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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消化不良

——《厨师课》创作谈

文│乔叶

一直想写一个关于吃的小说,作为一个吃货。食色性也,生而为人,谁不吃呢?谁不爱吃呢?只是,我尤其爱吃。“人在吃,秤在看”,秤怎么看我我不知道,我从不敢怎么看秤。有朋友近日回老家,在微信圈里发很稀罕的吃食,让大家看图猜物,我快速准确地答出是石子馍,却马上被另一个朋友嘲笑:“凡是吃的你都认识。”我回答:“见多吃广呗。”

《厨师课》发表后,照例有人问:有原型吗?有啊,还很多呢。在这个聊天式的短篇里,最直接的话语原型是豫厨界大咖李志顺先生。几年前,我和朋友去郑州东区某饭店品尝新菜,偶尔结识了他。他出生于“中国厨师之乡”长垣,师从国宝级大师、钓鱼台国宾馆首任总厨师长侯瑞轩先生。十五岁他便进了饭店当学徒,至今从业已经三十六年,曾获“中国烹饪大师”“河南烹饪大师”等荣誉和“中华金厨奖”等奖项,在业界声名赫赫。自从认识他之后,我便隔三岔五去他的“二合馆”蹭饭。品尝他亲手做的美味自然是重要享受,比这更重要的享受则是听他说“食话”。食里乾坤大,厨中日月长。他为我打开了一个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三餐可见,时刻相亲,我误以为自己很了解,经他解析才知道,自己近乎一个食盲——必须承认,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文化的厨师,没有之一。

吃着听着,积攒的精彩便越来越多,让我蠢蠢欲动,想要写个什么东西出来。写长篇没有整时间,写中篇没有好故事,琢磨了一下,写个短篇正合适。可又有点小纠结:小说总归是写人叙事的,可若是使劲儿往人事儿上靠,又怕夺了厨事儿的美味。再者说,只顾痛快地聊厨事儿,怎么那么不像小说呢。

这可怎么办好?一边默默地愁着,一边抽空整理自己的旧文,待到重读这些文字,顿时释然:

“我写作小说十年,也许最为自我满意的是:我从不恐惧去写什么,也从不恐惧写出来的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我最为恐惧的是:一、怕自己突然死掉,写不完。二、怕自己写不好,写得对不起自己动笔的初心。”(《不恐惧与最恐惧》)

“文学样式必须都得楚河汉界敌我对峙吗?每种样式之间的门都是相通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认为有必要,就可以串门,我认为。所以我写的时候,就只想尽力抵达我最想要的那种真实,哪种表达方式顺手就用哪种,没有顾忌那么多,事实上也顾忌不了那么多。”(《拆拆〈拆楼记〉》)

有道是:旁观者清。《厨师课》发表于今年《长江文艺》第六期,有读者6月1日——这真是第一时间啊——便在新浪博客写了篇文章,题目为《食之道——舌尖上的玄机》,副标题是“兼读乔叶的《厨师课》”,这位闵生裕先生如是说:“今天,拿到杂志社寄来的《长江文艺》,我在头条看到的是乔叶的小说《厨师课》,读着就根本不像小说,访谈录也不全像,甚至就是聊天记录,这是根据2013年3月金泽手机录音整理。对文学作品的形式的探讨我一直兴趣不大,文无定法,我只关注内容。读完这篇所谓小说,老闵感慨,什么是食文化,这才是……《厨师课》里讲食经的一老一少是厨界的大内高手,他们对食之道的深谙令我侧目。我忽然觉得,作为‘道’的天下的理是通的,从什么切入都能讲得通……”

《厨师课》本身就是一道菜,我是厨师。有闵先生这样知味的人来品菜,是菜的幸运。他的通达洒脱让我惭愧,尤其是那句“文无定法”。文无定法本是老生常谈,但为什么要常谈?因为会常忘啊。

作家碎碎是我的朋友,曾为我写过一篇印象记,说到我的爱吃,她言:“乔叶偶尔也会小矫情地嫌自己胖。由此在饭桌上有人传授减肥秘诀,说早上中午要吃好的,晚上要吃得尽量简单,别做好吃的。她略带苦恼地说:可是觉得什么都好吃怎么办啊,就是只吃馒头,都觉得很香呢。——她岂止是觉得连馒头都好吃,她是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好吃,她都能很好地吞咽下去,消化吸收。包容一切,便一切皆可成为营养。”

虽然经常狼吞虎咽,其实也没少犯消化不良。亲爱的朋友,但愿我不辜负你的谬赞,让生活赐予的一切都能成为自由的营养。

——创作谈发表于《小说月报》“开放叙事”栏目

短篇小说《厨师课》,原发《长江文艺》,《小说月报》2016年第7期“开放叙事”选载

《厨师课》精彩摘录

谈话人简介:

周松海,1938年生于河南长垣,1950年进入当时河南省会开封市“又一村”饭庄学徒,受赵延良、黄润生、苏永秀、姬厚之等名师启蒙指教,开始从事烹饪生涯,1954年调到新省会郑州,在河南饭店工作,1956年赴北京莫斯科餐厅深造,开阔了欧式菜的视野,取得长足进步。1958年调至中州宾馆工作,1985年被省政府办公厅任命为行政总厨。1990年被任命为黄河迎宾馆行政总厨,1998年退休,2015年去世。曾获“中华名厨”“豫菜宗师”“中国烹饪大师”等称号,被业界誉为“豫菜百科全书”。

金泽,1991生于河南长垣,2009年高中毕业,无业游民。

此对话根据2013年3月金泽手机录音整理,有删节。

周松海(以下简称周):你爹的事,办完了?

金泽(以下简称金):嗯。昨天五七。

周:唉,想起你爹的事我心里就难受,他做菜也是有灵气的,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哪一行都是这,有灵气的就是祖师爷赏饭吃,没灵气的就是自己到祖师爷那里求饭吃。咱们这一行,有的活儿能练,切菜配菜什么的这些能练。有的活儿不能练,比如火候和拿味儿。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厨师,这些就是不行。你这孩子,火候把得准,拿味儿拿得准,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你爹,他做菜做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动了心思,就当了那个后勤科长,这一当科长尝到了管人的甜头,就坏了,就想往上再走走,为这宁可把专业丢了。这个嘛,我也理解。咋能不理解呢?中国嘛,自古当官才是人上人。你爹他再有灵气,他就是觉得当官过瘾,就是觉得管人的快乐超过了炒菜的快乐,就是觉得管人的体面超过了炒菜的体面,这也没办法。你爷和我都心疼的是,他把手艺给扔了,越扔越远。他咋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能当上官?是因为你专业好!专业好,这才是你的贵重之处,这才是你的根本。当官能成为根本吗?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啊。人一当上官就容易忘本,就容易把官当成了本——不过,或许在你爹的想法里,官就是本吧。

当年你爹为了进步,求你爷去说人情。你爷虽然不情愿,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你爷对我说,他当年只对你爹说了一句话,说:你一定要把我这点儿薄面擀顿面条吃,那你就擀吧,只要你吃了不闹肚子就成。可到后来,你爹他还是闹了肚子不是?

不说这个了。过去了,不说了。

金:那咱们开始上课吧。

周:唉,咱爷儿俩,上啥课呢,就胡扯吧——

我跟你爷那时候在“又一村”,才叫上课呢,苦上课。不,我们不指定跟哪个师傅。那时候“又一村”的风气,不是单个儿拜师学徒。徒弟是大家的徒弟,师傅是大家的师傅,这样不容易拉帮结派,也能多学多教。我们一帮小伙计先学宰杀,学物料分档,也就是分档取料。比如牛羊猪肉鸡,虽然都是肉,可一物是一物,物性各不同,它们每个部位的用法也都不一样,把它们按部位分解开,就是分档。我们最开始学着给鸡分档,鸡有十二个分档。脊肉不老不嫩,切丁合适。腿肉肉厚,切丁切块都合适。比起来里脊肉自然最嫩,切片切丝都是好的,斩茸也好……这些你都知道,不说了。学会分档后,一只鸡我很快就分得利利落落。后来学着给猪分档,学会后,一条猪后腿我一袋烟的工夫就能分好,那感觉老美。一袋烟多长时候?算起来也就是四五分钟吧。那时辰我就知道,做菜的享受可不是油锅里那几下,能把一个猪后腿利利落落地分好,那也是享受。

蔬菜也一样得分档。比如白菜。过去冬天没菜,白菜是要紧蔬菜,哪个厨师都得学会料理白菜。白菜帮、白菜叶和白菜心都得分开做。白菜帮做酸辣白菜、醋熘白菜、白菜炒肉片、白菜炒肉丝。白菜叶做白菜汤、白菜卷、白菜包肉。白菜心可主贵,有一道菜叫牛肉菜心。把牛肉切成很细的丝儿,白菜心拌进去,那就是上好的下酒菜。再比如芹菜。芹菜叶、芹菜秆和芹菜心都怎么做?芹菜叶是蒸的,芹菜秆是炒肉片、炒肉丝。芹菜心嘛,也是生拌最好。这些过去都分得一清二楚。现在可多饭店都不管了,都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剥一剁就下锅啦。

金:小时候,我常跟爷爷去买菜。爷爷只去专门的面店买面,专门的青菜店买青菜,专门的鱼店买鱼……不约而同的,那些老板就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爷爷。爷爷也说过,所有的食材都有物性,懂得物性才能把食材做好,因为物性是食材的生命。所以老祖宗留下一种说法就是“以物循性,以性循法,以法循烹”。好好寻思一下你就会发现,许多东西的物性本来就是一个自洽的世界,比如西瓜瓤上火,西瓜皮却去火。瓜皮翠衣苦夏宝嘛。橘子肉上火,橘子皮却去火。十年陈皮贵似金嘛。

那些老板们说,爷爷是最懂物性的人,把这些好东西给爷爷,就是给了对的人,这也才不会糟蹋好东西,因为这些好东西在爷爷手里会做到最好。只要爷爷承认了他们的好东西是好东西,他们就觉得有面子,他们就会对别人说:老金爷都会在这里拿货呀!爷爷在他们手里拿货,他们会觉得,这证明自己也是行家。其实他们给爷爷的价钱一点儿都不高,他们说和钱没关系。他们不会赚爷爷的钱。后来我才明白,他们和爷爷之间,可以称得上是知音之赏。但他们一定会赚那些不懂货的人的钱,这对那些人是愚昧之罚。

在这种情谊上,你就会觉得: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没有用的。

周:食材长成不容易,都是天地精华雨露滋润的东西,得爱惜。分档就是教我们对食材要用尽,要用透。用尽用透了,这就是爱惜——个头儿过大,过于稀罕,或者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却不宜吃。比如鱼长到了上百斤,老鳖长得太有年头,身上都有绿毛了,这些就不能吃。这些东西都是成精的,不能吃——黄瓜皮,你爷把它剁碎,挤出汁儿,再和鸡肉配到一起,做成青果鸡,好看又好吃。茄子都做茄子肉,谁做茄子皮?你爷做。他把茄子皮切成象牙块,拖面勾芡油炸,然后搁笼焖蒸,做出来让大家伙儿尝,都说好吃,都不知道是啥东西。你爷还做茄子腿——就是包茄子底座那一块,茄子蒂,再带上那个柄。过去这一块也是舍不得扔的,要切碎,炒菜吃。它还是一味中药,治背疮病毒。咋做?我看村里的郎中做过,就是把它晒干,在锅里焙得焦黄,冷下来,再研成细末。人一生疮,就把它拌成稀糊,涂在疮上,七天就好了。不过制成药就不叫茄子腿了,我听见郎中叫它“天丹散”。

现在要找到好食材,可是不容易。人多,想要高产量,就要想办法,就有了大棚,化肥什么的,拔苗助长让它长大。现在的人也古怪,就爱吃奇巧新鲜,冬天的菜非要夏天吃,夏天的菜非要冬天吃,哪还分个春夏秋冬?还觉得这可好。说到底,吃菜还是要吃时令菜,时令菜就得在田里野长,比如白菜萝卜,它就是冬天长的,味道正,有营养,也价廉物美,叫人人吃得起,人人活得起,这是上天公平的地方,仁厚的地方,这就是自然法则,这就是天道天规。

人得守这天道天规,不能违反。你要是违反就得受罚,就有报应。所以,人定胜天,这咋可能呢?肯定不对。在有些事上人可以和自然斗一斗,咱们的很多科学发明都是斗争的结果,但是在大的方面,是不能和自然斗的,要守它,不然失败的肯定是人。就说吃吧,你要是乱吃乱喝,就是会得怪病。比如猪肉,猪肉就是要吃肥的,肥猪肥猪嘛,肥肉才好。你硬要吃瘦肉的,好吧,瘦肉精来了。牛羊肉呢就该吃瘦的,你非得吃啥小肥牛小肥羊,好吧,复合肉来了。再好的面擀的面条它的筋道也有个度,你硬要它筋道得扯拉不断,好吧,蓬灰来了……老天爷不会那么听你的话,你硬拗就是会有报应,还是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报应自己。

滑县的葱,中牟的蒜,博爱的姜,这些都是好食材。这些东西长得好,自然是得力于水土。水咸土甘生万物嘛。也是得力于风候好。说起来都知道有二十四节气,有多少人不知道还有七十二风候咧。庄稼不能光靠太阳雨露,还得有风,有风的营养——别看风空来空去的,它可是有大营养的!尤其是瓜果。如果种瓜果不透风,那肯定完蛋。所以种葡萄、西红柿、黄瓜什么的,都要搭架子让风刮过去。风跟风还不一样。院墙里的风,村子里的风,城市里的风,平原上的风,山沟里的风,结出的瓜果肯定两样。海边的风,河边的风,湖边的风也都有各自的脾气,它们养出的东西也都带着他们的脾气。这就叫风候。常听人说啥饮食科学呀,饮食文化呀,要我说,这就是科学,大科学。这也是文化,大文化。

金:所以人家法国的厨师就归文化部管,我觉得这太对了。

周:咱们的嘞?

金:归劳动部。

周:劳动部也对,总归是一种劳动嘛。

金:对啥呀对。

周:干好自己的事儿,别较那个真儿。外人听着咱们说厨行也是科学文化,或许多少会觉得玄。对咱们这些内行人来说,可一点儿也不能觉得玄。鱼翅鲍鱼这一类的干海货,我一摸一捏就知道这货是秋天收的还是冬天收的,是好还是赖,发了以后能出多少菜。这是基本功。没有这点儿基本功还当厨师?这基本功也不是多难练,多经见一下啥都有了,这些东西自己都带着一方的味儿呢,它们往这一放,都带着一份明明白白的说明书呢,这说明书不是用字写的,就是让你下功夫来念的。

就说黄河鲤鱼吧。咱们豫菜离不了黄河鲤鱼。按说鲤鱼就罢了,为啥非得讲究个黄河鲤鱼呢?这里面说头儿多了。没错,湖里也有鲤鱼,池塘里也有鲤鱼,可是我跟你说,鲤鱼还是黄河鲤鱼最好。一说:“鸡吃谷豆鱼吃四”,这说的是池鲤。四是四月,就是春天。开春了,天暖了,池塘里能吃的小玩意儿多了,鲤鱼就开始活泛了。为了生养就开始大吃二喝,自然就肥了。到了四月份,那肉厚味美是不用提了。湖是大池塘,地气足,水质肥,养分大,比池鲤就要好吃一层。又一说:“瓜熟鲤鱼肥”,这说的是一般的河鲤。一般河鲤是六七月份的好吃。夏天雨水勤,雨水冲着树叶、草籽进了河里,成了鱼们的好吃食,它们的膘就唰唰地长,没几天就是一道好菜。还有一说是“十月鲤,鲤上鲤”,这说的就是黄河鲤鱼。黄河原本就水流量大,含氧量高,到了秋季,黄河还容易涨水,水一涨,大水把两岸的杂草一淹,鱼在草里,就像进了大粮仓,那可是自在透了。秋天水也寒哪,为了顶冷,也为了储备冬天的营养,鲤鱼那是拼命地吃啊,吃啊……鲤鱼是两年熟,头一年的鱼苗到第二年的秋天正好长成一斤多重,一尺左右,这个时候,哪能不好吃呢?最好吃。“鲤吃一尺,鲫吃八寸”,这句话就是这么来的。还有一句:同是一斤多重的十月黄河鲤,雄鲤鱼味道要比雌鲤鱼好。为啥?雄鲤鱼不养孩子不分心,一门心思长自己个儿啊。

金:您说黄河鲤鱼好,那是在咱们中国。我吃过的最好的鲤鱼是在马来西亚。那是我十九岁那一年吧,正是混账的时候。您知道的,我妈去世得早,我跟爷爷在老家长到十五岁,直到他去世才跟着爸爸到了省城。我打小儿就跟他不亲。您也知道的,我就想当厨师,他不肯。他想让我考公务员,进机关,走仕途,我也不肯。他怎么逼我我也不肯,越逼越不肯。除了逼,他对我就是惯,整天给我钱。可是我也混账。他的情,我不领。他的钱,我花。我不在乎他的钱,反正这些钱就是不当得利,就是造孽钱,放在家里也是祸害,反正这钱也不是我挣的,我干吗要在乎这些钱?不如痛痛快快花呢。那时候,我就是常往外扔钱。大把扔。反正最想干的他不让我干,那我就混日子呗。那时候我整天和一帮纨绔子弟出国旅游,吃遍了世界各地。

去马来西亚那次,一桌人吃饭都是胡乱吃,我只尝了一筷子就知道,这种鲤鱼是极品。每次吃饭,我们都点那条鱼,那条鱼都是我一个人在主吃……我才不跟他们说那么多呢,他们爱吃不吃,吃了也吃不出好来,也是白吃。我要负责任地告诉您,最好吃的鲤鱼就是它了,它的名字叫忘不了,好听吧?它是河鲤里游得最快的,也很聪明,是钓游对象鱼中高难度的挑战鱼种。它喜欢吃风车果,风车果是一种森林野果,味道本来就很好。这果子进了河里,就是这种鲤鱼最中意的美食。所以它自带香味,这是它好吃的最大秘密。

现在外国人很会吃了。不过他们的历史曾经也很吓人的。有一年,我去古罗马的庞贝城玩,这个地方在意大利西南海岸,紧邻着那不勒斯海湾,连接着罗马帝国和世界的航运贸易,所以在古罗马时期经济很发达,许多贵族和土豪竞相比较,生活越来越荒唐。男女之事上就不说了,单说吃的,那可真叫一个丧心病狂。我在参观厨房遗址时知道了他们当年的菜单,我的天哪,他们吃母猪的阴道、野公猪的咽喉、火烈鸟或鹳鸟的舌头、夜莺的肝,饭后点心有一种是腌制过的、带甜酸味的海鳝。这种海鳝在食用之前,还要用新宰杀的奴隶肉喂养几天……这么比起来,咱们豫菜可是够文明的。

周:那是。咱们豫菜,那可是各菜系之母。都说豫菜很落后,数不着。还有豫菜吗?常有人这么问。这话问的,唉。八大菜系里,你想想,有东有西有南有北,能没有中吗?古人爱说南蛮,北胡,东夷,西狄,你听听这些名头,中原可不就是最核心的那个点儿吗。所以,饮食的根儿肯定也是中原。不客气地说,整个中国饮食的萌芽期、发展期、形成期和繁盛期都是在中原完成的。豫菜的起源,就是宫廷菜。中国八大古都,河南占了四个。郑州时间短,就不说了。其他三个,安阳是七朝古都,开封是七朝古都,洛阳是九朝古都,光洛阳当都城就一千五百年!你想想,这些个朝廷往民间流传些宫廷菜,是多么顺便的事儿。

咱们中原,好地方啊。首先是咱们的物产丰富。不仅是只有大平原,咱们也有山有水,山是太行,王屋,伏牛,桐柏,还有秦岭余脉。水呢,别的不说,仅是古代四渎里,咱们就有三条:黄河、淮河和济水。所以山珍水产样样都来。食材丰富了,饮食也就好发展。因为交通便利,咱们的经济贸易也很发达,手工业也就发展得快。饮食的发展和手工业的发展也密切相关,比如有了冶铁后,就开始有了刀和锅,就有了刀法和炒制。你知道吗?厨师们的技能在炒之前就是炖啊、煮啊、烧啊、烤啊、炙啊,有了冶铁以后才开始了炒。有食材也有工具,再加上咱们那么多地方都当过都城,宫廷贵族引领的餐饮层次很高,九鼎八簋这些规矩都是从咱们这里立起来的。各国来使也在咱们这里朝贡,带来很多稀罕东西,所以咱们的厨师见识多,经验多,就汇总和创造了很多技法,饮食就越来越发达。尤其是到了宋朝,国力强盛,民众富裕,上下都很会享受,没了宵禁,有了夜市,放开了酒,这可不得了了。在那以前,酒是官卖的,酒是酒馆,饭是饭馆,各开各的,两不相干。酒和饭一放到一起卖,饮食就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更厉害了。

北宋南移以后,中原饮食的影响力才慢慢弱下来,淡泊了。中原逐鹿,仗打得勤。你看史书就知道,咱们这块地方的人就是韭菜,打一次仗就割一茬。有本事的人家,能养得起车马的就都跑了,这一跑,就把咱们豫菜带到了全国各处。就说粤菜吧,现在都说它多好多好,可是宋朝以前,广东还是个发配充军的地方呢,哪里能谈得上菜?如果不是中原一批又一批人到了广东,广东菜不可能有现在这个样子。可以说,咱们河南人走到哪里,就把豫菜带到了哪里。以豫菜为基础,人慢慢适应着当地的水土,菜的口味也慢慢被改良着,就有了如今的南甜、北咸、东酸、西辣。

豫菜嘛,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涩,辛而不烈,淡而不薄,香而不腻……你别笑。豫菜做到了功夫,就是这么好。没特点?不,咱们有特点,咱们的特点就是甘草在中药里的作用,五味调和,知味适中。所以内行常说,吃在广东,味在四川,调和在中原——提起川菜,我就想叹气。现在的人整天说吃,却不会吃。吃得没有品位,没有滋味,也没有营养。很简单的,你放眼去看,满大街餐馆里都是麻辣,麻辣几乎就是第一味。这还能说会吃吗?麻?啥叫麻?介于疼和痒之间的,这叫麻。那是最难受的味道。说穿了,麻就是让你木的。所以医生用麻药止疼。啥是辣?是疼和烧之间的味道,就是刺激人不好受的。麻辣自古都是辅味,不能当主味。现在可好,都拿这些东西当主味了。还有的厨师就以为四川菜讲究的就是个麻辣,这就是外行话。真正的四川菜,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都不是麻辣,一桌能有两个麻辣菜就不错了。

人心粗了,就吃不细了。

金:我爷爷常说,食材的好味道有两种,一种是简单的,原则是食材的本味就很好,很完美。你吃了就知道,哦,这是大白菜的味儿,这是小白菜的味儿,这是春荠菜的味儿,这是夏荠菜的味儿,这是土豆的味儿,这是山药的味儿,这是红薯的味儿。这些味儿很单纯,我们要做的是体现出它本来的美味,让你吃了它就是一个感觉:好吃!

另一种是复杂的。这种食材的味道往往很个性,它的优点很鲜明,缺点也会很鲜明,像羊肉的膻,猪肉的腥。它们有缺陷,需要我们把这种缺陷去掉,也就是给食材扬长避短,这就得用调味料来平衡和协调,越突出的个性越得平衡和协调。就像一座好房子,你就那么一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郊野地里,有什么意思呢?得有溪水,有园林,有草地,推开门也得有左邻右舍,这房子的好才能扎下根来,成为能亲近交往的好。不过千万不能忘了,调料存在的唯一使命就是为主料服务,就是为了让主料的味道更好,所以一定要用得适度。当你吃到某道菜觉得调料太重的时候,如果不是厨师水平有问题,那一定就是食材本身有问题,肯定是不够新鲜了才会需要重调料来遮蔽和哄骗食客。调料是为了衬托和修饰主料,而不是遮蔽和哄骗。这是一条根本性原则。

还有一条根本性原则:加入调料的目的是为了让食材的味道丰富,但这丰富绝不等同于混乱,一定得很有层次很有秩序。要做到什么程度呢?你要细细回味,你要再三品味,你会觉得它不仅仅是好吃,它还耐品。你会觉得它不单薄,它是有宽度和深度的。

……

摘自乔叶短篇小说《厨师课》,《小说月报》2016年第7期“开放叙事”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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