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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怡风,你是说苏家的那个姑娘?”太后持一细长银剔子逗着笼中的雀儿,缓缓问道。

惠嬷嬷说是,又将手中捧着的饵谷趋近一些,方便太后喂食。

“现今叫做天珍,是蓉贵妃重华宫里头的掌事姑姑,没经六管所,听说是大喜拿着万岁的手谕牌子亲自去接的。”

“有意思了。”太后道。

惠嬷嬷拧眉,“原以为贵妃那边的人都是些老弱残兵,掀不起什么大浪花来,如今看来倒是不得不防了,今日他们既能把苏怡风送进贵妃跟前来,明日不定又把什么旧人送了进来,那还了得?”

“这哪是送到贵妃跟前,这是送到皇上跟前。”太后道。

“皇上未必不知道还有些前朝余孽活在民间,只是他重情,毕竟那都是他小时候熟识的人,他便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苟活去。”

“如此往常倒也罢了,现今他们突然把苏怡风送了进来,就等同于在皇上面前立了块镇石,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非要把他心底里的怀念勾到明面上来,将往事重提不可。”

“您的意思是,万岁有可能会重查当年肃王谋反一案?”

惠嬷嬷心知往事绝不能重提,防患于未然,靠近太后,低身道:“那您看要不要……”

“晚了,”太后摇头,“咱们皇上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那可是他小时候敬爱的怡风姐姐,人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了,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

“除掉一个丫头不算什么,因小失大就不好了,他近来因着他舅舅的事已然同哀家生了嫌隙,倘若再因为苏家丫头恨了哀家,惠嬷嬷,你让哀家到时候怎么办。”

太后叹了口气,“慕容濯这个老东西,倒是哀家小瞧他了。”

“原以为他将女儿送进宫来,是作为人质向哀家示弱的,使得哀家对慕容蓉纵容有加,千般万般的好,没想到他还有后招,这样一来便怪不得哀家了。”

惠嬷嬷恭谨后退一步,将头埋得更低,暗叹慕容濯忒也大胆,太后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只要牵扯到皇上,便是犯了她的逆鳞。

惠嬷嬷想了想,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蓉贵妃同万岁走得也太近了些,一日之内数次流连御书房与甘泉宫,浑然视宫规于无物,上蹿下跳,实在不得体,带坏一干娘娘们不说,奇怪的是万岁对她竟也十分容宠。”

“谁还没年轻过呢?”太后道。

“阿祈虽是皇上,却也是个男人,自小见惯了云宫中恭顺温良的女子,偶尔有个跳脱活泼的,自然要另眼相看。”

惠嬷嬷:“那看来贵妃颇有心计,懂得另辟蹊径惹皇上青睐。”

太后少见地默了一瞬,“依哀家看来她不是装的,她就是天性使然。”也就是说,你看到的贵妃没脑子,真的是她没脑子。

惠嬷嬷:“……”那可能慕容大将军跟前一定是没人了吧,才退而求其次把如此奇才的女儿送了进来,不然,他图啥。

太后接着道:“说到底,那件事过去了七八年,背后掣肘无数人,就算皇上做主要查,朝廷中一定也有人不同意。”

“所以不管是慕容蓉还是苏怡风,都只是颗小石子,在哀家这里尚不足为惧,稍加防着,时时敲震一两下就是了,用不着多花心思,反倒是独孤郁……”

“哀家叫你派人跟着他,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惠嬷嬷神情莫测,措辞了好一阵,才道:“平南王日日适志于花柳烂漫,得趣于笙歌腾沸,八大胡同的风月场所都让他逛遍了,他还,还……”

“还怎么?”

“前日腊八节下十大青楼集中选花魁,他随便取个诨名,上台同一众清吟小班子和小倌儿比才艺,还拿了个魁首回来。”

太后手一抖,银剔子戳在鸟爪子上,吓得那笼中金丝雀儿一跳,立时要飞,撞到笼壁又歪了回来。

太后缓了口气,“且由他闹,越顽劣越好,他若恪守恭礼恩威持重,哀家还不放心呢。”

惠嬷嬷点头,“其实郁王爷身后的那几位秘密进京了,只不过他没去见,郁王爷不受控,他们明显有些着急起来,入冬以后京中各重臣家里陆陆续续都多了几位美貌侍妾。”

“太后,咱们是不是也尽早做提防?”

“你太低估哀家这位姐姐了,焉知她不是故意急给咱们看的?”太后笑道。

“不急,几十年的绸缪,鹬蚌相持,兔犬共毙,鹿死谁手岂争这一朝一夕,只要哀家不急,真正急的便是他们。”

说完她指着一左一右调教了许多日子的两个鸟笼,吩咐道:“将这两只乖雀儿分赐了皇上与贵妃罢。”

2

“就在这里说?合适么?”苏怡风问。

慕容蓉答:“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信你瞧。”

说完双手往嘴巴上一卷,气吞山河一声吼:“喂——有人能听见我说话吗?”

重华前殿人声鼎沸,将她声音淹没得妥妥的,根本没人理。

年关将至,宫廷内外异常忙碌,前廷也就罢了,慕容蓉认为那是独孤祈该得的,谁叫他是皇帝。

但是后宫这里,因为天杀的独孤祈不肯立后,六宫三年无主,冗务自然落到了太后头上。第一年太后还意思意思,只让慕容蓉打个下手。

次年太后直接甩手,勉励的话说了一通,意思是皇后没有贵妃顶上,贵妃加油。

今是第三年,内六局和司礼监那帮子老油条善解慈意,直接不去叨扰太后了,每天按时按点排队来重华宫堵门,从慕容蓉手里讨爱的号码牌。

慕容蓉拿着贵妃的待遇干着皇后的活儿,心里憋屈的同时能力也不行,没有凤印在手啥也不是。

她痛定思痛,想起了隔壁的隔壁,闲在暖阁里长毛的娘娘们。

独搬砖不如众搬砖,这年头谁也别想躲过当社畜的命运,于是召唤大伙有力的出力,没力的使出吃奶的劲往外挤挤,关起门来加油干,女子能顶半边天!

众妃嫔,当初选秀时乃自愿进宫,各有各的缘由苦楚,除了不爱皇帝啥都爱,尤其爱平日里大方爽朗对姐妹们贼好的贵妃。

慕容蓉一声令下,演算快的去搞账目,写字快的搞文书通稿,嘴快的专门负责怼人。

一时间殿内鸡飞狗跳,喝五吆六,纸张满天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墙角里,前朝反贼之孙女同本朝大将军之女在理气直壮地大声密谋——声音小了根本听不清。

慕容蓉:“师父和大家还好吧?有没有想我?”

苏怡风:“有,尤其是师父,每天坐在山头,要对着云宫的方向骂你好几遍。”

慕容蓉:“……”

她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和一村的人坐以待毙,而自己啥也不干。她做不到。

所以三年前趁独孤祈选秀,她瞒着师父跟她爹报了名,师父和慕容将军知道以后没少痛恨谴责慕容蓉。

苏怡风:“往事不要再提了,你进宫既然已成事实,多说无益。先说说眼前,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皇后?”

“虽然师父他们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们身体状况越发的不好了,蓉蓉,你要抓紧啊。”

慕容蓉:“我也想,但独孤祈他个磨人的小妖精不配合,我很被动啊。”

苏怡风:“你能不能避开独孤祈,另谋他路行不行?”

慕容蓉苦着脸,其实当不当皇后无所谓,但只有当了皇后才能拿到皇后所有的那方凤印,她之所以瞒着爹和师父进宫,目的就是为了凤印。

未选秀之前他们组织不是没有入宫来偷过,却每每折戟而归,宫中高手如云不说,他们连凤印具体藏在什么地方都摸不着。

而且光有凤印不行,还得借独孤祈身上一样东西,方能把事办成。

避开独孤祈?慕容蓉脑海过中划过弑君、绑架君的种种可能性,沮丧道:“我还是觉得睡他容易些,毕竟太后说了,谁先怀孕封谁当皇后。”

苏怡风:“那你倒是睡啊,你若有了他独孤祈的骨肉,不用他也成,算一举两得。”

慕容蓉:“哎!我努力!”庆幸的是独孤祈不跟她睡,也不跟别的嫔妃睡,不然她进宫此举,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一头撞死吧,“苏姐姐,你是过来人,经验比我多,独孤祈前两天说我要想当皇后就得先爱上他,你知道怎么才能让我快速地爱上他么?”

苏怡风瞠目结舌,“我还以为你们早就两情相悦了!竟然没有吗?如果没有的话你你你你们怎么睡。”

慕容蓉:“就硬睡。”

苏怡风叹为观止,拉着她手道:“蓉蓉,这种事,必得要他情你愿才好。”

慕容蓉心里苦,“特喵的我感觉我挺愿的啊,不就是睡一觉,几百人的救命迫在眉睫,睡一觉有什么大不了。”

慕容蓉:“对了,为什么这次师父让你来?他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太冒险了。”

苏怡风摇头,“叫我来之前师父笃定说我不会有事,让我大胆来,何况我也想看看你过得如何,是故就来了。”

慕容蓉说“哦”,“看看我过得如何,再顺便看看你的小栗子过得如何。”

苏怡风嗔了她一眼,“咱们这说正经事呢!”

慕容蓉正经起来,“你来前师父可给了你任务?”

苏怡风:“没有,我的任务就是来找你就好了。”

慕容蓉:“就这样?”

苏怡风:“就这样……师父的原话是,你想法子找到蓉蓉,留在她身边,帮她是其次,主要是刷存在感。”

慕容蓉:“……”

苏怡风:“……”

大眼瞪大眼半晌,慕容蓉:“师父滴心,海底的针。”

苏怡风点头,无比赞同。

然后苏怡风说她有事相求。

慕容蓉坐等她求。

苏怡风犹豫好半天,才“啪”地掏出一封喜帖,“我蓉,你对武林盟主非要娶魔教教主过门这件事怎么看?”

慕容蓉:“???”

3

这天下午慕容蓉便摸去了甘泉宫。

殿前阶上,独孤郁和顾清高各守一只鸟笼逗鸟,独孤祈在后头抄着手看,好一副君臣三三把家还的温馨场景。

顾大人爱好小动物,逗着那鸟儿愉悦地道:“来,叫爸爸。”

旁边独孤郁逗着另一只,“来,叫爷爷。”

顾清高:“……”

顾大人委屈把脸向后一扭,“郁王爷占我便宜,万岁你管不管。”

独孤祈道:“嗯,平南王无礼,你若当了顾大人的长辈,朕又是你堂弟,你这样让朕以后还怎么平视顾大人。”

顾清高:“……”大魏云宫食物链底端实锤了。

慕容蓉踱步过来,看着笼中金丝雀扼腕叹息:

“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京中权贵真的好生没有心,动辄爱养这种娇弱的鸟儿,笼子给的再大再豪华有何用,可曾想过鸟儿的感受。”

独孤郁颔首认同,“贵妃娘娘批判的是,但这鸟儿是太后赏赐给你的。”说完一脸“我就看你能多有心”的神情,觑着慕容蓉。

“……”慕容蓉看向独孤祈。

独孤祈点头,“太后说了,朕与爱妃,一人一只。”

左右两个笼子两只上品金丝雀,体型较大羽毛较华丽的那只是为雄,稍娇小的为雌。

独孤祈:“爱妃要哪一只,先选吧。”

慕容蓉绕着笼子转了两圈,扼腕叹息乘以二,愁眉苦脸。

独孤祈喜出望外,“怎么,爱妃对这鸟有想法?”

慕容蓉:“有。”

独孤祈:“说说。”

慕容蓉:“太后爱我我晓得,但送这鸟还不如送我只烧鸡,这鸟又不好养又不好吃的,要来还给臣妾宫里的宫女们添一桩心事。”

独孤祈:“……”

果然他喜出望外喜早了。

独孤祈:“贵妃只知金丝雀娇贵,不知道养它们的难处,这鸟爱洁,性子又淡薄,雌雄双鸟若非繁殖,是不能关在一个笼子里的,须得分开喂饲。”

“另外这鸟儿叫声美妙,但得趁它们羽翼未丰时找一只擅鸣叫的老鸟带着开嗓才行,否则便等同鸟中的废物,一文不值了。”

慕容蓉若有所思,沉吟良久,一合掌,“我就说这鸟麻烦嘛,恁多讲究,不是我们江湖儿女的作风,我们爱养雕,雕多好养活呀。”

说起雕,“对了万岁,臣妾送您的神雕还活着呢吗?那神雕寿命可长,让底下人好好养,养好了它能送您走。”

独孤祈:“……”

独孤郁同情看着他这弟弟,轻声道:“她跟我们不一样,雕养在草原大漠上,饿了就捕食,渴了就喝水,别说是人了,树都少见。”

“金丝雀自小被锁进笼子挂在九曲回廊吟唱为美,浸染在人堆里,两者肚肠如何能够相通,有些事情你得同她明着说,不然由她自己想破天也想不明白。”

太后怎么会平白无故送两只金丝雀来,无非是借这两只鸟警示警示独孤祈与慕容蓉,嫌他们两个走得太近,失了作为一个皇帝和贵妃该有的分寸,要他们各回自己笼子守好本分。

再一层意思,是告诉他俩,云宫之中太后才是长者,没了她,独孤祈和慕容蓉什么也不是。

独孤郁下了台阶,欲要给慕容容把话说明白,独孤祈拦住了他,“随她去吧。”

他自己近前看着慕容蓉,微微一笑换了话题,“爱妃这时辰不是应该被司礼监的掌事们围得焦头烂额,怎么还有闲心来探望朕?”

慕容蓉也近前一步,“群臣年宴和年终祭祀典礼近在眼前,万岁不也摆脱了礼官们的纠缠,闲适同顾大人在此赏鸟么?”

“那么大一个郁王爷在场,爱妃愣是装作看不见,莫不是吃了清高的醋?”

“听听,清高,多么亲切的小爱称,”慕容蓉哼道,“万岁小心假戏真做,对你的清高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到时候追悔莫及,得不偿失。”

“慕容蓉你胆子越发大了,竟敢跟朕顶嘴了。”

被当成透明人的顾清高在旁,“打起来!打起来!”

同时收获了万岁和贵妃两记眼刀。

慕容蓉深吸口气,差点忘了自己此来的真正企图,本来是记得的,但进门看到了顾清高,不知怎么便忘了个干净,心底无名火蹭蹭上涨。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不可理喻,换上个讨好笑脸,对独孤祈:

“万岁息怒,臣妾这不是年底了,怕三十那天的祝福太多您顾及不到我的问候,提前给您和顾大人拜个早年,送上别样的祝愿,愿你们两个,永浴爱河早生贵子。”

“是么?”独孤祈似笑非笑。

慕容蓉:“当然万岁如果能允许臣妾出宫一趟那就更好了。”

独孤祈:“理由?”

慕容蓉:“苏姐姐来长安的路上结识了位朋友,恰巧是武林盟主,苏姐姐答应过他成亲时要去喝杯喜酒,咱们江湖儿女最重承诺,那她总不能爽约啊,万岁你说是不是?”

独孤祈说是,“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苏怡风作为一个女官,想出宫也不是不可以,让大喜去安排就是了。”

慕容蓉两根食指对对对,突然卖萌,“臣妾也想去凑个热闹。”

慕容蓉:“距离我们上回出宫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万岁。”

独孤祈侧过头去笑。

清高一看这架势,立马挡在二人中间,坚决道:“万岁不行!”

独孤祈:“你才不行。”

“您明知道臣不是那意思,”顾清高满脸黑线,“臣是说您不可再出宫了。万万不可。”

独孤祈看着他,拍手,“小蔡。”

话音未落,御前侍卫统领蔡志强刮来立定行礼,“万岁!”

独孤祈把顾清高交出去,“顾大人想找你切磋切磋。”

死心眼的小蔡一听两眼放光,锁定了顾大人,如同被打开了身上某种开关,一个猛虎扑食朝着顾清高就去了,兴奋道:“拔刀吧顾大人!”

小蔡觊觎顾大人一身绝学好多年,苦求拜顾清高为师不能得偿所愿,平时恪守岗位热爱事业,除非听见顾清高想和他比武。

不动武的顾清高眨眼之间被他追出老远,看模样不饶云宫跑个十圈八圈不能够回来。

欺负老实人快乐无穷,独孤祈对慕容蓉道:“走。”

两人还未走出几步,尚衣局的人到了,要为独孤祈试祭祀大典的礼服。

独孤祈脚下不停,朝后一指,“平南王跟朕身量差不多,找他代试。”

尚衣局的人一愣,这礼服制式跟龙袍也别无二致了,岂能找旁人代试,大着胆子抬头想看看天子是不是在说笑。

这时候独孤郁袖着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礼服我替你穿了,赶明儿龙椅我干脆也替你坐了吧。”

独孤祈回过头去,也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好啊。”

听到这等危险发言,来带头送衣裳的嬷嬷吓了一跳,心道是我疯了还是主子们疯了,鉴于主子们不可能有错,那么一定是我疯了。

她维持镇定迈进门,又听独孤郁喊了一句,“金丝雀。”

这回是慕容蓉回头,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就要那只雄的吧,劳烦郁王爷着人送到我宫里去,多谢多谢。”

独孤郁:“呵,你们两个出去逍遥快活,我倒成了替你们殿后的了。”

即便如此,依然冲走过来的嬷嬷抛了个媚眼。

门口大喜安然杵着,看着独孤祈和慕容蓉相携而去的背影,感慨贵妃又被万岁涮了一遭。

看来是该把奏折案台底下那张特意送给天机阁阁主的喜帖收起来了。

4

走出宫门一段距离,独孤祈依然灼灼盯着慕容蓉。

慕容蓉:“臣妾知道自己盛世美颜惹人垂涎,但是万岁,你也不用一直看着我吧?”

独孤祈道:“雕更胜于鹰,能扶摇直上俯瞰九霄,岂会连一只小小的金丝雀都看不真切。”

“您在说什么呀万岁,”慕容蓉无辜眨眼,“臣妾听不太明白。”

“你明明能看懂太后送金丝雀背后的意味,为何在郁王爷面前卖傻充愣假装不懂?”

慕容蓉微微一怔,实话实说,“总觉得郁王爷不是个好人,我不愿意在他面前做自己。”

“哦?”独孤祈道,“只在朕面前做自己?”

慕容蓉不假思索,“那是自然,您是臣妾的夫君啊。”

独孤祈静静看着她,仿佛要试试能从她眼中看出多少真情实感。

过了一会儿他道:“看人不能光看外表,独孤郁不用防备。”

慕容蓉点头说行,“我不相信郁王爷,但我相信万岁。”

独孤祈:“差一丝丝朕就要被爱妃感动了。”

慕容蓉爽朗一笑,挽上他手臂,拉着他紧走两步,“快走吧金丝雀。”

五十步笑百步,独孤祈:“你如今不也是一只金丝雀?”

宫门近在眼前,苏怡风一早坐在隐秘的马车等着他俩。

5

三人迎着黄昏出了城郊没走多远,马车一沉。

裴厉的声音传进车厢,“万岁你又抛弃顾大人独自出宫,顾大人快急哭了,他让臣给你带句话,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回去。”

独孤祈收下他带来的来自顾清高的幽怨,想象了一下顾清高一边咬着牙一边替他在宫里遮遮掩掩行踪的样子,倍感受用。

继而他看看同车的苏怡风,问外头:“你怎么来了?”

裴厉掀帘进来,双手置膝端正坐了,目不斜视面不改色,道:“万岁此行暗卫带够了么?短时间内我可不想换个上司。”

慕容蓉看看苏怡风,问:“栗子,万岁问你话呢,你怎么来了?”

裴厉严谨肃正,“幸而问柳山庄离京城不远,万岁早去早回,别让顾大人独守空闺太久。”

独孤祈和慕容蓉异口同声,“所以你怎么来了?”

裴厉:“……”

裴厉在这两个坏人的注视下,面皮一点一点涨红了,磨牙,“我这不是办案顺路,不放心你们,跟过来看看吗!”

独孤祈:“还真是顺路,朕记得你最新一个案子在晋阳,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也就顺了五百多个弯吧。”

裴厉:“……”

慕容蓉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把苏怡风的手往裴厉手里一放:

“人给你给你,带着走吧,苏姐姐,喜酒我替你去喝,有事飞鸽传书,最后我们在长安城门外汇合就成。”

将一对新人快乐送下马车。

坐回来的时候发现独孤祈掀开车帘一侧,专注往外看,她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都是些枯树歪枝,夕阳挂在树梢,天际辽阔,不由道:“有什么好看?”

独孤祈道:“好看。”

宫外的一切都好看。

6

两人到了问柳山庄已是夜幕初降华灯耀眼,山庄门口站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挨个收喜帖。

慕容蓉将贺礼和苏怡风的喜帖一并附上,报了名字,“傅清梦,这是我夫君,沈星河。”

护卫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独孤祈脸上,不动声色又把头低了下去。

问柳山庄占地宽广,庄内遍植垂柳,只不过如今是寒冬腊月,垂柳枯败,光秃秃一片,倒显得萧瑟,唯有墙角几树寒梅凌风绽放,颇为醒目。

慕容蓉带着独孤祈夹杂在一众绿林好汉和女中豪杰里面走,自觉担负起带独孤祈在江湖上飞的重担,母鸡护崽般将独孤祈护在身后,小声道:

“夫君,上次地下赌场算你入了半个江湖,更深的水你都没有见过,就拿这个武林盟主来说,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独孤祈张了张嘴,慕容蓉:“你肯定不知道。”

她给他科普:

“现任武林盟主名唤梅夙澜,梅家剑法第七代传人,年轻轻轻已经在历届武林大会拿了好几个第一,他为人素心若雪,洁身自好,刚正不阿,我十分仰慕,与他神交已久。”

独孤祈:“仰慕?神交?还已久?”

慕容蓉:“怎么?”

独孤祈面无表情:“没什么,我就喜欢夫人这等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慕容蓉不知哪里惹了他,离他远了点。

疏远不过一刻钟,她突然指着好几个只在江湖小报上看过的大侠振奋不已,拉着独孤祈嗷嗷嗷嗷,一副小粉丝见到了活偶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梅盟主待娶的那位新娘。

独孤祈把她嘴捂上,跟着引路的小厮在庄子里兜转,渐渐无人时,出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那人朝他们行了一礼,对独孤祈恭敬地道:“我们盟主久候您大驾了,这边请。”

慕容蓉按下心里的诧异,正了正神色,站得笔直,对独孤祈道:

“看着了没有,这就是人在江湖上出名的代价,梅盟主单独欢迎我呢,想低调点都不行,唉,当女侠难,当个名女侠难上加难。”

独孤祈虚心求教,“敢问夫人,在江湖上都有什么建树?”

“那可就多了,”慕容蓉道,“有时间你去打听打听,雾莲山一剑没傅女侠就是我。”

一边说,管家将他二人引入内室门口,迎出来个身姿颀长的年轻人,修眉星眸,果然有梅家剑法中剑指寒霜的气派。

他略过慕容蓉,跨前一步直面独孤祈,行了个俯首礼,口称草民,“喜帖派出去,原以为皇上日理万机,不会来了。”

独孤祈道:“你那喜帖是送给天机阁阁主,又不是皇上,作为皇上自然不会来,但是作为阁主,来跟老朋友讨杯喜酒,不过分吧?”

梅夙澜淡淡一笑,“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终于,他看了一眼慕容蓉,“到底是一国之君,出宫带个侍女气质都不一般。”

慕容蓉:“……”

独孤祈趁梅夙澜吩咐人上茶的间隙,从容看向呆若木鸡的慕容蓉,道:“雾莲山一剑没傅女侠。”

慕容蓉:“小的在。”

“武林盟主就不用上缴赋税了?他在京郊盖这么一大片庄子,你去问问,若没有朕默许,谁敢给他批地。”

慕容蓉心服口服,低头哈腰竖大拇指,“忘了傅女侠,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大哥,我跟着您混。”

慕容蓉提出想见见新娘子,梅夙澜神情僵硬一瞬,脸上没了恬淡笑容,道:“内子羞见外人,姑娘还是等到明日成亲礼后再与她相见吧。”

一个魔教教主羞于见人?慕容蓉感到纳闷,但她看了一眼独孤祈,见他什么也没说,于是也就没再言语。

后半夜,月上中天,独孤祈在客房的床上刚阖眼,身边一阵窸窸窣窣。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道:“你不在侍女房,跑这里来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呢,梅盟主将我误会成侍女,您也不帮我解释解释。”慕容蓉挨在床边,“臣妾给万岁当夫人,就这么给万岁丢人?”

独孤祈把被子拉紧,防备看着她,“朕为什么不帮爱妃解释,爱妃心里没有数吗?”

慕容蓉嘿嘿嘿,“我本来就择床,更不习惯跟好几个人睡通铺,万岁不打算可怜可怜我吗?”

独孤祈道:“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要学会适应,将就,习惯,傅女侠不要妄自菲薄,去吧朕信你可以。”

慕容蓉:“……”

她再接再厉,嘴上关切道:“武林人士皮糙肉厚惯了,这里不比咱们家里,连个火盆都没有,我这不是怕您不适应,过来帮你暖暖床呀。”

独孤祈谨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墙角火炉,赶忙又收了回去。

慕容蓉:“……”

她道:“你不冷我冷。”说完定定看着他。

独孤祈用目光无声与她对峙片刻,慕容蓉打了个喷嚏。

独孤祈叹口气,认命将被子掀开一角,“说好了,你只许睡觉。”

慕容蓉得逞,搓着手钻进他怀里,冷是真的冷,不过是她刻意将外衣留在丫鬟房里,进门之前先着单薄寝衣跑了一圈。

她瞄着独孤祈胸口,低声道:“万岁,苏姐姐告诉我,喜欢一个人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你首先得发掘他的优点,对他有好感,接下来才是喜欢。”

“天长日久,若连他的缺点你也能一并包容,那就是爱了。”

独孤祈道:“哦,是吗?”

“万岁的优点简直数不胜数,”她在他衣襟上嗅了嗅,“比如身上总有若隐似无的龙涎香气,充斥着富贵的气息。”

“万岁的缺点只有一个,”她勾手将那衣襟轻扯了扯,“就是每每穿得太多了。”

独孤祈将她手攥住,眯眼警告,“慕容蓉,你再不老实,回宫我马上立良妃为后,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慕容蓉老实了,还仗着床宽大,主动与他拉开距离,愤愤抢了他的被子。

过了会儿,她不甘心地道:“万岁,不是我要说良妃坏话,是她这人实在不咋地,除了长得可以之外,白莲还绿茶,性格同你丝毫也不和,你要慎重啊。”

“这还叫不说人坏话?”独孤祈哭笑不得。

其实他连良妃是扁是圆都不知道,不过随口诌来吓唬她,没想到慕容蓉反应这么大。

慕容蓉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感觉背后说人坏话是挺不对,信誓旦旦道:“那我跟她公平竞争,凭本事上位,万岁你不准偏袒她!”

独孤祈刚要应下,忽听窗外一声口哨,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你还真是痴情人设不崩呀梅盟主。”

7

慕容蓉披着被子下床,推窗望出去,见院中树影凌乱,两棵梅树之上分别点足站了一男一女,其中男的他们认识,正是梅夙澜。

再看那个女子,黑衣妖娆眉眼凌厉,自带三分媚态,衣衫下腹部隆起,竟是身怀六甲。

但怀孕一点没影响她发挥,同梅夙澜持剑相对,轻易打了个平手。

明眼一看是梅夙澜让着她,剑都未出鞘,夸张一点说简直是他让女子出气一般,追着砍。

待女子暴躁的气焰消下些许,他才温声道:“今日到场的宾客都是诚心为你我成婚来贺喜的,你为何要在酒水中下药将他们都药晕?”

女子冷笑道:“我不但要下药,还要一把火烧了你这庄子,让他们给你陪葬你信不信?”顿了顿,“呸,谁要跟你成婚,要不要个脸?”

女子抖了抖手上被她截断一半的镣铐,“梅夙澜,你真以为能拴住本座一辈子?”

“对不起,我错了。”梅夙澜上前,目光温柔得似雪飘浮,“轻霏,外面天冷,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好不好?”

女子根本不理他,侧眸冷视慕容蓉和独孤祈,“哟,这还两条漏网之鱼,看什么看,没看过《窝囊盟主的落跑甜心》、《霸道妈咪带球跑》?”

“再看剜了你们眼睛!”

慕容蓉望了一眼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独孤祈,再艳羡望了望许轻霏的肚子,心道看看人家这个速度,怎么办到的,想取经。

却见梅夙澜走过来朝他们两个作揖,“拙荆心情不好,有不周之处,我代她道歉。”

他话音刚落,许轻霏的剑从后头直刺了过来,梅夙澜身子一倾,让剑刺穿了左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女子晃了晃神,他却像不知痛似的,无声叹了口气,只看着她,“可消气了?”

“这位姐姐,架也打了,人也伤了,不如进屋坐坐可好?”慕容蓉趁机道。

“动气伤身,对孩子不好,你若实在不想嫁梅盟主,我夫君有些权势,有他在这里,定能为你做主,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许轻霏不屑,“有多大权势?”

慕容蓉:“也就是个一般的皇帝吧。”

许轻霏利落收剑,进屋。

8

武林盟主梅夙澜和魔教教主许轻霏的故事要从一味名为“三日长情”的药说起。

江湖儿女刀口舔血,恩怨分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言不合就是干。

三年多以前,许轻霏亲自乔装打扮成歌姬入了青鲨帮左千奕左帮主的宴会。

之所以她要带人灭了这个帮派,除了青鲨帮屡次抢了他们教中的地盘还拒不道歉以外,还因为左千奕这个渣渣,恃强凌弱无恶不作,跟人沾边的事他是一点不干。

坏到魔教都忍不住动手,你想想他这个人得有多坏。

她抱着琵琶入席时瞄了一圈,旁人倒也罢了,没承想看到了梅夙澜,年少成名的武林盟主,无人不知,在一众人里是个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怪不得左千奕能横行霸市,原来背后有盟主撑腰,呸,不要脸,蛇鼠一窝,物以类聚。

反正许轻霏是这么想的。

宴进行到一半,左千奕酒劲上头,非要模仿避火图上群仙极乐世界玩一把,找来几个女孩,率先搂过一个,众目睽睽下往酒杯中倒了点药末,炫耀是西域极品,能让人欲仙欲死。

在座所有人哈哈大笑,击著敲杯助兴,女孩的无助哭泣就响在这些人的喧闹里,无一人出来阻止,左千奕掐着那女孩的脖子,要给她把酒灌下去。

这时候许轻霏看了一眼梅夙澜,他没有笑,手握在剑柄上,青筋暴起,他垂着眸,也没有动。

许轻霏打心里鄙视这群衣冠禽兽,她纵情一笑引起在堂所有人的注意,依偎在左千奕身上,手腕翻转将他酒杯抢到了自己手里,笑道:“什么好东西,不如让我先来尝尝。”

这点大胆的冒犯使左千奕越发来了兴致,挑眉望着她,“好啊,你先喝。”

许轻霏心里骂着娘,掐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她跟手下商量好的时辰大概还有一炷香,连日的计划,几百号人的性命吊在她手里,千钧一发时她要忍。

她向来自持内家功夫甚高,托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天意料之中堂内经历一场混战,左千奕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意料之外她没能扛住药劲。

迷乱中她伏在地上随便揪住了一个人的衣摆,花了毕生的力气。

后来才知道那药叫三日长情,三日不解,人就凉了。

后来才知道好死不死,她揪住的那人是梅夙澜。

梅夙澜不知她是谁,只当她是个寻常歌姬,他也是带人来剿青鲨帮的,摔杯为号,还没等他摔杯,就被一群人抢了先。

那群人衣着暴露有纹身,说话粗暴砍人不眨眼,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他没能顾上,被许轻霏逮住了不撒手,她桃花眼迷离,晕着一团雾气,朱唇轻启媚态横生,她道:“大侠,救我。”

他挣扎一番,将她打横抱起。

三日后在一家客栈里,许轻霏先梅夙澜醒来,睁眼看到枕侧有一张净若明玉精雕细琢的脸,安静地睡着,眼睫如鸦羽。

她回想起三日以前,再回想了这三日的荒唐事,娘的,好像还是她主动的次数多。

她拔剑在他颈上来回比量,看从哪下手能让人死得透彻些。

未及下手人醒了,她装作用床帐擦剑,装作才发现他醒了,趁他睡眼还惺忪,打着哈哈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我就不报了,后会无期。”

落荒而逃。

大概一个月以后吧,她躲在教中装死,听见手下人说武林盟主到处在找一位歌姬。

手下声情并茂,感动非常,说武林盟主是多么的决心,多么的痴情。

手下说还带了画像来,梅盟主亲手所绘,可逼真了。

她心头一突突,虚心接过画像,缓了好几缓,指着画像,“敢情梅夙澜找的是个猴儿?”

梅盟主画技之烂,超乎人类的极限,就凭这他还想把人找到,做梦去吧。

许轻霏放了心,松了懈,又开始出门兴奋作浪,当她神秘的魔教教主,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未能走出魔教二里地,当头碰上了一人。

这是什么狗屎运一样的缘分,许轻霏拔腿就跑,边跑边给手下打手势,让他们假装不认识她。

手下关切上前,“教主你怎么了!教主你没事吧!教主你说话呀!”

许轻霏不跑了。

许轻霏心平气和。

许轻霏面带微笑,“本座好得很,你滚下去吧。”

身后梅夙澜不紧不慢追上来,看着她,许久许久,他道:“我们得谈谈。”

9

浩然正气梅盟主头一回进魔教,像极了唐长老入盘丝洞,端茶的手轻颤,就是不喝。

许轻霏:“没毒,真的。”

“不是,你这茶叶太次,沫子撇不干净没法喝。”他道。

“……”

许轻霏:“如果梅盟主是为了左千奕的事,没毛病是我教干的,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心情不好想杀个把人,对贵武林造成的伤害和经济损失,不好意思我们是魔教不讲道理,一概不负责。”

梅夙澜放下粗瓷茶杯,缓缓道:“下月初五和下下月十一都是黄道吉日,你选一个。”

“什么意思?”

“娶你。”

许轻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使了,有病早点治啊梅盟主。”

梅夙澜:“下月还是仓促了些,那就下下个月好了,你准备准备,三聘四礼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过门以后我问柳山庄的财产都归你。”

许轻霏一拍桌子,“来人送客!”

梅夙澜纹丝不动,“你改邪归正吧,散了这教中人跟我走,别再打打杀杀了。”

许轻霏:“好的本座明天就出去杀人。”

梅夙澜抬眸凝视她,“许姑娘,上次你走后,你留在我脖子上的吻痕过了五天才消。”

本该旖旎的一番话让他说得正气凛然。

他是名门正派,克己复礼,有情有义有担当,不论缘由是什么,睡了人家姑娘就得负责。

许轻霏告诉自己不能打人,眼前这人她不一定打得过,她深吸一口气:

“梅盟主,你是哪一年出土的文物?没见过你这么死板的,不然你把自己埋回去吧,公元零二零二年了,谁跟你说睡一觉就非得在一起?让一让,我要出去杀人了。”

梅夙澜在她身后道:“有我在,你不会如愿的。”

许轻霏不以为意:“那就试试呗。”

自此以后魔教门口杵了个武林盟主,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打雷下雨时魔教教主若是出门,他必撑一柄青竹伞随身相候,由于轻功比许轻霏高,内力比许轻霏深厚,她怎么甩都甩不掉。

梅清骨瘦,天人之姿,教中小姑娘们羡慕得不得了,纷纷嚷道:“教主教主,碰上这种男人就嫁了吧。”

许轻霏苦不堪言,“你们不知道,他是真的很有病。”

哪有上赶着追过来要负责的,她都说不用了,搞到最后她像极了抛家舍业的负心汉。

压力很大的除了许轻霏,还有武林盟的手下,每当有人来找盟主,他们都捂着脸小心翼翼怕被揍,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盟主在魔教。”

如此下来三年,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许轻霏照旧冷冰冰。

当梅夙澜将她日常爱吃的点心放在她面前时,她道:“梅夙澜,你妨碍我教发展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老堵在我门口,坏人都不敢来了,坏人不敢来,我打劫谁?”

“你守株待兔全靠命的经营手段我实在不敢恭维,哪怕你劫的道再多,接济山下村子一次就没有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教众要养活。”

许轻霏:“我养活的他们挺好的呀,个个白白胖胖。”

梅夙澜:“那是因为这两三年你们全教花的都是我的钱。”

“……”许轻霏把吃了一半的点心放下了。

梅夙澜道:“我查看过了,山下村庄的老人们并非完全没有行动能力,你一味叫他们什么也不干光等你接济是不行的。”

说着展开一张地图,在上面画了几个圈,“这几块地土壤肥沃,何不让你们教中的年轻人带着他们开荒,只需一年半载,他们便可以自给自足。”

他认真的模样吸引了她,她不由靠过去,同他并排看着地图,“种地,可行吗?”

“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她白皙后颈上,看了许久。

直到他抬头,对上她冷若冰霜的眼睛,她道:“梅盟主,我以前被男人伤过,纵然知道那是年轻不懂事,但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这种事说多了就矫情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总之我这辈子已经打定主意不嫁人,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吧。”

他道:“我不骗你。”

“你叫我如何信你,”许轻霏道,“三年前那个女娃在左千奕怀里尖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救她?”

梅夙澜瞳孔骤然紧缩,垂下头去,哑声道:“那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做过后悔的事。”

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

灭了青鲨帮,他当时也有自己的部署,乱了分毫便会功归一篑,是舍弃一个小姑娘铲除了青鲨帮这颗毒瘤,还是打草惊蛇先救下那个小姑娘——

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当天没有许轻霏突然插手,他会内疚一辈子。他抬起头来苍白笑道:“所以你也救了我一命。”

“那我们就扯平了,我也不用因着你的救命之恩不好意思狠心拒绝你了,”许轻霏道,“梅盟主,请你滚吧。”

他走了。

大抵再也不会回来了,那般刚正不受摧折的人。

她握紧手中一份战书,左千奕死后,青鲨帮散落在外的余众重新聚集,来势汹汹要找她报仇。

她在这个时候赶走了他,将信纸揉皱。

魔教自己的仇,跟他们名门正派有什么关系,当然是自己报。

三日以后青鲨帮对战魔教,许轻霏,危,生死攸关之际来了一帮年轻弟子,个个衣冠楚楚根正苗红,一看就是正经人。

他们训练有素,二话不说帮助魔教力敌青鲨帮,而后一言不发功成身退,颇有他们盟主的风范。

只是她寻遍人群,也没有找到他的人。

她忽然有些想他了。

想了不过片刻,她毅然转身,魔教教主不需要感情。

半个月以后,冷血的魔教教主被教中长老们逼婚了。

这件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哪怕你是魔教教主,也摆脱不了被家里长辈逼婚的命运。

长老们苦口婆心,采用车轮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她大龄姑娘不好找对象,大龄魔教女教主更不好找到对象,要抓紧啊。

许轻霏一个“不”字贯穿始终,坚决不动摇。

长老们破罐破摔,“那你给我们生个孩子也行啊,后继有人,谁还管你结不结婚。”

许轻霏一口应下:“那行。”

长老们:“???”

10

是夜,魔教教主只身入问柳山庄,如入无人之境。

“是没有人。”武林盟主安抚着满院被惊动的藏獒,“它们也就追了教主七条街吧。”

月余不见,他越发光彩照人起来,月光下微微含笑,眸色如水,望着她,“轻霏找我有何事?”

“进屋说,”她堂然进了他卧房,与他奉上一杯茶,“深夜造访,想找盟主借样东西,你喝了这杯茶听我慢慢说,友情提示,有毒哦,敢喝吗?”

他将茶一饮而尽。

改良版的三日长情,发作极快不伤身,一回睡两回熟。

三日后她潇洒转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只武林盟主,她猜度他都不能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而且因着他的自尊心,定然是不会来找她的。

她信心十足,有恃无恐,盘算着若是一次不中要怎么找他再来一回时,大夫告诉她可以了。

她琢磨大半年,遣词造句,给他写了一封信,“我怀了,你的,我寻思你怎么也有知情权,故而知会你一声,就这样。”

几天以后梅盟主广发喜帖,连遥远的深山中苏怡风姑娘都收到一封,连深宫大内的天机阁阁主都收到一封,声势浩大震惊四野。

他说他要成亲,新娘是魔教教主有点叛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随后他一柄寒霜剑直入魔教,神挡杀神佛挡杀……根本没人挡,反抗的只有许轻霏一个,其余教众在长老的带领下排队挥小手帕相送,“终于嫁出去了,不要再回来了啊——”

许轻霏被梅夙澜抱在怀里,抓心挠肺,她的教众她的教主之位她的事业,女人可以没有男人,怎么可以没有事业!

她不服她不忿她宁死不屈,狠话放了半个月,被梅夙澜管得严丝合缝。

即便在当下也很生气,“我不该对他甩脸子吗?不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吗?凭什么有了孩子就得成亲?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大不了孩子生下来分你一半好了,放我回去!”

慕容蓉嗯嗯点头,感同身受,挪了挪椅子坐过去跟许轻霏统一战线,怒对梅夙澜:“凭什么这么对她,把她的事业还给她!”

“凭我喜欢你行不行?”梅夙澜忽然抬头看着许轻霏。

许轻霏道:“哼,我是这般容易被打动的人吗?梅夙澜你看不起个谁。”

梅夙澜:“成亲以后魔教还你,武林盟也给你管,我在家带孩子负责貌美如花,等夫人投喂。”

孩子都怀了她却不愿嫁,武林盟主“家产全给你,孩子我带”。

“那行。”

许轻霏立马起身,贤妻良母走到梅夙澜身边,嘘寒问暖关怀体贴,“刚才刺你那一剑痛不痛啊,来夫君我给你吹吹。”

“哎呀一不留神已经这么晚了,走夫君我们回去睡觉了,早睡早起别耽误明日成亲。”

一对即将新婚的夫妇相携走远。

11

梅夙澜与许轻霏走后许久,慕容蓉方察觉出哪里不对,“万岁,我怎么觉得咱们是被梅盟主的这位夫人利用了呢?”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独孤祈忍不住敲了敲她脑壳,“你才知道?”

慕容蓉心大,笑嘻嘻抱着被子往床上走,“只要他们两个幸福,利用就利用吧。”

她兀自躺下开始畅想,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嘿嘿嘿,三日长情诶,教主姐姐手里一定还有存货吧?”

独孤祈走到床畔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你敢。”

“……”慕容蓉一瘪嘴,她不敢。

这份憋屈谁能懂,她骂骂咧咧半天,居然就此睡了过去,睡得十分香甜。

独孤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好的择床呢?

他无奈一笑,“小骗子。”

替她掩了掩被子,他索性坐下来,守她到天亮。(原标题:《皇上要辞职:三日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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