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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葵小默

来源:《南风》杂志【春山如黛草如烟】

图片来源:堆糖(侵删)



【一】

春深殿外,细雨湿流光,一地杏花堆积。

锦笙端着雕花海棠漆盘步入殿内时,春黛正拿着太子派人送来的一支石榴花金钗观赏着。

这是锦笙第一次见到春黛,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生得蛾眉曼睩,绿鬓萦云,仿若壁画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春黛一双凤目生来便柔媚如丝,眼底却染着冰霜一般的冷意,在她听闻宫人那一句“殿下说石榴寓意多子,今后娘娘还会有很多的孩子......”,她双肩微颤,随即怒不可遏地将那金钗狠狠摔落在地上,鲜红圆滚的玛瑙珠子瞬时四下滚落一地。

春黛神色哀绝,冷笑一声道,“他好狠的心,本宫的孩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草芥一般。”

“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她怒目切齿地冲着太子派来的宫人低声嘶吼道,直到她转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锦笙时,她脸上的怒意才减缓了几分,挑眉微启朱唇道“听李嬷嬷说,你就是那姜国的亡国公主?”

“前尘皆如烟,奴婢如今只是浣衣室的一个婢女。”锦笙俯首谦卑地将盛放着衣物的漆花托盘高高举起,言语间平淡如水。

“国仇家恨也可以轻易淡忘?若你想杀了太子报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她缓缓走至锦笙身旁,刻意在锦笙耳畔低声道,一双妙俏的眸里似是蕴藏着无限的恨意与哀然。

出了春深殿后,锦笙暗暗握紧了手中那瓶春黛递给她的毒药。她抬头凝视着深渊一般沉昏的夜,在心中想,自己终于可以大仇得报了。



【二】

在春黛关系的打点之下,锦笙顺利蛰伏在了太子身边。

这夜黎王设宴,数盏玉勾云纹宫灯映得金雕玉砌的殿堂璀璨通明,席间觥筹交错,鼓瑟笙箫,添酒的云衫侍女穿梭其间,煞是热闹。

锦笙扮作添酒侍女伺候于太子身旁,趁着他醉眼迷离地盯着殿内那美艳舞姬之际,她暗中将藏匿于指甲缝内的毒粉倾洒至了酒盏中,随后向春黛投去了一个眼神。

“王上~”倚靠在黎王怀里的春黛神情娇媚地唤了一声,细柔的声音似是酥到了骨子里。“您瞧瞧太子殿下光顾着欣赏美人,都还没尝一口您赏赐地秋露白佳酿,莫不是他看不起王上的赏赐?”

喜怒无常的黎王闻言冷哼一声,他重重搁下了酒盏,面色愠怒地朝着太子望去。

锦笙趁势低眉劝酒道“殿下请饮酒!”

厌喜见状恣意一笑,一双墨沉的眸里尽是玩世不恭,“王上,这美人要看,王上您赏得酒我自然也是要喝的!”

“殿下看那舞姬看得如此痴迷,不知到底是那舞姬美?还是本宫美?”醉卧在黎王怀里的春黛钗横鬓乱,她微眯着眼望了望厌喜,随即又抬头抚了抚黎王的脸,笑得花枝乱颤道“王上觉得呢?”

黎王望着春黛笑而不答,可当他将视线移向厌喜时,眼底却似有无数道锐利冰冷的光芒聚集了起来,仿若寒箭在弦,蓄势而发。

锦笙觉得此刻的黎王就好像敏感多疑的猎人突然察觉到了自己心爱的猎物被旁人觊觎一般,他那阴沉可怕的眼睛里早已布满了杀机。

“娘娘的美貌独属于王上一人,我又怎敢妄自评判?”厌喜暗自敛起了眼光里晃动的波澜,故意谄媚地笑道。

似是为了彻底打消黎王的疑虑,他眼含戏谑地一把抓起了身旁垂头高举着酒杯的锦笙,讥诮道“论起美人,倒不如这低眉顺眼的侍女瞧着令人舒服。”

这时厌喜用右手微抬起了锦笙的下巴,微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锦笙,灼灼的目光就似鲜红艳丽的桃花一般勾人心神儿。

“你适才不是要劝我饮酒吗?你若亲我一口,我便依你!”

如此轻佻的话,再加上这犹如摄魂一般的迷人眼神令锦笙心下一阵慌乱,她的脸颊倏地通红起来,颤颤巍巍道“奴婢不敢!”

“本太子就喜欢你这谦卑害羞的模样,封你为我的夫人如何?”厌喜旁若无人地将锦笙一把拉扯入了怀中,那染着酒香的温热吐息喷洒在了她白皙的脖颈间,令她心神微颤了颤,她暗暗拽紧了衣衫,很快便镇静了下来。

事先准备的那杯毒酒在厌喜的拉扯间早已泼洒在了坐席上,看来今日,她是无从下手了。



【三】

夜宴过后,厌喜召见了她。

彼时殿内灯火葳蕤,绿釉狻猊香炉内正燃着安息香。

锦笙垂头匍匐于地上,万籁俱静间,她听见了厌喜掀开层层低垂的纱幔朝着她走来的声音。

“既已封了你为夫人,为何不主动前来侍寝?”如预期一般,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锦笙垂头盯着那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满心疑云,她一点也猜不透厌喜的心思,与其说多错多,不如保持缄默。

厌喜见她不为所动,轻蔑一笑道“本太子知道你是春黛派来的人,今夜你的那些小伎俩我更是心知肚明。”

锦笙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下来,后背早已冷汗淋漓,她咬牙攥紧着拳头,视死如归道“殿下既已看穿一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为何要杀你?无趣!不如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做我的夫人,我的命就摆在你眼前,至于你杀不杀得,便是你的本事了!”厌喜突然蹲下身来,他冷笑倨傲的眸里深不见底,好似一个危险的漩涡一般随时能吞噬一切。

四目相对间,锦笙觉得厌喜就是个疯子,一个狂妄暴戾,并且能轻易洞察人心的疯子

但凡有一线希望,她也该杀了他,为那无数姜国的亡灵报仇雪恨。

于是,她决定在明日的大喜之夜上再试一次。

太子纳一介婢女为夫人,按例并不用大张声势地置办婚礼,然而厌喜却偏偏按照繁盛的纳妃之礼册封她为萤夫人,以此宣示他对这位新夫人的抬爱。

红烛摇曳间,锦笙早已将淬了毒的匕首悄悄藏于袖中。

在厌喜屏退了宫人后,他上前掀开了她的红盖头,趁着时机,锦笙动作十分利落地将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不料厌喜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抢先遏制住了她的手腕,锋利的刀尖在距离他胸口的豪厘之间停滞了下来。

“你又失败了!”厌喜夺过了她手中的匕首,轻狂一笑道。

“为什么……不杀我?”锦笙望着厌喜的背影,终是忍不住满心的疑虑而询问道。

“我可不屑于杀你。” 厌喜闻言并未回头,而是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嗤笑道“姜国的锦笙公主,又哪里能真的锦绣一生。当年确实是我领兵灭了姜国,可你却不知道这场战役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讨回的公道。”

一杯接着一杯饮,厌喜似是有些醉了,他自嘲自讽道“自我出生起,母亲便没有笑过,她唤我厌喜,是要我讨厌这世间一切值得欢喜的东西。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拜姜国所赐。”

厌喜并非王上的亲生血脉,他的母亲孟氏曾是姜国为数不多的天命师,其姿容更是人间绝色。

然而自古红颜祸国,于是抢夺孟氏便成了野心勃勃的黎国讨伐姜国的由头。然而当时的姜王昏聩胆小,而国库又早已被极爱铺张奢华的王室掏空。为了避免打仗,姜王宁愿割舍十几座城池求和,并使用卑劣伎俩将孟氏迷晕后奉献给黎国杀人如麻的领军,而厌喜就是在孟氏被那些领军一一蹂躏后而诞下的野种。

在军营里,幼年丧母的他几乎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低贱不堪的出身,他处处遭人嘲讽折磨。白日里充当马夫在马厩里除粪刷马,夜里则沦为奴仆给军中那些跋扈练射之人当作活靶子,身上落下的伤疤早已数不胜数,好几次险些丧命。

然而命运越是无情地打压,他骨子里的不服输便越是坚不可摧。他暗自发誓,终有一天他要将那些欺辱他之人一一踩在脚底下。

他趁着空暇之余偷学着将士们的骑射练武之法,在日积月累的勤学苦练之下终于练就了一身上阵杀敌的本事。

时值边境遭遇流寇入侵,在两军奋勇交战之际,他混迹于士兵中,凭着百步穿杨的箭术十分精准地一箭射穿了流寇首领的喉咙。

自古擒贼先擒王,流寇首领一死,剩余的流寇群龙无首,纷纷缴械投降。

战马上的大将军见状眉飞色舞,拊掌大笑,他将赏识的目光投向了厌喜,随即提拔他做了射声校尉。

那时他才年仅十五岁,是这黎国里最年轻的一位校尉。亦是在这一年,他遇见了春黛。



【四】

彼时他同大将军之长子魏骞奉命去迷雾森林里寻找千年灵芝,不料途中被一条头冒青光的赤黑吞天巨蟒所袭击,魏骞趁机抢占了灵芝临危而逃,势单力薄的他则被气势汹汹的吞天蟒摆尾一道重击之下飞坠至了峭壁下的寒潭。

遍体鳞伤的他借着虚弱的一点力气从潭水中游上岸,却在潭旁的山洞中发现了一名妙龄少女。洞中阴暗潮湿,尸骸堆积,浓郁的腥气闻着令人作呕。

想来是那只凶猛的吞天蟒栖息之处。

他以剑作拐杖步履踉跄地走至昏睡的少女身旁,俯下身用手轻轻推搡了一下她的肩膀“姑娘?醒醒!”

少女纤长微翘的睫毛微颤了颤,露出了一双琥珀一般澄澈清妙的双瞳来,眸光流转间顾盼神飞。

“我还以为是那条丑蟒又回来了。”她微蹙着一双远山眉,将厌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气定神闲道“你也是为了这森林中的千年灵芝而来?”

“嗯!”厌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寻到了吗?”

“被人抢走了!”

“哈哈。”少女闻言似是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般掩嘴扑哧一笑,微弯的眼睛里细光潋滟,宛如吹皱了一池碧波荡漾的春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可惜了这一副俊俏的好皮囊,等那条丑蟒回来,你便是它的盘中餐了!”

“你似乎不怕它把你也吃了?”厌喜凝视着眼前幸灾乐祸的少女,意味深长地笑道。

“它要吃便吃,有什么好怕的,若不是我的腿被它的毒牙咬伤了,我早就顺着那青藤爬上去了!”少女耷拉着脑袋,一副恹恹不乐的样子。随即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一般,眼睛一放光,扮作娇憨的模样,讨好他道“不如你背着我爬上峭壁去,我可以告诉你哪里还有灵芝!”

“你个小骗子,我可听闻这世间仅有一株千年灵芝。”

“千年灵芝确实只有一株,可百年灵芝我却在森林里见过好几株,总好过你空手而归,那条丑蟒是守护千年灵芝的异兽,抢你千年灵芝的人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这交易听起来还不错!”厌喜望着一脸真切的少女,剑眉一挑,不怀好意地笑道“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先受点苦头!”

在少女疑惑不解之时,他轻轻掀开她染血的裙摆,随即拿起在火堆上烤热的匕首,将她脚腕上溃烂的腐肉十分利落地割了下来。

少女疼得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她额间冒着冷汗,一双怨念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厌喜。

“毒液侵蚀了你的皮肤,若不及时剜去腐肉,你会有性命之忧的!”厌喜轻轻替她包扎了一下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费了九六二虎之力,厌喜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背着少女爬上了峭壁,并且顺利采摘到了一株五百年的雪灵芝。

在走出迷雾森林的途中,他感觉背上少女的体温变得异常滚烫,她温热的吐息轻缓地喷洒在了他的耳边,声音微弱如蝇,断断续续道“春黛……是我的名字……”

厌喜将春黛带回了军营,并从军医那里找了几味退热解毒的草药熬好后喂她服下了。

春黛醒来时,厌喜正在油灯下翻看着竹简,她盯着的营帐的顶端,微微翕张着干涸的唇瓣,“水……”

厌喜在扶她起身后将水递到了她嘴边,嗓音温沉道“军营中不允许私藏女人,白日里我不在营帐,你便躲在我的衣箱中,不准乱跑,我在里面放了些糕点,应该够你吃一天的。”

春黛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水后,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你尝尝这栗子糕,这是我从山上采摘的新鲜栗子制成的!”厌喜将一盘白里透着黄的香软糕点放在了春黛手中,看着她大快朵颐的可爱模样,他含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与柔情。



【五】

本以为春黛会乖乖听话,谁料厌喜夜里回到军营时,帐篷里却空无一人。

他将从附近集市上买来的紫色衣裙与烤鸡烧酒放在了桌案上,随后倒了一杯酒饮下,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突然钻进了帐篷中。

厌喜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腰间悬挂的银剑,抬眼望去,只觉得大跌眼镜。他怒目低吼道“谁允许你穿着我的衣服溜出军营的?”

“这里面实在太闷了!”穿着男装的春黛微耸了耸肩,她一脸无辜地缓缓走至厌喜跟前,在见到案几上漂亮的衣裳时,她顿时笑逐颜开,“这是给我买的?”

“我随手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厌喜的心瞬间被她甜甜的笑容给暖化了,他站起身走出了帐篷,却见此时有一批举着火把的士兵正在往各个营帐里仔细盘查着什么。

眼见那些士兵就要搜查到了他的营帐,厌喜心下暗道不好,绝不能让人发现春黛的存在。

他剑眉紧蹙,转身疾步走进了营帐,顾不得向衣衫不整的春黛解释什么,他神情严峻地拉着她一起跃进了屏风后的浴桶中,对着春黛轻声道“别出声!”

很快便有几个士兵掀开了帐帷入内搜查了起来,领头的士兵声音高亢地朝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解释道“魏峥将军的兵符刚才被人所偷,我等奉命行事捉拿贼人,打扰校尉大人了!”

“你们尽管搜寻便是!”厌喜用手禁锢着在桶中好动的春黛,声音沉稳道。

待士兵搜查无果散去后,厌喜终于松了口气。此时春黛正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正望着他,那湿透紧贴的紫衣衬得她的身姿玲珑有致,裸露在空中的肌理皓白如雪。

见状,厌喜的耳根子一下子红透了,加速跳动的心似是要跳出了胸膛。他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后移开了视线,低沉的声音里有些轻颤与慌乱“水都冷了还不起来!”

“好端端的,你的脸怎么红了?”

春黛边嘟囔着边从水桶中站起身来,就在她凑近厌喜的脸庞想要试着解读他脸上异样的红晕之时,厌喜早已飞速离开了水桶,并将一件干净的衣裳不偏不倚地扔在了她的头上。

春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换上衣裳后来到桌案旁坐下,撕开那荷叶上焦黄香嫩的鸡腿便往嘴里塞。

“你不是说军营里没有女人吗?我今日扮作男子出去溜达时,发现有个营帐里全是女人,她们穿得破破烂烂,其中有个长相不错的女人一直哭哭啼啼的,还被士兵强行带入了山后的一处温泉旁。”

“那些女人都是被俘虏来伺候人的!”厌喜慢条斯理地又倒了一碗酒饮下肚,考虑到春黛的不谙世事,他将“军妓”一词解释得非常婉转。

“伺候人?”站起身来的春黛乌溜溜的瞳孔微转了转,思索须臾后,她突然笑眼盈盈地望向厌喜,俯下身迅速在他的脸颊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是不是这样伺候人的?”

厌喜顿时感觉浑身被电触了一般,心下燥热不安,慌乱脸红的他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谁……谁教你的!”

“我当时偷偷跟在那个女人的后面,然后就看到她这样伺候了在温泉中沐浴的男人。对了,我还在旁边捡到了一块铁牌!”

厌喜望着春黛手中的兵符,脸色骤变。

在军中丢了兵符可是重罪,魏骞与魏峥皆是大将军的儿子,当初他们兄弟俩可没少欺负打压厌喜。魏骞至今下落不明,而今阴差阳错间借着春黛的手再除去魏峥,那大将军便真的是失去了左膀右臂。

厌喜望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春黛,他突然觉得母亲临终前对他占卜的那一卦兴许真的能灵验。

【六】

近些年来黎王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在大量服用金丹后导致其体内毒素堆积,日渐形销骨立。

自从服下了雪灵芝后,黎王的病情逐渐有了好转。日日纵情声色的他,最近迷恋上了壁画上的一位仙子无法自拔,仿若中了邪术一般。他命画师将那仙子的容貌绘下,在整个王城寻找着姿容相似的妙龄女子。

厌喜将画轴带回了军营,并刻意摆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春黛在观赏了画后好奇地向他询问起了画中之人的来历。

“这女子生得美艳绝伦,难不成是厌喜喜欢的人?”

“这是壁画上的仙子,尘世间并不存在此等绝佳的美人!”

“这有何难,我可不是凡人,我们讹兽一族,生来便有随意幻化成他人模样的能力,你若是喜欢,我便幻化成她的样子。”春黛眨眼璀璨一笑,只见她一转身,在通体的银光闪耀下,她幻化成了画中那仙子的模样,分毫不差。

厌喜惊艳地望着幻化过后的春黛,烟视媚行,娇柔艳丽,这容貌足以令天下的男人都魂牵梦萦。

其实早在迷雾森林救下她时,他便发现了她并非凡人,而且一只兔妖。

“阿黛你真是美极了,以后你便保持着这副模样!”厌喜抬手轻抚了抚春黛的脸颊,柔情蜜意的眸子里还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欲望与执念。

后来黎王在琮山上举行秋狩活动,厌喜与大将军伴驾同行。

他将春黛藏匿于随行的士兵中,并告知春黛他们提前在山中布置了危险的陷阱,准备明早猎杀掉林中的野兔。

春黛不忍心同族受害,于是决定趁着夜色去林里破坏掉陷阱。而厌喜正是利用了她的善良,他将她骗入了浓雾弥漫的林中,然后又故意与她走散,只为了制造一场黎王前来邂逅美人的戏码。

他在春黛爱吃的栗子糕里掺了些迷情药,药效在一个时辰后便会发作。在暗中目睹了黎王将冻得浑身发颤的春黛抱起身后,他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营帐内。

这一晚,他过得非常煎熬。

他饮了一夜的烈酒,烂醉如泥间,耳畔一直有个声音在盘旋,那是母亲在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说,他会在十五岁这一年遇到一个女子,她能让他将来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是他不能爱上她。

翌日拂晓,春黛便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厌喜的营帐,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春黛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为什么?”春黛杏目圆瞪着他,眼眶通红,声嘶力竭地低吼道“为什么要如此算计我?”

“阿黛,和你走散后我一直在林中找你,后来看见你被黎王抱走了,我不敢……,黎王他比我权势大,随意一句话便能决定我的生死。对不起!”厌喜擦掉了嘴角的血渍,他愧疚心疼地望着春黛,比起残酷的真相,他选择了用谎言来安慰她受伤的心。

这一刻,他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很残忍,可为了权势与仇恨,他不得不牺牲所爱。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可如今我却做了那黎王的女人,多么讽刺!”春黛泪眼婆娑地望着厌喜,她的眼里除了对厌喜的恨意还有一丝决绝。

“与其如此屈辱的活着,不如死了痛快!”她报复性地凄惨一笑,随即飞速拔下了鬓间的金钗便要刺向自己的脖颈间。

“阿黛!”厌喜见状突然慌乱了起来,他眼疾手快地上前制止了春黛自戕的举动,就在他想要紧紧抱住她时,春黛将尖利的簪尾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厌喜吃痛间并未躲闪,他甚至努力维持着笑容地将春黛拥入了怀中,任由那簪子深深刺入了胸膛,滚烫的鲜血很快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这一刻,他紧紧地抱着她,仿若稀世的珍宝。他知道一切对于春黛来说都太迟了,可他真的舍不得她死。舍不得这一辈子记得的,只有死去的她。



【七】

“他竟然跟你说了这些!”

春黛十分慵懒地半躺在贵妃榻上,此刻的她似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皓腕上的珊瑚手钏,抬眸间,嘴角绽开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那你便知道了他是个绝情绝义之人,我令你去杀了他,你倒好,竟爬上了他的床摇尾乞怜。这夫人当得确实舒服,可你有想过那些被囚禁的姜国奴役吗?”春黛突然拔高了声调,她冰冷眸子里除了满是愠怒还掺杂着一些极其刺眼的光芒。

而那道光芒里凝聚了一个女人深深的妒意,以及得不到宁可毁了的决绝。

锦笙猜想,春黛说到底还是在意厌喜的,即便她被厌喜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即便厌喜为了太子之位间接害死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她都仍然还爱着厌喜。

所以宴会上,厌喜当着黎王的面刻意与锦笙亲昵,为的不过是打消黎王对春黛与厌喜之间那层关系的猜忌。

“妾无能为力,至于我姜国那些被囚禁族人,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一一赦免他们。”

“好,当真是好极了!既然他那般喜欢你,那我就偏要毁了你。”

春黛怒极反笑,她携着滔天的怒火走至锦笙身旁,示意侍女将锦笙挟持着,而后她将一杯滚烫的热茶毫不留情地倾倒在了锦笙的头顶。

尽管锦笙不停地摇头求饶,她惊恐失色地想要摆脱控制,却最终没有幸免于难。

自那以后,她的身上因为烫伤而落下了很多丑陋的疤痕。宫中没人在意一个低贱出身的夫人被毁了容貌,厌喜也很快便将她抛之脑后。



【八】

因着纵欲过度,以及春黛每日的毒汤喂养,黎王最终未能熬过这个萧瑟的秋季,便猝死在了美人的床榻之上。

黎王膝下的几个子嗣早就被厌喜逐一设计陷害掉了,而今他贵为太子,便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

厌喜登基的这一天,王城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疏疏落落的碎琼乱玉令得满城银装素裹,似是要将这世间的肮脏不堪永远地深埋于地底下去。

先王薨逝,后宫的妃嫔皆要殉葬。棺椁前,众嫔妃穿着素白的丧服哭哭啼啼地哀悼。唯有春黛并未出席,此时的她穿着紫色的牡丹云锦宫裙正坐在春深殿内,静静等待着厌喜的到来。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却是面容丑陋的锦笙,那一刻,春黛眸子里燃起的一丝光亮顺时熄灭了。

“王上下旨说,先王乃是被妖妃所害,不配葬入妃陵,理应被活活烧死,以告慰先王的亡灵。”

锦笙得意地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春黛,本来她也不想做得这么绝,谁知这个疯女人竟害她成了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不可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怎么会杀我,你这个贱人休要危言耸听,假传旨意!”

“即便你毁了我的容貌,可王上依旧怜惜我,独独封了我一人为妃。他早已经对你变心了,不然为何对你们的孩子都能狠得心去杀害呢?”锦笙龇牙咧嘴一笑,她刻意在春黛面前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

她知道厌喜是春黛唯一的软肋,诛人先诛心,她就是要毁掉春黛心中那最后一点念想。

“不可能……”春黛闻言情绪突然失控地喃喃自语了须臾,而后她又十分激动地朝着锦笙嘶吼道“他还是爱我的,他说过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此时的春黛眼眶通红,早已有晶莹的泪珠从眼睛里不断地溢出来,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滑落下了脸颊。她边仰着头痛哭着,边凄凉地笑了起来。

“明日,你便等着在众人的唾弃之下活活被烧死吧!”锦笙冷眼望着已经有些疯魔的春黛,仰天一笑。

此时的她却并未察觉如今面目狰狞的自己已经成了第二个春黛,她们皆在仇恨与妒忌里逐渐迷失了自我。

春深殿的门被重重地合上了,春黛失魂落魄地巡视了这偌大冰冷的殿堂,然后拿起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房。

临死前,她为自己放了一场火。



【九】

含珠殿内,厌喜正陪着锦妃一同共用晚膳。

御膳房刚送来了一碟热腾腾的栗子糕,他仔细品尝了几口后剑眉一皱。他丝毫没料到这味道竟与他初时亲手给春黛做的栗子糕如出一辙。

就在他正欲寻个借口想摆驾去探望春黛时,宫人突然传来了春深殿走水的消息。

闻言厌喜脸色突变,他的眉目间夹杂着焦灼,心下一阵焦躁慌乱起来。这一刻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再也无法保持一个帝王该有的淡定与沉稳。

他倏地站起身便要赶往春深殿一探究竟,不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王上就算此刻赶过去,只怕她也已经烧得只剩灰烬了吧!”锦笙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甜汤道。

“是你干的?”厌喜并未立刻转身,可他刻意压低的阴沉声音听起来却令人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死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先王藏起来的另一半兵符交给你。”锦笙望着身形微颤的厌喜轻蔑一笑,她知道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冲天的怒火,于是火上浇油道“今日我去见了她,此事你绝对是知情的。你知道我恨极了她,可你为了兵权,不还是照样默许了我的所作所为。”

这时厌喜转身疾步朝着她走来,节骨分明的手用力地掐住她雪白的双颊,迫使着她杏目圆睁地望着自己,“锦笙,你闭嘴!”“被我说中了心事你便恼羞成怒了?其实春黛说得对,你压根便是没有心的。你的眼里只有权势而已。”锦笙冷眼嘲讽着厌喜,脸颊被他掐得通红也不肯示弱。

厌喜脸色变得铁青,她的一席话无疑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他将桎梏在她双颊的手移向了她的颈间,寒光凛冽的双眸里似是藏着一只的凶猛的野兽,他一点点用力掐紧着她的脖子,愤懑地望着她的脸色被憋得通红起来。

“难不成,你还爱着她?”锦笙因为窒息而双瞳涨红,可她仍旧想知道这个答案,她极为艰难嘶哑地从喉咙里发出这几个字。

突然,情绪一直失控的厌喜就此怔住了,这一刻他多么想把多年来压抑的情感宣泄出来,可那个字却像一根鱼刺深深嵌入了喉咙里,凭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说出口了。他不死心地一遍一遍的尝试,然而除了尝到喉间涌上的一阵阵甜腥,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锦笙在脱离了他的钳制后,望着瘫坐在塌上怅然若失的君王,她含着泪笑了笑,这样也好,最终他们谁也不配得到爱,那就终生守着这冰冷的权势,尝尽这世间孤独吧。



【十】

厌喜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那晚吃下的栗子糕是春黛混着自己的心头血做的。

她是一只讹兽,谁食了她的血肉,代价便是再也说不了真话。

她以为厌喜真的变心了,于是对他唯一的惩罚,便是令他此生都不能对心爱之人袒露真言。

END


《南风》

2022年 第五期

—— 全新上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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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细腻的新作

《不如归去》

作者:宴将行

文章节选:

奈河长百舍有余,半舍宽,环绕着十大阎罗殿,每殿判官批定轮回的鬼魂都要走上奈何桥,桥头是前世,尽头便是今生。

奈何桥不止一座,每殿面向三座桥,临桥相距一丈远,长桥似水梁卧于波上,沿河宽而起。每座桥上的孟婆相去一里,自然孟婆也有成百上千位。

善者上行,恶者下坠,善恶参半者履平地。

我同杏黄、竹青便在相邻三座桥中央的不知哪处,我又恰好在她们之间。

这二位算是我极少数能说上话的人,虽然我常缄默不语,只听她们耍闹。

世之颜气变化,无穷尽也。孟婆俱以色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