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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内心喜欢东北,在那里生活了几年,对那里的人和事物都充满了感情,就连现在,在中原生活了二十年,听到东北口音的人,还以为听到了乡音,尽管我不是东北人。我怀疑,我把对东北的感情投射到了阅读双雪涛的小说里,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向身边的朋友推荐他。要知道,向别人推荐自己喜欢的作家和作品是一件很出力,但不一定讨好的事情,因为喜欢阅读人都知道每个人的阅读趣味有多么的不同,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阅读同一本书,也可能会收获截然不同的评价,更别说是向不同的人安利一个年轻作家的作品。但是读过双雪涛的两本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和《飞行家》之后,我会按耐不住自己心情,郑重其事地向人分享自己的感受。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要是没有春晚,估计二人转只能是一个东北乡下小调,我们也可以说,要是没有双雪涛的小说,东北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只有陈年往事的乡土文学,没有对现实当下进行书写的当代文学——东北近二三十年的经济发展,生活状况,都市落寞都通过他笔下的人物有所展现。东北人是个很有特色的人物群体,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且东北人的热情就体现在,东北人喜欢跟任何人,包括陌生人,都要讲述自己的故事。


有点绕远了,双雪涛的小说我今年才发现,先是读了理想国出版的小说集《飞行家》,后读了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他早年的长篇《翅鬼》没有读。先说我的阅读体验,读《飞行家》第一篇就忍不住惊叹。那篇小说叫《跷跷板》,写的是主人公李默,相亲认识了女朋友刘一朵,刘一朵的父亲因为肿瘤住院,需要人陪护。李默在陪护期间,听到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老人家讲述的了一个扑朔迷离的谋杀案。这篇小说并不算双雪涛的代表作,但是如果你读了他的其他作品就会发现,双雪涛的这篇小说还是很有代表性,背景都是东北国营企业的没落与改制,人物大都是下岗职工的后代,一种典型的混不吝,说白了都是被生活压榨但还没压弯的小人物。他们生活困窘,但是说话的语气好像生活幸福美满,依然能苦中作乐,自我开解,就如同小说中有个句子形容李默第一次见到了刘一朵的父亲,说他“腰杆笔直,手里拿着翻盖手机,看上去能接通不少人”,一个翻盖手机,就把一个过时的但余威仍在的老厂长的形象写活了。

在《平原上的摩西》里有个叫《冷枪》的中篇,主人公是个不良少年,经常泡网吧打架,父亲一个厂长,但是小说并没有描述父亲的厂子是如何败落的,只用了一个画面,有天主人公回家,看到父亲一个人喝闷酒,他看到父亲的鬓角白了,说他的生意不顺利,把厂房卖掉了,以前的大厂长,现在只能给人帮手,“挣些牵线搭桥的钱,出去喝酒的时候少了,在家喝酒的时候多了”。喝酒的不同,已经是人生的不同境遇的差别。

多嘴一句,相比《飞行家》,《平原上的摩西》这个小说集显得稚嫩一些,能窥探出小说家早年写作潜心打磨的痕迹,而且故事大都是青春题材,还缺乏《飞行家》里那些更具有现实意义题材的掌握。不过,通过这些作品,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一位诗人用他敏锐的感觉来锤炼语言的那种努力。比如在书里有篇《诗人》,描写的是大学时候写诗的那些生涯。这些落魄诗人毕业后都各奔西东了,主人公也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做了很多工作去谋生,“谋生本身并不艰难,无非是使某种形式的思考成为习惯,然后依照这种习惯生活下去。艰苦的是,生活剩下了一个维度,无论我从上从下,从左从右,从四面八方去观察,生活都是同样一个样在,这让我有些难受,但是也没有难受到不得了的程度,只是觉得如此这般下去,也许我终有一天会为了拥有一个新的角度而疯掉,而我疯掉的我对于已经疯掉这件事还不自知”。其实在小说发这种议论是大忌,过于思辨的语言会毁掉小说构建的语境,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议论的观察和总结,这种沉思的语言让人着迷。这大概就是好小说家的特殊之处。


双雪涛的小说语言很棒,小说中经常靠大量的对话推进叙事,但是你读起来生动有趣,绝不厌烦。想了想,他大概就是王小波形容的那种小说家:把语言扔在地上都能蹦起来。如果用更专业点的小说术语,他大概就是昆德拉笔下的形容的“小说的诗人”。他的语言比真正的生活更具有活力。有时候,我们会称赞一个小说家的语言来自生活,但是仔细想想,普通人不会用这种高度浓缩精致的来表达对生活的态度,我们对生活的态度基本都是沉默的,苍白的,直接的,骂娘的。但是好的小说家会嬉笑怒骂,会提升生活中的语言,把它挤压变形,进行思想改造,二次包装。这样的语言在双雪涛的小说中俯拾皆是。

比如在《平原上的摩西》中有篇《我的朋友安德烈》,开篇就好看极了,第一段就一个句子说“我倒数第二次看见安德烈是在我爸的葬礼上”,这本来是个极其悲惨的画面,接下来第二段话锋一转,双雪涛换了口吻,“东北的葬礼准确来说,应该叫集体参观火化。没有眼泪,没有致辞,没有人被允许说,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场景就是典型的东北人的自嘲,很容易就想起电影《钢的琴》中开篇的那个荒诞的场景,在葬礼上吹着欢快的《步步高》,把葬礼办成一场喜剧。

我说双雪涛是小说的诗人,大概想到的是东北人典型的乐观状态,再悲惨的生活也能咂摸出乐观主义情绪来,这也是东北的二人转文化可以风靡全国的原因。生活越来越荒诞,如果按照荒诞的逻辑继续过下去,大概是越发沉重吧,只有用自我调侃才能化解掉这种沉重,步伐轻盈地重新上路。但是这种轻盈不是逃避,而是我们面对现实沉重的一种玩笑,玩笑过后,生活还得持续。


读双雪涛的小说,你会注意到小说与现实的关联,同时你也会留心到小说与现实的距离。他的小说一般有两种语言,文学的语言提醒你现实的距离,生活的语言把你拉回地面。他的小说看似是现实的灰暗的,但是结尾并沮丧,他总喜欢留一个小小微末的希望结局。我们都说小说是来源于现实,所以阅读过程会让你下意识地跟现实做对照,但读双雪涛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现实不是小说的底色,魔幻才是。小说是虚构的含义就在于,用虚构写法构建一种小说的秩序,生活是混沌的,所有的因造就所有的果,所以生活是一场无秩序的混乱,但是小说构建了一个清晰的秩序,告诉你一个因造就了一个果,一个人可以在小说中任意游弋,所以《飞行家》中,一生对飞行充满执念的失败英雄只有在小说中才能飞跃过去,重新再来。在《北方化为无有》中,只有在小说中,多年的凶杀案才得到破解。我们甚至可以说,人在现实的泥淖中堕落沉沦,但是在双雪涛的小说中,他们都能得到拯救。你也许认为这是小说家的一厢情愿,但这也是一种文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