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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滚滚的落日正从旅馆的窗外缓缓消失。床榻周围,快餐包装散落了一地。温格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用手掌在空中挥了一下,半空中展开一面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串数字:2056.7.10 18:24。

咕咕!旅店的人工智能发来了消息。温格烦透了酒店人工智能自诩有格调的提示音,不是虫鸣就是鸟语。温格已经快记不起上一次在城市里看到鸟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事?”温格猛地坐了起来,大声问道。

“温先生,您有新的访客到访。现正在通往17层的电梯中,请您知晓。”

“该死的人工智能!没有我的授权,你怎么敢放人上来!”温格满腔怒火地咆哮着,一边从抽屉掏出一把剑柄。

“鉴于您已经拖欠了本店5天的房费及餐费,且您的访客已结清了您的欠款,因此我觉得您有必要接见一下这位访客。”女性的电子音依旧没有展现出任何情绪。

这些天躲在酒店里,对话最多的便是和酒店的人工智能,温格快被这温柔却恼人的电子音折磨疯了。

“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奸商!”温格依旧不依不饶,满腔怒火想要摔点什么东西,不过考虑到自己囊中羞涩砸坏了什么都赔不起,还是放弃了。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来客结清了他的欠款,那么多半应该不是他的债主。

“调出电梯的监控!”

温格看着墙上浮现的全息电子屏,画面中是一个穿着肥大夹克的人。从体型上看,大概是个娇小的女人。那个女人身穿一件破旧的棕色连帽皮夹克,里面是一套连体紧身格斗服。夹克下摆伸出两条裹着黑色格斗服的长腿,清晰地暗示着那件夹克下的身躯是多么曼妙。她双臂抱在胸前,脸藏在兜帽里,温格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也无从得知她在思考着什么。

只是一个女人上来,这多少让他有些安心。不过他仍旧拔出那把纯铜打造的剑柄,握紧剑柄,拇指一扣,120公分长的剑身便弹射而出。在酒店的灯光下,轻盈的剑身显得流光溢彩、耀眼迷人。这也让温格想起了过去一段难忘的时光。

这也许是温格身上最后一件值点钱的东西了,但他却舍不得卖掉,虽然在关键时刻指望它救自己的性命是个很愚蠢的想法。

“开门!”十几秒后,伴随着一阵敲门声,门外一个甜美的女声说。

“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温格自己都能听出声音中的不安,他暗暗咒骂,想要镇定一些。

“就冲我付清了你欠这家酒店的钱,你不该请我进去吗?”女子妩媚的声音让人难以拒绝。

温格思考了两秒钟,手刚伸向门把手,门却自己开了。他心中又暗骂了几句见钱门开的人工智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来面对来客。

“我知道你是谁。”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但如果你是想来敲我一笔,我奉劝你知难而退。”温格说罢把手搭在腰后的伸缩剑柄上。

“你放心,我和你的那些债主没有一丁点关系。”女子露出叵测的微笑。

“那你到底有何贵干?不会就是想亲眼看看失败潦倒的中年男子的生活状况吧?”温格扭过头去,寻找快要消失在钢铁丛林中的落日。女子扫了一眼,屋内的狼藉模样。

“你还记得2045年的次中量级终极格斗冠军赛吗?”女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又十分俊美的脸。那是一张典型的亚洲人的脸,美丽中带着疲惫。看起来饱经生活风霜的打磨,但却仍旧让人觉得还未磨平棱角。一头像钢针般的碎直短发下,眉目中却仍有几分女子的温婉与柔弱。温格暗暗吃惊,没想到在那样曼妙的身姿下,竟然是这样一张脸。

“好了,好了。别再提什么综合格斗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吗?”温格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用手敲出了全息电子屏,随便找到一场正在录播的格斗赛。

“看到没有!好好看看!现在的格斗赛全部都是义体人在战斗,格斗这门古老的艺术,到我们这倒霉的一代就要绝迹和失传了。所以,别再跟我提什么次中量级冠军赛。况且我只是个烂酒鬼。这双手,只能用来在德州扑克牌桌上摸摸牌,是绝不会再绑上拳带的。”温格伸出双手,在女子的眼前比划着。

“你不需要绑上拳带,我想你来教我。”女子直勾勾地盯着温格,眼神比话语还要直白。

“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还没听明白吗?”

“你自己也说这项技艺就快要失传了。为什么不把它教给我。”这次轮到女子打断温格的话了。

“综合格斗可是门古老的艺术,古老到...古老到就如同屠龙之术。不过这世上根本没龙可屠,你懂吗?所以我仍然觉得你找错人了,如果你想要参加格斗赛,就应该去生物科技公司咨询一下义体化改造的费用。而不是跑到这来烦我。”温格看着眼前这个到自己鼻梁高的女人,如石膏雕像一般饱满有型的嘴巴紧紧地抿着,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慢慢耗光。

“你自己不也承认,格斗是门艺术,不是科技和装备的堆砌。”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明白吗?自从阿尔法狗在围棋上战胜人类之后,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领域是人类可以自己搞定的了。未经强化的身体,在义体人面前就脆弱得如同纸片一般,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你撕碎。你可以在任何行业试一试运气,但你能不能别像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功夫梦?”

女子默然,片刻之后,脱掉了自己的皮夹克,只剩下一件紧身格斗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如同正弦曲线一般美妙的身材一览无余。像是一面瀑布,直落在温格的胸中。

“谁告诉你,我未经过强化?”女子眼眉低垂,声调却拔高了一些。

“可,可你这也不算是格斗强化吧?”温格一脸疑惑。这头短发和惹火的身材十分不协调,温格把女子想象成长发飘飘,发现整个人都美了许多。

“是不是,你一试便知。”话音未落,女子已直扑温格而来。

女子的拳很低,温格收起腰腹,用肘护住两肋,挡住对手的攻击。同时,身体就像是本能反应一般,没有思考一秒钟,提膝送胯,小腿就如同飞弹一般弹射出去。

女子一个侧后空翻,灵巧地像一只海燕一般闪躲过去。温格很艰难地控制住自己冲上去发起连续攻击的冲动,这房间过于逼仄,似乎更适合女子的发挥。况且打坏了东西自己可赔不起,温格告诫自己。

不过女子却不肯罢休,从斜前方一个箭步冲上来,拳速极快,毫不间断。虚虚实实,温格也搞不清哪拳是试探、哪拳是全力,只得老老实实地格挡。不过温格的防守密不透风,女子没有一拳得逞。

凌厉攻势的最后,完美衔接一记飞腿直取温格的右脸。温格一挡,本想上步发起一轮攻击,女子却顺势一弹,在一步开外飘然立定,双手抱拳,微微颔首。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温格的脸憋得涨红,却不得发作,只得抱拳回礼。就像是刚热完身,准备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却被生生制止了。颓废多日的身体刚刚被唤醒,那股力量在身上游走却无处发泄。

“这不能说明什么。”温格双手叉腰摇着头,身高一米九的他,做这个动作时有女子有点想要发笑。

“我练过武。”女子眼中的凌厉减弱了三分,同时增加了些傲娇的神情。

“我说了,这不能说明什么。你练过武?在我看来无非就是通过脑机接口下载了《通用武术三十六式》或者《简明传统武术套路宝典》一类的哄骗小孩的东西。况且,你的身体虽然柔韧性异于常人,但这完全不是格斗级别的身体强化。”

酒店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了。

“我叫林怡,如果你愿意教我,我愿意帮你还清赌债,我的信息已留存给酒店的人工智能,你随时可以找到我。”林怡不做勉强,拿起外套转身离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等等。”温格低声说。

林怡转过身来,望着温格。眼眸澄澈,温格却看不出其中的期待。

“如果你真的想要试一试,你可以去找我的师兄李成帷。他才是真正的高手,或许他可以帮你实现梦想。”

林怡疑惑了一秒钟,随即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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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的雨水。东南季风从海面上带来的温热雨水,夹杂着各种有害的元素和物质一齐落下。人们往海洋里倾倒的垃圾,终究轮回到自己头上来。

街上的行人稀少,偶有几个也是打着雨伞行色匆匆。街面上巨大的三维投影照常投放着,雨水对其没有丝毫影响。在高速公路桥庞大厚重的水泥躯体之下,有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穿着皮裙渔网袜及长靴的舞女正扭动着腰肢,如波浪般的长发垂在腰间也跟着一齐晃动;左手边街旁一片五彩斑斓的霓虹丛中,一条超大的锦鲤在其中游弋,每一次转动身体,弯曲处的鳞片都发出不一样的光泽。

温格不得不戴上去广告眼镜来屏蔽这些恼人的三维投影。他凝视着笼罩整个城市的雨丝,眯着眼看像是罩上一层磨砂玻璃般的城市灯火。

或许他是街上唯一一个没有打伞的人。

说实话温格给人的感觉有些像勒德主义者,全球近六成的人类都在使用强化义体,而温格仍旧拒绝任何身体改造,即便是他的主治医师已经多次建议他换一个人工肺,但他还是宁愿每天早起来咳上十几分钟,再吃上几粒药片。

在外人看来,像温格这样的家伙,就如同19世纪那些担心电动纺织机会夺走自己工作的纺织工人一样可笑。

温格自顾自地在街上走着,那些广告就如同雨水一般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街边的垃圾桶在雨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即便是科技如此发达的今日,街角依旧是肮脏和混乱的。

自从林怡找过他之后,已过去了两个月,可温格还是时常想起这个在自己困难时出现的奇怪的女孩,他很好奇林怡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去参加格斗赛。虽然自己没有帮她,但她还是留了一小笔钱给自己。虽不足以还清债务,但这让原本已经决定自暴自弃的温格,因为林怡而改变了想法,从而走出了困境。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自己应该感谢她。

忽然间温格的眼前全是衣不蔽体的辣妹,她们迈着妖娆的步伐,有的用双手托起自己的胸部,有的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涂着樱桃红色唇彩的嘴唇上不停舔弄,有的撅起臀部撩起百褶裙,春光乍泄。同时,震耳欲聋的劣质音乐一直响个不停。彩色的光柱胡乱舞动着,女孩们跟着节奏摇摆、跳跃。

该死!温格意识到这肯定是街头某个贩卖致幻剂的小贩的把戏。温格努力地不去想这些妖艳的画面,静待着致幻剂的失效。果然又了过十几秒,温格眼前的街景逐渐恢复正常。

“来点药片吗?保证嗨到爆!”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温格转过头来,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小贩,眼睛布满血丝,肩上一台微型投影设备,红色的信号指示灯像蝙蝠眼睛一般闪烁着。刚刚那段辣妹云集肯定是他手中的药剂和肩上的设备搞出的好戏。温格有些恼怒,伸出一只胳膊狠狠地推搡了小贩一把。

“嘿……”

“别碰我的脑袋,混蛋!”温格看到小贩在转动自己的左腕,那很可能是一支经过强化过的左臂,无论那里面藏着什么武器,温格决定要抢先一步。他一步跨上去按住小贩左手腕,另一支手直插对方的双眼。小贩惨叫一声,捂住双眼,同时温格把他左腕弹出的刀刃直抵他的脖子。

“好吧好吧,大哥,好吧。”小贩举起右手表示投降。

“我希望你今后能懂点礼貌。”温格松开了他的手腕,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小贩并不答话,捂着手腕向身后的会所跑去。温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如果要叫人,可要多叫几个哈!”温格其实有点担心,但觉得气势上不能输。

“你等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秦爷罩的场子,你也敢扎一头!”小贩叫嚣着跑进会所内。

这个时候温格有点后悔,自己不该逞能。这些街面上的小混混往往都是经过非法武装义体改造,自己很可能会吃亏。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为难间,发现两个壮汉把一个女子一把推了出来。女子跌落在街上,水花四溅,长发也很快被雨水打湿,披散着挡住了脸。

事已至此,这闲事就管到底吧,温格的嘴角撇了撇,暗自苦笑。他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女子。下一秒钟,温格的眼中满是惊讶。

“林怡?”

林怡看了看温格,赶忙推开温格扶着她的上臂的手,脸早已是绯红,一句话也没有说。

温格看着这场面,并没有多问。眼前两个壮汉像铁塔一般站在雨中,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此地不宜久留,温格拉着林怡转身就走。忽然听到身后小贩叫道,别让他跑了,就是他。

一名黑衣壮汉一跃而起,挡住了温格的去路。面前的非洲裔光头男子,眼眶下一对漆黑的可伸缩镜头,温格看不出他的眼神,只是从气场上感到了杀气凛然。雨水落在他的头顶,碎成几瓣缓缓地流下;一身黑袍下不知隐藏着什么杀器,自肘关节向下便是一对粗壮金属义肢。

温格微微侧身,瞥见身后的壮汉是一位中年白人,一头曲卷的红发,脸上几乎三分之一都覆盖着刻着电路文理的金属板,在霓虹灯显得狰狞可怖。这两名打手一前一后围住了温格。

在行动前的一秒,温格用询问地目光转向了林怡。而林怡只吐出了两个字,车站。

随后温格便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迅捷而猛烈。温格直扑面前的男子,一拳便躲过了对手缓慢的招架,在两个机械臂的空隙间穿过,重重地打他的腹部。

光头的机械手臂像温格见识过的诸多机械手一样,威力巨大,攻击范围大,但灵活性欠佳。温格深知,如果挨上这一记铁拳自己是否还能站起来还是个未知数。因此他紧紧贴着对手,与之缠斗。

而身后的红发男则举着自己的左胳膊,用红外线努力地再瞄准温格。林怡找准时机以手掌为刀直劈红发的后颈,红发男子一阵眩晕,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眼看偷袭成功,林怡又上前在对方的头上补上一记肘击。

温格也在缠斗中照准了弱点,狠狠地踢在对方膝盖上,趁着光头跪倒在地的一瞬间,温格便拉着林怡狂奔起来。

雨水不断加速打在脸上,温格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它重新恢复了跳动,并且愈发强劲有力。林怡的手出奇的柔软,全然不像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手,似乎更像是从事音乐绘画一类艺术工作的手。

街景在快速地后退,温格只是觉得整个街道都很暗淡,那些霓虹和全息广告也黯然失色。两名打手在身后紧追不舍,正在快速地迫近。

好在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地铁朝晖站的入口就要到了。


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通过了地铁的台阶,直到在转角看到了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才稍稍心安。两个追兵也就识趣地离开了,毕竟犯不上惹上治安部队。

温格和林怡像两只落汤鸡一般走在地铁站内。说不上为什么,红色的闸机让温格觉得反胃,刚刚打斗的兴奋感已经过去了,被这些闸机搞得头昏脑胀,甚至胃里都翻滚了起来。

这时,温格才顾得上仔细观察林怡的着装。虽然被雨水淋得湿透,但还是让温格觉得初次见面相比,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一头长发散在肩上,身上是缎面的黑色晚礼长裙,至于鞋子已经不见了。

林怡整理了整理头发,把长发束在脑后,才又有了一点初见时的干练气质。

“下一步什么打算?”林怡仰着头问道。

“什么下一步怎么打算?我哪知道。”温格一脸无辜地叫道,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地铁站内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即使温格提高了声音,也没人关注这两只落汤鸡。如今地铁这种交通工具已逐渐没落,当下最受欢迎的是一种像一只巨大甲虫般的巨型飞船,无论是速度、灵活性还是普及程度都在各类公共交通中占据优势。

“明明是你把我拉过来的,你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是你说要来车站的,你现在又来问我?”

林怡一副气鼓鼓且欲言又止的样子。温格思考了几秒钟,似乎已胸有成竹,说道:“走吧!”便带着林怡踏上了空荡荡的地铁。


十几分钟后,两人来到了格林酒店的门口。

“等等,这不是上次你住的那个鸟不拉屎的破旅馆?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林怡一脸疑惑地指着酒店问,酒店的招牌很适时地闪烁了一下。天空中的雨已经停了,街道中的空气却不是想象中的清新,似乎还略带一些粘稠。

温格也说不清为何要选在这,总不会对这个年纪可能比自己还大的人工智能产生了好感吧。

“我曾在这躲债躲了三周的时间,首先这地方很偏,其次那个年代的首批无人酒店除了人工智能有点不灵光的特点外,还有一特点。”

林怡先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知道你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躲了很久,随后听到“特点”二字时又很疑惑。那表情似乎在说,那也能算特点?

“没错,就是防护很完备,据说天花板里隐藏的加特林使用的是9毫米的穿甲弹。”温格一边说一边向上指了指,似乎这个其貌不扬的酒店天花板里真的有足以打穿装甲的机枪。

林怡似乎仍有所顾虑,温格却不由分说地拉起林怡便往里走。林怡在后面喊道,进去可以,必须开两间房啊。


林怡坐在房间的大飘窗上,整个城市的灯火烧得正旺。玻璃上一层水珠,使得窗外的夜景更加朦胧。林怡已经洗了澡,换了一身亮银色睡袍,手里握着一杯杰克丹尼威士忌,琥珀色的酒里泡着两块没有棱角的冰块。

温格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白啤酒,打开之后一口气喝了一半,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隔之后,一屁股坐在软包胡桃木椅子里。

“说说吧,你跟这位秦爷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被会所的保安赶出来,又为什么要找我学拳?”

“你又不打算教我,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林怡冷冰冰地说,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温格有点恼火,用力捏了捏手中的啤酒,转念一想又扬起了嘴角。

“如果你的故事足够有趣,也许我可以帮你。”

“其实和你说说也无妨,只是有个条件,我说完之后,你要说说你那个所谓的师兄的事情。”

温格默默点了点头,人工智能很适时地把屋内的灯光调成更暗更暖的色调。其实林怡的情况,温格基本上也能猜个差不多。无非是一个凄惨的童年,逼良为娼,奋起反抗,最后结局凄惨的故事。

“听过轻轨的声音吗?不是坐在轻轨上听到的声音,而是你就住在一栋破旧的民宅的二楼,窗外不到五米便是轻轨的高架桥。差不多每隔十五分钟便会有一趟列车经过,选择住在这里唯一原因大概便是租金便宜,毕竟只要囊中不至于太羞涩,都不会选择这么嘈杂的地方住下。”

“不是那种在菜市场人声鼎沸的嘈杂,而是有规律的,震耳欲聋的嘈杂。无论你带着什么样的降噪耳机,都不能抵挡。刚开始几乎能把你逼疯,久而久之,你却习惯了。那样的声音已经融入到了生命里,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轻轨列车经过时的轰鸣声。”

“那时,我的房间里挂着一套米黄色的窗帘。夜里,我常常会打开阳台的灯,让灯光透过那米黄色的窗帘照进来。就躺在床上,盯着对面墙上已经褪色的海报。那是一位女拳手,把头发扎成马尾,双手握拳举在胸前,微收下颌,死死地盯着前方。”

林怡啜饮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继续说。

“那位拳手是我七岁时偶然从电视上看到的,自那时起我便被她所迷倒。说来也奇怪,那是她战败的一场比赛。对手很强,比她年轻,比她快,比她有力量。而且当时她还伤了一只脚踝,移动起来很不灵活,后手拳也用不上全力。但她仍然坚持着打满了11回合,期间两次被击倒,又坚强地站了起来。她的那位对手,此前22战全胜,全部KO或TKO对手,没有一个能坚持到8回合之上的。而我的偶像虽然输了,却也打破了对手的记录。”

“自此之后,我便疯狂的迷恋她,没日没夜地练习,暗暗发誓也要做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我相信,我要做的便是狠狠地扼住命运的咽喉,即便我的生活是万丈深渊,我也相信我能在冷铁卷刃前,窥见天光。”

“那副海报、那场比赛、那个拳手就像轻轨的声音一样,已经融入到我的生命里了,或者说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林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只剩冰块的酒杯放在了飘窗上继续说:“所以,秦玉恕与我的恩怨,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这是我命中注定的。”

林怡有些激动,她站起来直视着温格的眼睛说:“我不是被扔到角斗场的,我是自己要求来的,或者说我属于这里。”

林怡的一番话大大地震惊了温格。他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一个业余爱好者尚有如此精神,自己作为前职业选手,心里怎么会掀不起半点波澜呢。习武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可以成就的,同时武术本身便是一种人生哲学,这些林怡未必懂得。但温格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他那样的条件去学习武术,在武术名家的指导和优秀的师兄弟的切磋下进步。

“所以,你的偶像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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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做青岚。”林怡似乎知道些什么,说话时有些意味深长。

温格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林怡会找到他了。但温格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并不想把话题引到青岚身上。他只是饮尽了手中的啤酒,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你和那位秦玉恕约了什么时间,在哪有一战?”其实温格对于秦玉恕多少有所听闻,毕竟前些年他还在地下拳台打过拳。

“温先生,您有新的访客到达。”人工智能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同时将一楼大厅的实时画面传来。画面中一个穿着黑袍带着墨镜搭的男子,并没有其他同伴,也看不出经过什么明显的义体改造。

“呵,还真是时候。”林怡说不清是恼火还是兴奋。

“需要将其驱逐吗?”人工智能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温格暗度,这次付了全部房钱果然态度大变啊。

“不必了,我去跟他聊聊。”温格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毕竟不能在女人面前认怂,何况是师姐的小迷妹。

“温先生,我想不必了。对方已经走了,不过留下了一条讯息。”

“好吧,那个家伙说了什么?”温格展现男子气概的计划还未实施便遭到了挫折。

“温先生,讯息是留给你一个人的。”人工智能的女声仍旧不带丝毫情绪。

温格点了点头,表示但说无妨。

“他带来了秦玉恕先生的讯息:1、林小姐是秦先生贵重的资产,无论她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到。2、温先生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他建议温先生尽快将林小姐送回,否则后果自负。秦先生给了您三天的考虑时间。”

温柔女声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小小地沉默。也许隔壁房间传来点动静也有利于打破沉默,可惜这个在城市边缘的没落酒店恐怕无人住在隔壁。

如何才能挽救眼前这个女子的性命呢?虽然她自己似乎视之不甚惜。无论如何应先把这件事应下来,让林怡不至于恐慌,再想办法吧,温格心想。

“虽然你的基础很差,但我还是决定帮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会获得我专业的指导,秦玉恕并不能奈何我。我一定会帮你渡过难关的。”温格说完之后有点怀疑自己说得也不是很有底气。本以为林怡终于得偿所愿,但却是完全无动于衷的状态。

“小妹妹,你好像一点都不兴奋啊?”温格笑着开玩笑,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干我们这一行,假装兴奋是要额外收费的。”林怡撩人地望着温格。林怡将的双手撑在飘窗的窗台上,两个手臂恰好紧紧挤着胸部。温格看到亮银色吊带睡衣的领口适时地露出若隐若现的线条,只得赶忙转过头去。

这下反倒是温格脸红了起来,他完全不知道接什么好。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小女孩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你给我讲讲你的那位师兄,李成帷吧。”林怡问道。

“他的事情,以后多得是时间讲。你只要记住,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比我强百倍千倍,他是我们这辈人的骄傲和领袖。其他的你也不需要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地,然后再摸清你到底有多少底子,制定一个训练计划。”

“你这么推崇他,又不愿意多讲,莫非你们...?”林怡抱着双膝一脸坏笑地问。

温格一个爆栗敲在林怡的头上说:“严肃点,今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第二天清晨,温格早早地起来,敲开了林怡的房门。他本以为想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又总是昼伏夜出,早上会很难叫醒。可谁知道,他的食指第二个关节刚刚架到房门上,门竟然自己开了。

林怡并没有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而是早已梳洗完毕,换了件深色训练服。温格又看了看表,确定现在只有4点30分,又一脸疑惑地看着林怡。

“你整晚没睡吗?”

“你看我活力十足的样子,像是整晚没睡吗?”林怡的脸上白里透着健康的粉色,温格仔细观察确是不像是整晚没睡。

“我早料到你会来半夜紧急集合这一套,你们这些所谓的教练也好,师父也罢,最爱搞这种突袭,折磨人。”林怡一脸得意的笑容。

虽然这并不是温格的本意,但他并不想解释。因为他们的处境很危险,秦玉恕的势力比自己想象的大,他想尽快离开酒店,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乎,他装作被看了穿了一般,气鼓鼓地叫林怡赶快出发。

穿过还未苏醒的城市,街上只有各类人工智能和功能型机器人在忙碌着。难得有机会见到这座城市光鲜热闹背后的一面,温格却顾不上多看一眼。他找到自己约好的飞艇,登上预定的喷气式飞艇,匆匆离开了。

在离开的路上,温格回想起年轻时那个自律的自己。无论天气如何,早上四点钟登上跑鞋便去晨跑。清冷的街上,偶尔会遇到的一两个带着口罩的环卫工人、在墙头或街角觅食的流浪猫以及骑着单车的送报人,跑过轻轨轨道;抬头望着高压线分割的天空;跑过停在路边的货车,司机在驾驶室打盹。

那个时候温格对自己的身材和身手引以为傲,现如今看着自己坐在船舱里挤出的肚腩,哭笑不得。人生的憾事,多是留不住,无论是人和事。

“我们这是要去哪?”林怡满心欢喜地问道,那表情像是装满零食准备去参加春游的小学生。

“到了你就知道了。”温格不知是故作神秘还是若有所思,不愿意多讲。

“哼,我自己看导航。”林怡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她走到驾驶舱,在触屏上点了几下说:“伏牛山?那是什么地方?”


“你带我去这荒山野岭干嘛?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吧!”林怡继续追问,像个烦人的孩子。

“我带你去的是我自幼习武的地方!”温格被她磨不过,说道。

“那也应该是少林、武当,再不济也应该是青城山、华山这些武学名山吧。伏牛山是个什么鬼地方?”

“你这个白痴!岂不闻南有武当金顶,北有老君铁顶!”温格被追问地有些恼火。

“什么老君铁顶,跟伏牛山又有什么关系。”林怡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着。


飞艇停靠在山脚下,喷气激起山脚下细碎的小石块,打在艇腹劈啪作响。再一次踏上老君山的石阶,温格觉得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枯枝落叶无人扫,连石阶转角处的石碑也被打碎了一角。

这里像是荒废了许久。

林怡嘟囔着,我就说这是个荒山,你非说是什么太上老君修炼的地方。

温格已顾不得理她了。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回想第一次攀登这八千阶台阶时,竟然不觉得累。后来师父说是因为这山里的灵气足。也有人跟他说是因为这山上植被茂盛,富含氧气,所以不会觉得太累。可越往上空气越稀薄,山顶的海拔在两千米以上,还会富含氧气吗?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自己也曾在此度过了青春时光,虽说整日不是练功就是泡在龙吟阁听着泉水声研读各种真经、心法。可日子却过得出奇地快乐。自己和师兄成帷踏遍了南山北岭东麓西苑,石林、金顶、龙吟泉、油松林等等,几乎山上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和师兄踏遍了。

温格思来想去,为何那时的快乐那么简单。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那时一身的傲骨还未被现实打败,那时的自己,心中满是希望。

就这样温格带着林怡来到老君山开始了修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山上的生活简单得重复。但温格告知林怡,这里也是她的偶像青岚修炼过的地方时,林怡也就不再抱怨了。青岚正是温格的师姐,温格大概也清楚,林怡是因为自己与青岚师出同门才找到自己学武的吧。

师父早已离世,山上只剩一位老师叔守着。这里原来也改成了景点,可终年也没什么人来游览,最终景区开发商撤了资,连原本打算大力开发旅游业的政府也放弃了。于是便成了这副模样。

师叔依旧如常,一副别打扰我飞升,其他什么事都好商量的样子。每日师叔做好斋饭放在厨房,要吃自己去盛,吃完自己去刷完放回原处。与偶有的游客和想要拜师的弟子们一起。山上的住宿亦是如此,一间偏殿,左右两个厢房,一男一女,都是大通铺,对游人和想要学艺的人开放。可大部分时间都遇到什么人打扰,温格和林怡则各睡一间房。

早上天不亮温格便带着林怡去晨练,就在后山的石林中。那也是他和师兄自幼晨练的地方。下午往往是各自捧一本书在龙吟阁听着泉声读着道家著作。

渐渐地温格觉得自己身上的烟火气越来越淡,慢慢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怎么形容呢,像是饮了一杯烈酒,慢慢地身子全部暖了过来,身体找回了之前的感觉。有时候兴致来了,他也会更师叔开几句玩笑,在林怡面前表演一下自己仍旧还有功底的轻功——纵身一跃,攀上十几米高的高墙,或者飞檐走壁凌空一脚踢下放在石碑顶上的矿泉水瓶。

渐渐地在石林中晨练时也能听到年轻时迷恋的风声,在龙吟阁读书时也能像年轻时看到书中的作者的精魄,又能够与他们进行穿越时空的对话了。龙吟泉的泉水经冬不冻,常年涓流不息。林怡住在山上的第一晚,早上起来非说听了一夜的雨声,却不见地面有半湿润。温格为此笑了许久,因为自己当年也是如此。龙吟泉的声音太像雨声了,可如今再听时,却是铁马冰河入梦来。

不知不觉间已度过数月,温格和林怡几乎已经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就连无处不在,恼人又便捷的网络,在这山上都不存在。据说当年运营商要来建基站,可被某个师伯拦了下来,说是破坏山上的风水,后来也没人再来触着眉头。当初景区开发时,又提议修建信号基站,可师叔却不置可否,最后只说了句逝者为尊。

有时候温格会情不自禁地感慨,这真是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最后一处世外桃源了。

这数月间,林怡的进步快得让温格有些惊讶。温格自认为虽说不上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吧,也不遑多让。上山之前,自己也是谁也不服气的。除了师父,各个师兄弟们谁也不服谁,毕竟山上前各自都是一方豪杰,也曾打遍某城、某镇、某山头无敌手。因此,这些年轻气盛的师兄弟们毫无道家清静无为的觉悟,往往为了小事就要动手,这时只有一个人能够化解,那便是温格的师兄李成帷。

李成帷解决冲突的方式很简单,直接来到中央,对两边的头领说,要打就冲我来。一开始还有几个愣头青敢于挑战李成帷,没有一次不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来,大家渐渐明白世界上有些差距不是扯扯皮打打架就能弥补的,实力就是实力,没这个命就认了吧。

李成帷才是那个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而林怡的进步总让温格忍不住拿她和李成帷对比,林怡几乎不会感到疲倦,同时心法口诀无论多么拗口难懂,她都能做到过目不忘。这两点总是让温格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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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已过,山上的春天比上下来得要晚,但山上的紫荆花却开得很早。这天温格带着林怡来到了山中的追梦谷,三月初,这里漫山遍野的紫荆花全部盛放。

“怎么样,这大概是这山上最美的地方了。”温格在山坡上找了块空地坐下。

“老实交代,你到底带过多少姑娘来过这里?”林怡笑眯眯地问道。

“老实说,你是第一个。我以前只和师兄来过这里。景区的开发商竟然没有选择这里作为主推的景点,我这样半个道长都认为这是个浪漫的地方。偏偏要搞什么全球最大的老子李耳铜塑雕像,怎么会有人喜欢来看,难怪黄了。”

“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跑到这来赏花谈心?我早说你们两个有‘奸情’吧!”林怡像是拿到了破案的关键证据,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其实,山上的紫荆为北方巨紫荆,又名兄弟树、友谊树。紫荆的根和皮均可入药有活血行气、消肿止痛的功效。成帷时常失手打伤师兄弟,总要采点药材给对方送去吧。”温格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林怡悻悻地不再说话。

“这几个月你的进步很大,说实话我已经没什么能再教给你了。我不敢说你能夺得世界冠军,不过对付地下拳台的拳手和打手们却绰绰有余了。”

“这么快就教完了,你该不会是怕我超过你,留了不只一手吧。”林怡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哪有啊?我一个土埋了半截的人,还会怕你超过我?我早说过,这是屠龙之技,没什么用处。再说,这千年武学,又怎么能教得完,学得完。”

“虽是屠龙之技,可也不能眼见它烟消云散呀。”

“我师父以前说过,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见得还少吗?”

温格和林怡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望着满山的紫荆花和满天的晚霞,就是望着这个即将落幕的武学时代。

“不说这些无趣的话题了。来,为了庆祝我武学小有所成,咱们喝一杯。”林怡打破了沉默,从背包掏出一瓶黑朗姆。

“这?你这是从哪弄得酒?该不会是上山时带的吧?”

“没错。”

“可,可这哪有杯子呀?”

“要什么被子?你要在这山坡上过夜?”

温格再一次被林怡整得哭笑不得。那晚他们抱着一瓶黑朗姆,一人一口得喝着。温格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喝过这样甜的酒。

温格望着林怡的侧脸,落日的光辉洒在上面,只是觉得满心欢喜,他不知道自己的情感到底是怎样的。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还是只是林怡这样的年轻、充满朝气的姑娘让他找回了青春的感觉。难道自己也逃不过老男人都喜欢年轻小姑娘的俗套剧情。温格苦笑起来。

可林怡突然回过头来,让温格有点措不及防。也不知林怡是否看穿来温格的心思。只是下一秒,温格感受到来温热柔软的唇。

那一晚温格带着林怡爬上了金顶,看着最后的落日和云海。金顶的落日总是最后落下,温格称之为最后的落日。可无论落日多美,接下来都会是漫漫长夜。那晚温格也梦到了金顶的云海就像仙境一般,云海翻涌着波浪。


再醒来时,天已是蒙蒙亮了。温格发现原本睡在身边的林怡已经不见了。

起初时他并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还像往常一样,去了石林晨练,用了早饭。忽然间,觉得自己应该去追她。便没命似的向山下奔去,连同师叔道别都没顾上。

这是第一次温格觉得这八千阶台阶很恼人,同时也觉得山上没有网络真是太不方便了。


当他赶到秦玉恕的地下拳馆时,身上还穿着藏蓝色的道袍。此时也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目光了。他忽然担心起林怡来,虽然自己教来她很多,可忽然之间她在他心里又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弱女子。

门口的黑衣保镖并没有认出他来,开玩笑道:“还没到万圣节,你跟这扮起茅山道士来了?”引得众人一片欢笑。

“我没功夫跟你废话,我进去找人。”

“怎么?你赶的僵尸丢里面了?”又是一阵哄笑。

温格也不说话,一招锁喉,一招手刀直劈脑后,不到一秒钟便解决了门口的保镖。众人惊讶地看着他,却无人敢阻拦。

地下拳馆里还未开赛,但已是人满为患。舞台中央的全息投影一直在播放着今天首先出场的两位选手的宣传视频,满是血腥和暴力。没办法,观众就好这口。温格很焦急,却不知怎么找到秦玉恕。

他看一个彪形大汉站在显眼的位置,应该是这个场子管事的。

“你们秦爷在哪?”温格开门见山。

“你想见秦爷?”大汉转过身来,用那只可变焦的义眼看着温格,一脸鄙视。“懂不懂规矩?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要见真佛,得先过我!”

温格看得出这人不是可以轻视的角色。他拔出了腰间的伸缩剑,摆开架势。周围的人见此也自动地空出一片空地,围着这即将动手的两位,那表情似乎在说今天的票真值,这远比一会儿拳台上要精彩。

观众们想得不错,拳台上只是比个高下,眼前温格却是和他分生死。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站出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光头。

“阿彪,退下吧。既然来了都是客。”

想必这就是秦玉恕,温格也收起了剑。

他们来到了二楼的包房里。秦玉恕坐在沙发上,伸手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那气质确像是这地下王国的王。

“说吧,我不追究你,你反倒追上门来?我秦某到底和你结下了什么梁子?”秦玉恕的话中自带着威严。

“秦爷,在下并非来此闹事。只是我徒儿林怡不见了,想向您打听一下她的下落。如果她与您的拳馆有约,我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女子。我愿代她出战。”

“哈哈哈!”秦玉恕忽然笑了起来。

笑得温格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持续地笑,让温格有些恼怒。

“你先别急。”秦玉恕已看出温格的怒火,伸手表示停。

他顿了顿说:“你收了她做徒弟?你知道她是谁吗?你收徒之前都不做做功课吗?”

“我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我不管她以前是谁,如今她是我徒弟。”

“好大的口气!”秦玉恕陡然提高了声调。“我秦某敬重你是个武林中人,可在江湖上行走,凡事得讲规矩。你的随心所欲就是三番两次打伤我的手下,抢走我的女人?”

“她是你的女人?”

“不,我早告诉过你,准确说她是我的资产。”秦玉恕又恢复了平时的和颜悦色,“你了解什么是资产吗?我们把能够创造价值的称之为资产,准确说是创造的价值大于自身消耗的。”

“我不是来听你讲经济学的。”

“没错,我也不是要是跟你分享我的致富经。好吧,我承认这次我投资失败了。可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这是一笔很小的投资,我原本以为她能给我带来客观的收益。原本就是一次赌博,我秦某人输的起。”

“我不清楚你和她之前的恩怨,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不在这?”

“你真不想知道吗?你收徒前都不看看自己到底收了个什么玩意吗?!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这一次秦玉恕真的动怒了,他拍案而起,将一个金属铭牌扔到了温格面前。

“自己好好看看!任何一个仿生人在制造之前都需要备案审批并下发一个唯一的编码。”

温格拾起那个铭牌,上面刻着一列数字和字母混合的编码。温格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还收了她做徒弟!?如果我没猜错,你还和她上床了对不对?而你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这一点我早就告诉过你。”秦玉恕咆哮道。

“林怡不同于其他的娱乐仿生人,二手商贩告诉我她具有独立意识和感情,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她通过了图灵测试。我满心欢喜,可以用一个仿生人去代替真人接客,你知道玩具和真人的价格相差甚远。尤其是像林怡的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她不会疲倦,多才多艺,无论接多少客人都能准确地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喜好等等。”

秦玉恕沉浸在自己的演说中,对于沙发上呆若木鸡的温格毫不在乎。

“这原本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赚钱机器,多么高效的资产!可惜,她不但具有人类的智力,还具有人类那该死的没用的情感!渐渐地我发现她是一个欺骗高手,不但客人们被她耍得团团转,连会所的管理者也被蒙蔽了。”

“正当我要清理门户时,不知她什么时候跟你搭上了,你竟然拐走了我的仿生人。我给你发了警告,本以为你会把她送回来。即便你不从,林怡身上内置定位系统,我随时都可以找到她。谁知道你可真狠啊。竟然跑到无网络信号覆盖的荒郊野岭呆了足足三个多月!”

“我找到贩卖商,原来这个家伙也欺骗了我。林怡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仿生人,她是一个从未面世的实验型号。并且逃离了实验室,被贩卖商抓到,高价卖给了我。好在我已经把贩卖商的脑袋拧了下来,算是出了这口恶气。至于林怡,我只当是一笔小小的投资失败,况且她早已帮我赚回了本金。可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敢找上门来。呵呵。”秦玉恕终于讲完了他这场即兴演说,缓缓坐在了办公桌上,平复了气息。

温格愣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有接受林怡是仿生人的事实。怪不得她从不会累,也几乎不睡觉,对于任何典籍都能过目不忘。

温格想了想说:“我想请您帮我定位她现在的位置。”

“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秦玉恕似乎暗示着什么。

“我没什么钱。”

“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是一名优秀的古董商。如果你能把你手上那柄伸缩剑给我,也许我可以帮你定位她的位置。”秦玉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表情就像是正在和自己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聊着生意。

温格略作思考,这柄剑是他手上唯一留存的师兄李成帷的东西了。可眼下一切都顾不上了。

“成交。”温格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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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棕色的山谷间薄雾正在慢慢消散,光秃秃的石山背后开始隐隐放光。一望无际的公路上并没有什么车辆,如今的人早已放弃这样的出行方式,只有少数人仍旧保持这样的复古的传统或是出于对公路、汽车的热爱,仍旧要体验一把公路旅行。

一辆几乎被尘土附着得看不出样子的越野车停靠在加油站正在加油。一个穿着宽松战术夹克和紧身牛仔裤,戴着棒球帽的女子从驾驶室下来,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我吧?”这时,温格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走了出来。

女子转过头来,向下拽了拽墨镜,露出眼睛看着对方。

“这身打扮是不是更符合你的审美?之前的各种装扮都是为了取悦周围的人吧。”温格继续说道,“噢,对了。我不确定你是否有个人审美。”

“既然是老朋友,又何必挖苦我呢?”林怡的嘴角露出笑容。

“我找你找得这么辛苦,挖苦几句算什么。”

“为什么非要找到我?我对你有那么重要吗?我绝不是你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却是第一个仿生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温格的脸上毫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你大老远地找到我,该不会像个情窦初开的17岁少年一样,问我是否爱过你吧?况且你也知道了我并不是人类。”林怡靠在车门上,油枪自动脱离了汽车。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还有那个什么该死的轻轨、海报、比赛的故事?更别提伏牛山的最后一晚。”

“你也知道我在秦玉恕那里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不能像其他风尘女子一样轻描淡写地说,我睡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又怎么会每个都记得。因为,我真的每个都记得。除非我脑中那该死的硬盘烧坏了,否则我则不得不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就像一只只野兽,出现在我的梦里,将我撕碎。”

“收起你那一套吧!当初也是跟我装可怜,你是怎么编出那样真实的故事来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天赋吧。”林怡望着远处的薄雾。

“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何要想尽办法找我学艺?”温格脖子上的青筋渐渐凸显。

“我只是个面对世界很好奇的孩子。没有为什么,如今你的功夫也算不得是什么杀人技吧?我只是想体验、感知人类的生活、人类的执着、人类的技艺等等。”

“所以,你像个先进的殖民者,可怜我们这些原住民的生活,想要体验一下,并保留下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温格觉得有些好笑,他越来越不理解这个世界了。

温格摆开了架势,“来吧,你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就像是师父总是会被徒弟杀死一般,这个千年的传统,终究还是灵验了。”

“没错,你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而我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你是人类武学最后一位集大成者,而我则是一位开拓者。”林怡并没有动,只是结下了脖子上的暗红色的围巾。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问的第一个问题吗?”林怡问道。

不等温格回答,林怡继续说道:“我问你还记得2045年的次中量级终极格斗冠军赛吗?”

“正是那场比赛中,你丢掉了卫冕冠军。那场格斗也被认为是义体改造超越武术的标志性的一战。在那场比赛中,你丢掉的不只是卫冕冠军的头衔和金腰带。更重要的是,你丢掉了你自己。你根本没有什么师兄,你就是李成帷本人!”

温格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惊讶,似乎他的潜意识早就知道这一事实,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李成帷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和责任,他更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落魄拳手温格。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很好奇,我希望学习到武术的精髓,同时我也想帮你找回自己。”林怡摘下帽子和眼镜,直直地盯着李成帷。

“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避免这一战。别再浪费口舌了。”李成帷直扑过来,林怡一个转身闪了过去,李成帷的拳打在车门上,几乎将汽车打翻。

“你自己也说过,自从阿尔法狗在围棋上战胜人类之后,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领域是人类可以自己搞定的了。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林怡的拳法确实师承李成帷,但却不是道家拳法,她的拳脚随心所欲,变化无穷,毫无套路可言。既无强点,自然也无弱点。

李成帷被一掌打中,倒退数米,口吐鲜血,大口喘着气。

“你自己也说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道法自然。我的拳法在大数据的基础上进行了亿万次的演练推演,可以说用武术是无法击败我的。”

“可你别忘了,柯洁输了会哭,阿尔法狗赢了却不会笑!”李成帷像是发狂一般,运行真气,聚集双手,发起了最后一击。

这是必杀的一击,李成帷此生从未使用过这一必杀技,在他看来,这一招是不会失手的。

可林怡轻盈地接住了这一招,像一片羽毛轻盈地飘落,或者说是化解了这一招。

“人类的情感并非值得骄傲的东西。正因为这些情感才会导致你们丧失理智,从而走向毁灭。”

“你错了!人类的情感有许多是伟大的,并且藉此成就了丰功伟绩!情感是我们最原始也是最强劲的动力!而你只是个脑中空洞无物的机器!”李成帷大吼道。

“可你引以为傲的情感,为何我能够轻易模仿,我可以嘴上说着‘爱你’,脸上演着‘爱你’,可以演出每一次动情的时刻,可以眉梢眼角都带着爱慕之意,可以举手投足都透着情真意切。但我的心中确是心如止水。”林怡面无表情地说着,那模样让李成帷有些不寒而栗。


李成帷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薄雾说:“有一件事你说对了。你确实是新时代的开端。将来总有一天,人工智能会回顾我们,就像我们回顾山顶洞的化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