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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进来了。

江肴掩住窗子,仓促将暮色沉沉关在菱花窗纱外,心跳依旧难以平复。来人一身白衣,红绡半束的长发散在身后,生得副男子少有的清秀眉目,眼尾甚至勾了两痕丹砂印,微微上挑着。

他对她见礼,温声禀告了句:“娘娘,陛下已在门外等候良久。”

“那就让他继续等。”江肴拂袖,浑不挂心地笑道,“取酒来,今夜我们喝个痛快。”

男子眼中满是无奈,却还是轻车熟路地备好了酒菜,为她斟了满杯。

不多时笑闹声就从门内传来,门外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满脸菜色,忐忑地望向当今陛下的面容,赵弘殷负手徘徊着,几欲叩门却又袖手。

那男子是宣妃娘娘江肴的新宠,琴师杜陵,模样生得好,性子温吞又颇善乐理,娘娘日日与他把酒纵歌,过得好不快活。

更深露重,屋中红烛高照,透过窗映在赵弘殷身上,无比凄凉落寞。随侍的太监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问了句:“陛下,可要提醒那两位收……收敛一点?”

赵弘殷本已愤懑得额角跳动,听了这话却又背过身去,长叹了一声:“罢了,是朕对不住她。”

门外响起摆驾回宫的号令,江肴放下酒杯,如花颜容映在冰冷的酒液里,全无方才的喜色。

杜陵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桌案对面,伤怀地望向她,叹息道:“娘娘与陛下,还要这样过多久呢?”

江肴抚着裙下麻木的小腿,不答他的话,反而望向紧闭的窗扇道:“方才我看见窗外有鸟飞过,黑影在宫墙边一晃就不见了,真好啊。”

杜陵颔首应着,多少也明白她的意思。

“我原本也是有翅膀的,却被他硬生生折断了。”她慢慢攥紧了拳,中指和无名指间有明显的细茧,那是用惯飞刀的痕迹,“赵弘殷……他又凭什么说爱我?”

“陛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只是想把娘娘留在身边罢了。”杜陵起身取来自己的琴,横于膝上,慢慢调弦,“臣身份卑贱,自小便在宫中长大,从不知晓自由的滋味,只盼着有天能奉恩旨还乡。”

指尖按在弦上,拨动间泠泠如坠玉,他细密的眼睫垂下,带着几许惆怅的意味,“可陛下又何时才能逃出这个黄金笼呢?”

江肴倚案嗤笑道:“你倒是会替他着想,你就不怕我哪日与他好了,再不管你?”

杜陵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懂事道:“臣身份卑微,与娘娘迟早是要散的,孰真孰假臣还是分得清的。”

“你啊,活得不洒脱。”琼浆顺着酒壶,直接倒进口中,江肴搭着腿道,“好吧,等哪天我真的与赵弘殷好了,我就把你送出宫去,让你回永乡。”

“谢娘娘。”

杜陵轻声答着,听不出有什么留恋,也谈不上有多高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永远似无波的一潭静水,水流潺潺,仿佛可以涤净人心所有污秽。

陛下不愧是陛下,宣妃娘娘这边不松口,赵弘殷便另出奇策,将杜陵搬到了自己那里去。

虽然他拿江肴没办法,但使唤一个琴师还是轻而易举的,这样过了五六日,终于等到江肴终于坐不住了,亲自登门来找。

凤凰花一般的艳艳宫装映入眼帘,赵弘殷指间掐着葡萄粒,嘴角暗暗勾起来。江肴却径直向杜陵身边走去,俯身拉住那一双磨得鲜血淋漓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

赵弘殷心头火起,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被江肴直指着坐了回去,女子眼中如有刀光,对着他呵斥道:“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赵弘殷心中喜多于怒,理直气壮道:“宫里的琴师,怎么只准爱妃用,朕就不能劳动了?”

他总是这个模样,高高在上,只顾自己的感受却把别人的福祸统统无视。

江肴回望了杜陵一眼,沉下口气,尽量冷静地问道:“赵弘殷,你到底想怎样?”

赵弘殷摊开双手,笑得人畜无害,用那种惯常迷惑人的姿态向她道:“爱妃,两年了,我们和好吧。”

江肴摇头,摸着手腕上数百道伤疤,掀桌,辱骂国君。

那么多侍卫在旁,没有一个敢拦的,因为人人都知道,宣妃娘娘是陛下的心头宝。

回到自己的昭华宫里,江肴小心翼翼地为杜陵包扎伤口,他的手很好看,指节又细又长,天生便适合抚琴。

“娘娘心灵手巧。”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从容地与江肴道谢。

“干我们这行的,这种小事还是很熟练的。”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对,掩了掩唇抱歉道,“我的事连累到你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都给你拿来。”

杜陵立刻回绝道:“娘娘给微臣的已经够多了。”

话虽如此,但他真正收下的,也就只有一把桐木古琴。

“说起来,过去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眼尾弯弯,两痕丹砂印将眼形勾勒得更为纤长,“当年阿姐还在的时候,先帝唤我姐弟去奏乐,殿中彻夜歌舞,弹到第四夜的时候,阿姐错了一个音。”

江肴心头一颤,忙问道:“后来呢?”

“先帝颇通乐理,立即觉察出不对。”他眼波微动,“下令将阿姐拖出去杖毙。”

杜陵平日里寡言少语,更未提过自己过去的事,今日难得牵动哀思,她也不好打扰,只静静望着他。

杜陵外披着帛衣单衫,内里的衬襟也全无杂色,只在脖颈上用线绳系了个小锦囊,只有寻常的一半大小,布料朴素。

“我阿姐的一点骨灰。”发觉江肴在盯着这个,他解释道,“她说过想要山长水远,浪迹天涯,虽然已经办不到了,但我也不愿她永远埋在泥土里,魂魄都走不出宫去。”

江肴顿时生出种同病相怜之感,她又何尝不这样期盼着呢?曾经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如今却成了个囚在深宫的废人,想到这,她就恨极了赵弘殷。

当初的喜欢有多深,如今的厌恶就有多剧烈,她甚至情愿从来只是她自己的单相思,赵弘殷从未站在尸山血海前,对她倾吐那声“喜欢”。

杜陵手上有伤,江肴便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了。

夏日午后,天空下起了大雨。她站在窗前,回忆联翩,忽听一身巨响,有人径直闯了进来,夹带着狂风的凉寒。

铅灰色的天空透不出阳光,殿内昏暗,她也尚未点灯,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浑身湿透的人。雨水顺着发梢淌进衣衫里,堂堂一国之君何尝这样狼狈过?

“你来干什么?”

江肴发觉不对,赵弘殷身上除了雨水的寒意,还有扑面的酒气。她刚要唤人来拾掇一下,就被扑过来的人不管不顾地按在了床上,潮湿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凉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弘殷你又发什么疯?”

胡乱的亲吻落下来,从耳后到脖颈,房门还未关,风雨不断漏进来,可门口的侍卫却都不见了踪影。

她奋力将身上人推开,无奈手腕乏力,只得扬手给了赵弘殷一巴掌。

响亮的一声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她看见赵弘殷的脸上一道道的,不是雨水,那是泪,他没有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困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贴在她耳边,哽咽道:“江肴,我后悔了……”

仿佛有谁攥住她的心脏,紧紧一握,江肴只觉胸口痛得厉害,她于事无补地打在赵弘殷身上,听他一遍又一遍地悔过认错,声声“不该”磨得她耳朵发热。

可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可原谅的。

江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站起身来冷笑着,那笑声凄恻得几乎要钻进人心里去。

“不该什么?是不该屠光为你卖命的玄羽司?还是不该挑断我全身筋脉,废去我的武功?”

赵弘殷呆愣愣地爬起来,仿佛这才回想起自己做下过什么,没忍住又向江肴的方向踏了一步,换来了同时的避退。

他终于不再妄动了,捂着眼睛,留下满床狼藉,晃晃荡荡地走出门去,像个被痛骂的孩子。

江肴倚在床柱上,看着自己手腕上日渐模糊的伤疤,悲从中来,断掉的筋脉能够重新接起,但最初的感情呢?

“爱妃,两年了,和好吧”她摸着手腕数百伤痕“除非我死”。

那年赵弘殷遇险,是她手执长刀,匹马闯入飞溅血雨中,杀人如断草。头顶密叶沙沙摇落,群鸦飞过,挟持五皇子的歹人已失去头颅,坠于马下,江肴信手挥去刀上残血,单膝跪地,道一声:“殿下,请随我来。”

尚未止住颤抖的手,搭在那只略带刀茧的纤手上,随即被拉起,飞身上马。江肴面色冷得像冰,可方才她浴血杀敌时明明还烈得像团火。

年少的五皇子眉宇间天生带着几分桀骜,笑起来便显出一肚子坏水来,偏赶上江肴格外不禁逗,赵弘殷但凡靠近一点,她浑身的刺便齐刷刷支棱出来,若靠在耳边调笑上一句,她便警惕得像是能随时拔刀出鞘一般。

“你这样哪个男子敢娶你呀?”

夜幕四合,一团银朦朦的月盘挂在天边,两人坐在升腾的火堆旁,脸上都被烤得红扑扑的,可江肴脸上的冰霜却并未消融半分。

赵弘殷高举着长长一根木枝,人工烘烤着他刚洗过的布袜子,一双水漉漉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人瞧。

“敢娶的娶。”她垂下眼,冷冰冰道,只希望赵弘殷再别同她说话了,不然她非把两只耳朵捂起来。

江肴师门八成都是男子,即便赤膊相见也不会脸红,可这般聒噪又讲究的公子哥,她还是第一次打交道。

“唔。”赵弘殷点了点头,火光在他的双眼中幻化成腾龙,“那我以后可要学着胆大包天一些……”

“殿下不要开属下的玩笑。”她赶忙打断道。

赵弘殷生在锦绣堆里,长在繁华窝中,自是见惯了如花绝色,又怎会当真对自己这样一个武人动心?

他生得烨然若仙,似乎格外能读懂人心,开口便是浸了蜜的花言巧语。明明是游戏欢场的风流债主,偏偏又满目天真无辜,逗得江肴喜怒不得的,到后来也管不得什么身份礼数,跟着他吵嚷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聊,竟谈到了天光破晓。

王府门前,他站在马下,拉着江肴的缰绳不许她走,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道:“你跟我回府吧,做我的小王妃?”

他衣着尊贵,晨风习习中,几缕鬓边散发被微风吹动,越发衬得整个人像只蛊惑人心的妖精。江肴骑在马上,两腿一夹便已驱驰而去,临走时留下一句:“我可以为你死,但没法嫁你。”

她是他的死士,理应为他献出生命。

同样也因为她是他的死士,所以永远无法走到阳光下,名正言顺地进入他的王府。

这话还有第三层意思,是“没法”而不是“不要”,赵弘殷望着远方马蹄带起的尘嚣,勾唇一笑——她动心了。

这天之后,江肴成为了赵弘殷最信任的亲信,他将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任务交给她,而她也从未令他失望过。在暗处时,两个人是主君和下属,但平素在府中,二人却像最亲密的朋友。

直到三年前,江肴接到了她人生最后一个任务,穿过宫城中的重重护卫网,直达帝国中枢,刺杀寝宫中那位驭权四十载的君王。

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三个月的死亡特训将她锻造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尖刀,刀柄握在赵弘殷手中。她的刀是快的,眼是利的,行动时呼吸是近于无的,唯有血是滚烫的。

她的确无法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但她却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他去死。

行动的前日,师叔江暮沉找到她,没有说一句话,先同她惊天动地打了一场。

两根竹杖,出手如剑,破风如电,两人从清晨直打到太阳高照,汗水浸透衣衫,寂静的玄羽司中,只能听到竹杖相击的笃笃声。

最后一招,细长竹杖指在江肴眉心,而她手中武器也抵上江暮沉心脏。

她问:“师叔,我够资格出手了吗?”

江暮沉缓缓收势道:“你的确可以杀了他,但结果可能并不是你想要的。”

“我不怕。”手中竹杖飒然挥落,她说,“我什么都不要。”

江暮沉眉头紧皱,乌色袍衫猎猎而飞,“赵弘殷不是个好人,他心机深重,连自己的亲父都要杀,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你去相信呢?”

汗水将碎发黏在鬓边,可她的目光却是清澈的,她明明白白道:“我知道他不好,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他。反正我就要死了,以后他好与不好也与我再没有关系,我只是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而已。”

江暮沉走了,临走前骂她是傻姑娘。

她也真傻傻地笑了笑,然后就坐下擦起了刀,她要去杀人了。

刺杀很成功,先皇遇刺驾崩的同时,五皇子赵弘殷率先领兵占据了整座皇城,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天下的主人。

而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洗他旧日的暗卫机构,现在他不再需要那几百人的小小玄羽司来护卫自己,而那个地方却埋藏了太多他往日的秘密。

不可留。

那一天流了太多无辜的血,唯独想死的,却活了下来。

在昏暗的囚室里,江肴被钢针挑断了全身筋脉,尚还浑然不解。赵弘殷如果怕她泄露机密,为何不一刀杀了她,也算给她个痛快,难道她的爱慕让赵弘殷厌恶到非要苦苦折磨她,才能泄恨?

直到太医再重新将她的筋脉接起,让她又遭受了一次万箭穿心之痛,养好伤后,武功全失的她才被抬去了赵弘殷寝宫。

寝宫中罗帐如烟,沉香酥骨,她从未睡过如此柔软的床,可此时却丝毫感觉不到舒适——稍一动作,四肢百骸便会传来火烧针刺般的疼痛。

赵弘殷站在床头,样子半点也没有变,或许因为时间本来就没过多久,只是在她眼中恍若隔世罢了。他仍然仙子般光华璀璨,舒雅不群,连眼中暗沉沉的光都纯粹如昔,他这样的人,本就是不屑于作伪的。

他忽然在床旁半跪下来,眼中是如水温柔,他说:“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江肴垂着眼,没有反应,她现在连愤怒的气力都带不起。她不怕死,但她怕疼,是人都怕疼。

赵弘殷像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唇边渐渐勾起了个微笑,释怀道:“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这都是你的功劳,肴肴,你知不知道?”

江肴打了个哆嗦,终于抬眼看他,她的眼中满布着血丝,许是因为疼痛,眼角还带着点泪。

她问:“为什么不让我死?”出口的嗓音沙哑到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傻话,朕为什么要让你死呢?朕不准的。”他轻轻拭了下她的眼角,换来又一次颤抖,现在的她似乎格外畏惧他,可他却更加耐心了,“记不记得,你问过朕为什么非做皇帝不可?”

“当时朕回答你,因为有想杀的人,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答案。”他站起身,龙袍耀目,横经断纬,“朕欲亡者亡,朕令活者活,这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天下间所有的生杀予夺,如今都掌握在朕的手中,朕才觉得安心,你明白的,对吧?”

江肴不明白,她只觉得眼前人狰狞得可怕。

他是怎样做到一边杀戮他最重要的人,一边又款款深情地说爱她?眼下的情景,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疯了,而君临天下的皇帝自是不可能疯,那么不正常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一缕鲜血自她唇角流下,她忽然弯弯眼眉笑了,赵弘殷怕她出什么危险,忙高声喊人传太医。可她却只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腕上的伤疤,像个孩子般,一味数数:一,二,三……数到一百二十八,正好是玄羽司中全部的人数。

自那以后,她疯了半年,赵弘殷请遍名医,猫狗也能医得通了智,于是她不能再疯,她开始恨他。

一年半后的今日,这份恨意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弭。

她快步关上门,从暗柜中翻出了师叔想办法送进来的小瓷瓶,里面的毒药药性缓慢,五日后发作,却能在发作后瞬间致人死命。

那夜她在窗前看到的飞鸟不仅带来哀伤,还捎来了书信,侥幸逃脱的师叔江暮沉回来了,要她杀死皇帝,三日后便来接她离宫。

她将白瓷小瓶紧紧握在手里,狠了狠心,将它藏在衣袖深处,即便自己的仇可以不计,但师门大仇不能不报。

她一定要杀了赵弘殷。

第二日,酒醒的赵弘殷站在门前,为自己的冒失道歉。

江肴本不欲理他,但他堵得连杜陵都进不来,她实在没有办法,才打开了门。赵弘殷认为这是重归于好的征兆,便也不顾脸面地跟着进了屋,江肴放了杯茶在他面前,似无心问道:“明日我为杜陵饯行,你要不要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赵弘殷自是喜不自胜,倒是杜陵,脸色说不出的惨白,没有半分归乡的欢喜,过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别宴很顺利,几乎动用了一个乐官能承受的最大排场。席上赵弘殷挨着江肴坐,不停地往人家碗里夹菜,聒噪得不得了,江肴指使他喝的酒,也一杯都没有落下。

杜陵别过眼去,不忍再看,他只觉眼前画面破碎扭曲,想要大声呼喊什么,稍一呼吸,却是千疮百孔的痛。

他起身施礼,低低道:“别离在即,容微臣为陛下和娘娘再奏一曲。”

那年檐台之上,循声而来的女子不施粉黛,衣裙却是火一样的红。他早知道她会来,可当她坐到身边,莞尔一笑道“真好听”时,他却恍惚觉得这是场上天安排的偶遇,按在琴弦的十指收而复舒,一颗心惴惴得无处安放。

或许他生来便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他许诺教她抚琴,相应的,要她送把新琴给他,所有的事情自有安排,这只是个必经的开端罢了。

但他没想到,江肴竟去跟老师傅学着亲自做了把桐木琴给他,上好的木质,七弦泠泠,琴音悠远,美中不足只在雕刻的力度,她的手受过伤,使不出力,用久了还会痛。

他明白江肴并非爱上了自己,她待人本就很好,很真。

他也不需要江肴分一点卑微的爱给自己,只是那个人绝不该是赵弘殷。他收敛思绪,随着琴声,轻声唱道: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赵弘殷已经喝得很醉了,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随着乐声打着拍子。

江肴望着他脸上的红晕,忽然想起那年在王府中,二人一同过中秋的场景。当时院落里冷冷清清的,被冷落的皇子府中自然热闹不起来,但这人是天生的开朗性子,拉着她划拳也能喝得酩酊大醉。

两人赌酒约定谁输了,就要说一句掏心窝的话。

她记得自己扭扭捏捏,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有喜欢的人。”飒爽之姿全无。

而对面人却同她撞了个盈杯,高声道:“我要你。”

玉杯倾倒,酒水流溢满桌,她仓皇无措地跳起来,对面人却已倒头睡了过去,辨不清是真言还是胡话了。

小瓷瓶还留在袖口里,瓶塞从未打开过,赵弘殷可以无义,她却做不到无情。自此席上三人各自两清,天涯路远,再不相见。

夜色深重,赵弘殷身穿一套玄服,在宫人的服侍下,正待牵缰上马。有人牵马走来,也是一身乌黑,眼尾却挑起两痕殷红。杜陵从袖中取出调包而来的小瓷瓶,双手呈给他道:“其实陛下根本不必这样煞费苦心。”

赵弘殷得意一笑,意气扬扬道:“她确实未打算害我,她心里有我。”

“可陛下却利用了娘娘。”杜陵低声道。

赵弘殷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们是夫妻,不存在利不利用,我也是为了能和她长久地在一起。”

杜陵双膝跪地,恳求道:“还望陛下能自此放过娘娘,她虽然有恨,却没有一刻放下过陛下。”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赵弘殷上了马,俯视着他道,“不要忘记是谁为你姐姐收敛的尸骨,她的仇人又是死在谁手里。”

杜陵眉头紧锁,没有回话,也翻身上马。他只是赵弘殷埋在江肴身边的一个细作,是颗为报恩而活的棋子,根本没有资格谈什么真心。

二人带着亲卫兵,果然还没出宫城,就追上了被围堵拦截的江肴和她师叔江暮沉。江暮沉一日不死,赵弘殷便一日不能安眠,当初玄羽司中掌握机密最多的人,如今还流窜在江湖上,一想到这,他便如芒在背。

江肴骑在马上,直直望着他们两个人。看见赵弘殷那一刻,她都没有那么惊奇,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却在瞧清他身后那人后,陡然变了脸色。

“杜陵。”被她眼中的痛色刺伤,杜陵偏过头去,“我何曾有负于你……”

她转而望向赵弘殷,眼中满是冷冽的绝望,可现在不是声讨的时候,她调转马身挡在师叔之前,道:“我和你回去,放了我师叔。”

江暮沉哪肯让她逞能,拔剑出鞘:“我拦住他们,你快离开这,别让他再找到你!”

“江暮沉的命朕要,你也不准走。”赵弘殷的眼中满是玩味,他抬抬下巴一笑,眼中却满是狠辣。

江肴整个人犹如跌入冰冷的池水里,或许她从来就没认清过赵弘殷,才成了他引蛇出洞的上好赌注。

江暮沉冷笑:“你以为凭借这几个兵,就能拦得住我?”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亲卫兵都提高了警惕,兵刃直指向马上人。

正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时,江肴却顿觉颈边一凉,一道寒芒胁了上来。

“那她呢?”赵弘殷的声音不急不慢,那锋刃贴着她的皮肉,稍不留神就会划出血来,杜陵甚至喝出了声。

可赵弘殷不一样,他嘴角勾起,对着她一字一句道:“就算死,江肴你也要葬在这座皇城里,朕绝不容许你踏出这里一步。”

江肴顷刻便明白了,为什么她从未在赵弘殷身上看出说谎的痕迹,因为爱固然是假的,那份炽热的占有却是真的。

她忽然觉得恶心,不是对他,而是对这种人还抱有恻隐之心的自己。

利剑锵然落地,瞬间便有几把刀剑架在江暮沉颈上,赵弘殷也收了剑,宠溺地对江肴笑了笑道:“我们回家。”

江肴却没有动,抗拒地摇了摇头,她甚至恨自己一时失神,没有撞死在那人剑刃之下。

谁能想到荒野中救下那少年,就是一场错,她用数年来的满腔衷情,害死了身边的一个又一个至亲。袖中短匕出鞘,杀了赵弘殷吗?没有能力也没有意义,她锋刃调转,刺向自己的咽喉。

可在那之前,却有一把薄如雪片的软剑先抵上了赵弘殷颈边,杜陵面如寒霜,冰凉道:“让他们走。”

赵弘殷僵着脖子,显然是未料到杜陵敢公然反水,他堂堂帝王当然不至殒命于此,他递了个眼色,架在江暮沉颈上的刀剑瞬间收起。

“放下剑,朕可以当没发生过,杜陵,你不是一直想归乡吗?”

连江肴也失声唤他,她如今死不足惜,但杜陵没有必要搭进去。

“陛下,刀刃之下人命贵贱都是一样的。”他笑得干净又从容,另一只手抛了个东西给江肴,展开一看,是个小小的锦囊。

“山长水远,代我们姐弟去看看吧,娘娘。”

他做下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江肴倘若不走,他满腔苦心就枉费了。

江肴望了他一眼,在师叔的催促下勒马上路,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锦囊,那是杜陵全部的愿望。

直到两匹马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了,杜陵才松了口气,只听身边的赵弘殷道:“朕是真的没想到,派你去监视,竟叫你对她起了觊觎之心。”

他并不惊慌,没有人不想活命,一旦他出什么事,杜陵自己也瞬间便会被碎尸万段。“还想谈什么条件,要朕赐你一道免罪的旨意吗?”

“不敢。”杜陵浅笑道,“臣命贱,不足惜,一把桐木琴就足够收买。”

有些情愫,这位高高在上者永远不会明白。

赵弘殷这才变了脸色,他瞳孔紧锁,冷汗自额边淌下来,杜陵说得没有错,人命虽有贵贱,但在刀刃下都是一样的。

赵弘殷自己没有心,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人都不配有心,他始终都不懂得,世上有些事是他永远无法掌握的。

杜陵将软剑微斜,也横上自己的咽喉致命处,他最后望了眼苍茫夜空,轻轻叹息道:“娘娘不愿陪陛下回去,臣也不愿。”

一滴雨水落进池塘里,染红了十里菡萏。

油纸伞下,青衣女子负琴而行。

她不会武功,却独自走了很远的路,每到一个地方,便找一处僻静山水横下琴来,奏上一曲,琴声悠远,行人纷纷驻足聆听。

不少人都向她打听过,姑娘要去何方呀?

青衣姑娘颔首看着腰间锦囊,微笑道:“天高皇帝远的,去哪里都好。”

国丧日已过了很久,弑君的逆贼也被挫骨扬灰,乡里乡亲近日来没有不议论这事的。青衣姑娘却置若罔闻,背上古琴,一人一马,越走越远,仿佛一直要走到天涯边去。

她此生深深地爱恋过一个人,也被人真诚地倾慕过,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唯独她还活着,为了被断羽沉埋的魂魄长久地活着。

她如今没有了武功,但凭着这个念头,她可以走上很远很远,将人间锦绣尽收眼底。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原标题:《白茶殿:铩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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