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开卷 南方画室 前后 凡 高的梦想 孤寂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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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霍奇 著 陈玮 译
文森特·凡·高是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艺术家之一,并成为很多书籍、电影和歌曲的创作题材。但他其实是在贫困之中度过了多灾多难、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中国国家地理近期推出的系列图书《大艺术家:凡·高》记述了凡·高作为艺术家的生命旅程,澎湃新闻特选刊《阿尔勒》等部分章节。
凡·高一直梦想能和其他画家同行,他觉得这样自己就不再孤单。在提奥的帮助下,高更来到了凡·高所在的阿尔勒的“南方画室”。开始的时候,他们或是一起外出写生,或是一同在室内工作,但没过几天,冲突就开始了,他们经常争吵,高更急于返回巴黎,而凡·高越来越害怕高更离开。在绝望中,凡·高用剃刀割下了左耳,同时割破了动脉……
《自画像》 Self-Portrait 1889年凡·高的绘画风格包括厚涂法、明晰的轮廓线以及极富表现力的色彩。这些都与他那个时代普遍为人接受的艺术风格相抵牾。他动用了上述所有元素来描绘情感,并由此改变了艺术的进程。
几乎是在巴黎生活了整整两年之后,凡·高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对城市生活感到厌倦,相信能在南方找到平静、光明以及缤纷的色彩。他在给提奥的信中写道:“对我来说,在巴黎几乎不可能工作,除非有一个休憩的处所,可以令人放松休息,找回内心的宁静与平衡。”
凡·高这个决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考虑。提奥的健康状况也很不好,他的关节已经僵硬,五官浮肿,而且总是觉得疲劳无力,去年冬天一直都在生病。凡·高一家十分虔敬,因此兄弟俩都将疾病看作是过错与惩罚。在他们之间冲突最为激烈时,提奥一度跟凡·高说道:“我就求你一件事,别害我。”1888年初,提奥旧病复发,这让凡·高认为是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方面的问题害了弟弟,正如他相信是自己曾经害死了父亲一样。
《阿尔勒的桥》 Bridge at Arles (Pont de Langlois) 1888年3月,凡·高画了这幅木吊桥的景致,用色生动,笔触厚重。吊桥是由一位荷兰工程师设计的,这可能令他想起了故乡。
新环境
1888年2月19日,凡·高乘坐16个小时的火车,从巴黎来到阿尔勒——一座位于普罗旺斯罗纳河畔的小镇。我们不清楚凡·高为什么选择到这里来,有可能是由于劳特累克、修拉或者塞尚推荐了这里——凡·高在唐吉的店里与塞尚有过一面之缘,也可能是受到蒙提切利的影响,因为后者是在南方长大的。凡·高抵达的时候恰逢冬末时节,而这个冬天也是阿尔勒10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他刚到的那天晚上就下了一场大雪。他在卡莱尔旅馆租了一个房间,并写信给提奥说道:“雪中的风光……就好像日本人画的冬景一样。”
虽然凡·高觉得雪中的小镇风光如画,但是大多数当地人并不喜欢这位高个子、红头发的外来者,甚至觉得他可疑。在写给提奥、贝尔纳、劳特累克及高更的信中,他对小镇居民做了如下描述:“步兵,妓院,可爱的阿尔勒小姑娘去参加她们的第一次圣餐仪式,牧师穿着白袍——看起来好像有些危险的犀牛,还有喝着苦艾酒的人……所有人在我看来都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这里所说的“阿尔勒小姑娘”就是当地的女孩,她们五颜六色的披肩和梳头方式都令凡·高着迷。
他认识了一位名叫克里斯蒂安·穆里耶-彼得森(Christian Mourier-Peterse)的丹麦画家,他们成了朋友,常常一起作画。3月底,在提奥的大力协助下,凡·高的3幅画作在巴黎的独立沙龙上展出。
描绘风光
5月底的时候,凡·高到地中海的一座渔村旅行。渔村名叫海滨圣玛丽(Les Saintes-Maries de la Mer),在阿尔勒以南约40千米。大概有5天的时间,他都在描画海上的船只、海滩以及村里的其他地方。当地简朴的房子令他回想起在德兰特见过的那些小屋,而大海则给了他最多的灵感。他给提奥写信说:“地中海的颜色就像鲭鱼——我的意思是说,它变幻不定。你从来都分不清它是绿色还是紫色,甚至也不能说是蓝色,因为下一秒,不断变化的反光又会加入一丝玫瑰色或是灰色。”
《圣玛丽海滩上的渔船》 Fishing Boats on the Beach at Les Saintes-Maries de la Mer 1888年在这幅画中,海滩部分画得很有纹理质感。凡·高的画法是将水彩稀释后,朝着一个方向涂满或浓或淡的色彩。不过画中的船只看起来像是二维的图案,因为这部分平涂了大胆单一的颜色,轮廓线很突出,而且没有阴影,令人想起日本浮世绘的画法。
6月,凡·高画了《拉克罗的丰收》(The Harvest at La Crau),这幅画受到了米勒的影响。他给提奥的信中写道:“我在巴黎所学到的一切现在都消失了,我又回到了认识印象派之前的观点。”夏天到来的时候,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户外写生,通常是在蒙马儒山(Montmajour)。这座山在阿尔勒东北部,山顶有一座修道院。
《收获》 The Harvest 1888年凡·高经常画阿尔勒附近的景色,这幅描画的是夏日的麦田,其用色与之前截然不同。虽然凡·高很少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但是当时他觉得这一幅还算成功。
黄房子
凡·高一直梦想能和画家同行们一起住,一起工作,一起展出作品,他觉得这样自己就不再孤单,而且也能解决经济问题。1888年5月,当他在拉马丁广场(Place Lamartine)2号的一幢楼里租下几个房间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写信给提奥说:“房子的外观刷成了黄色,里面刷了白石灰,房间朝阳。我租下的价格是每月15法郎。”
《黄房子》(《街景》) The Yellow House (The Street) 1888年这是凡·高在阿尔勒的家,位于拉马丁广场2号。工作室和厨房在一楼,二楼有两间卧室,左边就是维尼萨酒店。
这幢房子已经空置了两年,凡·高非常喜欢它。当时“黄房子”正在翻修,因此他只用一楼的房间作为画室,然后在附近火车站的咖啡馆二楼租了一个房间。他画了一些画来装饰房间的墙壁,其中包括《公共花园》(The Public Garden)、《夜间的咖啡馆》《黄房子》《罗纳河上的星夜》以及4幅向日葵。9月,提奥寄来了一些购买家具的钱,于是凡·高彻底搬进了黄房子。他将楼上的一个房间作为卧室,另一间则留给那些他希望能邀请来短期作客的画家。他经常在隔壁的维尼萨酒店用餐。他写信给妹妹惠尔说:“我把这座房子的外面刷成了黄色——就像新鲜的黄油,百叶窗则是醒目的绿色。房子坐落在一个广场上,采光很好。广场上还有一个绿意盎然的花园,花园里有梧桐树、夹竹桃和合欢树。房子里面全刷的石灰白,地板则是红砖的……在这幢房子里,我可以爱,可以呼吸,可以沉思,也可以画画。”
夜间的咖啡馆
作为拉马丁广场火车站咖啡馆楼上的房客,凡·高和房东约瑟夫-米歇尔(Joseph-Michel)及玛丽·吉努(Marie Ginoux)成了朋友。
《夜间的露天咖啡座》 Café Terrace at Night 1888年在给惠尔的信中,凡·高是这样描绘这幅画作的:“在露天咖啡座,小小的人儿正在喝着饮料。一只巨大的黄色夜灯照亮了咖啡座、房子和地面,甚至在街道上投下了光,现出粉紫色的调子。街道上的房屋一直延伸至远方,在闪烁着星星的蓝色天空下显出深蓝色或者紫色。”
咖啡馆通宵营业,就在凡·高搬进黄房子之前的9月,他描画了夜深时分咖啡馆内的情景。屋内有一张台球桌,靠墙摆着桌椅,坐了一些客人。站在台球桌边、身穿白色衣服的人是约瑟夫-米歇尔。画作主要用了红色、黄色和绿色,而凡·高那夸张的透视则令人感到困惑。
《夜间的咖啡馆》 The Night Café 1888年凡·高花了 3 个通宵来创作这个室内场景,并在白天补觉。他在给提奥的信中谈及这件作品时说:“到处都有红和绿的碰撞和冲突,它们是差异最大的两种颜色。”
他向提奥描绘了这幅画:“在我画的《夜间的咖啡馆》中,我试图去表现一个想法:在这个地方,一个人可以毁了自己,可以发疯,也可以犯罪。所以我试着去表现(比如说)一间粗鄙的小酒馆里面所包含的黑暗力量,我用了比较柔和的路易十五绿和孔雀绿,并与黄绿色和刺眼的蓝绿色形成对照,而所有这些都笼罩在满室暗淡的硫磺色当中,就像撒旦的熔炉。”
南方画室
5月,凡·高给提奥写信说:“你知道,我一直都觉得画家独自生活是很可笑的。当你被孤立的时候,你总会迷失。”6月,他写信说到自己的健康问题和内心的孤单,令提奥十分担忧,于是提奥竭尽所能帮他实现“南方画室”的梦想。凡·高先是询问了几位画家,然后去邀请高更。高更本来不愿意接受邀请,但是提奥同意帮他偿清债务,并支付去阿尔勒的旅费,提高他和凡·高在阿尔勒的生活费,于是高更同意了。作为回报,高更将每月从阿尔勒寄一幅画给提奥,供后者在巴黎出售。提奥写信给凡·高:“高更会来,这将为你的生活带来重大改变。我希望你的努力不会白费,让画家们把你的屋子当成自己的家吧!”高更抵达阿尔勒之前,他和凡·高交换了自画像。
《罗纳河上的星夜》 Starry Night over the Rhone 1888年凡·高在给提奥的信中这样描绘这幅画:“星空是晚上画的。天空是宝石蓝色,河水是品蓝色,河岸是淡紫色,小镇是蓝色和紫色,星晕是黄色的,倒影是偏褐色的金色,并逐渐减弱变成铜绿色。”
共同生活
高更于10月23日抵达阿尔勒。最初,他的陪伴让凡·高平静下来。他买了一个五斗橱和一些厨房用具,并且开始做饭。他还教给凡·高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们现有的画布,或是使用他自己找到的更便宜的粗麻布。开始的时候,他们或是一起外出写生,或是一同在室内工作,但是没过几天,冲突就开始了。两个人都有健康问题,而且对生活的态度不同,对艺术的理念也不同。很快,这种差异就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高更作画喜欢依靠想象,而凡·高更愿意依靠直接观察;高更看到凡·高花钱大手大脚,震惊之余建立了记账制度,而这惹怒了凡·高。此外,高更吸引了当地的阿尔勒姑娘,还说服玛丽·吉努为他们当模特。
《卧室》 The Bedroom 1889年凡·高特别喜欢自己画的卧室,于是又画了两个修订的版本。他向提奥如此描绘这幅画:“颜色很浅,不过用了粗笔厚涂。墙面是暗紫罗兰色,地板是旧旧的、褪色的红,椅子和床是铬黄色,枕头和床单用了特别暗的柠檬绿,被罩是血红色,床头桌是橙色,盥洗盆则用了蓝色,窗户为绿色。我希望我表现出了那种完全安静的氛围。”
《阿尔勒的女人》(《吉努夫人》) L’Arlésienne (Madame Ginoux) 1888—1889 年玛丽·吉努坐在黄房子里,穿着阿尔勒当地的服装,为凡·高和高更当模特。凡·高当即画了两幅肖像,随后几个月里还画了更多。
矛盾升级
高更来到阿尔勒不过几个星期,就收到了提奥寄给他的500法郎,因为他的一幅画被卖掉了。提奥在信中提到高更在巴黎获得的“巨大成功”,说他的声誉将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还说他“可能像米勒一样”(或许这是对凡·高最大的打击)。凡·高受到了伤害,几乎不再给提奥写信,而他和高更之间的争执也愈发频繁。两人都是暴脾气,不肯改变想法又十分执拗。当时经常有坏天气,两人只能一起待在屋子里。凡·高工作起来很忘我,拼命地抽烟喝酒,而且他喜欢高更的几乎所有作品,但是高更对他的作品却没有那么赞赏。9个星期之后,高更画了17幅油画,凡·高画了25幅。为了迎合高更的想法,凡·高开始试着依靠想象创作更多的东西,他的画中也出现了更扁平的图形和更曲折的线条。
《高更的椅子》 Gauguin’s Chair 1888年凡·高的这两幅画作描绘了他和高更在黄房子里用过的椅子。对这两件作品我们所知甚少,不过高更的椅子是在夜里画的,上面放着几本小说和燃烧的蜡烛。
《凡 ·高的椅子》 Vincent’s Chair 1888年凡·高的椅子上放着他的烟斗和烟草,背景处赤色地板上的箱子里还有两颗发芽的洋葱。人们一般认为,这幅画标志着希望和重生。
12月,他们参观了蒙彼利埃(Montpellier)的法布尔博物馆(Musée Fabre),欣赏了库尔贝和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恶化。他们经常争吵,高更急于返回巴黎,而凡·高越来越害怕高更离开。高更给贝尔纳写信说道:“我在阿尔勒完全无所适从,因为我觉得这里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风景都如此小气,如此破旧不堪。凡·高和我没有任何共同观点,对于绘画尤其如此。”接下来他又给提奥写信说道:“凡·高和我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而不发生争吵,因为我们的脾气完全不对付,也因为我们都需要平静的心态才能工作。”
《秋季落叶》 (《阿利斯康林荫大道》) Falling Leaves (Les Alyscamps) 1888年凡·高和高更一起进行过多次绘画远足,其中比较早的一次是参观阿尔勒老城墙外面的古罗马阿利斯康墓地。凡·高试着采取高更的方法,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在画室里凭借记忆和想象完成了这幅画。
凡·高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因为他害怕高更离开,而这种恐惧已经变成了一种痴狂。他在给提奥的信中写道:“我确信高更对于阿尔勒这个可爱的小镇有点儿失望,对我们工作的这座小黄房子有点儿失望,尤其是对我失望。”后来,高更说他经常在夜里惊醒,发现凡·高就站在旁边,不过凡·高自己从来不记得有过这种事。
关系破裂
高更抵达阿尔勒两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这不只是凡·高生命中的一个著名片段,而且也是艺术史上最知名的事件之一。不过,当时的真相究竟怎样,已无法得知。
当时,凡·高和高更都处于极其焦虑的状态。高更准备离开,而凡·高特别害怕他离开。不仅如此,圣诞节对凡·高来说总是很难熬。而就在这一年,他听说提奥与乔安娜·邦格[Johanna Bonger,即“乔”(Jo)]订下了婚约,而这意味着提奥再也不能和他住在一起。因此,在凡·高看来,往后的日子将充满失败和孤寂。
根据高更后来的描述,凡·高在12月23日曾问他是否打算离开,高更回答说“是”,凡·高立刻撕下一块报纸默默递给高更,上面写着“凶手逃之夭夭”。晚饭之后,高更外出散步,但是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高更写道:“我刚一转身,就看见凡·高拿着一把打开的剃刀冲向我。我当时的表情肯定非常镇定,因为他停了下来,低下头,转身朝着房子的方向跑去。”高更当晚找了一家旅馆过夜。人们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凡·高一个人回到了黄房子,内心焦虑,疾病缠身,可能还喝醉了。他感到失败,在绝望中用剃刀割下了左耳,同时割破了动脉。很多年来,人们都认为凡·高只是割下了部分耳垂,但是最近发现的一位医生的信件确认,凡·高当时割下的是他的整只左耳。他试着对头部进行了包扎,将割下的耳朵用一张报纸裹起来,然后来到当地的一家妓院,把耳朵给了一位名叫蕾切尔(Rachel)的妓女。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回到黄房子,昏了过去。
一周之后,一家名为《共和论坛》(LeForum Républicain)的报纸报道了这个事件:“上周日晚间11点半,一位荷兰籍画家文森特·凡·高来到一号妓院,找一位名叫蕾切尔的人,交给她……自己的耳朵,并且对她说:‘仔细收好这个。’然后他就消失了。警方得知这只能是一个可怜的疯子做出的举动之后,于次日来到当事人的家,发现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这位不幸的伤者被紧急送往了医院。”1888年12月24日,高更回到黄房子,看到一群人围在外面。警察在床上找到了凡·高,把他送到阿尔勒的医院。高更拜托警察转告凡·高,自己回巴黎了,因为“如果他看到我,可能会对他产生致命的打击”。然后,高更发了一封电报给提奥,催他赶紧来看凡·高。此时,提奥正在巴黎庆祝订婚,但是一接到高更的电报,他就搭乘前往阿尔勒的火车,于圣诞节的早晨赶到了凡·高身边。
《菲利克斯 · 雷医生肖像》 Portrait of Dr Félix Rey 1889年凡·高在医院恢复期间,和雷医生关系不错。在他出院那天,雷医生还去看了他。几个星期以后,凡·高为雷医生画了这幅肖像,以表达他的感谢。
菲利克斯·雷(Félix Rey)是凡·高的主治医生,他诊断后认为凡·高患有“严重的躁郁症和一般性的谵妄症”,以及“某种癫痫”——这是当时用来表示精神疾病的常用说法。见到凡·高之后,提奥给乔写信说:“过去几天里,他表现出最可怕的疯病的各种症状,还发着高烧,因为他用刀子割伤了自己,这也是他被送往医院的原因。他会一直这样疯下去吗?医生们认为有可能,但是不敢确定……待在这里真的非常难过,因为心中的的悲伤让他一次又一次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可怜地挣扎着,又可怜地忍受着。”
短暂的康复
提奥和高更于1888年圣诞节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返回巴黎。虽然凡·高和高更继续通信,但是他们再也没有见面。与此同时,凡·高似乎恢复了健康,并于1月7日出院。雷医生去黄房子探望他,同去的还有弗雷德里克·萨勒斯(Frédéric Salles)牧师。萨勒斯是一位新教的牧师,在文森特来到阿尔勒之后不久就和他成了朋友。他还定期向提奥通报凡·高的健康状况。然而,一个月之后,凡·高再次住进了医院,而且像之前一样住进了隔离病房。当他感觉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就会画画。有时候他也会进城,比如与来看他的西涅克一起出去。1889年3月,西涅克在给提奥的信中写道:“我发现你哥哥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我们昨天下午一同出门,今天早上又一起出去了。他给我看了他的画作,其中很多都非常棒,所有的作品都极为迷人。他的医生、内科住院医师雷特别友善,他相信,只要凡·高生活有规律,饮食定量定时就完全有可能避免复发。”与此同时,阿尔勒的居民们签署了一份请愿书,要求限制凡·高这个危险的疯子的自由活动。
《阿尔勒医院的花园》 Garden of the Hospital in Arles 1889年这幅画展示的是凡·高的视角,是他从窗子往外看到的阿尔勒医院的院子。凡·高采取了独特的视角, 并将绿色与亮黄色加以对比,再加上几笔其他的亮色,传达出一种乐观的情绪。
圣雷米
由于邻居对他充满敌意,所以凡·高无法再回到黄房子居住。萨勒斯牧师建议他入住圣雷米的圣保罗精神病院,提奥表示同意。在提奥的资助下,他自愿进入位于阿尔皮勒山下的精神病院,约瑟夫·米歇尔和玛丽·吉努则帮他把家具存在了火车站咖啡馆。5月2日,他寄给提奥两箱画,并写道:“作为一位画家,我不可能成为什么重要人物了,对此我完全确定。”他的住处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工作室。他给提奥写信说:“通过铁窗,我能辨认出一块围起来的麦地。多美丽的地方!多美丽的蓝色!多美丽的太阳!”
《莺尾花》 Irises 1889年来到圣雷米的第一个星期,凡·高就画了医院花园里的鸢尾花。这幅画构图鲜明而倾斜,用色巧妙,富有运动感,明显受到了日本浮世绘的影响。凡·高把这幅画当成一件习作,不过当年晚些时候,提奥将它提交给巴黎独立沙龙,并向凡·高形容了当时展出的情景:“人们从远处就会被它吸引,因为这幅美丽的习作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圣保罗精神病院原本是一座修道院,17世纪以来一直用作收容精神病患者的机构。泰奥菲尔·佩宏(Théophile Peyron)医生原先是海军医师,负责照料凡·高,并认为他患有癫痫病。精神病院的环境相对封闭,以扁豆和蚕豆为主食,远离酒精,洗冷水浴,可以安静地阅读,这些都有助于凡·高恢复健康。在头脑清醒的日子里,他会在围墙内的花园里画素描和油画,或在护工的陪同下到外面走走。他还临摹其他画家的作品,例如伦勃朗和米勒。在头脑极端混乱的时候,他吃过油彩,并因此在一段时间内只被允许画素描。不过,在圣保罗病院的一年里,他依然极为高产,完成了将近150幅画作。
《盛开的杏花》 Almond Blossom 1890年1890年1月31日,凡·高的侄儿(也是他的教子)出生。他画了一幅蓝天下的杏花作为送给宝宝的第一件礼物。他说这棵树象征着那位与他同名的孩子的降生。
1889年4月,提奥和乔在阿姆斯特丹结婚,并在第二年1月生了一个儿子。他们为孩子起名文森特·威廉·凡·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与伯父同名。凡·高寄给宝宝一幅《盛开的杏花》,并给母亲写信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爸爸,我宁愿提奥用爸爸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名字给孩子起名。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定了,我就着手为宝宝画了一幅画,挂在他的卧室里。在这幅画里,天空很蓝,杏树粗壮的枝条上开着白色的花。”
画展与评论
自1888年起,提奥开始将凡·高的画作提交给每年的独立沙龙。到了1890年3月,其中10幅作品被选中参加当年的展览。提奥在信中写道:“如果你也能来画展现场,我该多么开心啊……你的画挂在很好的位置,看起来特别棒。很多人托我转达他们对你的赞美,高更也说你的画作是这次画展的重头戏。”不仅如此,1890年初的时候,凡·高的6幅画作已经在布鲁塞尔的一个比利时画家协会(“二十人”)画展上展出,其中《红色的葡萄园》在展出期间以400法郎的价格被安娜·博什(Anna Boch)买下。安娜是一位比利时画家和艺术收藏家,也是凡·高的朋友欧仁·博什的妹妹。
《工间休息》 (《午休》,仿米勒) Noon: Rest from Work or The Siesta,after Millet 1890年凡·高在圣雷米期间临摹了米勒的一幅色粉画。凡·高认为米勒是“比马奈更现代的画家”,并用自己的方式阐释了米勒的很多作品。
1890年1月,艺术评论家兼画家阿尔贝·奥里耶(Albert Aurier)写了一篇题为《孤独的灵魂:文森特·凡·高》的评论,发表在《法兰西信使》(Mercurede France)杂志上,同时还在《现代主义画报》(L’Art Moderne)上发表了删节版。奥里耶将凡·高的艺术归为早期象征主义运动,并对其“艺术视觉的原创性和高强度”做出了评论,他写道,凡·高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位画家——他“对事物的着色有着强烈的感知,使其具有金属的、宝石般的质地”。凡·高则以一贯的自贬口吻回复奥里耶:“非常感谢你发表在《法兰西信使》上的文章,它令我十分惊喜。我非常喜欢这篇文章,它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我能感觉到你在用词语创造出各种色彩。不管怎样,我在你的文章里重新发现了我的画,这远比画作本身好得多——更为丰富,更有意义……但是我又感到十分不安,因为我意识到,你的这些评价更适合其他的画家,而不是我。”
《红色的葡萄园》 The Red Vineyard 1888年这幅画创作于1888年11月初,画在高更带来的一块粗麻布上,这是有正式记录的、凡·高生前卖出的唯一一件作品。但他卖出的作品其实不止这一件,比如,他接受的第一份委托其实是科尔伯父(也是艺术商人)请他画的海牙城市风光。他有时候会用画作来交换食物或画材,而且唐吉也可能买过至少一幅画。在某封信里,他提到过自己卖给某人一幅肖像(不过作品和买家都不清楚),而提奥也曾把他的一幅画给一家伦敦的画廊。
维尔小镇
在圣保罗医院住了14个月之后,凡·高于1890年5月17日出院,并在巴黎的里昂车站与提奥会合。他在提奥和乔的家里住了一晚,第一次见到了小文森特,然后动身前往距巴黎约1小时火车车程的奥维尔小镇(Auvers-sur-Oise)。提奥建议凡·高住在这座小村子里,因为那儿离提奥不太远,而且保罗·加谢(Paul Gachet)医生会照顾他。加谢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也是一位画家,还和许多画家是朋友,其中几位就住在村里或是附近,比如塞尚和毕沙罗。1854年,柯罗和杜比尼曾经一起来村里画过画。
《奥维尔小镇的教堂》 The Church at Auvers-sur-Oise 1890年这幅画是凡·高在奥维尔期间创作的众多作品之一,线条生动、流畅,色彩绚烂,笔触充满活力。这座13世纪的教堂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教堂、茅草屋顶的村舍和连绵起伏的田地——这座宁静如画的村子令凡·高着迷。他给提奥写信说道:“这儿有很多私人住宅,也有现代的中产阶级寓所,看起来很舒服。另外,这里阳光灿烂,鲜花盛开。这是一个丰饶的乡村,新的社区就在旧的社区当中发展起来,却没有什么不和谐。这里洋溢着一种幸福、安宁的气息……没有工厂,只有长势旺盛且被精心养护的漂亮绿地。”凡·高在拉乌旅馆(Auberge Ravoux)租了一个房间,并且定期拜访他的新朋友加谢医生。他开始即兴作画,而且经常是在户外。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创作了将近70幅油画,还有大量素描作品。
凡·高之死
在奥维尔,凡·高疯狂地作画,几乎每天完成一幅作品。1890年6月底,提奥给他写信说道:“我们已经熬过了最揪心的日子,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的小男孩儿一直病得厉害……”在同一封信中,他还写道:“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是有一些问题……或许我应该只顾眼前的日子,不考虑未来?但是我整天工作却无法挣到足够的钱,无法使可爱的乔免受生活的困扰。另外,布索德和瓦拉东这些小人整天针对我,就好像我挡了他们的财路,只给我很少的报酬。”提奥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想要辞职,想要自己独立出来,做一名画商。他告诉凡·高,自己可能无法继续定期给他寄钱了,这使凡·高的心里再次涌起负罪感和羞愧感,觉得自己是弟弟的负担。他意识到,提奥需要用所有的钱去养活家人,去开始他作为独立艺术商人的新事业。他立刻赶到巴黎,但是跟乔起了争执,没待多久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稍后,他给提奥写信说:“我很怕成为你的负担,让你觉得我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家伙。”
《麦田群鸦》 Wheatield with Crows 1890年这幅画作于7月,画的是拉乌旅馆后面的麦田。虽然有很多说法,认为通往某一处的小路、低垂的天空和乌鸦都有所喻示,但这幅画所描绘的就是一种直观的景象。凡·高在信中给提奥写道:“我画了在动荡的天空下向远方无限延伸的麦田,我试图去表现忧伤和极度的孤寂……这些画会告诉你那些我无法用文字表达的东西,那些我认为对乡村来说健康而又牢固的东西。”
1890年7月27日是个星期天,凡·高拿着他的画具去田里写生。当晚,经营旅馆的拉乌一家发现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腹部已经中弹。凡·高让他们看了自己肋骨下面的小洞,说:“我弄伤了我自己。”拉乌家人立刻请来了加谢医生。凡·高看起来并不痛苦,而且几乎没有出血。医生没有试着取出子弹,也没有送他去医院。他也没有提供提奥的地址,因为当天是星期天,提奥没有上班,所以人们找不到他。第二天,提奥接到消息后,中午前就赶到了凡·高身边。凡·高坐起来,抽着烟斗里的烟,用荷兰语与提奥交谈着。一开始,凡·高看起来相当平静,然后,疼痛加剧,他也开始变得神智不清。
1890年7月29日凌晨1点,凡·高死在提奥的怀中,第二天被葬在奥维尔的教堂墓地。他留下了超过850幅油画和将近1300件纸上作品。
直到现在,人们也没有找到证据,不知道在凡·高中枪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画具和射出子弹的那支枪也始终没有找到。
凡·高逝世6周后,提奥为他举办了一次纪念展。他从布索德和瓦拉东公司辞职,沉浸在悲伤中。他本就脆弱的健康更加糟糕,乔将他带回了荷兰的乌特勒支。1891年1月25日,他死在一家医院里,距离凡·高离世仅过了6个月。
后记
几乎是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凡·高的知名度就上升了。提奥的遗孀乔和孩子继承了凡·高的画作,并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引起公众的关注。她在艺术评论界培养了一批凡·高的追随者,唤起了收藏家、博物馆、批评家以及公众的兴趣。她将凡·高的作品送去多个展览,但是拒绝在凡·高的艺术真正出名之前出版他的书信,因为她担心凡·高的悲剧故事可能会让人们的注意力偏离他的作品本身。1914年,这些书信终于出版。同年,她将提奥重新安葬在奥维尔,其墓地与凡·高的墓地相邻。
中国国家地理系列图书《大艺术家:凡·高》书影
在同一时期,贝尔纳出版了凡·高写给他的书信(1893年)。在1895年,以及1896年至1897年,艺术商人安布鲁瓦兹·沃拉尔(Ambroise Vollard)在巴黎举办了两次凡·高作品展。这是公众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凡·高的画作,而且可能正是通过沃拉尔的画展,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第一次看到了凡·高的艺术。和很多人一样,毕加索立刻从中获得了灵感。1901年,巴黎的贝尔南‒热纳画廊(Bernheim-Jeune Gallery)举办了凡·高作品的回顾展,吸引了很多画家参观,包括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安德烈·德兰(André Derain)、莫里斯·德·弗拉曼克(Mauricede Vlaminck)。他们直接受到凡·高的启发,创建了以绚烂的色彩和非凡的活力而著称的野兽派。没过多久,凡·高的作品开始在法国之外展出。1905年,德累斯顿的阿诺德画廊(Galerie Arnold)举行了凡·高画展,并引发了“桥社”画家的极大兴趣。“桥社”是艺术史上第一个表现主义画派,当时刚成立几个月。他们将凡·高看作现代艺术最伟大的天才,并将他们自己看成凡·高的后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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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的作品继续启发着后世的画家,例如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和弗朗兹·马尔克(Franz Marc),他们曾和几位慕尼黑的画家一起创建了革命性的表现主义画派“蓝骑士”。不仅如此,与凡·高处于同一时代,且从未与之谋面的著名画家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也受到了他的“激情”与“灵魂之火”的重要影响。
凡·高的影响从未减弱。自他离世后,全世界的艺术家和公众一直受到他那独一无二的艺术风格的感染与激励,他所留下的素描和油画作品始终证明了艺术的力量与普遍价值。
(注:本文原载于中国国家地理系列图书《大艺术家:凡·高》,澎湃新闻刊发时有编辑。)
责任编辑:李梅
校对:丁晓