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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珊并不是自愿嫁入东宫的,她向来钟意驰骋疆场的血性男儿,从不是像我这般从未经受过半点风雨的书呆子。

可她依旧将东宫大小事务操持得极好,天冷了为我添衣,夜深了替我掌灯,偶尔见我因朝堂之事烦忧,还会细心开导,并竭尽所能让她的母族帮我。

父皇母后都对她极为满意,夸他们这位儿媳虽年岁不大,却很有一国之母的风度。

东宫上下所有人都艳羡我与太子妃相敬如宾,只有我自个知道,云珊她并不爱我。

2

“殿下,夜深了,回寝殿歇息吧。”

腊月后半夜,书房的灯花已经昏暗,云珊披了件厚重的大氅来找我,棕色的毛领上落了一层白色的晶莹,随着温度的升高,慢慢融化、黯淡。

我放下手中的军报,起身将她拉到火炉旁落座,又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上。

“外头下雪了?”我问了一声。

“嗯。”云珊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许是云珊方才进来时,未将木门关得紧实,“吱呀”一声,刺骨的寒风闯门进来,倏然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灯烛。

“殿下,”云珊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安抚道,“我这便重新点灯。”

我心中不顺,凭着感觉,在黑暗中攥住了她的手腕,告诉她:“云珊,我早就不怕黑了。”

只有云珊,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我是从前那个天黑不敢出门,打雷会被吓哭,整日只会跟在她身后追着喊云珊姐姐的的小孩子阿轲。

云珊听了我的话,愣了片刻,淡淡笑了:“是,殿下长大了,许多事,云珊不便跟着掺合。”

又是一副长者满意的口吻,听了叫人心堵。

我用铁钩掀了小火炉的炉盖,顿时有火花四溅,照得整间屋子明亮。

“北疆一仗怕是非打不可了。”我语气平静,顺着火光去看云珊脸上的神色。

微弱的光亮映在云珊的脸上,听见“北疆”二字时,她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在面颊垂下阴影,随即又说:“殿下莫要担忧,一定会胜的。”

是啊,晟王足智多谋,英勇果敢,他亲自领兵,一定会胜的。

那才是云珊真正喜欢的人。

3

今年的雪一连下了五六日,纵使有宫人时常清扫,也在阶前落下厚厚一层,将行人的足迹很快又掩藏住了。

我从前觉得,雪白的颜色落在深红的宫墙上很是好看,可到底看了十几年,如今只觉得压抑,像是一颗滚烫跳动的心脏被人丢在了冰雪中,逐渐冷却失温。

我知道,云珊亦是这样的心情。

曾经云珊最喜欢下雪天,因为她可以带着我在御花园里丢雪仗、堆雪人,更因为一下雪便临近年关,晟王每年这时都会入宫参加春宴,并在宫中小住几日。

那几日,云珊全然不理会我,满心满眼只有小皇叔一个人,所以自那时起,我便不喜欢下雪,也不喜欢过年。

窗外传来嬉闹欢笑的声音,我放下书案,推开门出去,见是云珊身边伺候的几个小丫头在打雪仗,一见有人出来吓得立刻嘘声,低头退到一旁的屋檐下。

“太子妃呢?”我问她们。

有人上前怯生生地应我:“回殿下,太子妃去了偏院里的佛堂,说不用奴婢们伺候。”

我一时诧异,竟不知道云珊几时还信起神佛来了。

穿过偏院的小径,路上的积雪已经不见前面走过的脚印,想来云珊已经来了多时,我退却身后随从,轻轻推开了佛堂的门。

许是她太过专注,并未察觉有人进来,依然紧闭双目跪在佛像前,神情严肃虔诚,双手合十,嘴上默念着什么。

她在许什么愿?是担心晟王在战场上的安危,期盼早日平安归来,还是希望我闯过所有阻碍,稳稳当当继位。

我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佛堂冷清,炭火也生得并不旺盛,眼见着云珊的指尖泛起淡淡的粉色,我走上前,将披风解下,盖在她的肩头。

“殿下怎么来了?”

云珊似乎有几分惊讶。

近几日政务繁多,我不是去父皇那里议事,便是在书房中对着军防图发呆,难得出来透了一口气,不想却是在佛堂与云珊见面。

我扭头看了一眼堂前的佛像,笑着问云珊可还记得从前万佛节上的趣事。

云珊低头憋笑,冲我摇头嘘声,示意我不该在佛祖面前说起这些俏皮话儿。

我知道,她还记得。

那年宫中的万佛节隆重盛大,所有的宫人全都忙前忙后,我与云珊年纪小却也想出一份力,便将母后房中所有的鲜亮的衣裳配饰偷出来,全往佛像的身上挂,等到这尊花枝招展的佛像露面,所有人都傻了眼,只有我和云珊在人群中沾沾自喜,满意地欣赏着我们的杰作。

那时我刚被母后收养到坤宁宫抚养,又在她的助力下被立为太子,眼看着惹得父皇滔天大怒,快要被质疑储君之资,便见云珊义无反顾地跳了出来,将我护在身后,也将所有的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

云珊是舅父家的孤女,父母双亡,祖父祖母年迈,这才被母后接到宫中教养。

母后本就有意从她母族中挑选一个女孩子,经过这件事更是确认云珊有胆识,识大体,能做这东宫的女主人。

我亦是从那时爱上她的,惩戒的板子落在云珊身上,她咬紧牙关一滴眼泪都没流,却把我心疼个不行。

我在那时便暗暗发誓,以后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好云珊,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像母后一样,做这南凉最尊贵的女人。

只是,我和母后都忘记了追问云珊,她到底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可她已经是你的太子妃了。”

母后每每同我说起这句,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从前无所求,所以不拜佛,如今有所求,便也就信了老一辈的话,诚心可感动上苍。”云珊温柔地给我解释她为何拜佛,又笑着问我,“殿下的心愿亦可告诉云珊,我来帮你求。”

我看着云珊清澈的眉眼,不知道该将心中所想的哪一个愿望说给她听。

昨日父皇连夜将我召进宫,将前方最新传来的军报拿给我看。

晟王五千精锐被困沙丘,天气恶劣,粮食短缺,如不增派援军,即使晟王那样卓越的将帅之才,恐怕也难以突出重围。

紧邻北疆的赤丹一族很早就臣服南凉,他们受南凉庇佑,军马粮草都很充裕,是否增援也只等着南凉这边的一声令下。

父皇却没有立刻给赤丹王传信,而是将抉择抛给了我。

“晟王骁勇善战却也好大喜功,野心勃勃,日后难免是个隐患。”

父皇没再多说什么,言下之意却也表露地十分清楚了。

曾经教我读书的先生告诉我,古往今来,坐上天子之位的人,第一件事就是铲除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亲兄弟,我那时还觉得残忍,没想到这么快,这种事已经轮到我的头上。

除掉这位样样比我优秀的小皇叔,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也该有所历练了,”母后也将我叫去坤宁宫问话,似乎早就知道了我和父皇谈话的内容,“若是再像从前那副软性子,你的东西早晚全被人给夺了去。”

我没戳破她,正是我这副懦弱的性子才让母后满意,觉得我好控制,这才在五六个庶子中,独独选了我。

我也知道,母后在激我,她知道我将云珊看得极重,比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都要重要。

我希望云珊不要被任何人抢走,可以一直陪着我。

话到嘴边,还是觉得太过霸道。

“我希望云珊无忧无虑,事事顺心。”

她开心,我便开心。

可云珊听了我的话,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只有小孩子才会无忧无虑,我们都长大了。”

云珊说得对,无论是我和她,还是她与晟王,都回不到过去了。

4

天气终于放晴,宫中阳面的积雪开始融化,父皇同我在御花园中散步,暗示我北边战势转好。

边境回暖利于军兵安营扎寨,也能多生些柴火、多打些猎物挨过饥寒,以晟王的生存能力,没有赤丹的援助,未必就不能活着回来。

“几个皇子中,只有你最像朕,可韬光晦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无论是不安其位的晟王,还是贪恋权势的外戚,都是你今后必须要除掉的绊脚石,天下大义和小情小爱,总归是要分清孰轻孰重,早日取舍。”

父皇这话我听着有理却也好笑,日渐嚣张的晟王,风头正盛的陈家,哪一个不是他纵容起来的?

我清楚父皇的言下之意,他劝我身为太子,不能真的爱上太子妃,或者说,尽量不要爱上任何人才好。

可惜了,父皇自己白白念了这么多年佛咒,却还是没能做到清心寡欲,眼看着母后痴迷权势,却是半点法子没有,只盼着有一天我能成才,替他狠心好好打压陈家一番。

怎么说呢,若是云珊不姓陈,这事儿倒是好办许多。

头顶的太阳晃在父皇衣领的金线上,实在刺眼,我忽然想起东宫中通往佛堂的小径,积雪融化会不会沾湿云珊的鞋袜,迎面却撞上云珊正扶着母后,缓缓地往这边走。

母后近几日尤其嫌我优柔寡断,甚至为我出谋划策向赤丹传信,直接将晟王的军队一网打尽,埋在沙漠里,到时候追封一个殉国将军,神不知鬼不觉除却心头大患。

我心头麻乱,做不出任何决定,只能装作没听见,只是没想到母后开始另想法子,日日宣云珊入宫。

我并不清楚母后会和云珊说些什么,她们虽是亲姑侄,比我的关系更近一步,但所有人都知道,云珊和我一样,都是她夺权的工具罢了。

“儿臣参见父皇。”云珊姿态优雅,上前款款行礼。

她从小就会讨人欢心,听说父皇近日因为北方战事纷乱难以安眠,特意命人抓了安神的草药,混着荞麦皮缝在枕头里,今日带进了宫,非说是我要她准备的。

父皇伸手接过枕头很是满意,夸我有心,又赐给了云珊许多赏赐。

母后也夸赞一番,却也有意无意地阴阳怪气:“难得的孝心也该多用在正经地方,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也快两年了,怎知我与皇上是有多盼望有一个嫡孙呐。”

不说也能想到,这两年云珊经常被母后劝导这番话,可在众人面前如此露骨地催促却是第一次,云珊的嘴角用力地扯着,脸上的难堪与局促却还是怎么也藏不住。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我赌小皇叔被调到北疆,成婚后我只要对云珊千般万般好,她就会对我有哪怕一点点的心动,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场赌局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自娱自乐。

我无意翻看了云珊与小皇叔的通信,云珊在信上会与小皇叔你来我往地讨论排兵布阵,也会叮嘱他在边关注意身体,偶尔还会好奇追问当地的瓜果长势如何,军营中又添了几只小马驹。

字里行间流露着少女情怀,满满都是小女儿家的娇憨可爱,从不像现在这般束手束脚、故作淡然。

我十分明白母后今日这番话的用意,若是云珊真的怀上我的骨肉,那陈氏一族在南凉的地位也会越加稳固,若是云珊不愿为我孕育皇子,那我必然会恼羞成怒,迫切地想要除掉云珊的心上人。

母后还是高估了我的脾气胆量,也低估了我对云珊的爱,任何可能会令云珊伤心的事,我碰都不会碰。

就像如今我与云珊已然成婚两年之久,但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至于其中缘由,竟成了我和云珊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这回云珊像是真的被母后的话戳中了,共进晚膳时心不在焉,捏着勺子在白粥里转了许久,才问我:“殿下,我们要个孩子吧。”

听了这话,我难免有些慌张,一面心中惊喜,一面又想从云珊的眼神中猜测出什么。

她的眉眼生得好看,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柔情似水,也不如母后那样满是威严,她只是静静地、淡淡地望着我,干净的眼神中映着夜灯晃动的影子,像是从不会说谎的样子。

若是她以如此神情同别人说话,那人一定就被她骗过去了。

可惜,我和云珊从小一起长大,她骗不了我。

“今夜,我......还有政务。”

我支吾着搪塞完这一句,果真就见对面的云珊放下手上的碗筷,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那我为殿下研墨。”

“此事自有宫人去做,”我拭了拭手,起身向门外走,“我已命人关上佛堂,更深露重,你早些歇息。”

云珊低下头,神情也跟着黯淡。

不让她去给晟王拜佛,竟令她如此忧愁难过,连带着我的心思,也跟着别扭。

其实我口口声声的政务,说到底不过还是那档子事,是去是留,或早或晚,我设想了无数种结果,无论哪一种,似乎我和小皇叔都会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父皇接到了北疆的求和信,天气恶劣,敌营境况也并不好,这仗再打下去也无非是两败俱伤。

和亲、割地又或是多花些银两,不去计较真心还是假意,北疆总归还是要臣服于南凉。

可经此一仗,晟王却难保不会再出现二心了。

“今日你不杀他,明日他便会来杀你。”

母后的话萦绕耳边多日,我又何尝想不通这番道理。

只是,令我为难的是,晟王他不仅是我的皇叔,更是云珊喜欢的人。

我根本就不期盼,有一天小皇叔死了,云珊就会转头青睐我。

我只是害怕,云珊知道我趁人之危,要了小皇叔的命,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待我。

虽然,她本就从未喜欢过我。

5

云珊早就看出我近日愁眉不展,几次追问我原委,我当然不肯说。

可惜,她还是知道了。

那晚我喝下安神茶伏案歇息,听见云珊的脚步时并未抬眼,她为我换上热茶,给我盖上毛毯,好奇地抽走我手臂下压着的书卷。

那是昨日赤丹传来的信件,上面说晟王一行人伤亡大半,依然困在沙漠里找不到方向,问我是支援粮草助他们走出沙漠,还是干脆出兵帮他们在沙漠中了结。

我紧闭双眼,怀着心悸等待云珊读完这封信会是怎样的反应,可谁知不过片刻,她又将信件原封不动地放了回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临走时还帮我吹灭了案前的灯火。

听着她关上门,一声轻过一声的脚步,我抬起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偷偷从门缝儿里去看她,见她提着夜灯,一步一步,又拐进了那条通往佛堂的小径。

翌日,云珊依旧如往常一样,亲自为我束发更衣,忙前忙后为我备好提气凝神的早茶,装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昨夜你进书房时,我还醒着,”倒是我先坐不住了,直接问她,“那封军报,你看了?”

云珊为我斟茶的动作一顿,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令原本白嫩的皮肤瞬间通红,可她仍面不改色,平静地看着我,同我说:“前朝的事,云珊不懂,也无权插手。”

是啊,云珊自从当上太子妃之后,便安安心心做起内命妇,一心只想服侍我、孝顺父皇母后,就连从前最爱读的《战国策》也束之高阁,很多人都快忘了,她可是前镇北大将军家的独女,从小在战火纷飞的边塞出生长大。

云珊八岁那年,镇北大将军英勇殉国,父皇有愧于陈家,所以即使母后没有子嗣也能稳居后位,所以后来云珊一个没了父母双亲的孤女,也能轻易地嫁入东宫,当上太子妃。

只是这在外人眼中求之不得的福气,于云珊而言并不欢喜,当上太子妃后,云珊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书堂与先生谈天论地、探讨兵略,甚至在我跟前都要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我猜,做太子妃实在无聊没劲,毕竟,连我这太子都当的唯唯诺诺,沉闷极了。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真的继承大统,所有的困惑烦恼便都会迎刃而解,云珊也不必再受旁人拘束,可以随心所欲读她喜欢读的书,做她想做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没勇气向云珊保证今后真的可以做到,仅仅是眼前的麻烦,就已经令我愁眉不展、无力招架。

云珊的反话我听得懂,于是赶到嘴边的“该不该救皇叔”,一出口便成了:“别担心,我这就传信去救他。”

没办法,我太害怕云珊会厌弃我,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求云珊爱我,起码她不要恨我。

“我相信殿下,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云珊说这话时,靠在我的肩上,我任她拥抱,头脑混沌。

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算了,云珊在我怀里,管它呢。

6

近一个月,京都与边境来往的信使马不停歇,已经数不清累死了多少匹马,我将东宫马场里脚程最快的烈马牵出来,亲自送信使上路。

东方既白,我估摸着信件已经难以撤回,这才收拾齐整准备入宫。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云珊突然从后面叫住我,牵起我的手说:“殿下,云珊陪你一起去。”

许是云珊在场的缘由,父皇母后对我擅自先斩后奏的行为并未做过多苛责,尤其是父皇,话里话外还为我开脱几句,更像是如释重负。

晟王手下上千兵将皆是我南凉大好男儿,小皇叔亦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当初亦是纠结,才以考验之名将难题抛给了我。

母后对我的做法不满,只当是我隐忍多年如今生了逆骨,可在父皇跟前不便多说,于是又开始旧事重提,转头问云珊的肚子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明年开春,要是再怀不上,本宫就只好着手为太子挑选侧妃了。”

我刚要出言反驳便被云珊拦下,只见她颔首低眉,捏着衣角道了声是。

那时我只以为云珊是为我考虑,先将母后的咄咄逼人敷衍过去,直到临近年关,东宫终于有些生气的时候,她拿着许多城中贵女的画卷来找我,要我从中挑选一位侧妃出来。

北疆的捷报刚刚送到手上,我还没来得及拿给她瞧,便被她这送上门来无微不至的关怀彻底激怒,头一回在她跟前发火失态。

“你如此厌烦我,当初又为何答应嫁给我?”我捏住她瘦弱的肩膀,情难自控地在她耳旁怒吼,“如今连开春都等不得了,巴巴地要我迎别的女人进门,是要本王夸你善解人意吗?”

晟王军队受赤丹支援势如破竹,平定北疆指日可待,云珊之前摸准我的性子达成了目的,如今又要趁着晟王凯旋而归之前,为我迎娶侧妃,我实在很难不去怀疑云珊的目的。

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席卷而来,我无法想象云珊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珊似乎被我难得凶狠的模样吓坏了,摇头慌张地想要解释什么,可惜我怒不可遏,什么也听不进去,甚至不顾反抗,用力将她扛在肩头,甩在寝殿的塌上。

“阿轲,阿轲......”

在我情难自禁抚上她纤细腰肢的时候,云珊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唤起我的名字。

云珊聪明,最是懂得如何拿捏我。

自从嫁入东宫,她还是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恍惚间有了一丝心软,但很快又被疑心所替代。

若她挖空心思、服软示弱,都是为了要离开我,那我怎可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陈云珊,你当初嫁给我不就是为了做皇后,不就是为了保你陈家富贵绵延吗?如今和本王生个孩子都百般不情愿,故作矜持作甚?权势和情爱,哪能样样都被你攥在手上?”

说完,我笨拙而又粗暴地摸索云珊的衣带,云珊在怀中反抗,力气当然比不得我,胡乱挣扎间捞起身侧的瓷枕,直愣愣地就砸过来。

随着当头棒喝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鲜红的血迹一滴两滴落在云珊洁白无瑕的脸庞上,让我看清她由抗拒到惊恐的神色骤变,也让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蠢事。

“阿轲,你流血了......”

云珊哭得更厉害,仿佛受伤的是她。

我探头抚摸伤口,竟不如心痛。

真是造孽,原来,云珊这么恨我。

7

晟王班师回朝那日极大的阵仗,从城门到宫门,一路有数百民众相送,好不热闹。

我与云珊因为那夜的事已经冷战多日,今日却仍要携手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去宫中参加晟王的接风宴。

我实在尴尬得紧,从出门起便有些手足无措,云珊倒是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登上马车时没站稳,扶了扶我的手臂,冲我微微一笑。

是啊,今日该是她格外雀跃的日子,毕竟晟王戍边已有三年不曾回宫,与心上人久别重逢的喜悦自然胜过一切。

只是一进宫云珊的脸便冷了下来,原来意气飞扬的小皇叔不仅带来了北疆的投降书,还带来了一位容貌艳丽的异域女子。

“他真的变了。”

云珊看着在席上热情敬酒的晟王,轻轻一句,难掩失望。

我也不管她是不是自言自语,擅自就回了一声:

“人都是会变的。”

留着半句自嘲,我没说。

人都是会变的,除了我,执着得像是义无反顾扑火的飞蛾。

“几年没见,云珊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竟已经嫁人了,从前日日叫我哥哥,缠着我给她讲边关趣事,如今温文尔雅喊我皇叔,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晟王端着酒杯主动过来寒暄调侃,一番话说完竟还以长辈姿态摸了摸云珊的头发。

云珊不动声色福了福身子,躲过了晟王手上的动作,转头去看那位异域女子。

“皇叔说笑了,”云珊扯了扯嘴角,直白地问,“这位美丽的妹妹倒是从未见过,皇叔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晟王一笑,刚想说话,倒是那女子先一步踮脚跳了过来,目光不加掩饰,上下打量起我和云珊,笑着反问:“你是太子,你是太子妃?”

我与云珊面面相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就见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冲云珊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香槿。”

香槿,赤丹王膝下最疼爱的小公主,平定北疆这一仗少不得赤丹的功劳,小公主说对南凉的风光好奇要过来游玩,晟王当然得把她带来。

当然,所有人都清楚,香槿公主绝不是来玩儿的。

香槿指名要我带她游遍京都山水市井,父皇下令我自然不敢拒绝,于是一连几日我都住在皇宫,仅在母后的寝殿见过云珊。

母后是个直心肠,更是个急性子,最先挑明了话头,说反正都是要给我娶侧妃,不妨就收了这位赤丹的公主,谁知刚表明意思,就被这位心直口快的公主驳了回来。

“山高水远,父王若把我嫁到南凉,可不是来做侧妃的。”

言外之意,我若是想要娶她,便要先废了云珊。

母后看了一眼云珊的眼色,当场坚定地回绝了香槿,香槿好像并不在乎,临走时耸着肩告诉我:

“那明日城中的庙会,就不劳烦太子殿下随行了,香槿去找晟王,虽然他岁数不小,但好歹没有正妃不是?”

香槿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母后头一回遇见这样一个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硬茬,自然气得够呛。

“果真是荒野之地来的野丫头,她那哪是要做正妃呀,她是看上本宫的位子,冲着南凉皇后来的!”

果真是唯利是图的母后啊,这番话说得哪里是在发泄愤怒,分明是在卖弄可怜,叫云珊心软。

赤丹的嫡公主选谁做夫婿,便是压谁做下一任南凉的君主,母后呕心谋划半载,当然不容许在这儿出了差错。

我只觉得可笑,当初分明是母后要云珊嫁入东宫的,如今暗示云珊放弃太子妃位置的人,竟也是她。

返回东宫的途中,云珊仍是一言不发,直到下了马车,半只脚踏进府门,她突然停住脚,抬头去看西边染红了半边天的落日。

我亦抬头去看,惊异地发现这夕阳又圆又红,似乎完全没有闭幕的意思。

皇宫的绿瓦红墙高得吓人,若不是今日偶然停住脚,只怕是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美好的黄昏。

“阿轲,”云珊忽然唤起我的名字,却依然没把视线从天边挪开,“你不知道吧,北疆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晚,那时候父亲会把所有站岗的兵将全部召到一块儿,生起一团篝火,我们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吃烤全羊、喝马奶酒,一起手牵手跳舞唱歌,有时候我玩得累了,父亲就把我放在火堆旁边睡觉,有一回我翻了个身,头发直接被火燎去了一大半,整整哭了三天才好呢......”

云珊眼神迷散,没由来地同我讲起从前的事,说到尽兴处,“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好像从未有人记得,知礼得体、处事周全的太子妃,在很久以前,也是一个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云珊,你想要自由吗?”

我终于问了她,接着,是良久的沉默,直到夕照掩藏,最后一缕光彩映在云珊腮边的落泪上,她才小声地反问我:

“阿轲,你是要休了我吗?”

8

“砰——”

京都漆黑的天空突然炸起一朵烟花,我趁着短暂的明亮偷偷去看云珊的神色,我好奇她是否真的因我而伤心,却正好看到她一把抹净眼泪,面色凝重地抬眼望向夜空。

“这不是烟花,”她神情笃定地告诉我,“是北疆集合的军令信号。”

“坏了!”

我预感不妙,安置好云珊,火速带着人马去寻信号的源头,还没走到正阳街正道便见前头人影窜动,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回太子殿下,”有探路的侍卫上前禀报,“前头有数十个从北疆返乡的士兵,说是听见集合的指令,慌张拿了兵器便跑出来,这才吓坏了街上的民众。”

“可有查清信号的来源?”

“属下无能,并未查到,士兵们都说可能是有人当做烟花误放了,出了乱子又不敢出来承认。”

人是小皇叔带回京都的,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是一时没了头绪,我只好吩咐御林军加大今夜的巡逻力度,一旦发现异常,必须及时上报东宫。

“对了,晟王此次带回多少人马返乡?”

临行前我多问了一句,却听属下回答:

“晟王曾带五千精锐出京戍边,如今打了胜仗,又临近年关,晟王便说要所有弟兄回京团聚,加起来得有四千人呢。”

“这怎么可能?”待我深夜返回东宫时,却见云珊仍立在门口等我,见我一下车赶忙来询问情况,我犹豫片刻,还是悉数告知,听她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不可能,若是当时南凉军队果真被困在冰天雪地的沙漠里,死伤最少也有两千,怎会还有这么多的士兵返乡,要么是他当时撒了谎,要么,便是进京的军队里作了假!”

我锁起眉头,说出猜测:“也许两者都有。”

如今回想起来的确太过蹊跷,一向独善其身的赤丹,怎会如此热心参与我南凉皇室的内斗,一封封的书信来往不像是要帮助平定战火,倒像是在催促杀人留证。

“你的意思是说,也许晟王他早就与赤丹达成了某种协定,南凉军队根本就没有受困,一切都是为了诱使你狠下杀手,届时再以谋害罪名,名正言顺夺了你的储君之位。”

我紧盯着云珊的神情,看她冷静分析晟王的一言一行,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

“心怀不轨之人,终有一天会图穷匕见,露出狡猾的真面目,只是你与他书信往来这么久,却从未察觉吗?”

钟情多年的人,一朝成了忘恩负义的谋逆者,许是我冷板凳坐得久了,胆子便大了,难得冲着云珊冷嘲一番,不想却被她给误会。

“难不成,你怀疑是我暗中向他传递消息?”云珊眉头紧蹙,语气不悦,“我是自小佩服他的鸿鹄志向,却也没想他......他不走正途,不论你信或是不信,从前亦或是现在,我陈云珊,拜佛拜得从来都是国泰民安,绝不会对鸠占鹊巢之人手下留情。”

云珊的五官,隐隐含着怒色,我意识到说错话,刚要解释,便听见门外又有御林军通报,说是已按照我的吩咐,探清城中所有返乡士兵的底细,却在其中发现了异常:

“有小一半的人马被集中安置在郊外的庄子里,虽是南凉装扮,个头却极壮,言行举止也像是从北边儿来的。”

母后之前虽从未看清局势,却有一句话说得极对——今日我不杀他,明日他便会来杀我。

我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装,准备入宫禀告父皇,再调兵围上郊外的庄子,却听身后的云珊出言拦我:

“不可打草惊蛇,若是此时出兵剿灭赤丹士兵,只怕北方就再也和平不了,到时候若是赤丹勾结其他部落,那我南凉又会陷入水深火热。”

“那我能如何?”我没了耐性,声量也不自觉放大,“难道眼睁睁等着晟王围剿皇宫,祸乱百姓吗?”

“阿轲,你相信我,”云珊上前握住我的手,语气温和似回暖的春风,“我知道信号是谁发出的了。”

9

“你们再不来,本公主可就睡下了。”

皇宫中的偏僻的一间寝殿,香槿正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嗑着瓜子,见有人进来这才起身,懒懒地招呼一句。

云珊笑着应了一声:“公主见谅,因为还要躲过晟王的眼线,这才来得迟了些。

香槿点点头,又问:“可发现郊外的异常了?”

“托公主的福。”

香槿满意地冲云珊笑了笑:“嗯,算你们聪明,够格与本公主合作。”

我一听赤丹公主已然松口,心中大喜,却见云珊也笑起来,言语间却不客气:“公主慎言,眼下不是我们够不够格与你合作,而是你若想毫发无损地回到赤丹,只能与我们合作。”

香槿从一开始就没想嫁晟王,是晟王威逼利诱,赤丹王这才半推半就让女儿随行,初到京都的香槿一眼就看出皇室关系的复杂混乱,于是将计就计周旋其中,企图吸引皇后和我的注意来打击晟王。

香槿被人戳穿心思,面上挂不住,嘴硬用言语找补:“晟王虽不如你家这位太子生得细皮嫩肉,可若是真能给我个皇后当当,谁会不乐意呢?傻子才不乐意......”

“公主何苦自己骂自己呢?若是你乐意,哪来今夜这出戏,”云珊似乎被逗笑了,指着香槿手腕上的珠串道,“我曾在北方生活过,知道这是当地男女定情互送的信物,公主已在赤丹有了相好男儿,自然是不稀得做什么南凉皇后。”

香槿闻言一笑,深呼一口气道:“好吧,你们说怎么合作。”

“晟王谋反当日,你下令,命赤丹将士听本王号令。”

“太子殿下想得倒是挺美,不过我可没这么大权力,那些舞刀弄棒的男人若是肯听我的,我哪儿还能被困在这儿?”

看她的模样不像是在撒谎,我立刻掏出提前预备好的纸笔:“那你即刻拟一封信函去往赤丹,让你父王寄来兵符。”

香槿咂了咂嘴,摊手道:“啧,你就让我干写啊?那可是兵符,不是你前些日带我逛得那些杂耍玩意儿。”

“赤丹一个边陲小国,擅自卷入我南凉内斗本就是不自量力,晟王那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纵使最后险胜,也必不会留给赤丹好下场,他的皇位来路不正,到时候你和郊外的士兵......”

“停!”香槿出言制止我,“太子殿下休要再讲那些大道理,香槿没文化听不懂,兵符我可以去管父王要,你只需告诉我,会给我什么好处。”

云珊看了我一眼,似乎下定决心:“若能助我们一举擒拿晟王,免你赤丹五年贡税,够你回去炫耀了。”

香槿眼神一亮:“十五年。”

“八年。”

“十二年。”

“十年。”

“成交,我这便写信!”

云珊与香槿成功达成交易,只是我仍旧担心,这法子会不会过于冒险。

“万一来不及呢?”

“放心吧,”香槿拍着胸脯冲我俩保证,“晟王计划除夕夜趁乱出兵,生怕不给别人添晦气似的,到时候本公主率兵活捉了他,送给你们夫妻二人做新年贺礼!”

10

香槿从一出场就给我一种极不靠谱的感觉,果不其然,等到除夕这天,兵符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把我那不中用的老父亲做事磨叽这茬给忘了,”香槿难堪地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他权衡利弊之后,一定把兵符送来的。”

眼瞅着双方的人马已经在宴席上兵刃相向,我摇头叹气,不知道香槿这话是在冲谁说。

达官贵人早早被护送到室内,事先埋伏好的御林军从各个角落涌出,将晟王的人马团团围住,晟王似乎没有料想到我们早有准备,慌张片刻听见赤丹士兵撞击宫门的声响,又瞬间打起了精神。

“咚——咚——咚......”

“阿轲,你听这新年的钟声好不好听,”晟王轻蔑,肆无忌惮,“你们这对愚昧平庸的父子,也该让贤了......”

赤丹将士凶猛,纵使御林军层层守卫宫门,还是让这些使着蛮力的家伙闯了进来,两千赤丹壮汉涌入,直奔正阳大殿,整座宫殿都像是在战栗颤抖。

千钧一发,只见香槿视死如归般递过来一把刀,我会了她的意,将刀抵在她的脖颈,拉着她登上了宫殿的最高处。

“是公主!”

台下有将士认出香槿,香槿也十分配合地演起苦肉计,大喊饶命救人,让士兵们退后。

此法刚奏效,赤丹的将士不敢轻举妄动,谁知晟王竟也人群中拖出一个人来,动作粗鲁地困在怀里。

竟是我的云珊。

云珊的嘴被封住,白皙的脖颈已经划过鲜红的印子,明亮的眼神却丝毫不乱,平静安稳地看过来,像是从前许多次安抚,温柔地同我说:

“殿下,相信我,会没事的。”

“他不敢伤你们的公主!还不快动手!”

晟王反复叫嚣,终于令赤丹的壮汉们蠢蠢欲动,刚握紧手中的兵器,只听香槿激动地朝宫门处大喊一声:“哥哥!”

赤丹的王子就是在那时骑马闯进来的,马蹄越过人群,王子跳到双方人马对峙的中间,高高举起了赤丹兵符。

“赤丹勇士听令!保护南凉皇室,除杀逆臣贼子!”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闷哼,竟是晟王捂着胸口,无力滩倒在血泊里,嘴边不断涌出鲜血,眼睛瞪得圆鼓鼓,似乎惊讶不肯相信,自己竟如此轻易被人斩杀。

“陈......陈云珊!”

“这刀法用巧省力,更能一招致命,还是你从前教我的,小皇叔,有才无德,最是可怖,我分明劝过你的......”

云珊满眼惋惜,话未说完便见地上的人咽了气,她轻巧解了自己手腕上的绳索,蹲下身为晟王擦去嘴角血渍。

“留着这一身本领,来世不要做皇子,做个纯良正直的普通人吧。”云珊用手掌替他合上双眼,起身又对着阶下晟王带来的人马厉声宣告:

“缴械受降,饶你们不死!”

接着,是“噼哩乓啷”兵械落地的清脆声响。

我仍未从虚惊中缓过神来,倒是一旁的香槿先冲我竖起大拇指:

“小白脸太子,你这媳妇儿找得可真是厉害啊!”

11

风波过后,祸患已除,京都又恢复往日的安宁。

将计就计,擒贼擒王,都是云珊从小从兵书上学来的计策,终于等到用武之地且大获全胜,她自然开心得紧,一连几日神清气爽,连胃口都变得大好。

满满一碗糯米圆子,眼看她要吃得见底,我终于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你从小爱慕晟王,当时如何下得去手?”

云珊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糯米圆子卡在喉咙咳了好几声:“你说我爱慕谁?”

“晟王,”我分析地头头是道,“你从小便喜欢追着他跑,父皇下旨命他去北疆戍边,你还偷偷掉眼泪......”

“阿轲,”云珊打断我,叹气无奈道,“你还真如姑母所说,是个心思单纯的大傻瓜。”

我微微蹙眉:“你骂我?”

云珊摇摇头,舀了颗圆子送进我嘴里,又笑着捏我的脸颊肉。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听见这一句,我云里雾里觉得像是在做梦,糯米圆子嚼都没嚼就整个吞下,凭着仅有的理智质问云珊:“那......那你为何张罗给我娶侧妃?”

云珊又用那双好看的眉眼盯着我,语气竟带几分无奈:“因为你是太子啊。”

南凉太子,未来的王,妻妾成群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云珊说反正早晚都要迎侧妃进门,与其让母后又往东宫中塞几个陈家细作,不如让我自己选。

那是我第一次从云珊的口中听见“细作”二字,云珊脱口而出时也明显楞了一下,再看向我时眼神微微闪躲:“云珊知道殿下的抱负,你不愿做陈家的傀儡。”

借助陈家的势力登上皇位,暗自积攒力量铲除异己,的确是我一直以来的计划,扮猪吃老虎的戏码演多了,连我自己都入戏,云珊却一早看出了破绽。

成婚两年,我与云珊各怀鬼胎,只做包办婚姻下相敬如宾的表面夫妻,一个误以为对方喜欢的是别人,另一个觉得她的出身令人生厌。

“一旦与陈家有了血脉相连,我们的孩子便会成为殿下的软肋。”

“可是云珊,”我眼含热泪反驳她,“在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是我的软肋了。”

12

开春的风变得柔和了许多,香槿命使者从赤丹捎过来两串珠串,我故意先收着,等到马场里的篝火升起,火架上的烤全羊已经冒出香味儿的时候,亲手给云珊戴上。

云珊感动地靠在我肩头,盯着手腕上的珠串,似乎相信我是真的爱惨了她,这才敞开心扉,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的母亲便是北方姑娘,当时亲手编了这样的手链送给父亲,于是两人在一起,后来才有了我。”

“其实陈家并不欢迎我,姑母也只是看中我无父无母容易掌控,刚到这儿的时候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宫中的皇子公主嫌弃我是边塞来的土丫头,只有你怯生生地唤我云珊阿姐,问我能不能陪你去放风筝,虽然我知道你也是实在没人陪才来问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阿轲,那是我来到京都之后,第一次感觉到被需要......”

“那一年的万佛节我被打得很惨,但我始终记得你不顾一切同父皇求情,哭着喊着说不当太子也行,当时我便知道你和皇宫里那些冷漠的人不一样,你是和我父亲一样善良的人......”

“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晟王,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不是。我只是羡慕他能生活在北疆,他能保家卫国,可当我分明看到,一个血性男儿逐渐被贪婪和虚伪吞噬,我就知道他不能再领兵打仗,更没资格回到那片淳朴美好的北方土地了......”

“你觉得皇宫禁锢了我,当时才想着要休了我还我自由,可我如今想通了,我并不是非要回到北疆去,我只是怀念北疆的人和事,怀念那段被父母疼爱的日子,我曾觉得只有北疆才是我的家,如今东宫住得惯了,倒也没有那么不好......”

“......”

云珊边说话边往我手腕上戴珠串,像是怕松了,又像是怕我跑了,一连绑了好几个死结,才抬头问我:

“阿轲,你愿意做我的亲人吗?”

我不知道怎样能让云珊更安心些,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们早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毋庸置疑,我们就是彼此最好的归属。

12

我是太子,还没继位就已欠下赤丹十年的赋税要免。

太子妃偷偷告诉我:“当时只说十年,又没说哪十年,等你坐上皇帝再说也不迟。”

“有道理,”我应和一句,“等我们的孩子坐上皇帝,让他去琢磨。”

“嗯?”云珊眯眼,似笑非笑,“这事儿你倒不傻了?”

“傻啊,怎么不傻?”

13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智者不入爱河。

幸好,我们都是大傻瓜。(原标题:《我是太子,但太子妃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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