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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仪是永安侯嫡女,性子养得娇娇怯怯,一张脸更是长得倾动上京。

不料生母病故,没良心的爹迅速娶了继室,还逼她勾搭靳王巩固官位。

传言靳王阴晴不定,嗜血杀伐。

沈嘉仪战战兢兢地刻意接近,怕得浑身发抖。

后来,她鼓起勇气,指着靳王送来的一大堆定亲礼,抖着身子磕磕巴巴:“要不,咱俩就……就算了?”

朝局大变,靳王成了心狠手辣的摄政王。

他看着小姑娘穿着大红喜服要嫁他人,到底没忍住,把她掳来囚在身边狠狠欺负。

小剧场:

权倾朝野的靳王顾承霄竟被一个娇弱可欺的小姑娘退了婚,他恨得牙痒痒。所有人都等着沈嘉仪遭殃。

一日,已是摄政王的顾承霄宠溺地牵着一个小姑娘出了府,众人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当初失踪的沈嘉仪嘛!

侍卫一:王爷当初不是说,要让沈姑娘付出惨痛代价?

侍卫二:王爷还说过,要让沈姑娘哭着求他宽恕。

顾承霄:……(快闭嘴吧你们!!!)

第1章 婚变

夜幕沉沉,似泼了墨一般,整个晋国都城好像被一张无形黑网笼罩。此时已是隆冬,雪花自无边际的夜空洒下,夹着凌冽寒风,给人以无尽的萧索冰冷。

城内却反常地热闹,十里火红锦缎一路从城门铺陈至丞相府前,府内烛火通明,上下皆是耀眼的红色,尤其是那红灯笼上贴着的“囍”字,更是眩得人移不开眼睛。

是了,今夜是晋国丞相赵九阑娶妻的日子,娶的还是永安侯府嫡长女沈嘉仪。

赵丞相科举入仕,仅仅三年便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州县官员,一跃成为权柄在握的宰辅大员,当真是破了往朝先例。不仅如此,他眉目俊朗,时常噙一抹飘摇笑意,引得京都贵女们无不倾心向往,恨不得即刻嫁入丞相府。

可就在一年前,赵九阑一纸求婚书送入了永安侯府邸。这也便罢了,凭着他的才学品貌,无论求娶哪家千金都使得,可他娶的却偏偏是早已内定为靳王妃的沈嘉仪!

一个是凭着才华卓绝,寒门入仕的国之栋梁,一个是权倾朝野、杀伐狠戾的皇族王爷,孰轻孰贵,恐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可永安侯竟然收了赵九阑的求婚书,转身便拒了靳王的求亲礼!

京内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那日永安侯府前,靳王毁去求亲礼的那一把火可真是烧得人尽皆知!

众人议论个中缘由、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暗暗为永安侯府捏了把汗。

究竟是何不可抗拒的理由,逼得永安侯不得不冒险拒了靳王,打定主意将嫡女嫁入丞相府?

得罪了这位残忍狠戾的皇族权贵,永安侯府恐怕岌岌可危,气数将尽了!

各种各样的猜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正等着看靳王如何使用雷霆手段敲打永安侯时,西北却突然大乱,靳王连夜出征前往平乱。赵丞相趁着靳王无暇他顾,立即就把与永安侯府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说起这位永安侯府嫡女沈嘉仪,见过其容貌的人,无一不叹一声绝色倾国。光是那一抹葶葶娇怯的姿容,只一眼便足以让众人倾倒,要不怎么连一向不近女色的靳王顾承霄都动了心,一向温润如玉的丞相赵九阑,冒着触怒皇族的风险,也要上门求娶呢!

一时间,两男争一女的传言如雪片般传入晋国的大街小巷,直传得沈嘉仪竟比九天之上的仙子还要貌美几分。

一年过去,靳王平定西北未归,沈嘉仪却已身着精致的暗金云纹大红喜服,正惴惴不安地坐在丞相府的婚榻上,一双雪白细腻的玉手攥着一丝绣帕,指尖微微发白。

伺候在一旁的巧雨见状,连忙疾走几步摁住她的手,轻声哄着:“姑娘莫怕,咱们侯爷说过,赵丞相是顶顶温柔的君子,绝不会像靳……”

话一出口,巧雨顿觉失言,连忙用手捂了嘴,正想着补救几句,就见床榻上的人浑身一颤,小小的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退婚那日,靳王那双寒沁沁的眸子,似一块冰,散发出嗜杀的光芒,让人浑身控制不住地抖。

沈嘉仪眼眶慢慢地红了,手指不自觉地将帕子攥得更紧,一闭眼好似又回到了拒礼那日——

顾承霄一身玄黑蟒袍,薄唇紧抿,纵然只是斜斜地靠在青檀木椅上,浑身的那股杀伐之气遮也遮不住,他的身后是与他摄人气息全不相称的几大箱聘礼,彰显着泼天的富贵。

沈嘉仪就这么远远地站在旁边,紧紧攥着宽袖下的粉玉——那枚被视作定情之物的稀有润玉。她要归还这定情之物,与他做个了断。

不得不说,靳王在以往的时日里,待她甚好。自己当初带着父命刻意接近,他不可能不察觉,却依旧给了自己常人难有的优待,并以结亲相诺。她甚至想着可以永远在他的羽翼下安稳度日,毕竟自己就是一叶浮萍,虽是永安侯府嫡女,日子却过得实在是如履薄冰。

可就在靳王送来求亲礼当日,父亲却将她叫进书房声泪俱下,求着自己向靳王退婚,转嫁赵丞相。若是她不答应,整个永安侯府必将身败名裂、坠入地狱!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便要拒绝,最终却只能无言地点头,因为她别无选择。

可,怎么开口呢?

沈嘉仪攥紧了手中的粉玉,懊恼地皱了眉,一双含水美目似含了雾气,朦朦胧胧更胜几分魅惑。

说自己移情别恋,转爱他人? 不行不行,他会杀了自己!

说自己受爹爹所逼,不得不退婚另嫁?不成不成,他会杀了爹爹!

时间仿佛凝固,沈嘉仪心中乱成了一团麻,愣愣地看着顾承霄单手执起那盏泛着水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又将冰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瞬间如临大敌,连连退后了几步才站定,硬着头皮怯生生开口:“靳……靳王殿下。”

顾承霄唇角微勾,眼中的寒意更胜:“过来。”

不远处的小姑娘慢吞吞地挪着步子靠近,却在离靳王丈寸远的地方,被他长臂一揽,跌落到了那个熟悉的坚硬胸膛。

几乎同时,她的下巴磕到了男人铁一般的肩膀,唇角瞬间吃痛,一丝血味在口中蔓延。

“想退了本王的礼,嫁给赵九阑?嗯?”顾承霄似笑非笑,寒沁沁的凤眸射出冰冷的光,他修指上移,捏住她小巧细嫩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他,他怎么知道?

沈嘉仪心中大骇,她身子本就弱,惊慌地细细喘了一瞬,双手堪堪撑着他坚硬的胸膛,眼圈不自觉红了。那句“王爷天洪贵胄,该另娶高门之女”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的,她不敢。

她怕靳王就这么拧断自己的脖子。这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说话。”顾承霄眉间升起不耐,修指上移掰开了那两片红润的唇,果然里面已泛出几丝血迹,他探/进手指用力摁了下伤口,沈嘉仪立即痛得秀眉紧皱,在眼眸中打转多时的泪终于再忍不住,簌簌滚落在他苍劲宽大的手背上。

顾承霄觉得手背蓦地一烫,鬼使神差地松了手,冷嗤一声:“娇气!”

“王……王爷。”沈嘉仪连忙趁机退出怀抱,顾不得唇角的疼和眼睫挂的泪珠,终于鼓起勇气,颤颤地指着一侧堆积的礼开口,“王爷天洪贵胄,臣女自知身份卑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却终于还是抬头迎上那双淬了冰的眼:“要……要不咱俩就……就算了?”

说这句话简直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沈嘉仪几乎是摒着气看着顾承霄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全部褪尽,换上那狠厉杀伐的寒霜。

半晌,他忽然站起,高大的身躯逼近,似带着冰刀霜剑,沈嘉仪忍不住后退几步,本就一张泫然哭泣,泪痕遍布的脸,任谁瞧着都会心生怜惜。

可那些怜惜的人中,却再也没有靳王。

她退一步,靳王便进一步,直到她细嫩的后背抵在圆柱上,硌得皱了眉,靳王才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的言语很冷,像块块碎冰,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既如此,此事作罢,沈姑娘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开,独留她一人在原地怔忡。

靳王带来的那些丰厚求亲礼,被暗卫们搬到了永安侯府门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沈嘉仪躲在廊柱下偷偷地看,烈烈火光映照在她娇美无比的脸颊上,那盈盈水眸中的最后一簇火,也终于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她悄悄地摊开手,细嫩娇小的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块粉色的玉,在火光下显出温润色泽。

——

“不好了,锦绣苑走水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是众人惊慌奔走的脚步声以及水声四溅的声音。

沈嘉仪猛地睁开双眸,撞进巧雨同样担忧的目光,她心内颤颤,强撑着起身,微微撩起红纱盖头,去打开那扇印着火光和人影的窗。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即使下人们已经尽力去救,可火势实在太大,已是于事无补了。一阵刺鼻的烟味钻入鼻子,她本就对气味敏感,几乎是立刻便咳嗽起来。

巧雨焦急地帮她抚着背,快要哭出来:“姑娘,这可怎么办?”今夜可是姑娘的成婚之夜,出了走水这等子事,一件喜事被冲得气氛全无,姑娘会不会因此被斥责……

在永安侯府,姑娘被继母和二姑娘用尽办法折辱了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嫁入丞相府,要是被冠上不吉的名头,那日子还能好过吗!

还未等巧雨细想,锦绣苑附近又忽然“嘣”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眩目的火光炸开,丞相府上下俱是一震,桌台上的红烛被生生震断,小几上的花生瓜果“噼噼啪啪”滚了一地。

沈嘉仪感觉身子被一股无形但强大的外力所袭,不受控制地往后扑倒,眼看就要撞上后面坚硬的床柱。巧雨眼尖,慌忙向后一扑,扑到沈嘉仪身后,以身为垫阻断了床柱的重击,自己却喉头一甜,晕了过去。

“巧雨!”沈嘉仪惊慌地喊了一声,又因惯性立即朝反方向往前扑去,紧接着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她只觉得胸口似要被撞碎,手腕上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应是被磨破了皮,出了血。更大的烟味从窗外传进来,夹杂着难闻的□□味,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虽然知道不合规矩,可她突然很想哭,滚烫的泪水就这么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一双玄黑暗纹蟒靴静静地停在了不远处,冰冷如寒潭的声音在她头顶坠下:“摔疼了吗?”

虽是关切之语,却极度漠然。

沈嘉仪几乎是瞬间抬头,一阵风自窗外袭入,那盖在面上的红纱飘飘遥遥,自她如瀑般的乌发上坠落,肤若凝脂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泛着雾气的黑色眸子蓄满了泪,带着胆怯与恐惧。

这一回,借着外面的火光,她看清了身前人的模样,片刻僵硬后,小小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第2章 脱了 ,丑死了

一年未见,顾承霄身上的杀伐之气更甚,加上西北风霜的洗练,他的眉眼变得愈加深邃悠长,似一汪望不到底的墨潭,森冷、恐怖。

“说话。”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也冰冷至极。

沈嘉仪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抖着声音开口:“疼。”

小姑娘许是真的被方才的巨响唬住,下意识地去看自己鲜血淋淋的手掌,那一声“疼”不自觉带了尾音,似一只小猫的爪子,在男人心口轻轻一挠。

一年前,沈嘉仪还是那个娇娇怯怯,躲在他怀里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她痛觉尤为灵敏,整个人亦细皮嫩肉的,稍擦破点皮便痛得眉头紧皱,那双剪水眸子里蓄满了泪望向他时,顾承霄便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谁也想不到,手段狠辣,令朝野上下闻之色变的靳王,竟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温柔。

其实,他算不得多在乎沈嘉仪,只是见她又惧怕又壮着胆子,蓄意勾上自己时的那副模样,饶是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地软下几分。

可惜靳王难得的柔情早已在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烧得消失殆尽,即使眼前的小姑娘手掌鲜血淋淋,他也再没有心疼的必要。

那声“摔疼了吗”,也并非真心实意要问她疼不疼,不过是作壁上观的施舍罢了。

夜色中,顾承霄忽然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拽起满身正红嫁衣的娇小人儿,抬脚就往外走。

他的手掌正握在她的伤口处,沈嘉仪疼得一张娇美小脸皱了起来,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好死死咬住唇,跌跌撞撞地往外跟。

丞相府内的下人们都被锦绣苑的爆炸引开,一路上竟没人发现府内的新娘子,正被一位浑身玄黑的高大男子扣住手腕,飞速地往外走。

她几乎是被拽拖着到了府门前。

府门外静静停着一辆马车,与主人一样,通体黑色,只车顶描着四爪蟒的暗纹,这是皇族才有的座驾。坐在车上驾马的人她认识,是靳王的贴身侍卫之一——朱墙。

沈嘉仪攥着小小的拳头往身侧一挣,想要挣开对方的禁锢。

男人似有所觉,垂下眼冷冷一瞥:“怎么,想回去跟赵九阑洞房花烛?”

“我……我……”沈嘉仪张了张嘴,小巧的耳朵腾地发烫红透,眸子里又隐隐约约露了湿意,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今晚本就该嫁与赵丞相,是靳王突然出现搅乱了局!

她明白了,锦绣苑的火和爆炸,恐怕就是他蓄意为之。

“上去。”他声音沉了下去,是耐心耗尽的意思。

沈嘉仪垂着眼不动,她不知道自己上了这辆马车,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前路。

靳王皱了眉,铁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就带人上了马车,不等人站稳,就坐在了最里侧的主座上,闭眼假寐起来。

车内装饰精简,可里面的每一物都价值不菲。沈嘉仪见事已成定局,只好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手掌心的疼此时愈演愈烈,她摸索着找出袖中的帕子轻轻地擦着血污,一触就痛得浑身一抖。

马车缓缓地动起来,驶过稍显冷清的平安古道,又驶入颇为繁华的夜市街,街道并不宽,平时只容一辆车马通过,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摊位,因距离极近,百姓们的交谈议论声清晰可闻——

“刚才的那一声巨响,据说是丞相府内传出的?”

“可不是,我家的小舅子方才就在附近,那就是爆炸,据说把里面整个小苑都给炸平了!”

“今夜可是赵丞相与永安侯嫡女大婚的日子,出了这事恐怕不吉啊!”

“哎,听说了吗?”一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开口,“新娘子不见了,丞相府正手忙脚乱地找呢!赵丞相也被一道圣旨叫进了宫。”

众人哗然,他们对赵丞相为何进宫并不关心,反倒唏嘘起新娘子的身世:“这位永安侯府的沈姑娘也实在可怜,三岁没了亲娘,侯爷孝期刚过就将原配夫人的庶妹娶进门,做了继室,第二年二姑娘也落了地,听说这位继室夫人心慈,念着嫡姐的情,对沈大姑娘很是不错……现在大婚之夜丞相府突遇爆炸,新娘子还失踪了,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凶多吉少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赵丞相府上的变故,可沈嘉仪却一句话也听不进了。

“心慈”二字如一根利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口,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过去的那一个个雷雨夜,继母瞒着父亲将自己悄悄关进柴房,用无数根又细又长的银针,一下又一下地扎进自己的皮肤。针眼极小,只冒出了点点血迹,可入了皮肉却疼得她近乎晕厥。

继母会看着她满身的银针,声色俱厉地骂她为何如此好命,骂她娘是狐媚子,就算死了也勾得永安侯魂不守舍。

起初沈嘉仪还哭喊着要找爹爹,可永安侯平日里就像故意躲着她一样,加之继母的恐吓,她满腹委屈只能咽下肚,只有婢女巧雨会在深夜偷偷摸进柴房,将她扶回嘉苑。

可一旦在外人面前,继母又会收起阴冷尖酸的嘴脸,换上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在京都各大世家大族面前,与她上演一番母慈子孝的戏码。

恶心,当真是恶心极了。

沈嘉仪忍不住抱紧双臂,缩在角落里露出嫌恶的神色,要不是靳王在场,她都想要捂住耳朵,挡住外面百姓们对继母的夸赞之词。

“这么讨厌与本王共处?一年前,你可不是这副模样。”顾承霄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眸,他生得极俊朗,只是眉间的寒冰似永远化不开,平白增了许多戾气,让人不敢靠近。

察觉对面的男人嗓音阴沉,话中带怒,沈嘉仪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否认:“不,不是王爷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有了新靠山,就忘记之前是怎么勾本王的了?”顾承霄嘴角划过戏谑,想起两年前的宫宴,小姑娘假装醉酒,在御花园故意软软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不得不说,那腰肢身段,触之温软,当真是舒服极了。

可如今,竟然连与自己同坐马车都要皱眉抗拒了?

沈嘉仪一张脸却血色褪尽,她羞愧地攥着衣袖,开始坐立不安,这该如何说呢?难不成说从一开始便是爹爹授意她故意勾引,后来因为受人把柄,才不得不改嫁赵丞相的么?

他恐怕会立即将她扔下马车,不,扔到乱葬岗去!

顾承霄似烦了,扯着她火红的袖口往身侧狠狠一拽,沈嘉仪毫无防备,立时被拽得往前一扑,直扑到了他的膝上,随着一声细弱的闷哼,小姑娘衣衫微乱,抬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望进他的眼。

“看着倒听话。”顾承霄捏了她细嫩的脸,又往后去摩挲红透的耳垂,“永安侯让你嫁谁就嫁谁么?”

沈嘉仪这才知道,他早已识破这一切皆是父亲授意,干脆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呵!”顾承霄将她的脸强行掰正,“赵九阑连夜被叫进宫里,连洞房花烛都没来得及,你可知道是为何?”

沈嘉仪果真愣住了,疑惑地望过去。

“陛下驾崩了。”他说这话时极其云淡风轻,好像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入了沈嘉仪的耳中,却如一道惊雷炸开,当今陛兄弟众多,可子嗣却薄弱,只有一位中宫所出的年幼皇子,偏偏皇后生下小皇子后便仙逝了,小皇子虽立即被立为太子,终究失去生母,成了半个孤儿。

如今陛下驾崩,内有皇叔们虎视眈眈,外有突厥匈奴时常挑衅,又岂是一个羽翼未丰的年幼孩童能应付得了的。

这晋国的天,恐怕要变了。

顾承霄见沈嘉仪脸上神色连着变了好几变,顿觉好笑,他将小姑娘拉起来,让她半跪在自己怀中,依旧是冷言冷语:“自己都未有出路,还关心起家国大事了?”

沈嘉仪瞧着眼前倏然放大的阴冷俊脸,心跳如雷,却终是不敢挣脱。她脸色泛红,只觉得自己跪坐着的姿势极为不雅,想要挪开,就感觉对方的手一紧,像铁臂一般,紧紧锢着自己的腰,再不允许她动半分。

“你若是听话,本王尚可考虑给永安侯府一条生路。若是不听话——”顾承霄故意顿了顿,眼眸也更加泛出寒沁沁的光,“本王就将你赐给弘福寺的老和尚,从此以后,你就只能在那儿偷偷当小尼姑。”

嫁……嫁给老和尚?和尚也能娶妻么……

沈嘉仪心内惊疑,脑中浮现出弘福寺僧人们手捻佛珠、潜心诵读的模样。

忽然画面一转,她想起来了,弘福寺的确有个老僧人言行风流,她曾亲眼见到他偷偷调戏某个小丫鬟。自见到那一幕后,她一想起那个脑满肠肥的老僧人,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若是嫁给那样的人,她还不如死了干脆!

顾承霄满意地看着沈嘉仪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瞪大了几分,慢慢变了脸色,心情忽然松快起来。似乎是觉得不听话的后果不够严重,他又阴涔涔地补充道:“当了小尼姑还不算完,本王会带你去西北大营,那儿的军士长年打仗,几月都见不到一个女人,若是见了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恐怕……”

还未等他说完,怀里的小姑娘浑身僵硬,被吓破了胆,忙急急道:“我听。”

怕他没听清,她下意识地攥了攥男人胸前的衣裳,凑近了几分:“我听的。”

温软的气息夹杂着姑娘的体香,拂到顾承霄刀削般的侧脸,有股躁意腾地从小腹升起。他烦躁放开小姑娘,瞧了眼那身衬得她愈加美艳的火红嫁衣,顿觉刺眼,道:“脱了,丑死了!”



第3章 你想让本王帮你脱?

“脱,脱了?”沈嘉仪不敢置信地瞪大美眸,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衣襟。

“还是,你想让本王帮你脱?”顾承霄眸中升上一抹暗色,目光淬了冰,在小姑娘的胸口轻描淡写地转了一圈,又慢慢挪开。

沈嘉仪毕竟跟了他一年多,只看他的神色就知不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般,颤巍巍伸出伤着的手去解衣扣。

靳王的目光一瞬未移,看得她方寸大乱,纤纤玉手缠在鸳鸯扣上,怎么也不得法,眼见得就越缠越紧。

男人终于耐心耗尽,苍劲大掌瞬息间裹住她娇嫩柔软的小手,只轻轻一扯,鸳鸯扣应声崩落,紧随而来的是男人的戏谑:“长了一岁,怎么还是这么笨?”

沈嘉仪只觉得胸口一阵屈辱蔓延,强自忍住,红着眼尾又哆哆嗦嗦地解描金的红腰封。

嫁衣所用的火红布料,皆由西域金丝帛线制成,轻盈如蝶。随着她的动作,片片衣衫飘落,在空中划开绝美弧度,终究全部落到了脚边。

她的脚踝又细又白,一双玉腿在昏暗的马车内也白得晃眼,一袭浅杏色的肚兜绣着几片粉色碎花,将她身前的浑圆堪堪罩住,惹人遐思。

沈嘉仪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强忍住羞惭的哭意,不自在地用嫩若凝脂的手臂环住自己,身子微微蜷紧,想要遮住些什么,终究是欲盖弥彰。

顾承霄的喉头滚了滚,出声才察觉嗓音已哑了:“冷?”

“嗯。”沈嘉仪老实地点点头,马车内烧了暖炉,可终究抵不过外头的隆冬大雪。可更多的,是因为羞耻。

她想要弯腰捡起脚下的衣裳遮一遮,手臂翻转间,一抹扎眼的暗红明晃晃的在男人眼前闪过,是守宫砂。

“别动。”顾承霄的嗓音更加喑哑,带着茧的手掌握住她的小臂,复用修长的手指去触那抹红的有些妖艳的守宫砂。

小姑娘半跌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只在他的手指碰到那抹守宫砂,并重重摩挲了几下时,身子才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沈嘉仪浑然未觉,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要坠不坠,好不可怜。

她许是不知道,这副欲拒还迎、娇怯垂泪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有多勾人。

顾承霄只觉一股炽热的躁意在四肢百骸流转,烧得他喉头愈加干,他闭了眼,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狠狠推开沈嘉仪,看着她撞到坚硬的车壁上,痛得皱了眉。

“不许哭!想哭也得忍着。否则,本王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这恐吓极为有用,小姑娘果然生生憋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紧紧咬着唇,时不时飞快抬手拭一下眼。

——

正在此时,马车外一声“吁——”的喝令,车身轻微晃荡了几瞬,稳稳停了下来。

外头驾马的朱墙已经从车上跳下,恭敬行礼道:“王爷,到了。”

见里面半天没反应,朱墙又靠近了些许:“王爷?”

顾承霄起身欲走。

“靳王殿下!”沈嘉仪急了,她看了眼自己脱得只剩肚兜和里裤的身子,不自觉将自己蜷得更小,如今她脱成这副样子,该如何下马车?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玄黑大氅兜头罩下,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顾承霄不再看她,利落地落了地。

沈嘉仪连忙裹紧身上的大氅,只将自己露出个脑袋,跟上他的脚步。可她身量娇小,披着男人的大氅,站直了还在地上拖出了一大截,她走得又急,一下踩在曳地的摆上,一个趔趄就往马车下栽去。

她绝望地闭了眼,脱口而出:“玄熠哥哥!”

前头玄黑蟒袍的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不知因何,飞快转身托着她的腰肢一拽,小姑娘已稳稳落到了地上。

沈嘉仪本以为自己会摔到,却没料到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温热怀抱,那怀抱里,还有着一丝淡淡的龙涎香。

气氛一时凝固,她悄悄半睁开眸子,瞧见了男人紧抿的薄唇,满是怒气。

不过片刻,顾承霄已将她放开,一双冰冷深邃的眸子凶狠地盯着她:“谁许你喊本王的字?”

她垂了头,喏喏道:“以后再不会了。”

起初她用尽法子得了靳王青眼,为显与别人不同,总是仗着他对自己的那份特殊,每每无人时便爱唤他一声“玄熠哥哥”。

退婚之后,“玄熠”二字就像一个禁区,她轻易不敢触碰。

方才鬼使神差,她竟将这样亲昵的称呼宣之于口,又是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下,难怪他要恼。

始乱终弃,转嫁他人,前一日还小意温存,后一日便翻脸退婚,又有哪一个男人受得了呢?

他想必,厌极了自己罢。

沈嘉仪掩去心中一闪而过的酸涩,忽然摇头轻轻笑了笑,本就是一场带着目的的靠近,又在乎什么厌不厌,喜不喜呢?

空中忽然划过极响的风声,夜幕中,一身藏蓝劲装的男子飞身而下,干脆利落地半跪抱拳,他神色恭敬,对着顾承霄尊称了声“王爷”,看了眼旁边的沈嘉仪,正不知该不该开口,就听站如劲松的男人淡淡道:“在这说。”

钟义摁下疑惑,言语中更加恭敬:“禀王爷,皇宫内乱已平,即位圣旨已宣,从此以后,王爷尊为摄政王,徐将军之女登位太后,共同扶持幼帝处理政务。”

顾承霄并无惊讶之色,好像所有皆在意料之中:“赵九阑没闹腾?”

“自然是闹不过圣旨的。”钟义面上隐隐露出了点喜色,“凌王倒是闹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偃旗息鼓了。”

对于主子,钟义是佩服的,人都未至皇宫,却将所有人都掌控于鼓掌之间,一场夺位内乱就这么被摁了下去,陛下年幼又如何?从此主子尊为摄政王,谁还敢翻出浪来?

玄黑衣袍的男人浑身泛着冷,仍沉声吩咐道:“去徐将军府知会一声,下一步便是西北。”

“是!”钟义领命,不过片刻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因被钟义打断了会儿,方才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弄月早已等候在一旁,见状便上前一步:“主子,奴婢已将玉梨苑收拾妥当。”

顾承霄点了头,侧身去看被玄黑大氅罩住的小姑娘,那大氅实在太大太长,下铺在地上好大得一片,看着莫名有些可怜滑稽。

他神色稍缓,开口依旧冰冷:“今日起,你便暂居玉梨苑,弄月会照顾你一应起居。”

沈嘉仪垂着脑袋点点头,即使心中满腹疑问,她也知不该当下问。

弄月极懂眼色,上前搀住沈嘉仪的手欲引她入府,却不料小姑娘“啊”的一声,后退几步,露出满是鲜血的手掌,上面的血迹大多已凝固,因为方才的触碰,一些较深的伤口重又裂开,开始不停渗出血。

弄月吓得赶紧跪下:“奴婢该死!”

索性今夜顾承霄心情不错,又或者当真不太在意沈嘉仪这个人,只丢下一句“给她处理好伤口”,就迅速地踏入了王府。

等他走远,那抹玄黑色衣袍也终于在尽头消失,沈嘉仪手忙脚乱地将弄月拉起:“你,你不用跪我。”

弄月冲她微微一笑,转而搀着她的小臂:“王爷吩咐奴婢好好伺候姑娘,自然是将您当主子看待。”

沈嘉仪一愣,苦笑着摆摆手:“我不是主子,只是阶下囚。”

随着她的动作,那只本该白嫩细腻的手,沾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夜色中尤为扎眼。

“姑娘伤得这般重,方才伤口又裂开,应当尽快处理,等奴婢安置好姑娘,便去寻药箱来。”弄月眼中泛上了心疼,她更小心地搀着受伤的小姑娘,唯恐她走不稳牵动了伤口。

靳王府极大且奢华,玉梨苑是靳王府靠北的一处别院,离靳王的主殿最远。沈嘉仪环视屋内外,一应陈设却也极贵重,永安侯爱财,曾不惜重金奢侈装扮了府中的一间“缠金阁”,以赋奢靡金贵之意,可如今与玉梨院一对比,倒又显得十分寒酸。

弄月见她打量着屋内陈设面露沉思,解释道:“玉梨苑虽离王爷远了些,却胜在清净。奴婢白日里已命人好好打扫,姑娘安心住着便是。”

“清净些好。”沈嘉仪喃喃地,又扭头去看弄月,“我可以沐浴吗?”

等到将自己收拾妥帖,已经是三更。

沈嘉仪柔柔地躺在榻上,穿着干净的小衣缩进锦被中,梆子足足敲了三下,也敲出了她的睡意。

弄月正动作轻柔地替她处理伤口,因上了止疼药,掌心的痛已经消散大半。可她不敢看自己的手掌,别了头,闷闷地叫她:“弄月。”

“姑娘?”弄月的笑暖融融的,等着她的下文。

沈嘉仪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又埋下去一些:“摄政王……是不是已有未婚妻?”



第4章 摄政王 是不是已有未婚妻……

沈嘉仪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又埋下去一些:“摄政王……是不是已有未婚妻?”

弄月一愣,随即又笑起来:“王爷的确与吏部尚书之女有意结亲,只是尚未过礼定下,并非如坊间传的那般。”

更何况,王爷之意并不在结亲,而在吏部尚书之位。

埋在被中的小姑娘“哦”了一声,一双剪水眸子雾蒙蒙的,似在自言自语:“那就更该避嫌了,他为何要将我劫来至此……”

弄月是知晓二人那段往事的,退婚那日,主子一把火烧尽了求亲礼,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连皇室都惊动了。

原以为沈姑娘开口问王爷的未婚妻,是存了点小女孩的醋意,没想到竟是嫌主子将她带到了王府。

弄月轻轻笑起来,迅速包扎了伤口,将她的细嫩手掌塞进被中:“姑娘早些睡吧,这伤口仔细不能碰水,明日奴婢再来替姑娘换药。”

“有劳了。”沈嘉仪终于转过头,仰头去看弄月,她眉眼弯弯,流转出无限娇怯的温柔来。

弄月一时间看得怔住了,暗暗感叹世间为何有如此绝色女子,宛宛如弱柳扶风,灿灿像朗月照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忍不住要去轻哄抚慰。

她几年来走南闯北,不管是婉约如江南女子,还是劲爽似大漠女侠,皆及不上眼前的沈姑娘万分之一。

尤其是那副欲睡未睡,朦胧蹙眉的娇憨模样,试问哪个男子不被折服?

见榻上人儿呼吸渐渐绵长,弄月悄悄退了出去。

今晚变数太多,恐沈姑娘焦惧难以入眠,她特意燃了安神香。

——

离了玉梨院,弄月又一路行至王府主殿内书房。顾承霄正在看暗卫送来的密保,身边还坐着位身份矜贵的平国公府世子——林忱。

“主子,沈姑娘已睡下。”弄月早已褪去方才的温柔笑意,恭敬利落地抱拳行礼,“沈姑娘还问起主子与礼部尚书府的婚事,称自己应避嫌。”

还未等顾承霄开口,旁边的林忱忍不住笑出声,他朝对方一扬眉,言语郎朗:“摄政王将沈姑娘抢到了王府?不是说关在天悦楼么?”

天悦楼,是京都最大的一家青楼,也是暗卫据守点之一。

谁能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会开窑子?还是京都最大的。

顾承霄示意弄月退下,又淡淡瞥了一眼林忱,恰似一阵寒风掠过:“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林忱却丝毫不被他的气势所慑,仍旧揶揄道:“要说这沈姑娘也好歹跟了你一年多,之前退婚,不也是赵九阑从中作梗吗?你如今已是摄政王,若仍有意娶,直接上门逼婚便是,难不成永安侯那根墙头草还敢说个不字?只是臣眼看着,沈姑娘似对摄政王无意啊,这强扭的瓜……”

“你明知本王因何阻了这场婚事。”顾承霄闭了眸,眼前似又显出小姑娘泫然欲泣的娇怯双眸,“等朝局稳定,自会将她送回永安侯府。”

“啧啧啧。”林忱用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瞥了眼顾承霄,边摇头边感叹道,“玄熠,你当真是够绝情。”

——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十日过去。

沈嘉仪住在玉梨苑近乎与世隔绝,摄政王再未出现,除了几名在外院洒扫的小丫鬟,便只有弄月常伴左右。

弄月性子极好,一应起居皆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除了心内不安,不知前路如何,她在玉梨苑的日子竟比在永安侯府轻松惬意了不少。

至少,这里没有二妹沈玥琳的阴阳怪气,刻薄挖苦,也没有继母怨毒的目光和扎入皮肤的根根银针。

此时的沈嘉仪着鹅黄齐胸纱裙,发间只简单斜插了一支银色流苏发簪,簪体上零星点缀着几朵浅黄色碎瓣。她静静坐在案前,右手执笔,左手稳稳抚住宣纸,正认真描画着什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娴静乖巧之姿。

弄月本端着清水与伤药进来,见到屋内此番美景,一时停了脚步。

沈嘉仪最后一笔画完,微蹙着秀眉拿起宣纸左右看了番,片刻后,嘴角终于挂上了笑。

弄月这才回过神,忙上前将水盆与药放在一侧的小几上:“姑娘,该换药了。”

“嗯。”沈嘉仪轻轻应了一声,顺从地伸出手,经过十日的调养,原本鲜血淋淋的掌心已复原得差不多,嫩粉色的皮肉慢慢长全,依旧变成了白皙柔嫩的模样,甚至更胜从前。

弄月的动作还是非常小心,叮嘱道:“虽然掌心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可姑娘依旧不能经常执笔,万一再伤了就要留疤了。”

“知道啦!”日子处久了,沈嘉仪渐渐在弄月面前显出娇憨俏皮的一面,她眨眨杏眼,空出一手将方才画的雪景图递到弄月面前,“快瞧瞧,好看吗?”

弄月果然将目光移到那幅雪景图上,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实在是——太美了些。

画上是一处山中木屋,建在一座极雄伟高耸的山上,漫天大雪纷扬而下,将木屋的顶全部变成一片雪白,与同样被雪花覆盖的高山融为一体,只屋内亮出的一豆灯光泛着些温气,似在画中活了一般。

“好美的雪景。”弄月由衷地感叹,“奴婢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画技,姑娘在画上的造诣在这京都之中,恐怕没有几人能匹敌。”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闻言微翘了嘴角,大大方方受下了这表扬:“我不仅能画这山水,还能凭借他人口中描述,画出任何事物,师父说我笔下的画能与真物相混,极为逼真。”

话音刚落,沈嘉仪芙蓉般的脸上显出自豪来。她三岁时便表现出极强的绘画的天赋,那时父亲对她还算关怀,便给她请了避居在沧浪山的一位画界高人亲自指导,磋磨十年,她的画功也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

恩师离去前,曾断言她的画功已达上层,再过几年便可成为晋国屈指可数的绘画大家。

想到这里,她眼中又隐隐露出了失落,脑海中浮现出那位面目慈爱的老头来,不知恩师现在何处,也不知是否还会有人家请他出山教授画技。

弄月心中对沈嘉仪的崇敬更甚,她小心地捧起雪景图又细细欣赏了番,这才不舍地放回案上:“这画实在美不可言,等过几日奴婢出府去叫店家裱起来。”

沈嘉仪一听便高兴起来,一向娇怯的美眸也流露出亮晶晶的光彩:“真的吗!从前师父也会挑选出几幅画得出众的画作裱起来,可师父走后,就再也没……”

她的眸中的光彩渐渐消逝,师父走后,就再也没有提点她的人了,爹爹避而不见,继母想尽办法苛待她,即使她画技高超,又怎么会替她裱画呢。

就连最基本的笔墨,她也只能捡品级最差的用。

弄月在暗卫营日久,惯会察言观色,见她笑意隐退又闭口不言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隐,也不再追问,只轻轻为她披上浅杏色的披风,体贴道:“姑娘想出去走走吗?昨夜下了一晚的雪,外头都是一片白色,景致极美。”

沈嘉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好”。

她忽然想起从前与巧雨在永安侯府的时光,那时自己虽在侯府如履薄冰,可巧雨却还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闷闷不乐时,巧雨也是如弄月这般劝她出去闲逛散心。

大婚那晚,锦绣缘走水爆炸,巧雨为了护主,以身为垫,免了她的皮肉之痛,自己却被撞得昏了过去。

沈嘉仪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又身处哪里。

按她的愿望,她宁愿巧雨留在丞相府,若是被遣送回了侯府,继母和沈玥琳又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

——

摄政王府邸龙啸殿内觥筹交错,朝中各大重臣来了大半。摄政王端坐于主位,威严的气势让众人就算说话时也刻意压低了半分,唯恐惹得这位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不快。

酒过三巡,坐在左下首的吏部尚书高明高声道:“摄政王今日邀臣与小女前来,臣感怀之至,日后定然尽心辅佐新帝,再创大晋辉煌。”

他话一出,几十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众人眼神艳羡有之,鄙夷也有之。

一月前顾承霄露出欲与高家结亲的意思,高家高嫁嫡女的消息早立刻就在京都传开。今日摄政王又特意邀高明与高诗诗同来赴宴,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可让高明攀上了高枝,说话时嗓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分。

要说得意的原因,无外乎两点。

其一,摄政王今年二十有八,天生贵胄,生得极潇洒倜傥,只那双深邃写意的双眸,便足以令京都贵女们心驰神往。

其二、他是皇族长子,比先帝还长了2岁,从小天资非凡,极受器重,明明皇权唾手可得,却不知何故将那滔天的权势让与先帝。如今先帝驾崩,他摇身成为摄政王,辅佐年幼皇子执政,地位已尊荣到极致。

高诗诗虽形貌上佳,可家世到底不显,高家越了好几级攀上了这门亲事,简直是祖上积德,又怎么能不让人艳羡?

众位大臣摁下心中酸意,纷纷举杯,半真半假地贺他喜事临门,一时间觥筹交错,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可唯独一人,斜斜坐在摄政王右下首的位置,眉眼淡淡一瞥,嗤笑一声道:“摄政王得娶高尚书之女,自然心满意足,只是臣的爱妻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藏了!”



第5章 你抖什么 本王又不吃人……

一侧正喝酒的林忱一口气没提上,被呛得忍不住捂袖咳嗽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解赵丞相为何突然朝摄政王发难。

有大臣对赵九阑遥遥举杯,打圆场道:“赵丞相才能卓著,英俊潇洒,京都贵女哪个不一见倾心?若大人愿意,在下立即便可给您牵线搭桥……”

他话还没说完,赵九阑神色虽淡,手中斟满酒的酒樽一下脱了手。那酒樽乃用坚铜铸就,坚硬非常,只听“砰”的一声,对方的发冠被击落,黑发散落满头,酒水泼了满身,浑像个喝醉了酒的疯子。

“赵大人,你这是何意?”被打落发冠的大臣气得脸色通红,腾地站起身直指罪魁祸首。

“顾大人,真是对不住,在下酒劲上头手滑,这酒樽便脱了手。”赵九阑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方才掷酒樽的不是他,“不过,顾大人不好好为陛下效力,反倒整日想着做媒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

林忱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大臣们虽都觉得顾大人的洋相出得实在丢人了些,但到底端着架子,面上强忍着笑,假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顾大人的脸早已气得紫涨,狠狠瞪了林忱一眼,到底碍着他平国公世子的身份,不好发作,忍着一肚子气去后院换被弄脏的衣物。

赵九阑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渐渐远去,戏谑一笑,迎面对上主座上的人:“摄政王如今移情高尚书之女,自是志得圆满。可臣对沈家女一见倾心,曾立誓今生只娶她一人。京都乃至整个晋国的女子,都不及她万分之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失踪一天,臣便等她一天,她失踪一年,臣便等上一年。若摄政王有臣爱妻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这话说得,好像笃定摄政王知道沈嘉仪下落一样。

顾承霄脸上隐隐现出阴沉狠厉,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冰窖:“赵大人若真看重沈姑娘,合该辞去丞相之位,天涯海角去寻,难道坐在这里凭着一张嘴,便可等到人么?”

赵九阑听出了话中讽意,敛了笑反击:“摄政王倒是挺关心臣的爱妻,难不成一年前的那把火还没将王爷的心意烧尽吗?”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顾承霄眼中淬满了寒冰:“赵丞相自己护不住永安侯府之女,反倒对着本王咄咄相逼,这是一国丞相该有的气度?若赵丞相实在无力相护,等他日寻回沈氏女,本王亦可代劳。”

“嗤,一年前都没能代劳,更何况是现在?”赵九阑好像打定主意要跟顾承霄一呛到底,嘴角浮起漫不经心地笑:“臣只记住欠爱妻一杯合卺酒,倒忘了摄政王连夜至京都,都还没来得及喝臣的喜酒吧?既如此,今日臣便敬一敬王爷,也算是尽了礼数了。”

说着,他举起侍女新端来的酒樽遥遥一敬,便要饮下。可酒未入喉,不知何处飞来一把短剑,那剑带着一股劲风,削铁如泥,眨眼间剑身就笔直插/入赵九阑手中的酒樽,将其钉在一旁的塑金梁柱上。

赵九阑忽觉手中一空,下意识地向主座看去。

顾承霄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好像从未出手,他淡淡看了眼赵九阑,恰如寒风掠过:“赵丞相先别急着敬酒,你与沈氏女礼都未成,她最终是否嫁你,都未可知,那就不要一口一个爱妻地喊,平白污人清白。”

话到此处,二人越说越信息量越大,大臣们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那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简直跳到了嗓眼里,就差寻来沈、高二女,上演一场精彩的四人争风吃醋的大戏。

高尚书委实有些坐不住,突觉自家女儿与摄政王的婚事暗藏危机,悄悄瞄了主位上的玄色身影好几眼,到底不敢出声。

林忱正夹起一块鹿肉塞进嘴里,还没嚼呢,就被顾承霄一番话惊得把整块肉给吞了下去,差点被噎得憋死。

这人昨日还信誓旦旦,等朝局稳定就把那丫头送回永安侯府,照今日看来,恐怕是送不回去了。

他啧啧几声,嘴角挂上玩味的笑意,只不知这沈家女会中意哪位郎君。

正当众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窃窃私语声有愈来愈大之势时,赵九阑好像终于从愤怒中回了神,他掸了掸衣袖起身,往前一拱手:“既摄政王不想让臣好好喝酒,臣离开便是。”

于是,他在众人更加惊愕的目光中,身形笔挺地走了出去。

待那觥筹之声越来越小,赵九阑寻了个无人的地,隐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到他的身侧,低声说道:“属下已在前院试探过,没有发现沈姑娘地踪迹。”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后院看看。”话音刚落,赵九阑便迅速飞上屋檐,往王府后院匆匆行去。

今夜月色极好,月光柔中带冷,给绿瓦铺上了一片银辉。

赵九阑忽然就想起小嘉仪失踪那晚,永安侯偷偷从后门进了丞相府,身后带着个同样一身红嫁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臣还有一次女,名唤沈玥琳,已倾慕大人许久,若大人有意,臣愿让次女替嫁……”

呵!瞧瞧,嫡长女失踪,生死未知,他不心急寻找,反而忙不迭地将次女奉上,好继续替他巩固官位。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嘉仪的生父,赵九阑甚至想立即砍了永安侯的头。

过去十五年,他的小嘉仪不知在永安侯府受了多少委屈,他发誓,此生定要将她护在身边,叫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个都付出惨痛代价!

——

玉梨苑内,沈嘉仪早早沐浴过,正要歇下,弄月却拿来了一件新制的烟紫纱裙,央着她试试是否合身。她只好用一支银色发簪将自己的长发松松挽起,起身来到了那□□月口中“甚为难得”的衣裙前。

她身量娇小,却极为婀娜,腰肢纤细,盈盈可握,那烟紫纱裙穿在身上,衬得她肤色愈加白皙柔嫩,好像夜空中的精灵,如梦似幻。

纱裙一看便不是凡品,光是穿戴之法就极为繁复,一不小心便将胸前的系带打了个死结,她手中一慌,便要去扯,却没想到这死结越系越紧,反复试了几次都不得法后,沈嘉仪只好开口求助:“弄月,我不小心把丝带打了个死结,快来帮帮我。”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迅速合上,一股陌生的气流涌了进来。

沈嘉仪不疑有他,只当弄月方才有事出去,此时刚回,便边扯着胸口的丝带,边扭头去望门口:“你快帮……”

只这一望,她吓得差点摔倒,弄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门边站着一身玄金四蟒衣袍的摄政王,正静静望着她。

她不自觉地倒退几步,双手护在胸前,一双娇柔的双眸微微瞪大,半天才颤抖着行礼:“臣女见过摄政王。”

十多日不见,顾承霄脸上寒霜之气更浓,眉宇间似有怒意聚集,整个人冰冷中带着戾气。

他并不言语,却忽然上前几步,伸手勾住沈嘉仪胸前被打了死结的丝带,问:“解不开,嗯?”

二人距离极近,话一出口,沈嘉仪就闻到一股极浓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眉。

顾承霄好像有些醉,猛地欺身上前,一手揽住她盈盈可握得细腰,一手就要帮她拉胸前的丝带。

沈嘉仪自然不依,忙用两只小手使劲去推顾承霄的胸口,可她身子娇弱,即使攥着拳头用了十成的力推,对男人来说也只是如小猫挠痒。

眼看着衣衫被越抽越散,急得她一张白嫩娇俏的小脸红透,脱口而出:“王爷自重,臣女现在已是赵丞相之妻。”

话一出口,顾承霄的动作忽的一顿,片刻怔忡后,他恶狠狠道:“你与他拜过堂了?”

“没……没有。”

“与他喝过合卺酒了?”

“未曾……”

“又或是与他春宵一度,入了洞房了?”

“自然是没有……”

顾承霄越问越露骨,沈嘉仪小脸红透,懊恼地跺了跺脚,大婚那日,她下了婚轿便入府修整,只等吉时再拜天地,后来便是锦绣苑走水爆炸,自己被摄政王带走,她与赵丞相自然什么都没做成。

可他忽然问这些是何意?

还未等她细想,顾承霄忽然扣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胸前狠狠一带,二人身体相撞,沈嘉仪只觉胸口一阵闷疼,眼里也泛起了泪花,一双泪眸楚楚可怜地往向他。

男人低头凝视片刻,薄唇轻启:“既然如此,你算什么赵九阑之妻?”

“我……”沈嘉仪正要分辨,却发现一句反驳的话都无,她仔细想了想,自己与赵丞相的成婚礼未完,的确算不得正经夫妻。

可,她与摄政王那就更没关系了!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于是,沈嘉仪剧烈地挣扎起来:“摄政王请自重,臣女即使不算赵丞相之妻,好歹也是侯府未出阁的嫡女……”

没想到顾承更用力地扣住怀中人细软的腰肢,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他单手上移,捏住小姑娘的后颈,迫使她抬头。

小姑娘的眸中已蓄着泪,黛眉杏眼,雪肤娇唇,软软的身子因害怕微微颤抖,顾承霄一时看得眼热,故意凶巴巴道:“你抖什么?本王又不吃人。”



第6章 你跑什么?

不说还好,他一出声,沈嘉仪抖得更加厉害,早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立即就落了下来。

今夜他难得有了醉意,看着怀中小姑娘一双带了羞愤的双眸,忽然就想起了一年前——

那时的沈嘉仪也非常胆小,虽竭力保持冷静,微微颤抖的肩膀、充满恐惧的眼睛无一不都在暗示——她害怕他。

他时常想,一个在侯府长大的嫡女,胆子怎么会这样小。

可她怕归怕,对顾承霄却有着一份天然的信任,即使被他身上的狠戾所慑,还是会打着哭嗝扑进他的怀中。

每每此时,顾承霄都会暂时卸下那副冷漠冰冷的模样,轻轻拍着小姑娘的细嫩的背,以示抚慰。

可是现在呢?

瞧瞧她浑身上下僵硬着抗拒的样子,连头发丝都好像在说不愿意,还真把自己当成丞相夫人了?

顾承霄薄唇抿紧,抬手重重地去拭她的泪:“就这么怕本王,嗯?从前就算哭也要钻在本王怀里哭,现在怎么不钻了?”

小姑娘本就细皮嫩肉,一张娇嫩的小脸被他粗粝的手指搓得泛了红,胡乱地去躲,哭得更厉害了:“你别……疼……呜呜……”

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入眼,顾承霄喉头急促地滚了几滚,低头便吻了上去。

他的吻霸道、肆虐,托着沈嘉仪后颈的手轻轻一捏,迫使她张开檀口,舌头长驱直入,粗粝手掌大力地揉摁着小姑娘娇小的背,越摁越紧。

沈嘉仪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男人口中的酒味熏得她的脑袋晕晕乎乎,手无助地去扯男人的腰间的衣衫,想要将他的身体推远一些,却毫无作用。

她连哭都忘了哭,只觉得胸腔里一股酸涩,快要窒息。

“啧”的一声,顾承霄终于放开了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沉沉地看着她。

沈嘉仪双手不知何时已攀上了男人坚硬喷张的肩膀,急促地喘着气,带着香的温热气息尽数洒在男人的颈侧,顾承霄眼中欲/念翻腾,见她眸中带泪,强制忍住,哑着声道:“你不会嫁给赵九阑。”

“为什么?”怀里的小姑娘震惊地抬头,鸦羽般的眼睫沾着泪珠,亮晶晶的。

顾承霄忍不住去吻干她脸颊的泪,语气又重了几分:“因为本王不许。”

沈嘉仪脸色一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往男人胸口用力一推,自己则迅速地往后退去。

她一心只想逃离,却没有发现身后有根坚硬无比的廊柱,那廊柱上还钓着一盏壁灯,烛火摇曳,热油滚烫,高度正到她的耳侧。

“别动。”

顾承霄见她仍不管不顾地往后退,脸色一沉,疾走几步去抬袖护住她的脑袋。

壁灯倾倒,满盏热油尽数撒在了他宽大的玄色袖袍上,小姑娘只觉得耳边温度蓦地一高,身体便重重撞在了廊柱上,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双手抵着廊柱,忽然就见到了那盏倾倒的壁灯,以及顾承霄滴滴答答正滴下热油的袖袍,小脸顿时白了。

完了。

害得摄政王被泼热油……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顾承霄那只被洒了热油的手撑在廊柱上,另一手抓住沈嘉仪的肩膀,眼中又恢复了淬冰的冷:“你跑什么?”

“我……”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伤在哪里?”他说着就要去剥小姑娘的衣衫,沈嘉仪如临大敌,吓得死死攥住衣裙,索性胸前的丝带早已被打了死结,顾承霄强行解了几次都不成,趁着男人抬手揉眉的空隙,她鼓起勇气用力一推,迅速拉起裙摆迅速地跑了出去。

她的力气极小,男人身形一丝晃动也无,蹙眉看着那抹烟紫色的身影越跑越远,并不去追。

方才看她神色,想必已受惊吓,若是执意留她,恐怕小姑娘又要害怕哭泣了。

顾承霄不自觉地将指腹凑到鼻尖,那里还残留着小姑娘芬芳的体香,他忽然笑了,看来小丫头在玉梨苑过得不错,还胖了些。

“呀,主子!”弄月正端着茶水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忙放下茶正色道:“属下即刻去追凶手。”

屋内的男人淡淡看了眼弄月。

她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屋内的沈姑娘已不见了踪影,方才自己口中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她不自在地咳嗽了声,改口道:“属下即刻去寻沈姑娘。”

“吱呀”几声,苑门被冷风吹得乱晃,外头一丝月光也无,弄月思索着沈嘉仪离开时的方向,就听顾承霄淡漠的声音:“给她带件狐裘。”

——

沈嘉仪一路蒙头飞奔,跌跌撞撞已不知身处何方,见到远处有灯光,忙小心翼翼地靠近。

前面原来是王府花园,冬雪下过之后,白茫茫一片,只有几树红梅悄然绽放。

灯火最胜处有几个身影,正缓缓向她这边走来。

沈嘉仪心中一慌,连忙将自己掩进一侧的小竹林中。

最前方的女子一身蓝色衣裙,肌肤白皙,眉目如画,发间插了几支簪,一看就不是凡品。

蓝衣女子身侧跟着个品貌皆不及她的女子,看打扮已嫁作人妇,边走便笑道:“诗诗姐姐肤若凝脂,真是让人羡慕,怪不得摄政王也对姐姐爱护有加,想必不日便可嫁入王府成为摄政王妃啦!”

“瑾儿妹妹休要胡说,我与摄政王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平白遭人闲话。”高诗诗嘴上虽推脱,眼里却早已存满了得意。

李瑾故作惊讶道:“诗诗姐姐莫要谦虚,你与摄政王的婚事,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姐姐早已是别人口中默认的摄政王妃了!”

这下,高诗诗再掩不住笑,颔首一笑:“如此多谢妹妹吉言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又将话题引到了高诗诗的肌肤上:“诗诗姐姐肤若凝脂,不知可有日常保养秘方?”

高诗诗正要回答“并无”,她身后的丫头就嘴快道:“我们家姑娘日日用生牛乳沐浴,晨间还会坚持服用珍珠粉驻颜,不是奴婢吹,放眼整个京都,除了永安侯府的沈大姑娘,没人能赛过我们姑娘雪颜嫩肤。”

这话一说完,高诗诗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她狠狠剜了一眼嘴快的婢女,故作轻松道:“我这婢女一向没大小,妹妹见笑了。”

李瑾怎么会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婢女口中的沈大姑娘就是一年前摄政王宠得没边的沈嘉仪,这没眼色的婢女硬将新欢旧爱凑在一起比较,还隐隐让高诗诗落了下风,她怎会不恼?

得亏高诗诗城府颇深,这才没有当场发作,李瑾看了眼高诗诗紧紧捏着的拳头,今夜恐怕这下人要遭殃了。

“诗诗姐姐美若天仙,整个京城又有谁能比?”她恭维了几声,“妹妹离席已久,恐夫君担心,姐姐莫怪。”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李瑾这才携婢女款款离开。

待人影走远,高诗诗抬起脚,用力朝婢女心口踹去,婢女连声都不敢出,被踹得掀翻在地,吐出一口血。

一旁小竹林中的沈嘉仪被唬了一跳,险些栽倒。

就见高诗诗又上前踏住婢女的脸,尖锐道:“没脑子的贱蹄子,谁要你多嘴?”

婢女在她身边伺候良久,这样被她踩在脸上还是头一次,当即被吓破了胆,颤声求饶:“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一时说错话,姑娘天生丽质,从不用刻意保养。”

“你倒是说说,永安侯府的那女人,哪点比我好?”高诗诗还不解恨,脚下的力气又重了几分,她如今是内定的摄政王妃,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提及沈嘉仪,更别说拿她二人相比了!

摄政王当年对沈嘉仪宠爱之至,她当初身在闺阁亦有耳闻,可如今呢?自己虽然与当年的沈嘉仪是同一个身份,可摄政王对自己却始终疏离淡漠,连一指头都未碰过,一句夸赞的话也未有过!

如此差别的对待,教她如何甘心?

高诗诗越想越气,拔下发间的簪子就往婢女脸上戳:“我叫你乱说,看我不弄死你!”

夜风忽然大了起来,沈嘉仪看着前方残忍的高诗诗,心中渗着寒意。她衣裙单薄,在小竹林站久了就觉得更冷了,一片积雪被风吹落,恰巧落在她的脖颈,她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好!

沈嘉仪浑身一僵,被发现了!

果然,高诗诗的动作停了下来,往竹林的方向看去,警惕道:“是谁?”

庭院深深,四处静谧,一阵寒风吹过,只有小竹林的枝干相触,发出簌簌细碎的声音。

见无人回答,她示意身边的另一个婢女:“你去看看。”

那婢女应声,提着灯笼慢慢走近。

沈嘉仪强摁住狂跳的心,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这片竹林并不茂密,那婢女再往前几步,必定会发现林中有人。

怎么办?

她紧张得攥紧了衣袖,正想着该从何处逃走,身后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人,那人迅速伸出干燥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紧接着腰也被他揽住,不过片刻的天旋地转,那人已将她带到了一处无人空地。

第7章 在下姓董名礼貌!

沈嘉仪不知男人是敌是友,只觉鼻尖一股淡淡的松香之气围绕,耳边是簌簌的风声,脚一触地,她便觉腰间一松,连忙退后几步,防备地抱着双臂看向对面的人。

男子身穿藏青衣袍,玉带金冠,眉宇郎朗,俊美异常。

他极为守礼,方才脚一落地便松开了她,见他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莫名的,沈嘉仪心中一定。

赵九阑解下狐裘给她披上,怕她抗拒,笑着解释:“姑娘不必害怕,此处无人,一会儿在下便送你回去。”

沈嘉仪闻言也不再推辞,闻着狐裘上带着的松木清香,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赵九阑帮她仔细系好狐裘的绑带,拱手行了一礼,一本正经道:“在下乃大晋一名小小礼部侍郎,姓董,名礼貌!”

沈嘉仪一时有点懵,小声念叨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忽然笑起来:“很好听!”

她一笑,似云开雾散之下的皎皎明月,赵九阑心中微动,眉宇间更加温柔:“姑娘肌肤赛雪,美得像天上的仙子,高尚书之女不及你万分之一,”他又朝她眨眨眼,“可别跟那些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女子一般计较,平白放低了自己的身份。”

这就是在替她出气呢!

“公子谬……谬赞了。”沈嘉仪心中浮上一股暖流,本就娇美的脸浮上了抹红,愈加光彩照人,“我并未在意。”

她的确不甚在意,从幼年开始,她的容貌便是京都之最,多少王侯夫人、闺阁千金夸赞她容貌姝丽,世人难再匹敌。也因着这副惊为天人的好容貌,她没少受些冷嘲热讽的嫉妒之言,听得多了,也就漠然了。

高诗诗如今是未来的摄政王妃,介意她的容貌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曾经的身份是如此尴尬。

“这是在下肺腑之言,”赵九阑仍旧笑嘻嘻的,“姑娘是来赴宴的么?喜欢这里吗?”

“我……”沈嘉仪的笑顿时有些局促,她攥了攥衣袖,结结巴巴,“自然……自然是喜欢的。”

仿佛是生怕对方问自己的身份,她望了望四周,犹豫道:“方才贪玩出来得急,恐怕婢女来找……”

赵九阑见到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心中了然,她的小妻子被掳之此,定是受了委屈,只是眼下……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收起心疼的神色,面上一片云淡风轻:“方才来时,在下看到有婢女在不远处逗留,想必便是来寻姑娘的,既如此,在下不宜久留,这就走啦!”

说着,他就利落地转身欲走。

“公子等等!”沈嘉仪连忙叫住他,解下方才他给自己披上的狐裘,抱在怀里递给他,“你的狐裘,给!”

男子的狐裘披在女子身上,若是被人瞧见,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倒是在下疏忽了。”赵九阑大大方方地接过,又朝她挤眉弄眼,“小姑娘真可爱,下次可别乱跑,当心碰到坏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好像还是不放心,又转身,就看到她仍站在原地,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在夜色中尤为亮:“我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哦!”

等下次万事备妥,你夫君就来接你回丞相府,他想。

沈嘉仪眨眨眼,迟疑地点点头。她忽然觉得此人太过自来熟了些,才见第一面,就好像要一直保护她似的。

只是,沈嘉仪没看见的是,男人辅一转身,笑意顿时不见,转而代之的是满目阴鸷。

吏部尚书之女高诗诗是么……很好。

赵九阑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就算高尚书已是他麾下之宾,又如何?

欺负我的小嘉仪,这仇记下了。

——

天色已晚,赴宴大臣们带着家眷陆续离开,赵九阑找到等候在门口的侍从,仍装作恼怒的样子大步跨出了王府大门。

“主子,摄政王府外墙下都潜伏着暗卫,咱们如果擅自进恐怕很难。”侍从小心翼翼地汇报。

“我需要你提醒?”赵九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身侧,脸沉了下去,“此时不宜动手,等把西北再搅得乱一些,逼顾承霄离开京都之后,再出手不迟。”

“主子不披狐裘吗?”

“我喜欢抱着怎么了?”

……

说着,赵九阑抱紧怀中狐裘,又细细吩咐了几句,挥袍上了马车。

此时已过了戌时,街上行人明显少了许多,整个安平街上只有凌冽的寒风和车轱辘触地滚动的声音,赵九阑抱着那件隐隐带着沈嘉仪体香的狐裘,正回忆着她明眸微笑的模样,马车却蓦地停了。

他恼怒地睁开眼。

一个娇蛮的女声透过车壁传了进来:“赵大人可在马车上?我要见他!”

“什么?不在?他不可能不在,我今晚一定要见他一面!”

永安侯府的那个继母生的刻薄妹妹——沈玥琳?

赵九阑嘴角扯起一抹嘲讽,这女人还真是不依不饶,整日的妄想嫁入丞相府。见沈玥琳大有不依不饶之势,他索性一掀车帘,跳下了马车。

“九阑哥哥!”沈玥琳见赵九阑出现,顿时两眼放光,跑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我可找到你了,这几个下人还非说你不在车内,真是该死!”

“沈二姑娘有何事?”赵九阑不着痕迹地抽出衣袖,神色淡淡。

沈玥琳却浑然不觉,露着娇笑说道:“嘉仪姐姐已失踪十多日了,爹爹多方寻找都未有结果,玥琳想,姐姐即使未遭遇不测,恐怕也已不是清白之身,不如让玥琳代替姐姐嫁给九阑哥哥!玥琳倾慕九阑哥哥已久……”

“呵!永安侯倒是生了你这个好女儿。”赵九阑退后一步,睨了她一眼,“只是那日在下已说得足够清楚,此生非沈嘉仪不娶。”

“我有哪点比不上沈嘉仪?”沈玥琳一双眸子顿时气得喷火,“她不就是长得妖艳了些么?九阑哥哥莫要被她皮相所惑,她其实在侯府嚣张霸道,可恶至极,实在不配成为丞相妻!”

瞧瞧,这说反了吧?

“深夜私会外男,满口污蔑长姐,你就配做丞相之妻?”赵九阑眼中浮上冷意,“倒是巧了,在下只想找个貌美的妻子,又如何?”

“你!”沈玥琳一张并不出众的脸此时已气得通红,她肩膀颤抖着,“说白了,姐姐嫁给赵大人也只是爹爹授意,她并非真心喜欢你,哪像我,对你一片真心!究竟谁才有资格嫁入丞相府,赵大人当真不知吗!”

“在下娶妻,娶的自然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与姑娘是否喜欢在下何干?更何况,与永安侯府的这门婚事,是在下强行求来的,就算如今嘉仪对我未有情谊,也在意料之中。倒是你,不依不饶,打定心思要嫁给在下,是何居心?”

赵九阑对她一向嘴不留情,一番话说得沈玥琳脸色红了又白。她尤不甘心,忽然心生一计,假意脚下趔趄,软软地往他身侧歪去。

大晋虽民风开放,可却不许未婚男女肢体相触,若自己强行靠到九阑哥哥身上,再大声喊了人来,到时不怕他不愿负责。

这般想着,沈玥琳嘴角勾起了笑,身子也倒得更快了些。

可她一把算盘打得美,却没看清赵九阑早已识破意图,他迅速退之一边,一名相貌粗鄙的侍从闪身站在了他方才的地方。

沈玥琳身子已斜,待看清身侧之人的相貌,想要收力却早已来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满脸刀疤的男子伸出双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忍不住剧烈地推搡起来。

可她却不敢发出声音,万一引来了人,她就只能嫁给这个相貌粗鄙地下人了!

偏那下人死死搂着她,甚至摁住她的头想要来个脸贴脸,嘴里污秽之语声声入耳:“二姑娘,你的腰真软,脸也生得好看……”

沈玥琳这才慌了,拼命闪躲对方硬贴上来的脸,嘴里咒骂几声,回头对着婢女喊:“死丫头,愣着干什么?上来扯开他啊!”

一旁的文儿这才回神上前,七手八脚地扯住下人的衣服,顿时三人缠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赵九阑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好戏,这才淡淡的吩咐手下松开,“疾风,退下吧。”

疾风闻言,立即松开沈玥琳退之一边,面上调笑之色尽退,又变回了方才淡漠沉闷的模样。

“你既与疾风搂搂抱抱,在下倒是愿意向永安侯讨要了你赐给疾风,想必永安侯也不会推辞。”赵九阑讽刺道:“疾风虽面目丑陋了些,但身子强壮得很,娶了你,倒也不委屈。”

“我不……”沈玥琳震惊地抬头,“你怎可这样对我?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

赵九阑不为所动,转身便上了马车,他冷淡的声音夹着风,没有丝毫温度:“在下的心里从未有你,若你执意纠缠,我便将今晚的事命人在京都散播出去,到时你再不愿嫁疾风,也没有哪个世族愿意娶你入门。”

话音刚落,马车又缓缓行进,只留沈玥琳在原地气得怒目圆瞪。

“你!赵九阑!”沈玥琳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气得大喊出声,可回应她的,却只有凌冽冰冷的风声。

文儿瑟缩着上前,想要搀着她:“姑娘……”

沈玥琳正在气头上,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打在文儿的脸上,文儿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小姐,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滚开,没用的小蹄子!”沈玥琳骄使了全力踹了婢女一脚,脸上浮出了更深的怨毒,为何京都的男子,一个个的都倾心沈嘉仪!

当年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如今权柄在握的赵丞相亦是!

这两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争夺沈嘉仪那一回,整个京都掀起轩然大波,更别提京都其他附庸风雅的普通权贵公子了。

每次母亲带着她们二人赴宴,那些痴迷的目光都是落在沈嘉仪身上的!自己站在她旁边,好比就是摆设、陪衬,这让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专会勾人的狐媚子!

沈玥琳暗骂了一声,气得又去拧婢女的胳膊出气,早知如此,母亲就不该用针扎,该用刀子划花了那张讨人厌的脸才是,看她还能不能勾男人!

文儿被拧得痛极,却不敢出一点声,沈玥琳忽然觉得没意思,阴着脸,说道:“去府里,把巧雨给我拖出来!”

既然沈嘉仪失踪,暂时折磨不了她,那便折磨她的婢女吧!

夜色中,她一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渐渐浮上阴毒的笑。



第8章 再也撑不住 彻底昏死过去……

沈嘉仪目送着“董礼貌”远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弄月的声音:“姑娘,你原来在这儿!”

言语急切,想必是找了很久。

几乎是一瞬间,她浑身僵硬,又想起了方才顾承霄的强吻,廊壁上倾倒的灯油,自己跌跌撞撞跑出玉梨苑,以及男人带着怒意的双眸……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嘉仪努力让自己挂上笑,转过身去:“我……我嫌玉梨苑闷,出来逛逛。”

弄月并不多问,体贴地将手中的狐裘披在她单薄的肩上,“就算急着出去,也该披上狐裘才是,姑娘身子弱,万一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知道啦!”沈嘉仪心虚地点点头,忽然,夜空中一阵响雷炸开,她忽然变了脸色。

弄月只当她是被雷声所吓,搀着她就往回走:“今夜不太寻常,奴婢扶姑娘快些回去,若淋了雨可麻烦了。”

沈嘉仪满腔思绪早已神游天外,她木木地背弄月牵着往前走,耳边是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的雷声,腿也渐渐发软。

她一路踉跄着回了玉梨苑,脸色苍白如纸,顾承霄早已离开,弄月闻见屋内被烧焦的异味,连忙打开窗通通气。

沈嘉仪独自坐在案边轻喘着喝茶,险些连茶盏都握不住,她颤着声音:“弄月,你说今晚,会不会有雷雨?”

这么黑的夜,要是加上雷雨……她闭上眼,从前在柴房的一幕幕好似情景重现,光是想一想就让她通体生寒。

夜色更浓,沈嘉仪心事重重,迅速洗漱完,在锦被中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越是刻意逼自己睡着,越是清醒。

她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地拿着烛台,在屋内走了一圈,见门窗紧闭,并无异常,这才放下烛台,悄悄缩进了被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天边一阵闷雷响起,紧接着是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雕花窗上。

被中之人睁开朦胧的双眸,正要起身,一阵狂风忽卷起了什么,“啪”地打在窗上。

窗子忽然大开,寒风夹杂着雨点砸进屋内,床幔被吹得肆意飘扬。

沈嘉仪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无数次在永安侯府柴房被针扎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继母尖酸刻薄的挖苦犹在耳畔,她的心猛地揪紧,几乎是一瞬间,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榻,颤抖着要去关窗。

可人还未靠近,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她的娇嫩的脸颊、单薄的身上,她痛得皱了眉,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脚踝处疼痛欲裂,此处风大雨大,沈嘉仪身上的寝衣早已湿透,她双手抱臂,颤抖着,泪水夹着雨水在苍白的脸上滚滚而下。

“呲呲呲”的几声,烛台内的火苗终于坚持不住,应声而灭,屋内漆黑一片,她觉得四周恐怖异常,似有无数鬼魅将她包围。

她极其怕黑,从前有巧雨相伴,可如今,只她孤身一人。

声声响雷炸下,冰冷的雨点重重砸在身上,黑夜中,沈嘉仪瑟缩着,不知该向何人求救,声音细如蚊喃:“娘……娘亲……”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冰冷的雨水抽走了身上唯一的温度,乌黑的发凌湿透,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上。

终是再也撑不住,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

摄政王府 书房

顾承霄正坐在主位之上,冷如千年冰霜:“裴都尉就是这般整束军纪的?”

被点名的西北都尉裴信慌忙跪下,背上冷汗冒了出来:“属下治军不严,招买人马时未仔细筛查,这才致军中混入奸细,请王爷责罚!”

一年前,西北大乱,摄政王亲自领兵平乱,边疆这才难得太平了段时日。可没想到摄政王一离开西北,几个曾经被摁得没脾气的世家大族,不知受谁唆使,竟又有死灰复燃的架势,这还不算甚,有摄政王的余威在,加上徐老将军的镇压,他们成不了气候。

可怪就怪在,前些时候军营扩充招了好些新军,里面竟混着大批的安国余孽!这几日贼子藏于暗处,不知道挑拨了多少人心,现在西北军内军心不稳,内乱平起,徐老将军虽有雷霆手段,竟然也有些压制不住!

见局面渐渐失控,徐老将军只好三百里加急,派他向京都求助。

裴都尉回过神,擦去额前的冷汗:“王爷,如今西北已有大乱之势,徐老将军特命属下前来求助,此次内乱属下难辞其咎,甘愿领罚!”

顾承霄不言,脸上除了冷并无表情,他看向林忱:“你说。”

“臣以为,此次西北内乱是蓄谋已久。”林忱不慌不忙,细细分析起来:“先唆使西北世族冒头挑衅,吸引西北大军的注意。徐老将军看到世族欲反,必定要招兵买马早作准备,幕后之人再趁乱将安国余孽悄悄送入军中,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只是,臣有一事不解。”

“说!”

“安国覆灭已有四年,余孽一直未除四处藏身,若安国想要吃掉西北,悄悄潜入等待时机便可,为何要在短短几天之内挑起内乱?”

身侧的兵部尚书李鼎恍然大悟,抢先答道:“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想引摄政王前往西北?”

“怪就怪在这里。”林忱卸下平日的风流之气,蹙眉沉思,“摄政王一旦前往西北平乱,安国余孽在西北弄出的这些动静,几乎立刻就会覆灭。花了大力气将他们的人送入军中,为何又要轻易舍弃?”

“他们意不在西北,而在京都。”顾承霄声音很冷,眸中之色冰如寒潭,“想要在京都行此事,就一定要引本王离开。”

“可他们到底想在京都做什么?京都内乱已平,太后娘娘乃徐老将军幼女,徐小将军也镇守在京都,朝中臣子大半已归入王爷麾下,京都固若金汤。即使王爷暂时前往西北,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李鼎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说道,“臣前几日在京都外城,也寻到了安国余孽的踪迹,那两人身手都不凡,一人被臣的手下擒住,当即服毒身亡,另一人却逃了。”

“可有下落?”顾承霄抬眸看了眼李鼎。

“未曾。”李鼎的汗也落了下来:“但臣可以确定,此人还在京都。”

“命画师画出那人容貌,全城搜捕。”顾承霄揉了揉眉心,露出疲倦之色。

“王……王爷。”李鼎支支吾吾起来。

顾承霄皱起了眉,一时间狠戾骤显:“怎么了?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几年的兵部尚书怕是白做了!”

李鼎被主座的威严所慑,吓得跪倒在地:“王爷息怒,实在是京都最近发生了桩怪事。也是三日前,为我们所用的画师,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如今可用的画师竟然一人都没有,没有画像,那些驻扎城中的守卫光凭口中描述,根本找不到人。”

摄政王谨慎,除非彻底查明身份,否则不会用人。如今家世清白的画师全部殒命,此时立即找出新的可堪信任的画师,难上加难。

这也是他至今未抓住那余孽,让其逍遥法外的原因。

顾承霄沉吟片刻,又问暗卫统领暗冥:“赵九阑这几日有何动作?”

“并无。”暗冥统领的暗卫营作为摄政王的眼线,遍布整个大晋乃至周边小国,他恭敬抱拳,禀报道,“自从王爷有意与高府结亲,赵丞相似对高尚书有了忌惮,两人极少联系。倒是高尚书最近频频暗中联系赵丞相,许是想见一面,但一直未得回音。”

“这是看女儿摄政王妃之位不稳,想要两手准备了。”顾承霄冷冷一笑,朝一直未开口的吏部侍郎成谷问道:“我们的人在吏部安插得如何了?”

“回王爷,自从高尚书故意放水,臣已将吏部半数人换成了咱们的人,还有一部分乃高尚书自己的眼线,剩下的人虽归顺赵丞相,却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好!”顾承霄眸中有赞赏之色,“成大人在吏部也有些年头,是时候该升一升了。”

成谷虽只位至侍郎,为人却极其成熟老到,他好像早已料到摄政王会做如此打算,跪地行礼道:“不管臣位居何处,都惟王爷马首是瞻。”

这是在提前表忠心了,算是个聪明人。

顾承霄神色稍缓:“高明霸占着吏部尚书之位已久,是时候该让贤了。本王给你五天时间,勿动赵九阑的人,只将高明布在吏部的眼线查明,一一拔除。届时,本王便让你坐上吏部尚书之位。”

“谢王爷信任!”成谷深深地叩拜在地,“臣定不辱使命!”

至于为何留着赵九阑的眼线,一切摄政王自有打算,他不该问,也无须问。

正在此时,书房外忽然传来叩门声,钟义应声而入:“主子,弄月求见。”

“让她进来。”顾承霄眸中划过一丝暗色,眼前忽然浮现昨晚,沈嘉仪打乱壁灯后惊慌恐惧的眼。

弄月无视书房内的众人,朝主位恭敬行了一礼,便匆匆行至顾承霄身侧,低声附耳了几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只见一向面不改色,高深莫测的摄政王迅速皱了眉,面上浮出了从未有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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