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是凄美虐恋 内核是女性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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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宁
顶着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的光环,加上汤唯的加持,电影《分手的决心》最近引发了影迷的热烈关注,同时也伴以两极分化的评论。有人从中看到了决绝浓烈的纯粹爱情,有人则嗅到了直男意淫的迂腐气息。于我而言,《分手的决心》不是一部足够令人共情的电影,但却是一部语义丰富的电影。
克制与炫技
《分手的决心》并非一贯的朴赞郁风格。无论是“复仇三部曲”中的暴力美学,还是《小姐》中的情色元素,在这部影片中几乎阙如。朴赞郁似乎有意变得克制含蓄,大大减少了感官刺激的呈现,就连男主也被塑造为有别于典型韩国犯罪片中阳刚粗粝式刑警的文雅形象。古刹漫步、雪中表白等场景,让人恍惚在观看《八月照相馆》《春逝》等韩式纯爱电影。
不过,这又是一部非常朴赞郁的影片,病态情感与本我欲望的表达仍是其内核。朴赞郁用刑侦片包裹了残酷又柔软的禁忌之恋,用执着警探、蛇蝎美人与死亡案件组合出一部颇为老派的黑色电影。当然,黑色电影究竟是一种类型,还是一种更宽泛的风格,至今众说纷纭。在我看来,绝望、阴郁的幽暗意识是黑色电影的核心,也是《分手的决心》的基调。
如果从镜头语言的角度看,《分手的决心》就绝非克制了,而是异常炫技。在此片中,朴赞郁奉献了堪称教科书水准的成熟技法。“山”与“海”的对称式结构,人物关系与情感的具象化呈现,监视器、佛像、鱼眼、望远镜等营造的窥视感,山、海、鱼、鳖等构成的符号体系,以及各种匹配剪辑的华丽转场等,都十分妥帖、极具法度。《分手的决心》给人的感觉,类似简·坎皮恩执导并斩获今年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犬之力》:故事的平庸俗套,全靠导演的高能调度来弥补。
山与海
据导演自陈,《分手的决心》是为汤唯量身定做的一部影片,尽管影片借助瑞莱这一角色对中国形象的想象与东亚历史的勾连显得十分粗疏浅薄。在刑警海俊与嫌疑人瑞莱的“山海情”中,瑞莱是核心的人物,是致命的诱惑。汤唯的表演也恰如其分,倒不是因为其演技有多出众,只是她的确适合出演此类神秘、优雅又难以捉摸的女性角色,纯粹是个人魅力使然。
片中山与海的意象直白易懂:前者是稳定的、岿然不动的,后者是流动的、变化无常的,这也指代着男女主人公不同的人物状态。刑警海俊深陷冷淡的婚姻,过着波澜不惊的中年生活,突然遭遇充满异国情调又有着被家暴经历的瑞莱。长期无爱而压抑的他,对后者产生强烈的好奇与怜悯,进而意乱情迷、丧失判断能力,甚至最终为其放弃职业的自尊、突破法律的界线。身为偷渡客的瑞莱,面临的则是异国生存的同时还要摆脱杀夫嫌疑的焦虑,因而才有意无意布下温柔的陷阱。海俊要的是新鲜感,瑞莱要的则是安全感。
瑞莱在片尾驶向大海时说的一句话——“你说爱我的瞬间,你的爱就结束了。你的爱结束的瞬间,我的爱就开始了”是理解影片爱情故事的题眼。海俊对瑞莱的爱开始也结束于他罔顾自己刑警身份而选择包庇瑞莱,他丧失了自尊,同时也永久地在二人间划出了警察与嫌疑人的身份鸿沟。瑞莱对海俊的爱则始于那一刻沉溺美色、践踏法律的海俊给她带来的安全感,为此她不顾一切到雾都梨浦去见他,不顾一切地间接杀死可能给他带来祸端的第二任丈夫。
但问题的核心在于,瑞莱最后的慷慨赴死,并非如许多观众所理解的那样,纯粹是为了保全海俊。坚韧如瑞莱,完全可以找到生存的途径。更真实的原因,在于山海永相隔、爱情已无果,不如自我毁灭以追寻理想爱情,同时化作对对方的情感惩罚与精神谋杀。
这也是这部影片的有趣之处:谋杀与爱情交织并进,最终扭结为一种谋杀式的爱情。因而可以说,影片试图为我们塑造一个具有爱情自主性、始终掌握情感主动权的女性形象。
凝视与反凝视
从这个意义来说,《分手的决心》不能简单地被视为凝视与贬低女性的“直男癌”电影。朴赞郁电影被许多人诟病的地方,在于强烈的男性凝视视角。实际上,这种单一的评判路径可能简化了其电影中女性角色的复杂性。其影片中的女性似乎常常比男性更具有革命冲动或毁灭力量,例如《亲切的金子》中的金子、《小姐》中的小姐与女佣、《蝙蝠》中的玉彬等人。影片也有意借助这些人物来对男性目光展开反思与解构。
目光意味着权力,在《分手的决心》中,瑞莱并非始终处于单向的被窥视状态,实际上也常常反过来窥视男主。而在拍摄中,导演也有意地避免如《小姐》一样去赤裸裸地呈现身体,而是展现克制的情色与隐秘的欲望。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位社会地位更加边缘的异国女性,瑞莱表达了自我的反抗,向腐败而视女人如玩物的首任丈夫、势利而视女人为工具的继任丈夫所代表的“有毒的男性气质”发起挑战。即便面对“史上最年轻警监”海俊所代表的支配型男子气质,她也试图不断地去瓦解、去同化。
片尾,当瑞莱在沙坑中伸出手掌,画面叠印了海俊茫然无措的身影,意味着在这场猫鼠游戏里,前者才是掌控者。另一处画面的象征意味就更加明显:海水不断上涌,一点点冲刷着“山”字形的沙堆,最终沙堆完全崩塌。这是海所代表的女性力量,对山所象征的男权秩序发起的冲击。
但更进一步的问题在于,瑞莱的反抗,说到底不过是一种象征性反抗。她将自己物化为一桩悬案,这种对于海俊的精神报复,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巨大代价。前者失去了睡眠,陷入无穷的焦虑;后者则永失生命。这恰恰是影片内在的矛盾和游移之处:想要塑造具有反抗力量的女性形象,但又始终逃不出男性话语的钳制。就像影片还要苦心设计男主妻子更早出轨的情节,就为了令观众对男主及其代表的男权秩序产生更多同情。瑞莱也如同朴赞郁电影中的其他许多被凝视的女性一样,试图展开反凝视,但最终还是再次落入了男性的目光。(李宁)
来源: 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