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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什么比一睁眼发现自己由人变成了鸡更加恐怖的事么?

有!那就是已经作为一只鸡的我,正在被另一只鸡按在地上摩擦。

周围人:“冲啊,上啊,对,用脚踢死它,用嘴啄死它……”

踩在我身上的鸡:“喔喔喔,喔喔喔……”

我:“……”

眼看着对面的公鸡即将给予我最后一击,我当机立断卧倒,缩翅、垂头、两脚朝天,宣告投降。

“嗷呜嗷呜。”比赛结束,周围人开始吹哨、欢呼。

我偷偷睁眼观察四周,入眼有又大又平坦的圆形场地,有拿金箔包裹的粗壮围栏,还有几乎能闪瞎我鸡眼的亮堂堂标牌。将这几个花里胡哨的元素组合到一起,我几乎想仰天长啸:变成一只鸡已经很惨了,居然还是斗鸡场里天天要和别鸡厮杀,弄不好就会一命呜呼的斗鸡。

“好大儿,你怎么样啦。”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咬舌自尽,说不定还能重新投胎做人时,远处飞奔来一个大呼小叫的男人。

我定睛一看,瞬间不想死了,我喔喔直叫,在他面前“手舞足蹈”。他将我从地上平托起,小心翼翼地将我环进他的怀中,眉眼里的焦急一层圈着一层。

我拿鸡眼瞪他,拿鸡嘴硺他。我这可不是热情寻主人求安慰的宠物心态,我是被气的。要不是小鸡眼承载不了太多人才有的情绪,我早就拿眼神将他给活剐个千百来遍。

眼前的男人是镇国公家的二公子黎潇,是全京城里最有名的纨绔。他不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他还行径乖张、声色犬马不止。就比如现在,正常人谁会认一只鸡做儿子!

最为可恶的是,这种变态居然还是我的未婚夫。我抗议,我大大的抗议。

我乃当朝九公主,一次皇家宴会上不小心跌进了荷花池,这厮打着英雄救美的名头扯我出了水,转头就让他老子爹向我父皇求娶我。镇国公是我朝大大的功臣,我父皇也想着靠联姻来巩固关系,二话不说便将我给卖了去。

我哪里肯就范,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前两个貌似没起什么作用,我只能扯了白绫见真章。我本来算得好好的,我前脚踢翻凳子后脚宫人就会进门来救我。

谁知道那天宫里热闹多,我宫中的人早早地跑了个精光吃瓜去。等我的灵魂和身体分了家,才有宫人呆愣愣地发现了我的“遭遇”。

救没救得成我暂且不知道,反正我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变成了斗鸡场里这一只毛都没剩几只的大公鸡。

要不是他,我怎么会玩脱,以致沦落到“做鸡”这个地步。我口飚脏话,神情激愤。可鸡嘴里能发出的只有一连串的咕咕声,他以为我在哭诉,更加心疼地将我圈进怀里。我的鸡脖子被迫靠在他的臂弯上,他还拿手指抚摸我全身。

我的毛瞬间炸开,鸡眼更是瞪得滚圆。这厮居然轻薄于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做人的时候要给他当老婆,做鸡的时候还要被他占便宜!

2

我还在黯然神伤,黎潇已经抱着我回了镇国公府。他拿软垫小心翼翼地将我兜住,拿剪子替我细细修剪被污血粘住的鸡毛,拿药粉敷在我伤口上给我止血。

身体上的疼痛随着他这般轻柔又小心的动作渐渐平息,我一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小心脏也稍稍被安抚住几分。我不由得竖起鸡头看他,见他还在专心致志给我清理伤口,眉眼间的专注不似作伪。

我有些迷惑,京里不都传这厮生性暴戾残酷,所以才会喜欢斗鸡这种嗜血好战的游戏。可一个视其余生命为草芥的人,会真心救助一只……鸡?我本来还以为,我马上就能被他剁了然后麻溜地另行投胎去。

他已经开始低头清理我爪子上的杂毛,边忙活边无奈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一昧逞勇斗狠不是什么好事。偏你不听,成日里叫嚣着去寻旁的鸡同伴相斗。如今可是知晓,一山更比一山高,一遇到高手就把自己整残了吧。”

我歪起鸡头咕咕叫,对他的好感瞬间消失一大半。这人可真会倒打一耙,明明是自己要去寻乐子,怎么说起来倒像是我的错似的。我自动将自己代入为鸡,分分钟给自己打抱不平。要不是现在小命握在对方手中,我真想对着他正摸着我鸡毛的手来一嘴。

“少爷,这只鸡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就应该让它死在斗鸡场里,省得总是累得你背着好斗跋扈的恶名。”不愧是主仆,他身边的小厮也开始胡言乱语。

我不服气地抬起头,真想拿双翅扒拉开他俩的眼睛,让他俩看看我现在的身份。呵呵,一只鸡,怎么可能左右人。

“铭辞,鸡能懂什么,不过随本性而活罢了。”黎潇还算公道说了句真话,而后自行去内室更换衣裳。

小厮铭辞还有些愤愤,我毫不犹豫地扭开身子,只肯拿屁股对着他。他怒火被挑起,不客气地拎住我的鸡冠子,数落道:“怎地,你还委屈上了,我家少爷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你赖上。”他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将鸡和黎潇的前情扒拉得清清楚楚。

据他所说,黎潇曾见一只瘦弱的雄鸡为护一个鸡蛋而与旁的鸡大打出手,就算被啄得浑身是血也不肯让开。黎潇大受震撼,亲自安葬了那只鸡后将鸡蛋带回了家。那鸡蛋里的小鸡在黎潇的见证下破壳出世,自幼便十分亲近黎潇,黎潇也好生照顾其长大。

谁知小鸡是个不安分的,待稍稍长成后便整日里找其他的动物寻衅滋事,要是强行关进笼子便闷闷不乐。黎潇只得寻了些懂行的饲鸡高手来瞧,高手说鸡是斗鸡种,必得上得斗鸡场一展雄风才能康健活泼。黎潇本着试试看的心带鸡去了,鸡果然生龙活虎,在斗鸡场里大杀四方。

结果,鸡高兴了,黎潇惨了。外面的流言传得飞快,都说他好勇斗狠,实乃纨绔中的顶流。镇国公知道后,恨铁不成钢地狠揍了他好几顿。而他为了鸡居然抗住了揍,只要鸡有需求,立即斗鸡场里走一遭。

我恍如在听天方夜谭,可看着铭辞坚定的眼神和话语,又直觉他没必要骗我一只鸡。这么说来倒也通顺,怪不得鸡会成为黎潇的好大儿,也怪不得他会这么紧张鸡的生死。可鸡护鸡蛋就如爹娘护子女,这有什么好震撼的。

我不懂,但将一点弄得透透的。眼下还不知道我的真身是个什么情况,但现在只要抱紧黎潇大腿,我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很不错。毕竟是黎潇的“好大儿”,在他的屋头怎么也能混上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美滋滋地想着,不期然抬头,见已换了家常衣裳的黎潇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他一身清爽亮相,修长的眉眼俊逸,平和的面容上沾染着点点温柔。

我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也不能将面前这位温润型佳公子和外头传言的霸道纨绔联系到一处去。

3

一连相处大半月,我一有空就趴在窝里做低头沉思状。不是我有狗腿子嫌疑,实在是在家的黎潇没有半点儿纨绔样。

他秉性疏朗,对衣食住行皆不十分地挑剔;他待下和善,与奴才们说话也并不盛气凌人;他还温柔细心,将我照顾得妥妥帖帖。外头的事我不知晓,但这屋子里能用来证明他还算得上一个纨绔的,恐怕也只有一个我了。

我想得脑仁疼,中场休息时背着黎潇偷偷伸懒腰。原来的鸡兄弟血液里流淌着不安的战斗因子,总想去斗鸡场里刷存在感。可我一直都是个富贵闲人,连和人吵架都觉得累,更遑论动手动脚。要是我太过活蹦乱跳叫黎潇会错了意,岂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你在院里好生休养,我今天要出门一趟。”黎潇收拾了几个小物件匆匆出门,临走前还不忘拍了拍我的鸡头。

我欢快地发出咕咕的叫声,一边欢喜一边在心底流泪。我暗暗唾弃自己,当宠物当久了,我居然开始回应起他的爱抚与亲昵。

我拿翅捂脸,十分羞愧自己的行为,只能掩耳盗铃地把这一切归咎于动物的本能。好在黎潇急着出门,并未在意我这几近于人的羞涩动作。

不过这份沮丧也仅仅维持片刻,外头天朗气清特别适合放风,而且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今天就是院子里最豪横的崽。

我在院中蹦跶,难得做一回禽类,不享受一下飞翔的感觉也太对不起这一双翅膀。我仔细回忆着从前在御花园里见过的鸟类,依葫芦画瓢伸展开双翅,使劲扑棱了几下后很有成效。一阵风刮过,我居然借力真的高高飞起。

双脚离地的刹那,我欢喜得喔喔直叫。可谁知乐极生悲,我一扑棱径直上了房顶,几个翻滚后竟翻出了黎潇的院落。

我自知如今身份,生怕被别人当了家养鸡送去厨房,赶忙重新扑棱起翅膀想要飞回去。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琴音,我大脑一懵,双脚便不自觉地靠过去。

花园大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束玉冠,着云袍,挺拔的身姿飘逸,隽秀的眉眼温和。那人在树下弹琴,修长指节拨起余音袅袅。树上有落花飘落,浅粉花瓣洒满他的周身,端的美如一副画。

我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当场便给他鼓掌助兴。这人我当然认识,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公子,更是我的男神--黎策。

京都第一才子黎策,三岁能识字,五岁诵诗书,七岁读绝句,十四岁便高中魁首。他六艺皆精,一手御马术尽得镇国公真传。他风度翩翩,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唇边温柔似朗月清风。如此这般好样貌、好家世、好才华,早早地便成为了诸多京城闺秀暗暗仰慕的对象。我也不例外,当初孤身落水的那次,其实是为了给他送荷包才故意落的单。

我懊恼地拍着脑袋,这些日子忙着养伤和适应新身份,居然将黎策与黎潇的兄弟关系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能近距离欣赏男神的美好时光,竟被我生生错过了那么多天。

“谁。”许是我扇动翅膀的声音过大,守在黎策身边的小厮陡然回头。

我傲娇地挺起胸膛,顺便兴奋地喔喔叫了两声。我想着黎策与黎潇既是亲兄弟,定然也应知晓我的身份。就算不会如黎潇一般将我当成儿子待,但也不会将我错认了提溜到厨房去。

“原来是二弟养的那只鸡呵。”黎策单手按住琴弦,瞧清我的身影后淡淡开口。

他果然认识我!我只顾沉浸在欢喜中,丝毫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厌恶。

“这只鸡打扰到我,解决了。”他惜字如金,可吐出的话语冷酷又无情。我大脑当机,耳中只不断回响着他要宰杀了我的话语,传说中的友爱兄弟的好代表不应该派人好生将我送回去么?

他已示意身旁的小厮向我逼近,我看到他眼底的鄙夷与杀意,顿时危机丛生。我提脚就跑,可刚扑棱起翅膀,便有一粗壮木棍便从天而降。撕心裂肺的痛楚从皮肉与骨骼的连接处传来,我惨叫着应声倒地,再无力气爬起。

我看向黎策,他嘴角噙着冷笑,视我如一死物。而后,他从桌边拿起一方砚台,笔直地便朝我的脑袋砸来。砚台飞出的瞬间,他面上居然还含着几分畅快笑意。

我浑浑噩噩,闭眼的瞬间,脑海里闪现的都是黎潇照顾我的点点滴滴。此时此刻,他才是我唯一的救星。

4

“黎策,你个王八蛋。”就在我不甘就死的瞬间,一道气急败坏的嗓音由远及近,随后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勉强抬头看到了黎潇后怕的脸。

黎潇焦急地喊着,见我勉强睁眼才松了口气。他着急给我救治,暂时不欲与黎策算账,只抱起我就走。

“二弟,一只畜生而已。你可以不在乎外头的流言,可我却不能不在乎。”黎策说得冠冕堂皇,施施然拦住黎潇的去路。

“你给我让开。”黎潇担心我的伤情,不耐烦地挥开黎策。

黎策却丝毫未动,佯装严肃的背后却叫我能瞧清他眼底的幸灾乐祸。我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这样的黎潇与我记忆中男神该有的朗朗君子模样相去甚远。

正争执间,镇国公竟也赶了来。说时迟那时快,黎策忽然捂手后退,直接倒在一侧的小厮身上。

那小厮眉眼灵活,接住黎策后便大声嚷嚷道:“二公子,我家公子一片好意怕你玩物丧志,可你居然为了一只鸡而对我家公子动粗。再加之,也是因为这只鸡先啄伤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才对它小惩大诫的。”

黎策抿唇不言,只待小厮控诉完,才恍若凛然大义地训斥小厮道:“铭生,休得胡言。”

我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主一仆的表演,终于知晓黎策烹茶的技艺为何那般高超。一股无言的怒气从胸脯间熊熊升起,我一气小厮血口喷人,二愤黎策装腔作势。可现在作为一只鸡,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黑白。

我赶忙看向黎潇,指望他能给他自己伸冤。可他却嗤然一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也不跟他老子爹打招呼,直接抱着我扬长而去。

我急得直扇动翅膀,可疼痛钻心,我不由自主地龇牙咧嘴,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表达不满,只能偃旗息鼓地窝在黎潇怀中。他熟练地为我包扎着伤口,眉宇再次紧锁到一处。

小厮铭辞跟在一边忙前忙后,义愤填膺地骂骂咧咧道:“公子,大公子是不是又当着公爷的面栽赃您?您肯定又没给自己辨解,由着他胡说八道。”他去得晚没看到事情全貌,但结合以往经验大抵也能猜出个大概。

我听得连连点头,见黎潇居然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气立时不打一处来。这厮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敢在外头借公府势耀武扬威,在家里就老实龟缩装孙子。

我伸出鸡嘴啄他想给他开窍,他反以为我是因疼痛而胡乱挣扎,很是小心地将我的脑袋搁到他的怀中,贡献出他的手掌供我发泄。他关怀我至此,我哪里还好意思伤他,我没好气地靠在他的臂弯里,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却突然将我放下,嘱咐铭辞好生照料我,而后大步便朝门外走去。铭辞恭敬应着,可一回头便恶狠狠地瞪向我。他揪着我为数不多的几根杂毛,气呼呼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乱跑,怎么能给大公子冤枉我家公子的机会。”

我被揪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地便要抬嘴啄他,可一起身又牵动了伤口,疼得我立时委顿在地。

这一番动静吓坏了铭辞,他哪里还敢再欺负我,赶忙拿了止血的药粉给我撒上。等忙乱完后,他居然坐在我的身边掉起了眼泪,嘟囔道:“也别怪我欺负你,着实是我家公子太可怜了。”

我耳朵一竖,对他的话甚是疑惑,堂堂国公府里的嫡公子,哪里就能跟可怜挂上钩。就算那黎策大公子茶了些,但也怪黎潇太过懦弱。

铭辞甚是郁闷,又不能将心里话对外头说去,只能对着我一诉一叹道:“咱们二公子虽也是公爷的嫡子,却是由继夫人所生。先头的国公夫人出身名门,且兼大公子在才学上优秀,公爷十分看中。但继夫人娘家不显,咱们公子的心思又不在书本上,公爷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按道理说这也没什么,也不是谁都能在学问上有大出息的。”

“可那大公子看着人模狗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比咱家公子优秀,却偏偏以栽赃、摸黑咱家公子为乐。咱家公子从前还不服气申诉了几回,可公爷每每都不肯相信他。公爷奉行棍棒底下出真章,咱们公子便总是挨揍。从前继夫人在世时帮忙劝着还好些,可惜……”

我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段劲爆的过往,一时也跟着可怜起黎潇来。铭辞自然看不透我作为一只鸡的内心所想,叹完气后又开始将矛头对准我:“你知道么,公爷瞧你一直不顺眼,要不是公子一力护着你,你早就被公爷给炖了。你倒好,先是闹着要去斗技场给咱们公子的名声摸黑也就罢了,现在还不安生在院里呆着,平白去招惹大公子那个煞星。今天要是公子为了你伤了大公子,恐怕你就没命能回来了。”

我听得心中一揪,愈发为黎潇担心。镇国公可是我大祁有名的杀神,他要是下手没个轻重,伤着黎潇可怎么办。

5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黎潇跌跌撞撞而归,原本红润的面色已经有些惨白。铭辞赶忙扑过去扶他,眼底的泪水又没能忍得住。他安抚地拍了拍铭辞的手,借着铭辞的力慢慢踱回房中。

我放心不下,也顾不得翅膀的疼痛单脚跳进内室。他已经横趴到床上,上半身的衣裳被除去大半,露出里头一道道的伤痕。尽管铭辞上药手法轻柔又熟练,他还是因为疼痛而将拳头握得死紧。

我瞧得又辛酸又心疼,得他悉心照顾大半个月,我已自动将自己和他划为统一战线。我在心中捏着拳,恨不得立刻将挑事的黎策与心盲眼瞎的镇国公啄个满头包。

“没事儿,小伤而已,反正习惯了。”黎潇勾起倔强又无奈的浅笑,伸出手来抚摸我的羽毛。

我没有躲,垫着脚挨得更近些,仿佛这样多靠近他一分,便能叫得他少一分疼痛。待上完了药,他示意铭辞将我抱回去休息。我拼命挣扎,只想好好守他一晚。

他晚上睡觉从来不肯留人值守,我生怕他夜里伤口有所反复,有我看着好歹还能有个警醒,也算是为我今日的鲁莽赎罪。

我被抱出去又跳进来,他似乎看懂我的企图,长叹一声后命铭辞将我的鸡窝挪了进来。铭辞见我这般“忠心”,总算收起对我的几分怨气,还特意将鸡窝离床边更近些。

待到月半,黎潇已沉沉睡去,我则一直努力瞪大双眼,好叫自己随时保持清醒。

黎潇其实睡得不太安稳,因为不能翻身便只能小范围地活动着酸麻的手脚。身形的禁锢似乎叫他噩梦连连,他不停地呢喃着,眉心紧蹙、唇角紧抿。

我赶忙从鸡窝离爬出凑近细听,刚跳上床榻便听到他低声唤着“娘亲”。

白日里从铭辞的话中已经得知,他的娘亲早在三年前过世,如果说从前还有他的亲娘来疼他,那现在的他便真真算得上孤家寡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虽贵为皇家公主,可生母早逝,自己又不十分地出挑,在父皇那头也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说到底,自己和他,又有多大区别呢?

想到此处,我的一颗心几乎柔软成一滩水。我努力张开翅膀,模拟人的怀抱将想他环住。可我高估了作为一只鸡的身量,我扑棱半天,扑棱疼了自己的翅膀,也不过是将自己撞进他的怀中。

他似乎被刮得有些痒,拿手拂了拂我的胸口。我脸胀通红,虽然他拂的是一只雄鸡的大胸,可内里的我可实实在在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他反复拂了几次都没将我拂开,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迷蒙的眼。我还大喇喇地靠在他的腰间,鸡脸又是一红,幸亏脸小灯光暗,这才没叫他瞧出我的异常来。

“原来,还是有人会在乎我的。”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处,将我慢慢揽进他的怀中,忽而又似自嘲般笑道,“不对,不是人,只是一只鸡。”

鸡怎么了,鸡就不能照顾人、关心人了么!我昂起脖子,暂时性忽略自己原来是个人的事实,高调地给这具鸡身体“伸张正义”。我又蹦跶了两下,伸出一边完好的翅膀拍了拍他的肩,就将鸡脑袋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

他倏然一怔,从眸中透出一抹欣喜来。他欢快地将我抱住,心满意足道:“就算只是一只畜生又如何,总好过心思诡谲的旁人。得你若此,夫复何求。”

他用词混乱,我却不曾添半分鄙夷。我安生地窝在他的怀中,就算不小心咯到了自己受伤的翅膀也不愿离开。

一人一鸡便这么对坐了大半夜,直到月落中梢时才昏昏沉沉睡去。我累极也懒怠再下床,仗着是鸡的身体便卧倒在他的身边。他贴心地拿被子给我盖上,我抚着软滑的丝绸,靠着他的胸膛沉沉进入了梦乡。

我想,一人一鸡,便这么相依为命下去,也挺好。

6

经此一役,我与黎潇的关系进一步拉近。两个病号受伤都挺重,只能老实地窝在院子里养伤。黎策被外派出了京,小院也终于迎来难得的安宁。

我整日跟在黎潇身后,几乎与他同吃同住。生活虽然有些小小的无趣,我却乐不思蜀。

从前我在宫中,无权无势还无宠的我几乎是被遗忘的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我都上吊凉凉后宫婢们才姗姗来迟的原因。

可在这里,黎潇待我甚厚。他不但在乎我的身体健康,更事无巨细关心我的饮食起居。被人全心全意照顾着、宠爱着的感觉竟如此地美妙,我忽然觉得,能一直当他的宠物鸡也挺好。更何况,他视我为友,愿与我倾诉他的喜与悲,没有算计、唯有真诚。

这种全身心都全然放松的感觉令我沉醉,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心情舒畅了胃口就好,加之闲散安乐的日子过久了,我原先挺拔瘦削的鸡身姿不复存在,从脖子到腰居然都足足胖了两圈。偶然的一天,我途径一滩水,见到自己的倒影后我郁卒了。

虽然现在只是一只鸡,可形象管理不能马虎。我痛定思痛,开始沿着院落四处溜达。可黎潇会错我意,以为我是想去斗鸡场里找鸡决斗,吓得我立马就往他怀中钻。

他抱着我笑得前仰后合,感怀欣慰道:“你果真懂事了不少,知晓一昧的好勇斗狠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好歹看着你破壳长大,也算你半个父亲。就算你只是鸡,我也能猜出你的想法。”

我被他摆了一道,气得伸嘴就去啄他。他笑闹着来拦,一个没注意被我正中下唇。

哇!好软。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喙下的触感柔软又湿润,恍若一汪清泉落在我的喙尖。

喔!好烫。即使我的喙够尖够硬,可还是被一抹酥麻击中,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滚烫热度几乎将我的喙给灼穿。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居然胆大包天地又轻啄了一下。他觉得痒,浅笑着将我抱离了些。我懵然抬头,这才想起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瞬间,一抹烟花炸入脑海,我的我脸瞬间熟透,实在想不通自己怎做出这等孟浪之举。我嗷嗷叫着扑棱下地,恨不得拿翅膀将脸给堵个结结实实。这可是我的初吻,虽然是以鸡的身份,那也是珍贵异常。

我的这番骚操作震惊众人,铭辞颤颤巍巍向黎潇靠近,商量道:“公子,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好季节了。要不,咱们给它找个母鸡。”

“嗯。”黎潇拿手摩挲下颚,深以为然。

我当场石化,不明缘由地生起了气。我先将攻击对象定为煽风点火的铭辞,二话不说甩起无影腿。铭辞怪叫着跳开,赶忙跳出我的攻击范围。我再回头对准黎潇,可一见他那无奈里夹杂着宠溺的笑脸便有些下不去脚。

“你给我等着。”我只能腹诽,只肯将屁股对准他。

他笑得愈发大声,不过见我真生了气,自又是忙不迭地哄我不疲。我本决心好好生上一场大气,可他的话语一软,我心底的火立刻就烟消云散。

我后知后觉,终于咂摸出几分不对劲来。我现在的这种行为,还算是宠物的撒娇心态么?

我不懂,为此苦思冥想了很久,连黎潇什么时候出的院子都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开了我身边好几个时辰。

我莫名心慌起来,仿佛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全然安心。我不顾铭辞等人的阻拦飞上院墙,只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归来的黎潇。

等了许久,黎潇终于归来。我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张开翅膀扑到他的怀中。他的眸子亮若星辰,他的怀抱令我安心。我越来越依恋这样的感觉,只想一直窝在他的怀中。

兴许是等的时间太长,也兴许是他的怀抱太暖,我还没来得及控诉他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的行为,便脑袋一昏睡了过去。

我居然做了个梦。梦中,我回到原先的身体里,而他将我抱在怀中。他低下头来,似乎即将用他的唇碰上我的。

四周飘满落花,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忽然,他抬起头来,拿双臂从我腋下钻过,将我如抓鸡一般拎起,笑嘻嘻道:“九公主,我喜欢的是男人。”

我吓得立即睁眼,看了眼自己的鸡身体才安了心。可安心过后,我又很生气。

我讨厌黎潇嘴里的那个男人,就算那个男人容色倾城。

7

黎潇的纨绔罪名,除了斗鸡走狗的标配动作外,还有就是声色犬马的风流行径。偏偏他的风流更为人不齿,不爱红颜好男风,好的是京都最大的小倌倌里的头牌--常玥。

鉴于黎策已经回京,他怕独留我在家中不安全,就连逛窑子都将我带上。我摩拳擦掌着陪他见情郎,一进小倌馆便对周遭搔首弄姿的小倌们嗤之以鼻。可等我见到常玥,我还是有顷刻的迷了眼。这个小倌,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黎潇抱着我到后院时,常玥就侧坐在廊下吹笛。他横一管玉笛在手,吹奏婉转华章。他长身玉立,侧颜明艳张扬。

他对着黎潇舒展了眉眼,放下玉笛起身相迎。黎潇也快走两步,腾出一只手来亲昵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的鸡眼一下子瞪圆,一颗小心脏跳得砰砰作响。按理说颜控的我应该花痴下常玥的颜,可当他和黎潇勾肩搭背,我就只剩下愤怒。

这一抹愤怒没甚来由,我冲动大于理智,在黎潇怀中煽动翅膀将二人隔开,直到黎潇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才罢翅。

“这就是坏你名声的那只鸡?”常玥勾唇笑,虽然很美,但落在此刻的我眼中只觉得十分碍眼。

“只要它能快乐,我的名声又算得什么呢。”黎潇亲昵地拍了拍我的头,似视自己的名声如无物。

我听得欢快,却也没肯错过黎潇眼底闪过的惆怅。想到此处,我又愤怒起来,论败坏黎潇的名声,常玥这厮更胜一筹。

常玥自然不懂我心中腹诽,只是笑着又捶了黎潇一拳,莞尔笑道:“你这只鸡还颇通人性,知道什么叫吃醋。”

“尽胡说。”黎潇无奈,“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二人笑闹一阵,我心底却如平地惊雷。我这是在吃常玥的醋?我不自觉又想起了那个梦,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浑浑噩噩地被抱进内室,好半天才略略缓过神来。我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略为劲爆的场面,谁知道关上门后的常玥只是倚到榻上自斟自饮去,反倒是黎潇一头扎进一帘之隔的书案边,全神贯注地摆弄起一些模型。

我着实看不懂,只知晓此刻的他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歪着脖子看他,越看越着迷。

“吁,成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黎潇擦去额头的汗水,拿着其中一个模型走出。他兴奋地挤到常玥的身边,叫常玥欣赏他的杰作。

这般近的距离!

我急得浑身是汗,分外担心活春宫的到来。谁知道常玥只是拿手拨向那模型,而后正襟危坐着与黎潇讨论起模型的构造来。我目瞪口呆,这……男风的相处只是这样?

就在我疑惑间,常玥重新仰躺榻上,释然道:“你在机括之术上确实天赋异禀,我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教你了。”

黎潇已然起身,他郑重行礼,眉目里更显恭敬:“您才是真正的机括大家,多谢您数年教导,否则我也不能融会贯通。”

“你不顾名声包下我,免我受那些腌臜之人的胯下之辱,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常玥面容肃穆,而后飒然一笑,“如今,你学术大成,而我也养好旧伤。今日便算长别,至此后会有期。”

二人皆心领神会,只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待二人追忆起过往,才叫我窥出个大概来。就犹如话本子里的传奇般,这个常玥还是个武林高手,不过当初被人暗算重伤后丢进了小倌馆里,幸苍天垂怜遇到了黎潇。后来他们二人互取所需,总算熬到了如今各有所成。

我听得鸡眼晶晶亮,听到黎潇不是个断袖时恨不得将喙咧到耳朵根。

话别到最后,常玥到底还是担心,他倒是能一走了之,可终身几乎生活在京城里的黎潇却无法轻易洗去好男风的恶名。

“我的臭名声何止你这一条,更何况无论我如何努力,在我父亲眼中也不过一不学无术、平庸至极的孬种,除了影响他的赫赫威名外一无是处。既如此,还不若顶个纨绔之名,好歹能叫他目中有我。”

他说他也曾努力勤奋以期得父亲高看一眼,可惜天赋稀疏,只能文不成武不就地流于平庸;他说他也曾想兄友弟恭展亲缘和睦,可黎策对他成见颇深恨不能兵戈相向;他说他也曾想过走上不良极端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可到底瞧不上那起子纨绔的做派..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个孤若无依的孩童。我的心肠早就软成一滩水,跟着他的话语展示着自己的愤怒与心疼。我缓缓直起身子,一步步走向他。

他伸手将我环住,释放出些许的落寞。他看向常玥,掷地有声道:“你知我为何如此呵护这只鸡么,当初救下它不过是机缘巧合,可它全心信赖于我,并不会因为我的平庸与无能便瞧我不起;我亦能将所有心事告知于它,却不用担心它会背叛于我;它在我心中,早已不单单是一个宠物,更是我不能舍弃的伙伴。”

我的眼眶逐渐湿润,做鸡这么久以来,我头一次强烈地想变回人身,能出人语来安慰他,能伸人臂来环住他。

8

只可惜,上天听不到我的祷告,我每每醒来,依旧只是一只鸡。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我终于听到了关于我原先身体的一些消息。

据说那日我被救下后还留着一口气,虽然一直昏迷不醒,可也没一命呜呼。我那好父皇也许是良心发现,居然派了专门的御医给我吊命,也算是给了我还能魂归本体的希望。我抱紧翅膀做许愿状,要是我还能回去,我一定大力拥护父皇的赐婚决定,欢欢喜喜嫁与黎潇,然后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可愿望美好现实却残酷,我着实没胆子自我了断。要是魂儿飘错了身体,我就实在得不偿失。

就在我研究该怎么回去的当口,黎潇却遇上了大麻烦。他带我出门散心时被一群人围住,按理说他的国公府公子身份挺能唬人,可偏偏这群人大喇喇地便将他扣下。

“黎二公子,您还欠着咱哥几个的鸡债呢。”流氓开口,奸笑不断。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每一只斗鸡的最高荣誉便是获得一批助威者,可鸡惨败助威者也跟着一同丢脸。那次我魂穿而来,不但输掉了比赛而且再不肯出战,他们被旁人鄙视得狠了,因爱生恨前来堵黎潇,必要黎潇给个说法。

“反正今儿要么你让你的鸡上场再战,要么你绕场一圈给咱哥几个赔礼道歉,就说从此退出斗鸡场。”流氓笑得狰狞。

这种无理要求他们也能提得出来,更甚的是,他们居然威胁黎潇,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黎潇眸光转冷,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话语一字一顿挤出:“是我那好兄长找上你们的吧。”

流氓们脸色稍稍一变,被我看个分明。而我再次听到黎策的名字,内心里只剩下鄙夷与愤愤。

常玥走了,我又不好斗了,黎潇伤好后也做不出什么能坏名声的纨绔事,镇国公感怀欣慰对他和颜悦色了许多。这估计引起腹黑黎策的不满,特意使了这等子毒计。如果黎潇为了我而在大庭广众下向流氓们示弱,镇国公便会对这个儿子更加的失望,说不得还会再无转圜。

“反正你今儿就两条路,要么斗鸡,要么斗你。”流氓们破罐子破摔,仗着人多势众从黎潇怀中将我抢出。

“放开它。”黎潇面上凝起寒冰,却又被压制着挣扎不得。许久,他自嘲一笑,仿佛终于认了命。

我暗叫一声不好,知他若我,哪里会猜不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不过是想彻底毁了我的名声,好叫父亲能赶我出门罢了。他既这般容不得我,那我便随他所愿。”他下定决心,俨然要在大庭广众下将脸丢足。

我的心疼与愤怒如排山倒海,我不要黎潇为了我卑躬屈膝,我不要黎潇经受旁人的侮辱与谩骂。我觑准空隙挣扎出,拼尽全力飞向高台。

他们为方便行事将我们堵在了斗鸡场的后台,这才叫我有了逃离的机会。我单脚立在台上,张开双翅发出啼鸣。台下看客立时兴奋起来,不多久便有一只雄鸡被送上场来。

我摆开架势,对雄鸡发起冲击。没有章法,那便不要章法;没有经验,那便凭本能去回击。我抬脚踹它,举喙啄它,挥翅扇它,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恍若未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下已然拖出长长的血路,对面的鸡也终于没了力气反抗。它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默默地等待着我凌空的最后一击。

我扬起脖颈发出高昂的尖叫,拼着最后的力气朝场边依旧被压制的黎潇走去。心疼与焦急布满他的脸颊,瞧得我心底暖意丛生。

他嘶吼着挣开束缚,飞扑过来想要将我抱住。可我已然目光涣散,他模糊的身影步步靠近。我艰难地伸出双翅,想要扑进他的怀中。可眼前,到底黑暗……

再醒来时,宽阔的内室里馨香萦绕,床榻的宫婢低眉顺眼。我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身体,从锦被的缝隙处见一双藕色嫩臂,顷刻间喜极而泣。

我,居然回来了!可欢喜不过一瞬,我又黯然苦笑,最终竟以这般惨烈的姿态归来。

那黎潇呢,他怎么样了?

一念既起,我顾不得虚弱拼命跳下床去。我死了,黎潇说不得要去找黎策拼命。黎策那个渣滓有个三长两短倒无所谓,可累得黎潇再被镇国公误会可就不美了。

可身子静躺多日哪里经得起这般劳顿,我重重跌在地上,几乎再不能依靠自己之力爬起。

孱弱至此,我只能一面静养,一面祈祷父皇能忙里抽闲来瞧我一场。我一日一日的煎熬着,终于等来了父皇的姗姗来迟。不等他发话,我立刻伏地请罪,痛哭流涕陈情自己从前的愚昧与无知。我拍着胸脯大力保证,现在的自己只一心待嫁,安生做那黎家儿媳。

父皇既见我想通,也懒怠再苛责于我。我则趁机提出非分要求,想亲自去镇国公府一游,婉转表示我的歉意。父皇略略沉思,也知我此前行为深深打脸,便也默许了我的请求。

我这才略略放心,在寂静的夜里辗转缠绵。

黎潇,失去了我的你,到底怎么样了。

9

失去了我的黎潇,形容枯槁、失魂落魄。

据说,他葬了我后便冲去了黎策的书斋,他如一头疯兽一般将黎策打得半死不活。而后冷漠地顶撞了镇国公,拼着被宗谱除名的风险,毅然决然地搬去了别院。

我恨得牙痒痒,可此刻也知不是和黎策算账的时候。我命人策马扬鞭赶去别院,只想第一时间拥他入怀。没想到镇国公也在,他一言不合就开打,手上多了一条明晃晃的军棍。

“住手。”我终于能喊出这句话,我飞快从马车上跳下,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张开双臂拦在黎潇跟前。

“镇国公,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眼瞎心又盲,亏我父皇还夸你睿智无双。”我平地一声吼,震得身前身后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可我已然没空关注这些,我心疼地扯住黎潇的胳膊,恨不得现场将他的衣服扒拉开,仔仔细细地给检查一遍。

黎潇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九……公主,您……别这样。”

我大脑一懵,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那边的镇国公恪守君臣之仪要给我行礼,可我心里的怒气还没全消,早将答应父皇来好好道歉的狗屁话抛到九霄云外。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对着镇国公喷道:“你有什么好嫌弃他的,他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但凡你的心正些,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终于有机会将这些藏在心底的话说出,黎潇的委屈不能白受,就算镇国公不肯相信,我也绝不能就此让真相掩埋。

“你那好大儿就不是什么好鸟,百般冤枉阿潇就为了平他那点阴暗之气,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这个儿子受了多少委屈。”

我边说边哭,为黎潇鸣不平。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到这一世,不过是叫原本血脉相亲的兄弟倒戈相向。镇国公虽娶了原配嫡妻,可心里头始终记挂着为妾的白月光,一等原配嫡妻病亡便立时将白月光扶了正。自幼看着亲娘黯然神伤的黎策将仇怨发泄到黎潇身上,他充分利用亲爹望子成龙的心理,自导自演了这场经年的大戏。

“阿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镇国公不肯信,只认定是黎潇散布“谣言”败坏黎策名声。

我气他脑子不开窍,撸了袖子再欲与他分说个明白。忽而我的手臂被人拉住,黎策落寞的眉眼里挺着倔强的笑,他缓缓地摇着头,示意我不必再说。

我的心又是一疼,到底还是暂且住了嘴。改变一个人的想法非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是镇国公这个老顽固。可我有信心,既我已以人身归来,终能改变黎潇的命数。

也不知是我太过义正言辞,镇国公虽不信我,可到底带着几分犹疑离开。

转眼院内只剩下我与黎潇二人,他怔怔看我,瞧了许久后才稍稍拉开距离,对着我恭敬行礼:“公主尊贵,方才帮我说话想来是为了能叫我心甘情愿地承下退婚之责。我愿助公主完成心中所愿,只盼公主能早日觅得良人。”

他的脑回路竟这般清奇,我要是不喜欢他,我干嘛大费周章地帮他伸冤。

我酸意上涌,但好歹知晓自己已然不是从前的鸡身,只能克制着探出半个脑袋,尽量矜持道:“你怎知,你不是我心中良人。”

“啊?”黎潇彻底僵化,又开始语无伦次,“公主与我不过二见,从前那宫中……”

我嫌他啰嗦,利落地将他给抱住。以人身的姿态靠在他的怀中,果然触感与为鸡时大不相同,我在他的怀中喟然而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落水时我对你一见钟情,今次相遇再见倾心。我已打听了你的过往,对你的遭遇有心疼、有怜惜,情愫更是从中起。”

得知被赐婚公主誓死不嫁,却在见过驸马后,后悔忙出宫追夫

他不妨我这么主动,整个身子已僵直成一片。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认真道:“因为我心悦你,不想错过你,所以以后我会很主动,你还是要早些习惯为好。”

10

陷入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多了一股勇往直前的执拗,我时常借着探讨亲事细节的名头出宫寻黎潇。

他慌不择路地躲我,我从斗鸡场追到小倌馆,从山郊别院追到幽深内宅。他终于服了软,在研究机括时让我陪着,在饮茶小憩时容我看着,在外头游玩时任我伴着。

他迷惘地看着我:“公主为何对我如此青睐,就算我不是个纨绔,也不过一平庸之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答得飞快,而后郑重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而且,你也绝不平庸,不过是自身的才学不是这世道的主流。可我依旧相信,你有自己的光芒万丈,你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他惊愕抬首,眸光星光璀璨,却只以为我是安慰之语,丝毫不知属于他的机会即将到来。

宫廷里有一幢代表着开国先祖功绩的璇玑楼,那楼顶上最为精妙绝伦的机括曾惨遭天雷,又因设计之法失传日久,致使璇玑楼如明珠蒙尘。父皇多年征召民间能工巧匠,皆不能将其复原。

常玥曾说过,黎潇的机括之术已然大成,那他便必然能抓住这个机会。我为他铺垫好一切,暂且叫他隐姓埋名前去应诏。他不负众望寻到了修补之法,当他身怀荣光于大殿上展示技法,受得我父皇万千赞赏时,我便知属于他的光辉时刻已然到来。

我悠然地听着宫里头的窃窃私语,当听到黎策面露惊愕与镇国公五味杂陈时,欢喜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后来,他约我见面。那时,他面上的踌躇与彷徨散尽,满是自信的笑容里透出一两分予我的温柔。头一次地,他伸出手来将我抱住,颤抖道:“我本以为,这辈子除了那只鸡,再无人愿意这般待我了。”

本是缱绻情丝,却被他这般大煞风景的话给顿住。虽然那只鸡也是我,可我还是忍不住地吃醋。我霍然抬头,狠狠堵住他的唇。

昔年尖锐的喙与柔软的唇瓣都能摩擦出酥麻的火花,如今两边柔软相触,他终于也有了我当初的那几分慌乱里又透着欣喜的神色。我嫣然一笑,至此方得圆满。(原标题:《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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