后?”
这正是魏晟父子最关心的事情,也是魏炳要儿子一定问清楚的。
“深宫之中,我和三嫂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怎么敢忤逆皇后……”吴景景强撑着坐起身,“不过是嫂子命数不好,行差踏错了……皇后留我们在偏殿用饭,嫂子去更衣,却撞到了司药的女官,不小心听到了女官们私语,撞破了帝后想要隐瞒的秘密……被灭了口。”
“是什么?”魏晟急切地问,他迫切想要验证父亲的猜测是否是真的。
“皇上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授意皇后娘娘秘密联络京郊的驻军和重臣,遏制安王,阻止魏家在军中的将领进京。”
果然如此!
魏晟随便安慰了吴景景几句,匆匆去了前院找魏炳商议。
红烛高照,明明是炭火燃得极旺,却让人感到寒意袭来。
吴景景望着火红的床帏:“采春,我现在心里突然没底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拿不准,不知道夫君他会如何抉择。”
“其实小姐知道他会如何抉择,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小姐盼着他抉择得对,但是他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
吴景景用胳膊挡着眼睛,却分明掩藏不住汹涌的泪意:“染冬,三哥说得对,我……心软了。”
染冬拿帕子轻轻擦拭小姐鬓边的泪水:“姑娘若是舍不得……三少爷也不会拗着姑娘的。”
“不成!”吴景景斩钉截铁,“不成!箭在弦上,不能功亏一篑!”
12
魏府书房里一夜灯火通明,魏炳的亲信进进出出,一封封信被秘密送往魏相这些年忠心追随的门生故吏手中,另一些更秘密的信则飞鸽传书给魏阀在各地驻军的直系子弟。
吴府一片缟素。
吴家人一面传信给远在漠北的吴翀回来奔丧,一面由吴敦带着在京的年轻一辈入宫请罪。
这个年关对吴阀来说,确实有点太难过了。
魏阀这时候展示出强大的整合力和向心力,忠于魏阀的势力在悄无声息地布置,魏阀掌控的军队在秘密地以各种合理的理由向京城靠拢。
魏晟看着父亲这些天不眠不休地推演和布置,由衷生出一种钦佩。
这是他一直仰视的人,他知道父亲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父亲很累,但是父亲永远一副老谋深算又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让人无条件服从并信任他。
所有人都说他很像父亲,他甚至幻想有一天他接替父亲,也必然会像父亲一样运筹帷幄。
不,原来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像父亲,那是谁?
魏瑨!
当年所有人都认为魏瑨更聪慧,更果决,更堪大任。
魏瑨的母亲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他的外祖父更是德高望重的翰林,魏瑨肯定继承了优秀的基因,所以天资卓越。
而他呢?
他的母亲出身低微,为人刻薄,通达人情世故却不识诗书,这样的人又能把孩子教成什么好样子?
但是翰林家锦衣玉食的小姐又怎么斗得过母亲,最后还不是含恨而终,让出了当家主母的位子。
老天有眼,漠北一役让魏瑨失了一臂一腿,从此再没有可能成为魏阀的接班人。
此次举事,魏阀必然水涨船高,他魏晟,也会成为大楚的第一权臣。
13
往年的除夕,重臣会携家眷一起进宫守岁,但是今年皇宫诏谕的名单上,没有吴阀。
想必圣上已经厌弃了吴阀。
这样正好,吴阀不入宫,便少了一份阻碍。
魏炳觉得又少了一份阻力,越发觉得势在必得。
吴景景身在后院,这前院的热闹她似乎并不知道。
她此刻只全心全意守着她与魏晟的儿子,并不刻意去打听各处的动静。
但是采春与染冬却一刻也没有闲着。
看着俩丫头进进出出,吴景景忍不住问:“确定没有错漏了?”
采春与染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吴景景沉思半晌,跟染冬要过纸笔,因为是斜靠在床上,只匆匆划了几笔:“你去,送到魏瑨那里,向他讨一封回信,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现在吗姑娘?”染冬有些不可思议。
吴景景知道染冬的担忧,长嫂与小叔子漏夜传书,还偷偷摸摸,万一被人发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是会坏了大事。
“顾不得了!”吴景景斩钉截铁,“去吧。得不到他的答复,我心里不安稳。”
染冬匆匆出门了。
一炷香的功夫便带回来魏瑨的回信。
“姑娘,外面下雪了。”
吴景景拆开看了一眼,把信纸扔进炭盆:“瑞雪兆丰年!早点睡吧,明日是小年,还有好多事要忙。”
染冬和采春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安心了。
魏瑨坐在灯前,对着手里的信发呆。
看这潦草的笔迹,难道小丫头心境乱了?不然也不会深更半夜派人来询问自己的态度。
魏瑨把纸伸向烛火,想了想又拿回来,纸上的字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清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魏瑨轻笑,小丫头对自己不放心,这是自然的。
希望他的回复能打消她的顾虑。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小丫头这是要开始动刀了,不知道她筹谋的这个局,是否能如她所愿。
怕是不能吧。
魏阀的心太大,魏晟的心太高,这场联姻,恐怕也只是小丫头的一厢情愿。
魏瑨想了想,还是把信伸向了烛火。
既如此,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吴景景此刻睡得香甜,魏瑨的回信已经被烧成灰烬,空气里只有淡淡的墨香。
翌日一早,她就要带着胄儿回娘家省亲了。
14
除夕夜宴,魏阀的行动顺利的不可思议,不过半个时辰,各路人马便已成合围之势,控制了宫城,逼近了大殿。
如魏炳所料,皇帝病重,并未露面,只有皇后一人在粉饰太平,稳定各方势力。
吴阀失宠,唯一手握重兵的吴翀因为刚失了爱妻,肯定也是对皇室颇有不满,更无暇出兵。
所以,当魏晟带着甲兵浩浩荡荡冲进大殿的时候,皇后似有些不可思议:“是你?居然是你?”
魏晟甚是得意:“皇后娘娘看到微臣很奇怪吗?”
“本宫不奇怪魏阀谋逆之举,本宫只是没想到带兵的居然是你!”
旁边有人上来附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句。
“难怪……魏元止,你可知你父亲已派兵去了吴府,你不去护你妻儿周全,反倒来皇城抢功?”
皇后轻轻一笑,满脸鄙夷,“魏阀多蠢人,魏妃如是,魏炳如是……看来你也不例外,难为她痴心一片,终是错付。”
魏晟被皇后一句“你父亲派人去了吴府”震在当场,没有心思计较后面的话,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魏炳:“父亲!当真?”
魏炳昂着头,不发一言,只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魏晟顿觉撕心裂肺:“父亲……你怎舍得?还有胄儿啊!”
皇后忍不住摇头冷笑:“只念着儿子吗?魏元止,枉她费尽心思为你筹谋,帮你脱身……怕是她至死也不知道,她的真心喂了狗!”
“这话是何意?”魏晟红着眼睛瞪着皇后。
“你的发妻吴氏,便是女诸葛。”皇后望着他,“当年本宫为皇儿求娶,可她抵死不嫁,后来本宫才知道,当年乌孙道夜袭,你救过她一命,她对你情根深种。陛下要动魏阀,别人看不出,她岂会看不出?但她明知魏阀必倒,却仍然要嫁与你,只是想保你一命。可惜呀……”
皇后话音刚落,后殿便涌出无数弓箭手和甲兵,将魏阀的人团团围住。
魏炳仗剑直逼皇后:“陛下重病,你这毒妇和太子趁机要篡位,本相这是在勤王!”
“是吗?”
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呼。
数不清的御林军和重甲护卫冲进了大殿,“唰”的一声,御林军向两边散开,露出了重重保护的人,吴翀和一身明黄华服的男子。
不是皇帝又是谁?
一切都是阴谋!
一切都是请君入瓮的圈套!
这是魏炳最后的想法。
魏晟被押下去的时候,皇后走到跟前,用悲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可知她只求了本宫一件事?”
魏晟还没有从枕边人就是女诸葛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木木地瞪着皇后。
“她求我,若今晚你不曾出现在大殿上,求我说服皇上,许你接替魏家家主,许你重振家门。”皇后望着为生的眼神愈发怜悯,“可惜啊!”
魏晟似是难以置信,被扯着走出了大殿仍在用力挣扎,“她在哪?她还活着吗?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吴翀的声音远远传来:“自是可以见到,因为想要你命的,从来不是她!”
15
不过几日光景,昔日潇洒倜傥的魏阀大公子便颓的脱了相。
被吴翀细细嘱咐过,所以没有对他用刑。
吴翀不过是怕妹妹来见他的时候,看见他伤痕累累的再伤心难过。
罢了,反正他迟早一死,犯不上再惹妹妹哭一场。
牢里这几日,魏晟想明白了很多事。
原来吴阀早就意识到危险,所以早早地故意犯错,故意被罢掉那么多优秀的子侄,不是退却,是另一种保全。
原来自己从不不知道,隐藏在吴景景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之下的,是深不可测的心机和无法揣度的谋算。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日日争求的,在别人眼里都是一场笑话。再怎么折腾,最后的归宿都是这阴暗的囚牢。
原来……
吴景景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孩子。
魏晟很理解,胄儿还那么小,没有让那么小的婴儿陪他在这牢中受苦,陪他一起上断头台,已是吴景景对他最后的交代。
到底是魏晟先开了口,他有些自嘲:“我心心念念得到女诸葛的助力,不曾想女诸葛已被我娶回家……原来这世人眼中美满的姻缘,不过是一场算计和欺骗。”
“我谋此局,谋的是魏阀和安王母子,独独没有算计你。”
“我已被你算计得家破人亡,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吧。”
“皇帝想除掉魏阀,吴阀只是一把刀,所以只能把女儿嫁过去,设局对付魏阀。嫁过去的无论是不是我,结局都不会变……毕竟,魏阀早晚会反。只不过是,我心悦你,我若要保你全身而退,就只能一步踏进来。”
“若不是从你口中听到皇帝病重的消息,我也不会信。你口口声声心悦我,却一直骗我……谈何深爱?”
“我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深爱自己的丈夫,但是幸好,我没有犯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另一个错,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丈夫。我爱,但是并不依赖。”
“也是。谁曾想吴翀进京不是奔丧,而是勤王……想必死的也不是吴翀的夫人吧。景景,你的棋局里,最后剩下的几子,可有我?”
“有你!怎会没有你!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预想的……你若是舍不得这庙堂之高,我便陪你,安心做好这魏阀的家主夫人。你若念着江湖之远,我和胄儿陪你归隐田园……都可。”
“只是,你娶我也只是想得到吴阀和女诸葛的助力,你早早便厌弃了我,与我共同进退的人里,早已没有了你。
“你以为我柔弱?吴家的孩子,那样的门阀,会出柔弱的人?只怕会让人啃的骨头都不剩。”
“谋算和争斗,已经不是习惯,而是成为本能。”
“从一个深宅大院被抬进另一个深宅大院,你当真以为我只认得这一方窄小的天地?还是以为我的天地只有这宅门的争斗?”
“你对我,是有多深的误会?”
“魏晟,我这一双手,沾过的血,不比你少!”
“我曾想,若你真心待我,我便与母族一刀两断,死心塌地保你平安。”
“可惜呢,你也只是利用我!”
“……”
吴景景霍然起身,转身就要走。
“景景!”魏晟叫住了妻子,“终究是我负了你,来世再还。”
吴景景并未回头。
“景景,当年乌孙道……”魏晟还想说什么,愣怔了片刻,却只是摆了摆手,“罢了!你走吧!”
16
几载春暖花开,几载物是人非。
吴景景随五哥吴羿常住江南,慢慢不再想京中的人和事。
江南风景如画,街上的繁华不比京都差。
胄儿到了贪玩的年纪,常常缠着吴景景带他上街,并且一到了街上就不想回家。
所以十日到有九日,吴景景一行四人总是在街上游荡。
这日天气晴好,吴景景带着儿子刚刚在一家馆子里饱餐一顿,胄儿又看上了街边的面人儿。
采春自告奋勇去买,染冬抱着胄儿寸步不离跟在吴景景身后。
对面茶楼上,二楼纱帘挡住的窗户后面,阿无恭谨地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魏瑨正对着窗户坐着,眼睛望着窗下的街道,手里的茶已经端了许久,却忘了喝。
街上面人儿摊前的女子戴着帷帽,和当年漠北的身影渐渐重合。
当年吴景景中了一箭落马,帷帽掉落,人也晕了过去,魏瑨见到了她的真容。
当时万分火急,魏瑨匆匆给她重新戴上帷帽,背着她且战且退,拼死硬撑的时候等来了魏晟的援军。
魏晟当场被大可汗一刀砍掉了手中长剑,转身欲逃时被一箭射落马下。
魏瑨强撑一口气和大可汗决战,腿中了两刀,被砍掉一只臂膀,仍然伏在吴景景身前为她挡下一箭,终于最后一刻吴翀赶到,他也倒地昏迷。
但是,魏晟因为伤的比较轻,当时就醒了。
吴景景和魏瑨却是昏迷了好几天。
变成废人后,最初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魏瑨已经忘了。
哪怕知道大哥冒认了救女诸葛一事后,他吐了一口血,也再无言语。
哪怕知道吴景景心悦的是乌孙道救自己一命的人,他也闭口不言。
毕竟,他已失一臂一腿,是个废人。
虽然荷塘一见后,他确实有些意难平,但是意难平又能怎样?
有些念头,他确实不该有,也不配有。
小年的前夜,吴景景派人送来书信,窗外正好下起了雪。
阿无问他:“您当真要帮少夫人?”
吴景景不知道,魏瑨看到她的信,几乎是未加思索,便提笔写了回信: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她若要这天下我肯定给不了她,但若是只要魏家,那便给她吧。”
他望着信纸上有些潦草的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知道她要开始杀人了。
他告诉她放心,他绝不会干扰她的计划。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看着雪花飘洒而下,像极了漠北的那场雪。
他想象着她写这封信时的担忧,想象着她站在小院雪地里一遍遍推演谋划,像极了在漠北的营帐前,决战前的那一夜,漫天风雪呼啸而来,戴着帷帽的少女立在风雪之中,手握长剑在地上画着,乌孙道曲折的山路在少女剑下呈现,又瞬间被大雪覆盖。
但是,乌孙道上那千军万马的铮铮铁蹄声,紧随着他和少女的足迹,响彻冬夜的长空。(原标题:《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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